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犀利、似会看穿人心思的眼睛,虽是矜冷清淡、无心无意的神色,却合上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淡笑……很难不教人将那寓意模糊的淡笑深深镌刻板上。
兰欣匆匆移开眼,敛下眸子。
虽是惊鸿一瞥,她已留意到他的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该是出身自她连作梦也难以描绘的人家,而自己只是名卖唱女,一直以来,她也知晓自己的身分。
再抬眼,男子已移开了目光。
纵然兰欣因莫名的渴切,荒唐地安慰自己再投去最后一眼,只此一眼,别后不再眷恋,而寻触到的却也只是男子的英挺侧颜。他的目光,并不留伫在她身上。
『请教恩人真姓大名?』秦老爹问。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那贵公子道,灼亮的目光盯驻在秦老爹脸上。
『恩人客气了』
『公子;那名随从突然大喝一声,焦急地唤着主子。
就见左侧一道人影飞掠远遁,那名独行客已趁隙离去。
那贵公子立刻起身,和随从一同尾随独行客追去,显然他二人留在酒楼的原因,是为了盯住那独行客。
『恩人』秦老爹的呼声未歇,而三人俱在霎时间不见踪迹,已然远去。
『兰欣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当真厉害得紧,我跟着老爹和妳在外卖唱这几载,从来也没见过这般穿戴而功夫又这么厉害的人物。』小倩把玩着发辫,张望着三人消逝的方向。
兰欣笑了笑,不语。 别说是小倩,她自己又何尝见过如那公子般贵气且又身手如此不凡之人。
『瞧那公子的口音和谈吐,想必是自京里下来的吧;秦老爹喃喃地道。『唉,这会儿咱们也得赶紧收拾收拾,早些回家去,免得周豪那厮又回头找咱们的麻烦;『老爹说的是。兰欣姊,咱们快回家去吧!说不定秦大哥这会儿也干完活回到家,正喊着肚子饿呢;小倩笑着道,粉嫩的桃腮上浮现两个甜美的梨涡。
兰欣点点头,收拾了三人的物品,同酒楼老板打过招呼后,和小倩一块儿搀扶着秦老爹出酒楼而去。
离开酒楼之时,兰欣不觉再望向那公子离去的方向,脑海里又浮现他那双冷峻精锐,似要穿透她灵魂深处的犀利眸光!
三更天。
搁下手中刚完工的绣帕,兰欣槌槌酸疼的颈子,复拿起绣帕,在幽微的烛光下仔细检查帕面的绣工,确定一针一线皆完美妥当,才收拾一些针术的工具,将完工的绣帕小心地摊平在粗糙的桌面上。
这绣帕是王员外家吩咐明日要的,疏忽不得。
在帕子上绣花样是她和小倩卖唱之外的另一项生计,所赚的银子虽不多,可对这个『家』,对医治老爹的病所需要的花费,也不无小补。
这个『家』,实际上该说是老爹和秦英』秦大哥的家,她和小倩都是老爹收养的孤儿,不同的是当她还是个婴孩就被老爹在河里捡到,抚养长大。而小倩却是直到十岁大,才由老爹收养。之前小倩一直在四处流浪,是个人人嫌脏、嫌臭的小乞儿,只能勒着肚皮,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直到老爹发现她时,小倩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若不是老爹,她和小倩恐怕早已不存在这世上。
吹熄烛火后,兰欣拖着累了一日的疲乏身心,呵着早已冰冷冻僵的两只手,走回床边放下帐子,畏冷地钻入温暖的被窝内。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身心虽是疲乏的,可兰欣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她回想起傍晚周豪又上酒楼来闹事,回想起那双撞疼她心窝的炯亮眸子。
低叹了声,兰欣强迫自个儿入睡,真的……别再痴心妄想了。
