这些日子，大明朝的官场，要比这北京的秋天更加寒冷。
自打赵南星罢官以后，东林党内部群龙无首，没有了庇护，每个人都处境堪忧。
也正在此时，很多官员开始陆陆续续到魏忠贤府上拜访，而坐落在魏府旁边的新任太常寺少卿阮大铖的府邸，也是热闹非凡。
而那位之前在官场中盛传的凶神恶煞的魏公公竟是出奇地平易近人，每一个到府上拜望的人，只要“诚意”足够，都能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性急的左都御史左光斗见到大明朝这番景象，真的要坐不住了，他急切地想找个人商量对策。
“老爷，侯府管家来下请柬了！”
“快请进来！”左光斗忙道。
侯府的王管家走了进来，道：“给左大人请安！”
“管家不必客气，不知贵府有何事请我过去啊?”
“回左大人，明天是大少爷的儿子方域小少爷12岁生辰，老爷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们两家是世交，就想着让我过来问一问，左大人和夫人可方便过府一叙？”
左光斗听得是侯执蒲命人来请的，心下了然道：“方域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到这般大的，既是生辰，当然得去。你把请柬留下，回去告诉侯老爷和少爷，我明日一早便过去！”
王管家领了回话便出去了，这时左光斗的妻子李氏领着小女儿从后堂走了过来。
“要不要叫人去把玉儿从我母亲那里接回来？”
“不必，岳母身体不好，就让玉儿代咱们多照顾吧，有他在，咱们多少也安心。”
这时小女儿插话道：“哥哥既然不能去，我可以去给方域哥哥过生日！”
李氏笑道：“小嫣儿还记得方域哥哥啊？”
“记得啊，上次侯爷爷过寿时，吃席的时候，不是坐在一起吗？”
左光斗和李氏都笑了，“小妮子记性可真好！行啊，那明日就带嫣儿一起去！”
李氏又对女儿道：“嫣儿，既然是去给方域哥哥过生日，那嫣儿准备什么礼物啊？”
“那……”左嫣想了想，突然高兴地道：”我就给方域哥哥编一个吴姨娘教我的花环！”
左光斗夫妇脸上都是一怔，因为他们都想到了如今已是朝中红人的阮大铖夫妇。但李氏马上笑着对左嫣说：“好，那咱们去编花环！”说着，抱起女儿又进了后堂。
只有左光斗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
次日清晨，左光斗一家早早地起了床。就连年仅8岁的小嫣儿也因为这次拜访而格外兴奋。他们在家中吃过早饭，待过来了辰时，便乘马车出发了。
由左府到侯府路程不是很远，但需要经过京城的繁华商贸地，因此路上也是少不得耽搁。
马车内左光斗和夫人并肩地坐着，小女儿坐在左光斗的腿上，头枕在父亲的肩上，竟是又睡着了。李氏含笑看着熟睡的女儿，左光斗也将头贴着嫣儿的小脑袋，夫妻二人谁也没说话。
这时，马车缓缓停住了，同时一阵嘈杂之声传了进来。李氏按下性急的丈夫，让他莫动，生怕打扰了女儿，接着起身凑到车帘处向下人低声问道：“怎么了？”
“夫人，前边有一堆人起了争执，好像还有常来府上的杨大人！”
“杨涟？”左光斗一惊，说道。他忙把已经半醒的左嫣抱起交给了李氏，挑帘下了车。
“杨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虽说您是受了先皇遗命，辅佐皇上，可是您也不能抗旨啊！”
“好大的帽子！那你倒给我说说，我抗的是什么旨？”说话的人瘦高的身材，面容冷峻，正是兵科给事中杨涟。
“咱家们是奉了皇上之命，把这些物件拿到集市上来卖的，这些个奇珍异宝也是皇上亲手做的。如今杨大人您横加阻拦，要把我们赶回去，那就是抗旨不遵啊！”
“哼！你这奴才还敢将皇上搬了出来！当日朝堂之上，皇上亲口允诺不再做这些木工，要专心于朝政。如今你们竟然还说这些是皇上亲手做的，还敢以皇上之名拿出来卖，可真会给皇上脸上抹黑啊！”
