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他们没有生火,就着凉凉的山泉水吃了些干粮,早早地睡下了。
半夜重五被叫醒,虽然很疑惑,但重五还是跟着老人出了门。
夜寒露重。
天地间没有一丝光亮。
他们穿行在山间。
仿佛这九重天下,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刚刚出门时重五还被冻得瑟瑟发抖,步履踉跄。渐渐的他已浑身发热,隐约的也能看见脚下的路了。
而老人依旧步履不急不缓,行动沉稳有力。
他们走了很久,直到重五的双腿已然麻木,老人终于开始放慢脚步,缓缓前行,此时,东方已微白。
他越走越慢,直到在一处悬崖边停下,此时,正值日出。
满身的尘世纷扰似乎已被浑身的汗水冲刷不见,现在的重五,被疲惫掏空了,正以最原始的状态来迎接这个日出。
她一点一点的上升,从红色的霞光慢慢变得越来越耀眼,此时,重五才发现,这悬崖下,竟是一片云海!
身上开始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温暖,重五能感觉到这山、这林、这木在迎接这位神圣的母亲时所散发出的欣喜,他们笑着,敞开着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想让她看见,期待她的抚摸。
重五也想这样做。
于是重五脱下了身上的每一件衣服,把它们远远地仍在身后。大大地张开双臂,高高地抬起下巴,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重五确信阳光照进了他的口腔,他的肺腑,因为,胸中的黑暗已渐渐退却,重五只记得这四周的绿色,脚下白色的云海以及面前辉煌灿烂的新日。
于是,大笑继续:“哈——哈——哈——哈——哈——”
老人仿佛受了重五的感染,也开口爽朗地大笑起来。
声音干净浑厚。
他能说话,只是不说而已。
第4章 百日山行
第二天,暴雨如注。老人山行依旧,只是没法用火把,他们天亮后才出发。重五自然也跟上。
第三天,暴雨依旧。山行依旧。
第四日,第五日,……
下了整整七天的雨,这期间他们遇见过仿佛近在咫尺的闪电,遇见过滑坡,遇见过几乎要一步一跪才能走完的一段长长的路,遇见过把斗笠都扯碎的狂风暴雨。
当雨终于停了的时候,重五仿佛也释然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从今天开始,他要认真山行,好好生活。
百日后,他们下了山。
老人开始教他医术,也开始在一个又一个的小县城行医。老人行医随性而为,他为富豪看过病,也为最贫苦的苦力看过病,他为德高望重的老人看过病,也为年华老去的青楼女子看过病。他只拒绝过一种病人,那就是狱卒,他从不为狱卒看病。但他却从没告诫过重五不可为他们看病,仿佛这只是他个人的坚持,与旁人无关。
他们从不在一个地方做太久的停留,当人们开始意识到老人的神奇医术的时候,他们通常已经离开了。就这样,过了三年。重五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游医下去,直到一骑快马找到了他们。
老人接到了一封快马带来的信,就开始往京城赶路。
最终他们到了京城,太医院,而病人,是皇上。
而此时,重五才了解到了老人不说话的原因。
老人唯一的徒弟白羽在给何淑妃诊脉的时候诊出了喜脉,便给何淑妃道喜道:“恭喜娘娘怀胎三月”。何淑妃大怒,说自己明明只怀了不到两个月,白羽却误诊为三个月,当时就把他下了狱。
后宫妃嫔没有权利定罪,白羽只要好好在狱里待着,等到跟随皇上在行宫修养的老人回来,白羽自然能安然脱困。可惜,半个月后,老人回到太医院才得知白羽被狱卒折磨身亡的消息。
把一个尚未定罪的太医折磨死,狱卒自然难逃严惩。而老人则再次给何淑妃诊了脉,什么也没说,就告退了。
从此,老人再也没说过话。
过了两个月,何淑妃不知为何半夜起来散步,失足落水。皇上以不爱惜皇族血脉为名,要求何家把何淑妃抬回家安葬,不入妃陵,不享皇家香火。从此,何家式微。也是从那时起,老人从宫里告老,开始四处游医。