兰欣合上眼,深吸了口气,她试着阻断纷乱的思维,久而久之,因为白日卖唱,夜晚又熬夜绣帕子,实在是累了,渐渐地沉入睡乡。
半睡半醒间,似梦又似真,兰欣感到屋顶上彷佛有人正来来回回地踩踏,屋上砖瓦甚至发出破裂声。
兰欣猛地自床上坐醒,才发现原来是作了一场梦。她呼了口气。笑自己这梦作得太无稽,正打算再睡下时,突然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兰欣一怔,跟着低呼出声。
黑衣人立即上前几步摀住她的嘴,且低声道:别出声;听声音显然是名女子。
见这陌生女子似无伤害她的意思。兰欣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被摀住的嘴,示意女子可放开她,她不会再呼叫。
女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放开手。
『妳受伤了。』发现女子右臂上淌血的伤口,兰欣低道。
『不……不碍事。』女子咬着牙道,分明很痛。
兰欣不再多言,立即下床从衣箱内翻出一条干净的旧巾,小心地细缚在女子流血的伤口之上。
『多谢。』女子拱了拱手,十分感激,她亦拿出金创药来,敷抹在伤口上。
兰欣这时就着月色才看清楚,这名女子年纪约莫四十来岁,是个相貌清秀的中年妇人。
『怎么受伤的?』兰欣柔声问,扶她在房内唯一一张简陋的桌旁坐下。
那女子眸光略闪,顿了会儿才道:『被仇家砍伤的。』想来她是不愿自己多问了。兰欣轻轻点头,表示已明白,不再多间。
那女子也细细瞧了兰欣一回,见她对意外闯入又身负刀伤的自己不慌不惊,也甚感奇特。『姑娘这般好心,大恩不言谢,可否告之姓名,此恩来日必报。」
『老爹都叫我兰欣,妳若愿意,也这么叫我便成了。』实则她自个儿也不知道自己让姓什么。『至于什么恩不恩的,就别放在心上了,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女子笑了笑,眉头舒展开来。『姑娘真是性情中人,我虞三娘今日就交了妳这朋友。』『那么,就别再叫我姑娘,改口唤我兰欣吧;兰欣笑道。
『是呀,兰欣,那么妳也唤我三娘便成。」虞三娘爽快地道。
兰欣替虞三娘倒了杯水,见她臂上的伤口已不再流血,于是轻柔地解下系在虞三娘臂上的手巾。
『这伤口虽不再流血了,可刀伤颇深,明儿个一早还是得找个大夫来瞧瞧。』『不必了,我不过借妳这地方避个风头,等会儿我便要走了,妳别为我费心了。』虞三娘见兰欣非但不赶她走,还要留下她替她请大夫来诊治,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兰欣听她说立刻要走,关心地间:『这样成吗?妳这伤受得不轻呢;虞三娘道﹕『不碍事的、只要别流血,等我回到师父那儿,她老人家自然会给我医治。』『原来令师识得医术。』兰欣这才放心。
『是呀,我师父非但医术一流,武功更是独步天下,江湖上的人听到她老人家名讳,无不竖起大拇指称好,就连嵩山少林寺的主持方丈也得尊称我师父一声『神尼』……
一说起自个儿的师父,虞三娘不觉眉飞色舞。
『神尼?三娘姊,妳的师父是位方外之士吗?』『是呀!师父她老人家法号上慧下印,江湖上皆尊称她为慧印神尼。』虞三娘得意地道。
兰欣点点头,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引起她心脉一阵狂促。
『妳师父果然是慧印,那么我就没找错人了;跟着一道白色的人影自窗外飞掠而入,姿态俊逸俐落,只一眨眼的功夫已定在两人跟前。
顿时兰欣只觉得两眼一花!
他……他不正是白天那位公子!
冷峻的眼对上兰欣清柔的水眸……宣瑾两眼一瞇,眼前这对似水的眸子竟似曾相识,但他绝不可能见过她,他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者,这女人美得教人想忘也难!
他冷酷的唇角勾出一笑。微微领首。
兰欣教这一笑摄去了呼吸……依旧是这般令人猜不透的笑容,可为何他那寓意模糊的笑,总能刺穿她的心坎?
