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采正在南苑宾馆客厅和绿宝科技洽谈实验室合作开发项目的分成问题，苏宁从新元用他的新号码打来了电话：
“唐校长，书店张总过来结账，前面我们支了语文英语的资料费，这些科目学生都一样，现在需要支付数学和其他小科的费用，文理价格有很大不同，你看我们怎么收，什么时候付？”
“张总？哦，这么快就过来催费？开学没一块收？”
“入学只学费就是大数额，所以其他都没提！资料费都是分着收的，英语语文是用教师奖金暂时垫付的！”
“那得抓紧！书籍资料费，还有班费水电费等等一块收，小苏啊，这资料费暂时不要告诉吴院长！”唐文采记起当时文理不同，人数价格比较混乱，颜主任布置收费班主任都提意见，只能等了等，这时间一长竟忘了！书店的小张非常够意思，钱还没收就把折扣打到沈思卿名字的卡中。复习资料用两个多月了，还欠人家很大一笔钱，也说不过去！但，因回扣唐文采又有点亏欠学生的感觉，他就一直等，好像拖能淡化自己亏欠的情感一般。学生的几折回扣，一分钱都没落到别人手里，这可不能让苏宁、韩鹏飞、刘武学知道，不能让班主任、老师们知道，更不能通过万鑫的收入支出走账。死老吴、陈乃靖绝对清楚资料费截留问题的，财务收下截留这么多，也躲不开班主任，苏宁经手显然会暴露，这些事唐文采还想了很久，还是小张说得收了再转给自己最保险。小张心细也理解人的心思，他竟不怕唐文采否认，先提前给了唐文采打到卡中！还周到用沈思卿的名字。唐文采想着怎么说有说服力，苏宁在电话那边又道：
“那怎么收，收多少？张总说你们已经协商好了，说是最低价！那你告诉我价格就行，我好安排！”唐文采心里盘算着如何定价忙道：
“小苏，你让张老师先回去，我正忙，一会儿让颜主任给班主任开会布置这事！你也比较忙，还得上课，这事就不用管了！”这个资料费和一中二中的教务方面必须一致，自己多收或者少收都容易暴露。唐文采送走绿宝科技的老总，一边往新元赶一边给王干打电话询问那边的情况。
民办新元复课学校、新加的新元成人技工教育学院的综合楼确定建在操场的西北角，靠近院墙。这里北面西面是庄稼地，靠得院墙最紧正好能省出东南的一小块草皮做个小广场。
周六，昌盛公司派人砸开新元的西墙，沿秦院的后墙铺了一条通向秦矿泊油路的石子路，新元的综合楼就算奠基开工了。几天后，大型挖掘机，两台打桩机，水泥、石灰、钢筋、红砖、板房等等陆续拉进操场，跟着新元的操场里就开始了人山人海的搭工地、建简易棚、装塔吊。不几天，综合楼开始下钢筋，正式垒砖。
唐文采去查看了几次工地，见吴守南带着粗布手套，红色安全帽在现场到处指挥，黄炎仁和老吴总嘀嘀咕咕就没插话。直到下了场秋雨，工地暂时休息，唐文采才把黄炎仁请到新元只能按办公桌的校长室，一边倒茶一边漫不经心道：
“老黄，吴院长和我说下雪前就能完成框架结构，冷了塞上空心砖，就能先装饰内部，开春再装修外墙。这工期是不是有点短呀？欲速则不达，这还有几天啊？”满面灰尘的黄炎仁道：
“我比吴总急！没事的，现在秋收快结束了，马上是农闲季节，沈家镇有的是劳力。你放心，明年暑假一定让你住进宽敞的校长室去！”
“这是高层，圈梁得等时间凝固吧！你可看紧点，千万别出什么漏子。你们工地有点乱，有的工人安全帽都不带，这怎么行！还有，工地上怎么没有防护网呢？”
“老百姓带什么头盔，我都嫌别扭！我找了沈家镇最好的工人，那都是老把式，皇妃祠前面的大雄宝殿就是他们的爷爷辈盖的，没问题的！”
“千万别急，安全第一！”
“哦，唐校长，你今天是以校长的身份给我挑毛病啊？”
“你看，咱们这么好的关系，我是看着不大像样！工地上太乱，你也不好管理！”
“这样，为兄弟着急呀，好！那我服从领导，听从安排。我先给你汇报一下啊，防护网盖到两层就装！盖楼就有个盖楼的样子嘛！塔吊、混凝土罐车，架杆、防护网我都是从秦山建筑总公司租来的，水泥沙子砖石都严格按指标监管，绝对没问题的。我还找了镇上的会计过来管理，就是这个老吴，算的那个精，一点都不想让我赚！不知从哪里找得预算员，真是绝！”黄炎仁看苏宁听了几句出去了，喝了几口茶，挨到唐文采跟前低低声音道：
