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出了酒楼,门口处即有出租马匹和马车的店铺。
杨起予雇了一辆马车,扶着席安登上了马车,正欲作别,席安忽然俯身说道:“对了,杨公子,我正要去大理寺少卿雪大人府上做客,早早就约好的,推脱不得。你帮我写首词吧。你可是大才子呵!”
“大人要什么样的词呢?”
“不瞒你说,是赠与雪满大人小女雪白姑娘的。”席安悄声说道,“我是个粗人,以前是当兵的,不懂文墨。”
“我明白,没问题。”杨起予满口应承下来。
席安低头沉吟片刻,又道:“这样吧,你随我来,一起去雪府,你也好随时提醒我,以免第一次到准岳丈家,处处献丑。”
杨起予明白了,席安这是要追求雪满的小女,附庸风雅,大献殷勤。雪满是他的顶头上司,也该去会会他。
不到半个时辰,杨起予跟着席安就来到了雪府门前。
这家院落并不起眼,是个二进式的小庭院,就连门前的两尊狮子都显得有些小巧,并不威严,朱红色的大门都有些掉漆了。
席安仔细整理了衣冠,长吁了一口气,正欲上前叩门。
杨起予拽住了他的衣襟,问道:“大人,那首词你可记清楚了?”
席安点点头,快速地复述了一遍,并无错讹,这才叩响了门环。
雪府的管家将他们让了进去,一路请到了后院的客堂之上。
雪满看到司狱长还带着杨起予,便有些吃惊,但迅速恢复常态,笑道:“欢迎贵客莅临寒舍啊。这位……这位不是名满京华的杨公子吗?”
席安得意地说道:“是啊,他和我堂弟还算是知己呢,也是我的好兄弟。”
落座后,说起了席府灭门事件,席安又流了一把泪。说完这茬,又闲聊了片刻,席安便不时往里间张望,问道:“雪大人,夫人都可好?”
“哦,好,好着呢。”雪满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这就叫她们过来。”说着命下人去了里间。
须臾,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夫人在一个小姐的搀扶下,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两人身后跟着一个高大壮硕的丫鬟。
小姐微微低着头,眉头紧锁,神情郁结而怯弱,那个丫鬟倒是很特别,面孔粗大,脸上敷了厚厚的粉妆,但依然掩饰不住唇上的毛发。
丫鬟紧跟着那位小姐,寸步不离,眼睛不时四处观察,毫不怯场,暗含杀气。
杨起予觉得其中似有蹊跷。
原来,这个已过桃李年华的小姐便是雪满的女儿雪白,长相端庄,虽算不上绝美,但也温婉可人。二十二岁未曾婚嫁,实在并不多见。
一问才知道,雪满是蒙古关人氏,其父母、两个儿子雪亮和雪盈皆在蒙古关。两个儿子都是蒙古关的将军。
众人一一见过。席安的眼睛便再也离不开雪白了。
趁着吃茶的时机,席安自告奋勇道:“雪大人,方才来时路上,看到京城街巷,白雪皑皑,一时来了灵感,便填词一首,就叫《雪梅香》。”
“那还不快让我等一饱耳福?”雪满笑道,笑声是隐忍的,看女儿的目光饱含怜爱和疼惜,但看那个丫鬟确是躲躲闪闪,带有怯意。似乎这一家人都惧怕那个虎背熊腰的丫鬟。这真是天下奇闻。
杨起予猜测: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
“那我就献丑了。”席安说完,清了清嗓子,往雪白的方向望了望,雪白依旧微低着头,谨小慎微的样子,进来后至今未曾言语。
席安不小心碰到那个丫鬟的眼光,吓了一跳,立即躲开了。
席安吟诵道:“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残冬情绪,当时宋云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云水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临风。想佳丽,别後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这首词其实寄托了杨起予对刘光洁的怀念,对自我身世飘零的喟叹。
众人皆鼓掌盛赞。
雪满笑道:“没想到啊,司狱长大人竟有如此才情,以往可真是没发现!”
“大人,卑职天天蹲在牢房,也没机会展示不是?”席安得意洋洋。
雪白小姐脸上飘来两片红晕,微微低首,似乎在笑,眼角的余光不停地往席安旁边杨起予那里偷瞄。
席安以为小姐在看自己,更加得意忘形了。
“不过,宋云是谁?”雪满这么一问,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他把“宋玉”错念成了“宋云”。
“宋云?”席安一愣,忙转头看杨起予。
杨起予忙解释道:“方才席大人吟诵的是宋玉,并非宋云。”
雪满笑道:“我说呢。”转头看着雪白道:“小白,你唱来听听?”
雪白点点头,又看了看那个丫鬟。丫鬟点点头。
雪白长吁了一口气,拿起下人送过来小阮,便吟唱起来。
果然十分动听,雪白仪态万千,温柔细腻,更叫席安喜欢了。就连杨起予也不觉多看了几眼,却发现雪白总不时投来温柔的目光,一开始时四目相对,她还躲躲闪闪,到了后面,却是不躲不闪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装着千言万语。
演唱完毕,雪白终于轻轻说了一句话:“《雪梅香》真是一首好词呢,字里行间都有杨公子的风骨。”
席安如坐针毡。雪满低头喝茶,差些喷了出来,慌忙一阵咳嗽掩饰住了。
喝完茶,众人到外面赏梅。
席安自然紧跟着雪白,中间却总隔着那个丫鬟,碍手碍脚,支又支不走,横竖不得劲儿。
杨起予既觉得好笑,又觉得蹊跷,没见过如此护着小姐的丫鬟,也没见过哪个小姐如此怕丫鬟的。
杨起予正盯着一朵红白两色的梅花观看,忽然发现,席安把那个丫鬟叫到了一边,急急地训斥着什么。
趁着这个机会,雪白小姐疾步来到了他对面,羞涩与他观赏同一棵梅,杨起予冲她笑了笑。
雪白面色慌张,急促而低声地说了一句:“救我出去!”
杨起予一愣,刚想问一句“你说什么”,那个丫鬟甩开席安大踏步回到了雪白身边,雪白吓得脸色苍白,慌忙低下头,摘了一朵梅花,匆匆离开了。
杨起予望着她背影,反复思索着她那句话。
“真是太美妙了!”席安凑过来,赞叹道。
“的确很美,不过,把妙字去掉吧。”杨起予叹道,看来,这平静的雪府内并不妙。
杨起予离开雪府,时辰尚早,一路上都在仔细思考着雪白那句话的意思,可也想不出来对策来。
眼下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顾不得那个女子?
到了一处路口,就要与席安告别了,杨起予突然灵机一动,对席安说道:“席大人,有个秘密兄弟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秘密?”
“方才在雪府赏梅,雪小姐偷偷告诉我一句话。”
“哦,什么话?”
“她让我转告你,救她出去。”
“她真的这么说?”
“真的。”
“那她为何不直接说与我听?”
“因为有丫鬟在。”
“我明白了。那是要我快些把她娶入席家的暗示,这么美丽温柔的姑娘,过了桃李之岁,还不出嫁,那真个是暴殄天物呀。”席安喜上眉梢,语气振奋,“杨兄对我有恩啊,他日若有需要之处,尽管找我!我席某一定全力以赴,在所不辞!”说完策马离去。
杨起予暗自叹道:不管席安能不能帮得到雪白,希望那个姑娘如愿以偿吧。
自己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他最担心的是,刘光洁能不能在这场阴谋中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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