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新闻。但是没有报道在涩谷的酒店里发现了尸体的消息。新闻节目一结束,她按下遥控器的开关把电视关了。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躺在身旁的男人发出细微的呼吸。
这会儿那个男人一定还在以同样的姿势伏在办公桌上,看上去就像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就像我身旁的这个男人一样。但是听不到睡觉时的呼吸声,那个垃圾男人睁开眼起来的可能性绝对没有。青豆两样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想象着那个尸体的样子。轻轻地摇摇头,一个人皱了皱眉。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把扔在地板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扒拉在一起。第6章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小松打电话来的时候,是星期五的早晨五点多。那时候天吾正做梦走过一座长长的石桥,要去对岸拿回忘在那里的一份什么重要的文件。在桥上走的只有天吾一个人。那是一条美丽的大河,河面上星星点点遍布着沙洲。河水缓缓地流淌,沙洲上长满了柳树,还能看见河水中大马哈鱼的优雅身姿。鲜绿的柳枝柔美地垂向水面,那就像一幅中国的彩绘瓷盘上画着的风景画。恰在那个时候天吾醒了,在黑暗中看了看放在枕头旁边的时钟。这个时候是谁打电话来,当然在拿起话筒之前就已经猜到了。
“天吾,你有文字处理机吗?”小松问道。既没说“早上好!”也没问“已经起床了?”。小松这个时候还没睡,一定是昨天晚上熬通宵了。绝不是为了看日出早早起床的。在找个地方睡一觉之前,一定是想起来有什么事情必须交代给天吾。
“当然没有啦!”天吾说。周围还很黑,并且他还在长长的石桥的正中间。天吾做那么清晰的梦真的很稀奇。“也不是吹,我没有闲钱买那些东西。”
“会用吗?”
“会用啊!不管是电脑还是文字处理机,只要有大体都会用。到补习学校去的话那里就有,工作中常用。
“那么,今天你找个地方自己酌量着买一台文字处理机回来!对于机器我是两眼一抹黑,厂家和型号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至于钱你回头找我报销就行了。希望你用这台机器尽早开始改写《空气蛹》。”
“话是那么说,可是再便宜也得二十五万日元左右。”
“没关系,那点儿钱的话。”
天吾对着话筒有些不解,“也就是说小松先生要给我买台文字处理机?”
“是啊,把我那点儿可怜兮兮的零花钱抖搂干净。为这个事情下那么点儿本钱是必须的。扣扣索索的做不了什么大事。你也知道,《空气蛹》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寄来的,那样的话改写的时候如果不用文字处理机事情就不太好办。外观一定要尽量和原稿相似!从今天起可以开始改写吗?”
天吾想了想,“可以啊!想开始的话马上就可以开始。不过,深绘理允许我改写的条件就是我必须在星期天见一见她指定的某个人。那个人我至今还没见到。见面之后谈判破裂,最后金钱和劳动都付诸东流,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没关系!那个事情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介意那些细枝末节,请你马上着手改写!这可是和时间赛跑啊!”
“你就那么有把握面试能顺利?”
“直觉啊!”小松说。“我的这种直觉很灵敏,我天生没有类似才能的东西,但惟有直觉我拥有很多,单靠这种直觉我才战战兢兢地活到了今天。我说天吾,你认为才能和直觉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不知道啊!”
“不管你多么有才能但不一定能吃饱饭,如果有过人的直觉的话就不用担心没有饭吃。”
“我铭记在心。”天吾说。
“所以说不用担心,今天就可以立即开始工作。”
“小松先生那么说的话,我是没关系。凭着一种侥幸心理着手工作,回头又说什么‘那些都是白费了’,我只是不想成为那种结局。”
“那些事情我负全部责任。”
“明白了!下午要见个人,之后就没事了。上午我上街买台文字处理机回来。”
“就那么办!天吾。我这里就全靠你了。我们两个人合力把这个世界搞个天翻地覆!”