“我打算用尼龙网把学生和工地隔开，学生们下课老到工地转悠，这出了问题我还真受不了！”
“对，你想得还算周到，很好！”黄炎仁见唐文采满意，又进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前天晚上，挖地槽的一个工人挖到了一个洞，我一看就知道有典故，挺深，面积不小，就是一半已被挖掘机压塌了，里面到处是铜钱碎瓷，好像是个被盗过的古墓。我当时就用篷布盖起来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让挖掘机弄得，瓷器大部分被打碎啦！看那架势，不是个翰林也是个县长太爷老婆的，我可不大懂什么文物。但，我可知道那些瓶瓶罐罐值钱，完整的我找几个贴心工人全弄到家里了。你可别乱说，我捉摸着，也不定就是咱那个皇妃的真葬身之处，有好些金钗玉镯，一看就是女人的东西。你啥时候有空到我家看看，好东西不少呢！我进去看了看，没见到棺材，难道是衣冢墓？里面坍塌的厉害，当晚我就让挖掘机赶紧给埋了，撒了好一大车石灰粉，打了好几次夯。古钱瓷器啥的就两个知己的人知道，这要是让文物部门探得信息，还不抢了去。我们村的工人倒没事，那两个我给了他们封口费，谁要敢胡说我还不开了他。呵呵，你，咱们不是外人，你可千万别透漏消息！”
“大墓？什么时候？这怎么行，要是文物比较多，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古墓，传出去还不惹了大麻烦？”
“没事没事！我都埋好了，石板坑道全用碎石石灰填平了，洞穴四周还多打了几次夯，看到的几个农民工我是既警告又使了钱，绝对不会出问题的，老唐，这事如果别人知道就是你说出去的，呵呵！不过，南宫我送了他一套金首饰，没说从哪里来的，他说你喜欢瓷器，我才和你说的。我挑件完整的明天给你稍来当摆设，我刷干净了！你可别卖，那是走私文物，犯法的！”
“算了算了！阴间的东西摆办公室里不吉利，你别惹事就好！
“你个大教授怎么这么迷信，我送你个瓷瓶，你藏好，关键时候不定能换多少钱哩！”这时苏宁打水回来，唐文采忙提高声调道：
“老黄，教学楼可是很多朋友支持才凑足了款项，又压上老吴的身家性命贷了款，你可要保证质量，我们可等着明年用他装新生，千万不能给我们拖哦！”
“保证完成任务！”
“对了，小苏，老黄说工地和教学区要设置隔离带，安全第一，你和各个班主任说一下，以后坚决不允许学生进工地！哪个班的学生问题，班主任负责！”
“老唐，放心，新元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开足马力，争取年关就把这第一桶金赚到手，哈哈哈！”苏宁见他们不嘀咕，故意道：
“好的！唐校长，我立刻通知各班！并报颜主任、陈科长知道！”
秋种秋收，转眼到了阴历的九月底，黄炎仁领着忙完秋天的农民工开始热火朝天干起来。新元的校园内沈家镇的村民越来越多，有搬砖的，有垒砖的，有做饭的，有电工，焊工，架子工，瓦工，还零星夹杂了皇妃镇的一些亲戚。综合楼围的防护网犹如倒放的蒙古包也越来越高，高层渐渐有了些样子。
到了十月二十五号，秦山的天一反常态仿佛扭头又回了酷暑，持续闷热弄得人们躲秋老虎到深夜才能安歇，天鼓足了无数沉默等待爆发。直到二十九号，天空终于似被困闷戳了个洞，大雨一泻而下。雨水或倾盆或淅沥断断续续四天三夜，天气才凉了下来。但见秦山的大街小巷沟壑流水，积累在河道被泥水刷的石头到处露了尖楞，青石路面上的杂草歪斜在泥水中显得分外凄凉。
盖楼的民工这几天只能闷在家里，他们一是欢喜雨水透了地不用再费心思浇灌，二却忧愁没法到新元赚工钱。这时，住在大楼中的秦山职业学院的学生们上完课也全躲在潮湿的宿舍里打牌、下棋、喝酒、玩游戏。如今的秦山学院到处湿漉漉的，谁也没有心思出去谈情说爱。新元的高三复课生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甩开膀子奋力拼搏着准备大联考。天气阴郁，淡绿夹杂着黄色的梧桐叶开始飘飘曳曳带着水珠不时从树顶荡下来。