“皇上几时答应你们了！杨大人做梦呢吧！”那太监恶狠狠地还带有几分讥笑道。
“这事我也知道！”左光斗这时从杨涟身后的人群中站了出来，“八月二十三早朝，皇帝陛下亲口答应，将不再做这些木匠活！你们这些阉竖还敢再冒充皇上之名吗？”
杨涟回头见是左光斗，眉宇间透出疑惑，左光斗对他微微点头，又怒目而视眼前这一众太监。
“你，你又是谁？”那些太监见一个还未搞定，又来了一个硬茬，立刻慌了。
“我是谁你没必要知道，你乖乖带着你的这些东西滚回去便罢了！”
“哼哼，看来你还是无种啊。是怕我们魏公公吧！”那太监见拗不过了，边收拾东西，却又撂下这么一句。
左光斗大怒，上前一把抓住那个太监，大声道：“你给我听着，回去告诉你那个魏公公，有什么手段，尽管来找我左光斗！”接着，手上一使劲，便将那太监甩倒在地。车中李氏一直听着外边的动静，这时他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接着又不由自主地更加抱紧了已经醒来的左嫣。
那些太监终于不敢再说话了，匆匆收拾东西逃了去。
“左兄！你怎么在这啊？”
“我去侯执蒲大人家赴宴，恰巧遇上。杨兄又是因何与他们起争执啊？”
“我也是恰巧路过，这些太监抢了商户的摊位，起了争执，我便过来看看。不料他们竟然又将这些东西拿来卖，哎……”
“那杨兄觉得，今日之事，可是像太监们说的吗？”左光斗边说着，边看向杨涟。
“致君尧舜上，那是我们的责任啊！”杨涟缓缓道，“左兄，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待我向侯老夫子问好。”
左光斗也忙拱手，目送杨涟走了去。
马车终于到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侯恂早听得回报，已和夫人常氏领着侯方域迎了出来。
“遗直兄来了！”
“我大侄儿过生日，岂能迟到啊！哈哈。”左光斗说着，上前摸了摸侯方域的脸。
那方域也是很懂礼，向左光斗、左夫人一一见礼，末了看了一眼李氏身边的左嫣，却又马上低下了眼，不说什么。
李氏见状，与常氏相视一笑，又对左嫣道：“嫣儿，你不是吵着要来给方域哥哥过生日吗，你的礼物呢？”
那左嫣倒看上去比方域更加大方了，从头上把花环拿了下来，走到侯方域身边，将花环递了过去：“方域哥哥，给你的礼物！”
方域于是抬起头来，从左嫣手里接过了花环，露出一个泛红的微笑道：“谢谢！”
“嫣儿，给方域哥哥带上啊！”李氏又笑道。
左嫣听了，又从方域手里把花环拿了回来，道：“方域哥哥蹲下，我够不到！”
那方域甚是听话，立刻蹲了下来，还把头往前低了低。
左嫣将花环戴在了侯方域的头上，还后退了一小步从远方瞧了瞧，又整理了一下才道：“嗯，可以啦！”
方域这才起身，脸色比刚才更红了。
“方域，嫣儿妹妹的礼物喜欢吗？”常氏看着两个孩子的表现，也打趣道。
方域点了点头。
这时一旁一直看着的两个男人，终于不愿再旁观这些女人们的好奇和孩子们的懵懂了。
“遗真兄，家父还在堂上，我们去吧！”
左光斗点点头：“好！”
“我们也去给叔父请个安把！”李氏走去拉住左嫣，用询问的眼光问侯恂。
“嫂子不必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还可以见到。”侯恂笑道。
李氏识趣地点点头。
这时常氏也拉着侯方域走了过来，对李氏道：“让他们去聊他们的，我们去唠我们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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