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三少爷接入别苑,却一连好几天不出现。当他出现后,甚至连三少爷的面都没见就又走了。
重五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一丝的疑惑,甚至对他的莽撞也没有追究,或许他不在意,或许他很忙,也或许……谁知道呢?
三少爷整日看书。重五无事可做,到处溜达。
他首先去的是最喜欢的厨房,但显然官家的后厨通常属于管理重地,一般人不让随意进去。他这个外人就更不能进去了。
然后他溜达到大门口,跟左右两个门神搭话,人家当然也没理他。
他只好灰溜溜回来,打算去花园找老赵头学学园艺。
本来老赵头也不搭理他,但架不住他总跟在自己身后说话,顺便还踩坏了很多花,不得不多加提醒,一来二去也就聊起来了。
他过去的时候,老赵头正把牡丹一株一株地装盆。
“赵头,你不是说这些都是名贵品种,轻易不要移株吗?”
“最近王府里经常办宴席,盆花有点不够用,要从这里挪点过去。别废话了,过来搭把手。”
“哎,好嘞。”重五向来乐于助人。
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一盆盆的花都装上了车,老赵头不敢耽搁,拉起车就往王府去了。
重五回去洗了手,换了衣服,才走到大门口跟两门神说:“我家少爷让我去买些点心。”
门神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他远远地跟着老赵头走到了魏王府所在的那条街上。
魏王府门前果然车水马龙,有坐轿子来的,也有乘马车来的,来来去去好不热闹。
却很少见骑马来的。
那轿子多是青呢小轿,想来坐轿的人应该为低级文官。来来去去更多的是马车,那上面的装饰也很简单,没有悬挂明显的族姓标志,不是大士族的年轻人,应该只是普通的官家少爷或者贵族旁支。
重五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回走。
又过了好几天。
门口传来请安的声音。
那个人来了。
重五忙去泡了茶。
“王爷,请用茶。”重五将茶奉上,退出大厅,在门口候着。
魏王端起茶杯,打开杯盖,看着里面满满一杯的茶叶和浅浅的一层茶汤,没有表情地说了句:“都下去吧,把重五叫进来。”
重五进了大厅,低头跪下,侍卫们退出二门外。
“说吧。”
“恳请王爷辅佐太子出征西越。”
“你,如何得知,西越之事?”魏王似乎很奇怪一个奴才居然知道的不少。
“近日驿站快马往来频繁,北狄既已被王爷平定,东陵国弱,而南境内乱自顾不暇,所报必为西越有变。”
“辅佐太子?”
“朝中无将,出征西越非王爷不能胜,但皇上绝不会让王爷再立平定西越之功。若太子挂帅,王爷为副帅,则出征可成。”
“为何是太子?”
“太子无能,母族妻族不显,且皇上早有废太子之意,若王爷相邀,太子必请战以谋军功。二皇子狠厉狡黠,生母皇贵妃为季氏大族,皇上有意改立他为太子,必会让他留守京城。其余皇子不足为虑。”
“你可知,妄测圣意乃死罪!”
“奴才知道,奴才更知道,王爷如今已利剑在喉,身处险境。”
“噢?”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斜睨着他,仿佛他在说一个笑话。
“王府摆宴,宾客之中无武将、无权臣、无皇亲。”
“那又如何?”他开始对这个小奴才感兴趣了。
“王爷驻守北方多年,三个月前刚刚平定北狄凯旋而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爷军功太过,如立山巅,亦如累卵。因此,王爷摆宴,不邀请武将。此其一。王爷母妃玉娴妃为西越公主,母族无靠。王爷在边关多年,朝中无人,因此,无权臣赴宴。此其二。西越血统,绝无继位可能,因此,亦无皇亲赴宴。此其三。三者合一,王爷既无继位可能,又功高震主,且无依无靠,身处险境无疑。”
“你倒是个耳聪目明的奴才。”魏王是微笑着说这句话的,但他丝毫不怀疑这位冷酷的王爷下一秒就会杀了自己,但重五必须继续说下去。
“若王爷请战,出征西越,则至多能享两年寿元。西越王阔图曾为了继位杀害了自己的异母兄弟,也就是您的亲舅舅。基于此事,皇上有可能同意您的请求,但必然会派副帅与监军跟随。王爷已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军功太大,危及性命。届时,西越军退,王爷必将性命不保。”
“若王爷依旧摆宴玩乐,不参与西越之事,则至多能享五年寿元。战,则必败,南境与东凌若联合起来趁火打劫,我东启国将陷入覆国险境。和,则阔图必要求王爷为质,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最多五年,阔图必杀王爷。”
“若太子请战,挂帅出征,王爷为副帅。平定西越,太子因军功可顺利继位,王爷从龙之功可享十年安枕无忧。十年后,太子皇位已稳,王爷同样性命堪忧。”
“这么说,本王必死无疑?”魏王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他只是想看看小奴才还能说出什么来。
“东启国主以圣元国主后裔自居,得以立国。而圣元国最圣明国主为正德帝,其生母为北胡皇族公主。当时之北胡便如同今之西越,正德帝能继位,王爷自然也能。”
“当时之北胡已并入圣元国。”这一段历史鲜为人知,小奴才居然也知道?