十一月四号凌晨五点左右，一股浓烟和着淡淡的酸味像幽灵像变化不定的魔鬼慢慢从秦岭深处升腾起来。那烟雾吸了水汽犹如变化多端的鬼怪不断扩张，逐渐围压缠绕到了秦山学院的宿舍楼周围，烟雾随微风忽上忽下，就像被打破的灵魂逐渐散开。树叶中的一对夫妻鸟停下鸣叫，看到老鼠犹如高速路上的车祸一个个侧翻到了路边，它们惊恐万分，不敢飞动，不知是妻子还是老公，突然头朝下栽到寂静的蟆占河中。
就在这时，急促的起床铃铃声大作，秦山学院的宿舍区也跟着乱作了一团。先是部分学生感到恶心、头昏、无力，跟着就是呕吐，有的眼睛还看不到了，在校值班的校医们也晕倒了。跟着是准备上操的学生出现了咽疼、腹泻、昏迷等更加严重的反常反应。大家只顾跑医务室、厕所，却忘了杂乱不堪的缘由，直到学校广播突然紧急通知：
“全体同学，全体老师，全体教职员工请注意，请所有学生宿舍待命，关紧门窗不要随便出入，请全体老师同学不要使用学院用水，坚决不能到人工湖和泌河河道附近！大家关紧门窗，最好卧床，一切要等待通知！”这时，大家才糊里糊涂觉得这是一次严重的集体事件。立刻，被告知缘由的学生们呻吟声遍及了整个校园。
唐文采戴着大口罩刚出秦矿小区，南宫伟和宋黛茜已驱车到了他的楼下，两三个随同满脸焦虑，南宫急匆匆跑上前道：
“老唐，老唐！不好啦！坏了！今天早上，万鑫胜利永华三个公司的化工罐区地面突然出现了大面积坍塌，几十个化工罐全倒了，也不知怎么搞得，怎么能盖不住呢！还有没盖用蜡封的！除了毒气，最可怕的是一种深色淡味强腐蚀性的化工原料进了泌河，这可是大事！陈乃靖正在向市里马书记汇报，消防大队已组织人到下游葫芦口等待处理去了，我们这边直到紫江需要采取紧急措施！可，你们学院到皇妃镇沈家镇这段，已经完全污染，这次完了！如果…那可是天大的大事，这次怕要老命啦！”
“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原料？”
“今早上，原因是坍塌，具体我也没到现场，技术员说，这种物质如果渗透到地下水，人畜饮用超过200克，就会昏迷，再多了，就完了！”
“啊！那…渗透到哪里了？这，那可怎么办？”
“我也不清楚，万鑫胜利永华集团已全体出动，正在沿岸四处下通知，学院的王书记也被市委叫走了。市里让你赶紧组织下通知，所有人员立即停用一切用水，洗脸刷牙也不行！嗯，你们是自来水，自然水公司的应该暂时没事，不对，你们用得可能是学院安装的地下自来水，赶紧，赶紧！千万不能耽搁！泌河那边坚决不能去，腐蚀性很强，手碰到就蜕皮！我要沿岸向上继续通知！你马上就办，啊，这可不闹着玩！”南宫紧紧握住了唐文采的手，转身和宋黛茜离去。
秦院新上任的另一个副书记正在南方参加经济学院经验交流研讨会，听着唐文采电话里刺耳的救护车声，立即离席往学校赶。秦山市委市政府紧急启动了灾害红色应急程序，全市所有医务人员，公安、武警、驻地部队、工商、税务、政府职员、教师所有能联系上的公职人员立即调集，所有领导干部驻地官兵全部上岗参与抢救工作。秦院底下的蟆占河已听不到一声青蛙和蟾蜍的鸣嘶，下游的沈家镇、皇妃镇更是中毒重灾区。因为大部分农户还用家里的井水做饭，饮牲口，南宫伟赶到葫芦口附近时，四周村落夜出的野猫、狐狸、老鼠已经倒了一大片，几位早起干活的农民也倒在路边，南宫伟急忙让跟随人员穿好防护服紧急施救。
市高官和沈家镇皇妃镇一直对着干的镇长亲自挂帅，紧急展开了大规模的摸排、安置、救助。防疫、消防、驻地部队全部戴了防毒面具，穿了防护服开始中和、布控，立即采取各种防疫措施。省里的卫生部门带着临时组成的生化部队也及时赶到，他们全部穿了只露着眼睛的服装立即包围了皇妃镇沈家镇。惊恐的村民以为麻风、埃博拉出血热病毒等等古老的病毒又回来找新宿主算账，全部关闭了家中的门窗，大气都不敢出。初步排查，毒气的危害暂时还没显现，最主要是水，因腐蚀剂挥发性并不是很强，没接触影响较小，泌河附件的空气还能呼吸，也万幸是凌晨，控制及时，疫情并没大规模发生，才让省市领导暂时出了一口气。
