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日,日落时分。
各家各户,街头酒肆,依次点了灯,灯火渐次明亮起来。
刘决穿上了崭新的朱色官服,骑着马,背着那把虎翼刀,一路哼着小曲就回家了。
刚拐进洗面桥巷,便发现,巷子里外挤满了穿着各色官服的人,手里抱着锦盒,还有下人挑着担,抬着箱子,把他家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刘决正在纳闷,有人看到他,喊了一声“刘大人回来了”,众人慌忙迎过来,拱手作揖,七嘴八舌,热闹非凡。刘决方知,这是来拜贺自己的。
他慌忙下了马,可不善应酬,只好咧着嘴笑,拱手回礼,一个劲儿的道谢。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到了门口,却见大门从里面锁住了。
刘决便高声喊道:“迎雪,快开门!”如此喊了两三次,迎雪才从里面打开了门。
进得门来,刘决正要请后面拜贺的官员进来,哪知迎雪将他让进来后,啪地一声又狠狠关上了门,插上了门闩。
刘决吃了一惊,正想质问她,却见迎雪从地上端起一盆凉水,不由分说就往外面泼了出去,外面一阵乱叫,大冬天的,身上浇了凉水,必然奇冷无比。
“你这是作甚?”
迎雪一看盆里还剩了些水,便忽地泼到了他头上。刘决鼻子呛了水,冻得瑟瑟发抖,气得他一把夺过盆子,狠狠摔在了地上,瓷盆碎了一地。
“你个恶婆娘,疯了吗?”
迎雪双手掐腰,毫不示弱,说道:“这盆冷水,让你清醒清醒。”
刘决正要发作,却听得堂屋老娘喊道:“是吾儿刘决回来了吗?”
“是我,娘。”说罢慌忙进了堂屋,见老娘刘氏正坐在椅子上,烤着火。立即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正要起来,刘氏却道:“先跪着。”
刘决慌忙又跪下,听后老娘发落。
刘氏说:“听说你加官进爵,当了四品大员?”
“是,儿子去了文德殿,见了当今天子,皇帝万岁亲自册封呢。”刘决拱手敬天,无比虔诚。
刘氏道:“你还没回来,外面巷子里便挤满了来送礼问候的人,娘想出去晒晒太阳都出不去。刚才迎雪浇你头上那盆冷水是我的主意,告诫你千万莫升了官就翘起尾巴,忘了本分。”
“那盆冷水泼得对,泼得及时。我这就把他们打发走。”
刘氏点点头。
刘决便起身,走到大门口,打开门,大声说:“各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今日不见客,请回,请回吧。”说完便又关上了门。
外面又叽叽喳喳议论了一会儿,最后都散了。刘家门口再次恢复了安宁。
刘决过去打开门往外面瞅了瞅,果然空无一人。看天还早,就没有把门插上。
迎雪看刘决头上、脖子和肩上都湿漉漉的,便拿了干毛巾,给他擦了个干净,又拿了套新的素服,扔给刘决,说道:“快把你那身新官服换下来,看着扎眼。”
刘决刚脱了官服,光着膀子,还没穿上素服,就听见门外有人高喊:“圣旨到。”
刘决惊慌失措,光着膀子就跑了出来,扑通一声朝着大门口跪倒在地,突又想起还没把老娘背过来,回头一瞅,却见迎雪背着老太太快步到了院子里,帮她跪好,迎雪也急忙跪下了。
进来的是大内闻副总管,他打开圣旨,仰着脸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者立王国所以卫京师。封诸子所以尊宗庙。朕仰膺眷佑,驯致治平。大康上下,国泰民安。京师内外,繁荣昌盛。然有西洋贼人,仁义不修,荒蛮无度,杀我好女,坏我纲纪,乱我秩序,丧我民心。朕深愤之,众皆慨之。幸有云城府巡检刘决,不畏艰险,九死一生,擒杀恶人,除暴安良。封御前五品带刀护卫、兼禁军侍卫司马军副都虞候,加食邑千户、金万两、银万贯、绢千匹、良马十匹。有司择日备礼册命。钦此。”
刘决等人齐声拜谢天子。完毕,迎雪便将棉衣给刘决披上,将刘老太太扶进了堂屋。
刘决也很知趣,叫迎雪从房间拿了二百两银子,用布匹包好,偷偷塞给了闻副总管。
