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行刺案发生后,虽然朝廷严密封锁消息,但还是走漏了风声,到了元宵夜,已在朝廷内外小范围传开了。
杨起予整整一天都如坐针毡,心神不宁。从掌灯时分开始,眼皮便不停地跳动,他是越发担心刘光洁的安危了。
杨起予思忖道:不行,我得早点去看看,于是换上了一身黑衣,将一副黑面罩揣进怀中,骑上马匆匆离开何家,赶往皇城北门附近的永福殿。
此刻,云城已经陷入了狂欢,珠翠锦绮,眩耀华丽,终夕鼓吹不觉。都民仕女,罗绮如云,兴犹未尽,家家灯火,处处管弦,各色灯品,精妙绝伦。
杨起予顾不得观赏这满街市的花灯美人,一路驰聘就到了永福殿门外,拿出二两银子偷偷塞给了守卫官,请他速速禀告司狱长席安大人。
守卫官高高兴兴地进去了,很快就匆匆小跑出来,招手叫他近前,说道:“司狱长说了,请公子在外面稍等片刻。”
杨起予便在外面等候,毕竟这里是大理寺牢狱,外人是不可以随便出入的。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席安穿着黑色的官服,戴着暗色的帽子,缩着脖子,匆匆走了出来,神色慌张,将杨起予拉到墙角处,问道:“杨兄,这个时候,你来这里作甚?!”
“今儿不是元夕节嘛,我来邀请你一起去赏灯。”杨起予想不到别的理由,就只好以此搪塞了。
“别提了!本来今日就是沐日,可偏偏大庆典上出了岔子。我被叫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
席安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有人行刺皇帝,失败了。三个刺客死了两个,唯一一个活口就关在我这里。现在,方将军和刘大人正在审讯呢。所以,我不能随便出来,更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听说刺客中有个女子是吧?”
“女子?没有啊。”席安一脸惊愕。
“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杨起予说道。心里的石头暂时落地了,至少刘光洁目前来说是安全的。
他若有所思,再道:“席大人,不如我在这里等你吧。”
“那可不知道你要等到何时?我这里也没个准啊。”席安十分遗憾,冻得瑟瑟发抖。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这花灯烟火要彻夜不息呢。”
“只好如此了。”
杨起予拱了拱手便欲告辞,突然席安又把他拽住了,说道:“杨兄,你既然来了,我就再麻烦你一次吧。”
“席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席安面露忧伤,叹口气,低声说道:“那日你不是说要我救雪白小姐出来吗?我给她写了信,叫人送了过去,约她出来。可她始终没有回音。我很着急啊,本来计划好的,等到掌灯时分便登门亲自请她出来赏灯,如今这情形,只怕要等到下半夜了。”
“席大人的意思是……”
“你帮我写封信,再填一阕应景的词,送给她,就说是我写的,约她三更时分到丰采楼后院巷子里见。”席安说着说着,面露憧憬,似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杨起予心想,这哪里是赏灯,分明是要把一个黄花闺女往床榻上引导。他不假思索地满口应承了下来。
离开永福殿,杨起予找到一家店铺,借了笔墨,写了一首略带有se情意味的小令,并注明了约会时间地点,落款写的是席安。
装入信封,骑马来到了坐落于西门大街附近的雪府。尽管是元夕夜,雪府上下似乎也并没有多少喜庆气氛,只在大门下挂了两盏灯笼而已,院落内略显昏暗。
杨起予叩了门,来开门的是管家。管家看到是杨起予,恭敬地就要请他入内,他心里惦记着刘光洁,便说道:“我来帮席安大人送一封信,就不进去叨扰了。”
说着从怀里将那封信摸出来,递给了管家,并反复叮嘱道:“请务必亲手交到小姐手中,拜谢,拜谢!”
管家收了信,呵呵笑道:“放心,小姐就在家中,我这就送过去。”
杨起予离开雪府,一路往都亭驿赶去。到了那里已是二更天了。这里明显没有云城中心区域热闹,但也是张灯结彩,一片欢腾,只是赏灯游玩人相对较少而已。
倒是云水河畔民宅后面一处开阔地带,人群熙攘,欢声笑语,灯火闪烁,热闹非凡,似乎在举办什么活动。
杨起予直奔第八座民宅,走到近前,看到大门虚掩着,里面亦有灯火在闪烁,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杨起予十分高兴,看来长公主并无大碍。
正欲推门而入,头顶烟花冲天一响,吓了他一跳,烟花在天上爆破,流光溢彩,光芒四射,照得四处亮如白昼。杨起予一眼看见门槛上一滩一滩的都是血迹,门内还斜躺着一具尸体。
他暗自吃了一惊,慌忙撤回身,透过门缝往里面观察。隐隐看到庭院中,一个黑衣女子被一群官兵围在中央,正在说着什么。女子身边躺着两三具尸首。
正是刘光洁!