宣瑾将眸光调向虞三娘,虽仍是笑而未语,但那抹笑却已变质转冷。『还不把东西交出来。』宣瑾冷道。
『你……我身上没有你要的东西;虞三娘已拔出腰际的剑。
她心底已有最坏的打算,可就怕会牵连兰欣,方才她实在不该为了躲避追捕,冒失闯入民宅的。
「妳知道我要什么东西?」宣瑾瞇起眼,冷笑。
『我……我岂知你要什么东西;虞三娘眼珠一转。『话说回来,你和那随从先是跟上我师兄,后又在杭州城外一路追着我进城,还出剑伤我,我倒要问妳这是啥意思?』宣瑾一径冷笑,冷例的俊颜瞧不出表情,却慑人地透出一股邪佞的意味。
『跟我装蒜?』他轻轻地道,低柔的嗓音温柔得教人听不出威胁。
下一瞬他骤然出手,一掌击向虞三娘『小心;兰欣就站在虞三娘的身遏,察觉宣瑾的意图,她一洄身,挡在虞三娘之前,她的反应全然是下意识的。
在掌风即将击向兰欣之时,宣瑾瞪住她那双无惧的澄柔眸子,硬生生地截住推进的掌风。若他执意出手,这一掌可就要了兰欣的小命。
虞三娘乘机破窗而出,并非她不顾兰欣性命,而是她身怀反清之士的名册,这名册关乎百来条反清弟兄的性命,万万不能从她手上丢失。在破窗远逃之时,虞三娘不胜感激地瞥了兰欣一眼,才转身奔离。
兰欣见虞三娘已走,她又飞身扑向窗前,挡住宣瑾的追路。
『大胳!」宣瑾沉声怒喝。『妳可知道自己放走了什么人?』兰欣睁大柔亮的眼,楚楚可怜的小脸仰望向他。『你别再为难三娘姊了好吗?
她已经受伤了』』『废话;他冷然打断兰欣的请求。『让开;兰欣用力摇头,织细的身子挡在窗口,直觉不愿见他伤人。
『幼稚!妳以为这样我便出不去吗?』宣瑾冷笑。
兰欣无语,只是睁大眼,静静瞅住他。
宣瑾突然觉得一阵心烦。『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她仍无动静。
『妳不怕我出手伤妳?』他瞇起眼。
『你……你真会随便出手伤人吗?」她不信,他曾在酒楼救过她,不是吗?
『妳说呢?』他倏地出掌,击向兰欣左肩。
『啊;兰欣痛呼。
『为什么不避开?』他沉下脸,盯住她痛苦的表情。
这掌他只用了一成功力,还特地放慢了速度,没想到她竟然笨得连避也不避!
『我以为……我以为妳不会对我出手……』兰欣疼得眉心都打结了,只儿得左肩似要散开一般,剧痛难当!
宣瑾挑起眉。『妳凭什么这么以为?』他走近她,轻率地捏住她织小的下巴,挑起她饱含痛苦的小脸,玩味地审视,已放弃追赶虞三娘。
喀禄他的随从,早在窗外守候,自有他会去追人。
顺着他蛮横的手势,兰欣仰首,柔柔地睇望他。『白天你曾出手救了我,所以』」
『是吗?我何时曾出手救人,我自己竟然不知道;宣瑾的目光慵懒地梭巡着眼前粉嫩细致的小脸……臻首蛾眉、秀挺的鼻梁、粉嫩诱人的美唇、柔媚含春的秋眸……美,真是美!
『或者应该说,是你出手打跑了周豪,救了我和老爹、小倩三人。』兰欣并不知道宣瑾此刻心中所思,认真老实地回答他。
他挑起左眉﹕『妳是酒楼那名卖唱女?』『嗯。』『卖唱女』三字微微刺痛了兰欣,忽而,她褪去眼中迷雾,能认到嘲笑她的现实,她微微别开脸,挣脱了他手指的箝制,也挣开了某种隐晦的亲密。
情势却不由她主宰,宣瑾向来不容人拒绝。
他再度伸出手,这回却是直接抚上她粉嫩的两腮,另一手依旧定住她的下颔,这回用了劲,不许她再避开。
『原来妳洗干净了脸,竟是天仙般的绝色;难怪周豪要强娶她!
『我……』兰欣正开口要说些什么,宣瑾却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