唐文采和陈夫人和老杨还有一个学生在一个病室，沈思卿一边给唐文采削苹果一边说：
“你们又没什么事，观察什么呀？这么大学院，挨个排查，又不是疟疾霍乱！小题大做！”这次，满脸褶皱的陈夫人闭着眼什么也不说，老杨和那个学生也默不做声，唐文采一边看着病房中的电视一边想心事。
秦山电视台连续出现马书记亲临现场的报道，主持人急促的声音也很快报出调查结果：
“秦山1104特大化工原料泄露事件已经过去了19个小时，这次因连续下雨，山体滑坡把秦山北侧几个企业化工区的储蓄罐掀翻事件已经造成了五十四人伤亡，一千多人被隔离，市委市政府采取了紧急措施，搭建临时医护所一百多处，临市调来医生护士一百多人，马书记正带领消防官兵赶往泌河入紫江口，准备采取紧急措施！”
“请沿岸所有人员注意，化工汁液顺着沟坎全部泄进泌河，蔓延的污染物有少部分逆流进入秦山职业学院，大部分流向沈家镇皇妃镇的凹湖，污染物正在过滤中心葫芦口徘徊，很有冲破滤口进入下游之势，驻地部队调集了工程兵，在下游河道暂时堵塞成十几处堰塞湖，总算阻止了污染物下泄！”沈思卿听到这里淡淡对陈老师道：
“葫芦口的首要污染物严重超标就不足为奇了！听说硝氨氮含量超了劣五类水标准好几千倍。秦院因一直用深井自来水情况并不严重，沈家皇妃镇虽然很多还用河水饮牲畜，多亏事故发生在清晨，万鑫集团汇报又及时，每个村户全部派遣了武警官兵站岗值守，所以才没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我们环境监测处也安排了任务！”这时，电视中出现了化工专家访谈，专家道：
“这一气味不大但毒性非常的化学物质主要成分名曰‘三炭烃箐砷钾酚’，挥发性不大，渗透性却非常强，人畜接触后会渗透到细胞内，致使细胞缺水死亡。”听到这结果，餐厅里吃饭的秦院的年轻人仿佛触了电，谁也不敢坐在蟆占河边岩石上读书恋爱了。
老吴和老张高教授在另一个观察区。老吴闭着眼听着播报一言不发，他暗自吃惊污染竟有如此大的法力，这可是闻所未闻的！见老张眉飞色舞谈论整个过程的小道消息，他不禁问道：
“老张，你没喝锅炉的水？高教授也没喝？”老张嘻嘻地笑道：
“实在幸运哦！多谢你放我去了后勤处，我清闲着哩，昨晚，呵呵，我和老高恰好约会，浪漫到泌河上游逍遥去了！根本就没回秦矿小区！”高教授忙起身呵呵打老张，吴守南见状觉得无趣，闭上眼又假装睡了起来。
秦山职业学院、民办新元学校都在因中毒事件暂时停课挨个排查的范围。秦院的体育馆、阶梯教室都安排了临近县市来的全副武装的大夫，每个学生老师都需要测血压抽血。唐文采并没中什么毒，也许锅炉的热量已把毒素熬化，也许毒素还没渗到秦院的地下。不过，唐文采还是假装肚子疼一直躺在秦山市人民医院里。唐文采尽量让自己远离是非，一下觉得自己犹如有了修为，他可以淡漠任何的消息，家庭情感的变化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也退到了一边，唐文采有点浑身无力，他不想回家，两个双胞胎也不想见，他什么也不想干。
到了十一月七号下午，唐文采还懒在床上假睡。突然，他接到学院王书记的电话，让他立即准备一个科技小讲座，该录像明天要上秦山电视台的科技之光节目，还是政治任务，必须圆满完成。唐文采一听这没头没脑的话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污染中毒事件的第五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一只小鸟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枝头鸣啾，它见四处寂静震动了一下翅膀，也不知是哀嚎死去的动物还是歌唱晴朗的天空，突突振翅飞过秦山职业学院围墙，落到沈伯之的雕塑之上。