“并入两年后,正德帝继位。当年之北胡便如同今之西越,若将西越也并入我东启国,西越子民同样为我东启国子民,外族血统之说自然不攻自破。”
“你不是太子的人?”他几乎已经肯定了这一点。
“不是。”
“想要什么?”冒死进言,必有所图。
“沈家大少爷曾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求尽力护得沈家三少爷周全。”
小奴才的要求倒是挺出乎他的意料。沈云溪除了长得好看点之外,毫无用处,送他回去不成问题。只是……
重五见他沉默,忙叩首于地,砰砰做响。
小奴才并没有因进言而自傲,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求人。真是个有意思的奴才。于是,他想了想说:“后天,会有人送他回去。”
“谢王爷。”自己和三少爷的命算是保住了。
至此,他就再没见过沈三少爷,因为王爷当时就回了王府,并且把他也带上了。
丫鬟们将他盘在头巾里的头发都放了下来,带上了一个小巧的碧玉发冠。又给他换上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袍,外面还罩了一件淡绿色纱衣。腰间也挂上了环佩,行动起来叮当作响。
穿麻布衣服的时候,他觉得有点冷,现在穿绸纱,他又开始怀念自己的麻布衣服。至少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自己的心里畅快无物,轻松自在。
果然,自己又开始怀念在沈府的时光了。重五赶紧摇了摇头,企图甩掉这些念头。
“公子请勿动,发冠尚未束紧。”丫鬟赶紧提醒。
“想必是你的手太重,勒着他了,我来吧。”魏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接过了丫鬟手上的发冠。
这个可以随手碾死他的人在帮他束冠!
重五觉得自己应该要慌乱一下的,但事实是他很平静,就连惶恐的表情都懒得去做。
“好了。”魏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还随手捻了捻他的脸颊,“抹粉了吗?”
“回王爷,没有抹粉,只是用皂角洗了脸。”丫鬟忙回答道。
“原来如此。”魏王说的意味深长。
重五本身肤色较白,为了符合自己奴才的身份,他找小贩买了一盒深色修容粉并姜黄粉和猪油调和了,天天拿来抹脸和手,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就是一个蜡黄的奴才形象了。
很显然,这一切在丫鬟和皂角面前都无所遁形了。
“看来本王捡到宝了。”说完很自然地牵其他的手就往外走。
“敢问王爷要带奴才去哪里?”重五问。
“你现在不是奴才了,是本王新进的清客‘玉眠公子’。”王爷仿佛心情极好,走路都带着意气风发的味道。
“是,王爷。敢问王爷要带玉眠去哪里?”虽然这个名字颇为轻浮,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至此,重五变成了玉眠。
“赴宴。”
赴的是一个老人家的寿宴。
老人家是个史学大家,虽然已经告老辞官,但他曾担任太子太傅,所以,他的寿宴,规模颇大,来者甚众,且大多为文人。
宴席间魏王对他多有照顾且举止亲昵,但他素来积威甚重,倒也无人敢当面指责刁难。
直到几天后,玉眠才感受到这次赴宴所带来的影响。
首先是沈老爷来了。
刚见到他就拱手深深一礼道:“沈世青谢玉眠公子救小儿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