闻副总管会心一笑,便也收下了,临走前他将刘决叫到身边,悄声说:“刘大人,你现在可是京城的第一大红人呐,不仅皇上对你是厚爱有加,而且呀,这瑞王爷也是十分器重你的。瑞王爷让咱家转告你,过段日子,王爷四十三岁寿辰,请你务必赴宴。”说罢便告辞了。
刘决送闻副总管出了大门,仔细品味了一番闻副总管的话,“不仅皇上……而且瑞王爷”这句话话里有话,含义丰富。这个顺序便将皇帝放到了次要地位,表明了他是瑞王爷的人。
闻副总管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可见,那瑞王爷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后宫。
刘决心里五味杂陈。封官加爵自然高兴,但这刚刚封官加爵才几天,太子赠宝刀,瑞王爷请为座上宾,而皇帝又给自己封了一个侍卫司马军副都虞候,虽然只是六品武官,可也是能带兵打仗的。
前几日在文德殿上,皇帝并没有加封此爵位,到了下午突然加封此爵位,必然有因由。
难道是宰相谢仑在背后操纵?侍卫司二十万马步兵可都是在谢仑的掌控之下。
而自己的顶头上司韩庚林又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作为瑞王爷的副手,却阳奉阴违。刘决在他的治下,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刘决深感这几派势力之间勾心斗角,复杂异常。皇庭内部,将相侯门,果然如这京城的云水河一般,深不可测。
正在思忖间,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原来是韩庚林大人的门客,门客是来传话的,说韩庚林请刘大人携老夫人即刻前往府上做客,韩大人已备足好酒好菜。刘决给了那门客茶水钱,送他走了。
刘决挠了挠额头,关好大门,进得堂屋,坐在火炉边,烤一烤快要冻僵的手。
旁边的刘氏说话了:“怎么不说话了,吾儿?这大喜日子,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刘决叹口气说道:“娘,您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比我这有眼睛的还看得清。这官场啊,没有封官加爵那么简单。”
迎雪哭丧着脸,端着一壶烧酒进来了,给刘决倒了一碗,递过来,幽幽说道:“喝吧,暖暖身子。”迎雪姑娘竟然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刘决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觉得不过瘾,便又伸出碗要。
迎雪夺过碗道:“一碗够了,等下到了韩大人家喝个够。”迎雪说得酸溜溜的。
刘氏叹道:“刘决啊,晚上你去还是不去韩府呀?”
“自然要去,那可是云城府少尹,我的上司。娘,您也得去。”
“我不去。”刘氏一口回绝。
“也罢。”刘决说完站起身,要去穿戴一番。
刘氏喝道:“坐下,我还没说完。”刘决乖乖坐下了,老夫人继续道,“你道这韩庚林请你赴宴所谓何事?”
“喝酒嘛。”刘决满不在乎。
刘氏哼了一声,摸索着找到了刘决的头,轻轻拍了一下道,“你这个傻小子呀。人家找你是相亲来着。”
刘决惊愕道:“相亲?”
老夫人道:“韩庚林相中你了,要你做他家的姑爷。他早早就放出风声了,故意传到我的耳朵里。你是蒙在鼓里啊。”迎雪听到这话,霍地站起来,出去了。
刘决这才想起,那日在云城府衙韩庚林莫名其妙地悄声说了句“家有小女初长成”,便问老娘道:“娘,我是去与不去?”
“自然要去。不过,千万莫乱了方寸。”刘氏再三嘱咐道。
刘决点点头,告别老娘便骑马去了韩府。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