唐文采、苏宁、韩鹏飞、陈刚、颜主任和各班班主任全体集合，老吴也刮了胡子。这天早上，大家在新元的门口站成一排，一边谈论着秦山的气候和事故的各种细节，一边热情迎接安全返校的高三复课生。学生们从四面八方陆续到来，见老师们均穿了整齐的西装，扎了领带，都小心翼翼远远问候而后急速跑入教室。唐文采穿着蓝底单排西装，白衬衣，红领带，洗了头，抹了一点定型胶，脸蛋上还涂了润肤霜。他一会儿要到秦山电视台演播室录制节目，这是他第一次进电视，需要代表秦山城学者阐述新科技的飞速发展，还要展示秦山职业学院师生的风采。见学生大部分归校，唐文采回身对颜主任道：
“颜主任，我要到电视台，请班主任们查一下学生有没有出问题的！及时和苏宁沟通一下！让小苏及时汇报到教育局。”颜主任答应一声，领着班主任转身去了班里。陈刚要送唐文采，唐文采故作轻松道：
“就十几分钟的事，没什么，我自己去就是！”见时间还早，唐文采又到新综合楼施工现场转了一圈，还和紧张盖楼的农民工唠了一段嗑，而后带了皮包出了大门。见新元的大门徐徐关闭，唐文采急步到了柏油路上，打车奔电视台而去。
唐文采先到了休息室，见都匆匆忙忙，他从玻璃镜里检查了一下，看自己的领带扣太大，忙抽开重新整理。一会儿，一个女化妆师走过来，工作人员问了一句上哪个节目，不容分说让他坐好，开始给他摆弄发型眉毛，还在他没刮好的腮蛋上涂了些油粉。
唐文采正闭目养神，内心念念有词准备发言材料，突然听到楼梯口嘈杂的脚步声和多人的追问声。唐文采抬头一看，见宋黛茜正从对面急匆匆走进来，后面跟了三个穿西装打领带提公文包的男士，再后面是一群带着录像机照相机的记者。宋黛茜身着深色万鑫套装，洁白内衬，领口的百褶领结一丝不乱，左胸标牌在玻璃的折光下闪着寒光。她挽着高高的簪，提着硕大的公文包，一脸庄重严肃。后面的人最终挡住记者的追问，忙关了休息室的门。唐文采忙站起来意外地问：
“你？你们也过来做节目？”
“你好！唐教授，是的，您好！”宋黛茜并没有一丝攀谈的意思，和唐文采招呼后，一下坐到另一边细椅中抱着双肩面无表情。后面的几个助理，拿了几页纸一边看一边争论，有的说让全篇读，有的让按意思发挥，有得建议少说话，顿时，休息室里混乱起来。宋黛茜又看了一眼唐文采，然后紧咬双唇看着不远的录制厅门一声不吭。
唐文采的录制，是秦山电视台新闻频道关于秦山科研成果介绍一系列专题的第一篇。他让刘武学和计算机老师做了一个关于数理软件使用的小课件，准备演示一下电子科技与教育教学的紧密关系。唐文采觉得这次必须讲好，因为他代表的是正在锐意改革秦山职业学院的水平。然而，在休息室，唐文采不能不听旁边万鑫整齐西装们的争吵，虽然他担心着演示会不会出问题，哪个字更科学，但这些争吵太敏感，因为争论的主题他刚刚经历。一动不动的宋黛茜是代表万鑫集团总公司长篇大论解答污染后续问题各种热点追踪报道的，沈思卿的领导环境监测局的郝局长也要参与录制，电视台还请了快嘴主持人准备采访式报道，这是直播。几个人争论不休等郝局长。
宋黛茜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见几个参谋没有高下，起身对其中一个说要上洗手间，而后甩手离了座位。那个高管忙制止大家道：
“大家不要吵嘛！宋小姐很紧张，我们要心平气和地说，这是直播，说出的话会立刻传到全市甚至全国人民的耳朵中，字斟句酌来不得半点差错！大家理清楚思路再交待好不好！不然，就按昨晚的陈总的意见，现在别再修改方案了！”
唐文采立刻明白，自己是来标榜秦山科技迅猛发展的，宋黛茜则是代表万鑫胜利永华等企业接受社会谴责的，这就是所谓的政治任务。电视台还请了省里的主持人。唐文采心里一下沉起来，见几个高参还在找圆滑的辞藻，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是政治目标转移，而自己的成果是多么渺小，怎能抵挡死去的那些鲜活的生命！况且这些成果是使用者根本不关心的内部问题，吹嘘成果在科技界造成的影响现在这个时间根本连沽名钓誉都虚伪的很，算做作吗？唐文采也不知道！