而老人这次回来,是因为皇上已经卧病三月有余,久无好转,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老人去哪里都会把重五带在身边,所以,重五也看到了卧病在床的皇帝。
混浊的眼神,灰败的气色,还有呼吸间散发出的腐败的气息,重五深知,皇上的时日所剩无几。即使是老人恐怕也无法改变。
果然,老人只开了些安睡的汤药,扎了几个止痛的穴位,其他什么都没做就出来了。
待他们出来,偏殿一群人陆续又进去了。里面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又好像没有。重五一直低着头跟在老人身后,也没有刻意去看,只是看到一片暗纹衣角划过眼前,又不见了。
他没有刻意去关注那人的消息,但也知道不少。出征西越一开始并不顺利,打了三个月还是胶着状态,袁阕在登上城楼视察中还被对方大将射伤,继而昏迷不醒。太子直接让魏王顾泽雍代他行使职权,战况才得到好转,继而攻下十几座城池,西越已被并入过半。
但时至冬日,他们只能退守城池,以待来年。
第二年春季他们没有出兵,夏季也没有出兵,当秋季来临,西越以为他们不会再出兵的时候,他们一鼓作气拿下了西越的都城昌都。却没抓到阔图,他带着两万人退守最后几座城池。
太子急着回京城稳固势力,魏王却坚持要攻下整个西越。两队人马分道扬镳,太子带着大部队回京,魏王带着五万人继续攻城。
太子在回程途中遇到洪水,惊了车驾,被摔下马车,腿摔断了,回京后一直在调养。
第三年春,阔图战死,西越并入东启。
就算那人是他,想必也是刚刚回到京里。
太子听说神医柏春回来了,忙派人来请。
老人去太子府给太子瞧瞧腿,当然也随身带着重五。
老人看过太子的腿后,在重五手心写了几个字,就出去了。
重五向太子叩首道:“师傅说殿下的腿伤的太久,恐要打断重连。”
“若不打断可有恢复的可能?”
“有一成的把握,只是要上夹板固定三年。三年中都无法行走。”
如今皇上病危,太子最好马上康复,越快越好。皇位从来都不会让一个残废来继承。
“若打断的话,多久能恢复?”太子问的艰难。
“最快三个月。期间绝对不能站起来,不能行走。”
“依你看……父皇可能撑过三个月?”太子把周围的人都屏退后轻声地问。
“……”这属于机密,不是重五能说的。
“那……三个月后本宫能不能去父皇那里请安呢?”
“……”重五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来人!神医已找到使我康复的方法了,重赏!”
“谢太子殿下!”
晚上,太子便秘密召见了自己的舅舅,直言皇上活不过三个月的寿命,而自己康复却至少要三个月。皇位眼看就要旁落了,不知又做了一番怎样的谋划。
半个月后就传出了季贵妃因误食茶水被毒哑了的事,二皇子大发雷霆,督促大理寺速速调查,这一查,就查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的腿刚刚打断了重连,却被大理寺要求必须马上到宫内自述。
尽管奴才们抬的小心翼翼,太子也还是痛的冷汗直冒,面色苍白。等他从宫里自述回来,已是大汗淋漓了。
太子回到府上就把自己舅舅叫来骂了一通:“舅舅好生糊涂,动那季贵妃作甚,连累的我好苦!”
“并非我等所为啊!”何淳连连大呼冤枉。
太子自然不信,他虽然在宫内自述中信誓旦旦地说并非自己所为,但他心里还是认为是自己舅舅指使人干的。他只是认为不应该动季贵妃,而应该直接把二皇子除掉。
其实,太子真的是错怪他舅舅了,这事儿是重五干的。
重五在给季贵妃请平安脉的时候闻到过一种独特的香味,那是一种南方小国特产的水果赤蛇果独有的香味。后来,他就在季贵妃的养颜汤里加了一味红朱头。红朱头活血养颜,但遇到赤蛇果则会产生毒性。
重五见太子自回来后一直没召见自己,忙对管家说:“还望您通报则个,太子的腿经历来回颠簸,需尽快换药才是。”
管家连忙去了,又匆匆回来带他去见太子。
“殿下,请恕罪,您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