他慌忙就要冲进去,却又忽地停住了,慌忙从怀里拿出黑色面罩,蒙住了脸,一脚踹开门,大喝一声,冲杀了过去。
院内那些人都吓了一跳,三五个官兵提着朴刀就迎了上来。杨起予武功虽废,但力气仍在,且随着年岁增长,更巨。他仗着力气大,不等士兵朴刀落下,伸手打掉兵器,霍地将那几个官兵扛在身上,扔出了数丈远。
众人都呆住了。为首的捕头正是冬冷和春寒。
冬冷嘿嘿一笑道:“来了一个力气大的!来人呀,把他给我拿下!”话音未落,又有四个官兵冲杀了过来,杨起予毫无惧色,用同样的招式,缴了他们的朴刀,将其推搡出几丈开外,跌落在地,口吐鲜血,一时爬不起来。
刘光洁趁机杀了过来,拽起杨起予的手臂就往正堂内冲过去。
杨起予急道:“你不往外面逃,往屋内跑干什么?”
冬冷嬉笑道:“你这是自断后路!”说罢从容提刀追了上来。
刘光洁随手一扔,一颗炸雷落地,一声巨响,腾起一团浓雾,遮蔽了两个捕头的眼睛,等到拨开黑雾,刘光洁早带着杨起予从后面破墙跳入后面的广场上,混入喧嚣的人群中,很快便不知所踪。
原来,那堵墙有一处是中空的,专门为逃匿做的设计。
两人看冬冷和春寒并未追上来,便放慢脚步,找到一处阴暗地带,稍作歇息。
杨起予去掉了面纱,喜道:“长公主,是我。”
“我知道。”刘光洁眼都不抬,转身撕掉了易容膜,露出了她至美无暇的真容。
杨起予再次惊叹不已,怜爱地说道:“走吧,我送你出城。”
“快去永福殿。”
“不会是劫狱吧?”
“你有劫狱的本事吗?”
“那就劫尸首吧。”
“你说对了。快随我来!”
杨起予大吃一惊:“真的要劫尸首?”他摇摇头,真是不明白,刘光复都死了,那具尸体还有何用?
此处距离永福殿并不远,两人避人耳目,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永福殿。
此时,已过了三更天。
刘光洁藏匿到一棵树下,杨起予只身来到殿门口,看到先前帮自己通报的那个守卫就站在门口,正欲上前请他通报一声,突然褐色大铁门缓缓打开,一辆马车驶了出来,是个无篷马车,后面载着东西,用白布遮盖着。
白布之下,隐隐露出了几只脚。
车夫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司狱长席安。
席安也看到了杨起予,急忙叫车夫勒住了缰绳,摇头叹道:“杨兄……唉,我有公务在身,去不了了……”
席安一脸的委屈和烦恼,说完正欲扯动缰绳往前奔去。
杨起予拉住了马,说道:“席大人,人家雪姑娘可是答应了的。现在都在丰采楼那里恭候多时了。”
席安一听,更加烦躁,眼看都过三更天了,抱怨道:“不就是两具尸体嘛,非要让我亲自去处理……”
“可不是么?掩埋尸体不都是刽子手干的活儿吗?怎么还要劳您大驾?”杨起予也替他叫屈,说着绕到后面,掀开了白布。
两个尸首,其中一个果然是刘光复。
席安本欲阻止他察看,见他都看到了也不再说什么,只叹息道:“那雪白姑娘若是等不及,走了可怎么办?”
“这样吧,席大人,我来帮你处理尸体,你去赴约吧。”杨起予不等他回答,径自爬到了马车之上,又道,“大人快下去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席安犹豫道:“这……这行吗?”
杨起予伸出手道:“当然行。好兄弟,别磨蹭了,快把腰牌给我!”
席安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腰间的令牌扯了下来,犹犹豫豫地递了过来,杨起予一把拽过来,催促道:“大人,快去吧,莫负了人家雪姑娘!”
席安怔了片刻,这时,一名士兵牵过来一匹快马。他重重叹了口气,翻身上马,狠狠抽了一鞭子,喊了一声“驾”,那匹马便放蹄往南狂奔而去。
杨起予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得意地笑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