秦山城的严重污染事故不但打乱了当地百姓的生活也惊动了高层。综合内参转到市委后立即转送万鑫集团总公司，看着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陈乃静一下昏厥了过去。
万鑫集团总公司因这次自然灾害全线崩溃，根本就没了一点回旋的余地！全面停工，封锁企业，处理直接责任人…这不是整顿、罚款、赔偿的问题。心血、汗水、拼搏多年、野心，那高达十几个零的贷款，全完了！自然灾害，人为因素，谁负责任还有意义吗？宋黛茜见陈乃靖脸色惨白额头渗出汗珠，忙拉住她的手安慰道：
“好歹事故发生在午夜，加上秦院地下坚硬土层和葫芦口的阻拦，我们也算处理及时，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要是污染物过了秦山到达紫河，我们不定现在会在哪里呢，好在这是自然灾害，我看还是让舅舅出面，大家这时候更应该精诚团结，共度难关！”陈乃靖艰难的点了点头，抱着南宫伟的胳臂大哭起来。陈乃靖根本无法面对镜头，她全权委托宋黛茜应对，还请了著名的律师团做指导。
律师团正在吵，环境监测处的郝局长到了。郝局长见记者们摄像机已准备停当，忙伸直上身，轻轻抿了一下秃顶上的头发，随和谦卑彬彬有礼面对镜头和话筒笑了笑，而后主动和凝重的宋黛茜握了手。一个记者不等录制，凑过来大声问道：
“郝局长，我市的污染物处理的怎么样了？”这是秦山人见了所有职能部门任何人都问的第一句话。郝局长见唐文采站在对面，清了清嗓音，像对唐文采也像对宋黛茜当然更像对着全市人民严肃的道：
“我们在秦山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下，正在全力组织相关人员处理存在的问题。请大家一定放心，有人民群众的积极配合，有党和政府的坚强领导，我们一定能尽快解决问题，很快度过难关的！”这时，另一个记者拿出话筒伸了过来：
“听说皇妃镇、沈家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饮用水，请问郝局长，这个事情万鑫集团等企业做了哪些工作！”
“啊，这个…万鑫，那个…化工集团也出了些问题，水的供应市里正在积极想办法，那个！”郝局长四处看了看，宋黛茜立即往前站了一步，她挺直了身子，认真看了看远处的镜头，接口道：
“皇妃镇沈家镇我们公司已专门派了供水车，几个定点供应瓶装水，解决乡亲们的饮水是没问题的！我们还在两镇中间地带设置了紧急救助中心四个，已接收安置中毒群众一百多人！”宋黛茜干净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字。郝局长露出笑容忙接口道：
“对，万鑫集团处置问题果断及时，当晚就派出员工三百多人，他们做得非常到位。我们监测中心也在第一时间全部出动，处置各类突发事件十几起，救助中毒病员十几人，政府部门义不容辞，正在全力解决问题！现在疫情已经基本控制，请大家不用担忧！”
“请问，泌河附近还能恢复种庄稼吗？听说这种‘三炭烃箐砷钾酚’能影响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土地影响可逆吗？请问，这次事故会不会影响秦山的经济发展速度？秦山城的粮油哄抢现在政府是怎么应对的？”唐文采听着一个满头白发记者刺耳的责问，看着宋黛茜严肃表情的眼睛，感到浑身刺痒。
郝局长用手擦了擦鼻子，撮动了几次眼镜，这个问题技术性原则性都太强，这个问题让任何一个一把手都没法正面回答。郝局长沉思许久，又抓了抓鬓角的白发，他根本无法代表政府给秦山一个交待，谁也无法给秦山城一个交代。宋黛茜见状，又向前迈了一步，她摸了一下万鑫的工作牌，扫了一眼郝局长和唐文采，昂起头整理了一下表情面对镜头道：
“我们公司对1104自然灾害事故给秦山造成的重大损失深感遗憾，对当地群众受到的严重危害十分忧虑，对在这次事故中出现人员伤亡和以后的损失深感不安。自然灾害是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但，自然无情人有情，对于我们万鑫、胜利、永华等正规的企业而言，我负责任的说，三炭烃箐砷钾酚的处理我们是及时的，主动的，合格的，符合要求的。山洪山体滑坡是地质灾害，和地震海啸一样根本让人们无能无力，也无法阻止。我们公司做了最大努力，为葫芦口的土质水质处理我们公司也做了巨大的牺牲。昨天，我们刚刚拿到省厅认可的水质抽样报告，水质在这么短时间内处置到这个程度是很不容易的，甚至已超过了省里给我们的最高要求，至于沈家镇和皇妃镇的饮用水土地恢复、生态环境等问题，我也认为我们秦山市的政府党委是负责的，值得信任的，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的！”休息室里静的出奇，连摄像机机头上红标识的闪动都能听到声音。郝局长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见宋黛茜神情自若回答的滴水不漏，急忙带头鼓掌，万鑫公司的高层和律师也随着热情的拍起了手。唐文采看化妆师扭头盯着大家，忙起身紧了紧腰带，离开了休息室。
宋黛茜这种政治口味和推卸的掩饰，唐文采知道是为了公司，为了那个坐在金尊酒店值班室里盯着电视的陈乃靖。可，唐文采又感到矛盾的苦楚阵阵刺心，那是些多么鲜活的生命？在沈家镇，唐文采亲眼看到一个刚六岁的小男孩，因饮用凉水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抽搐佝偻得没了人的样子，他有什么罪？为何要承受如此的折磨！然而，在广播电视宣传的面前，大家还表演的井井有条，一丝不乱，这有意义吗！唐文采突然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痛苦怎么也发泄不不出，那感觉犹如自己心爱的人正在被亵渎，自己却帮不上忙一般。
一会儿，主持人、郝局长、宋黛茜坐进了直播间，唐文采则在不远的摄像机外侧坐着，默不做声看直播。镜头一对着宋黛茜和主持人，宋黛茜立刻换了个人，她净白的脸色弯弯的眉毛成了一字型，态度严肃无奈，不亢不卑，完全是婆说婆有理娘说娘有理的样子。郝局长也准备充分，全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看着主持人尖刻的侃侃而谈，唐文采一点也听不到声音。宋黛茜并不容名嘴主持人追问，争抢着时间一味讲自然无情，下游其他屯镇全力除毒，为秦山发展做出重大贡献企业等等的辩词。唐文采看着那些没声的嘴唇，突然想到了商人的推诿、机巧、见利忘义，这不是刚才的眼神，这不是真正的话语，恼怒的幻影，痛苦的激烈…那像一个越吹越大的球！快嘴主持人见缝插针，突然让万鑫集团面对着秦山广大群众谈一下公司准备如何处理善后问题，特别是皇妃镇沈家镇土地和中毒的人员赔偿问题。这个问题回答就是万鑫承认了责任，不回答，万鑫倾洒的几十罐污染物又如何推脱！但见宋黛茜面色平静道：
“对不起！我们从来不推卸责任，有问题解决问题，有事情解决事情。对于三炭烃箐砷钾酚这次事故，我们尽了社会的义务。请大家想一想，我们愿意自己的原料无缘无故损失吗？其实，万鑫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们的损失找谁赔偿？我们以后怎么办？当然，为了秦山的生态环境、人民群众，我们会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尽一切可能帮助中毒群众的！我们万鑫总公司为发展秦山的经济全力以赴，我们还会进一步发展，一定会带动秦山经济的再次飞跃，大家拭目以待，谢谢！”主持人仍不依不饶，宋黛茜则针锋相对，录制节目被迫延长。
郝局长完成开场白就成了摆设，宋黛茜则压制着场面，主持人的话题基本没法发挥。理智和文明把主持人的疯狂想法拉回到现实！秦山为此就完了吗？秦山就不发展了经济了？郝局长最后眨着眼不住总结一定会规范管理，让秦山经济和环境和谐发展。电视台的台长见收视率已达新高，忙令节目组草草终止了现场直播。
就在同时，秦山广场上驻足的观众听到宋黛茜和郝局长的言辞都奋力向大屏幕扔起石块、矿泉水瓶，秦山巡警紧急出动，一下拘留了十几人。
那是无奈吗？宋黛茜如此平静的眼神让唐文采完全不理解，他以为万鑫至少应该说，我们会对出现的问题做出安排，赔偿一类的话，没想到…宋黛茜表达的无辜和受害者的坦然充满了脸，没有一丝责任的样子，她的眼睛好像在说：
“是我们的责任嘛？我们不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吗？这不是违规操作，天灾人祸无法避免！谁能阻止泥石流，谁又关注我们万鑫的损失！”唐文采不知道心里啥滋味，眼前不住出现中毒小男孩的身体，只感觉一种愧疚和无奈像藤蔓一样开始缠绕他的心。宋黛茜不像一般女子，眉容是不消说的，她见过世面，是很好的外交官。她那严肃神情显得纯情真挚没有功利，完全给人真是如此的印象。在秦山职业学院，学生们争相坐到食堂电视机前，一是讨论新闻报道，二也为目睹经常出入秦院的宋黛茜的芳容。大家议论纷纷：
“讲得好像有点道理！”
“那是谁的错？”
“可惜，这个宋总怎么不做讲师哩！否则，我一定偷偷上她的课，让她教导一番。”
宋黛茜回到休息室，无力坐进沙发里，司机已经送郝局长离开，万鑫高管和律师不住称赞辩驳的有力。台里的工作人员都匆匆忙忙，来回穿梭，谁也不会再对宋黛茜正看一眼。唐文采移过来，淡淡的对宋黛茜道：
“公司把你推到台前，真难为你！”唐文采想尽力说的平和些，但发自内心的难过总不轻松！他以为宋小姐一定会心乱如麻，愁眉苦脸的，没想到宋黛茜满脸是完成任务的轻松。宋黛茜看了一眼唐文采已经整理好的装束，淡淡一笑。她对唐文采的胡思乱想或曲意关心不知道如何回复，因为她仿佛看到了唐文采的彻底幼稚。宋黛茜现在可以自由言论，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唐文采的关心。如今看来，在这些依附的、卖弄文明、依靠嘴皮子吃饭的宣传阶层里，手法、虚荣、同流合污，并不被看成无耻，大家都认为虚伪假装更容易对付。宋黛茜显然适应的很快，她微微笑了笑，才勉强对准备录制的唐文采道：
“我为万鑫工作，是陈总的主要秘书，公司的安排，当然义不容辞，谢谢您！”宋黛茜对唐文采的每个词也很严谨，仿佛摄像机仍在背后旋转。
宋黛茜当然没必要将陈乃静的彻底绝望和公司的现实状态散布出去。公司停工、工人赔付、资金周转、以后公司还有机会吗？伤亡最重的就是万鑫公司的化工区，谁也没有把握万鑫还能不能存在，那怎么回答会更好？唐文采不敢看宋黛茜故意轻松的眼，因为痛楚总归无法掩饰。唐文采是来报功的，宋黛茜则是来接受谴责的，她还要装轻松，唐文采甚至觉得反过来倒能好受些。他轻轻把椅子移到宋黛茜身边，尽量平静像对自己又像对宋黛茜说：
“嗯，你说的是有些道理，谁还不是首先为自己着想呢！但，假如一个人，一个企业连承担责任这点勇气也没有，我觉得他真得，真得是无可救药的！”宋黛茜停了几秒钟，转头紧咬嘴唇盯着唐文采，突然，她一下抓住了唐文采的胳臂，眼里流出无法掩饰复杂的泪水。
此正是：相逢不语，只因心扉未开，是非难断，待将爱恨情仇演完。
唐文采在镜头前的低沉让沈思卿和秦山职业学院和新元的所有师生很不满意。他竟带着笔、纸，主持人问一句回一句，还不时需写写提纲要点，有时就斜着头看着电脑屏幕念，一点不看镜头。说是紧张吧又沉静的一点没有羞涩的样子，完全是为完成任务录制的应付，一点没有大学者、秦山职业学院副书记、新元民办学校校长的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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