九点多的时候,天吾的那位已是有夫之妇的女朋友来电话了。那一会儿她刚刚开车把丈夫和孩子们送到了车站。本来约好那天下午她到天吾的公寓里来。星期五是两个人经常幽会的日子。
“身子有点儿不舒服。”她说。“很遗憾今天是去不成了,下星期吧!”
所谓身子不舒服是来例假的委婉说法,她的出身教养让她用这种文雅委婉的表达方式。床上的她既不文雅又不委婉,但那又是另一码事。不能见面我也很遗憾,天吾说。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样的事儿也没办法。
但是,唯独这个星期,不能和她见面也并不那么令人遗憾。和她莋爱虽然很快乐,但是天吾的心思早就跑到《空气蛹》的改写上面去了。各种各样的改写的构思就如同远古海洋中生命萌芽的噪杂与喧嚣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忽而浮起又倏然消失。这样的话和小松又有什么分别?天吾心想。在事情尚未正式决定下来之前,心思早就朝着那个方向擅自动起来了。
十点的时候到了新宿,用信用卡买了一台富士通的文字处理机。那是一台最新款式的机器,和同系列的以前的产品相比已经非常玲珑轻巧了。还买了备用的色带和用纸。提着文字处理机回到公寓,放在书桌上把电线接上了。过去在单位里也经常使用富士通的大型文字处理机,这台虽说是小型机但基本功能没什么差别。天吾一边检查机器的ca作性能一边开始着手《空气蛹》的改写。
怎样去改写那篇小说,天吾没有任何可称为明确计划的东西,只有几个关于具体细节的构思,并没有准备好可以贯彻始终的改写方法和原则。原本像《空气蛹》这样的幻想性感觉性的小说能不能按照逻辑思维去改写,天吾没有十足的信心。就像小松说的那样,必须对文章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这一点是明摆着的。即便如此还不能损害作品原来的氛围和资质,这一点能做到吗?那不就像赋予蝴蝶以骨骼吗?天吾想到这些心中就产生了困惑,越发感到不安。但是事情已经启动了,而且时间有限。现在实在没有时间去抱臂思考。不管怎么样只好从细节开始一个一个地搞定。通过手工作业处理细节的过程中,说不定整体印象就能够自然而然地凸现出来。
天吾,要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这一点我很明白。小松曾经充满自信地断言。另外,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吾对小松的话暂且都能够全盘相信了。小松这个人言行上问题多多,基本上只考虑自己。如果有必要,就算天吾的事情也一定会很干脆地弃之如敝屣,甚至连头都不回。但是就像他本人也曾经说过的那样,作为一个编辑,他有一种很特别的直觉。小松从来都不会有疑惑,不管什么事情都是立即做出判断,立即付诸实施。至于周围的人会怎么说,他从来不放在心上。那是一个前线指挥官所必需的资质。另外,不管怎么看天吾这个人也不具备这种资质。
天吾实际开始改写工作是中午的十二点半。把《空气蛹》原稿的最初几页原封不动地敲到了文字处理机的画面上,正好是一个可以打住的段落。先把这一块儿改写得让自己满意吧。内容本身不加改动,只把文章彻底地修整好,就和装修房间一样。基本的框架结构原封不动,因为框架结构本身没有问题。水管的位置也不要变更,除此之外能够更换的东西——地板、天花板、墙壁和隔断——都一一拆除换成新的东西。俺是一个负责全包的木匠,天吾自己告诉自己。没有固定的设计图纸,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凭直觉和经验一点一点地修改下去。
对那些咋一读难以理解的部分添加说明,使得行文看起来顺畅。删掉那些多余的部分和重复的表达,把说得不够的地方补充完整。随处改动句子和文节的顺序。因为形容词和副词原来就极端地少,即便尊重少的特征,如果感到某种形容有必要,还是要选择合适的词添加上去。深绘理的文章整体上讲虽然稚拙,但是因为好的地方和差的地方一目了然,选择取舍倒没像原先想象的那样费事。有些部分因为稚拙所以难懂难读,另一方面,虽然稚拙,正因如此有些表达才新鲜有趣,令人颔首,啧啧称奇。前者毫不留情地删掉换成别的东西,后者可以原封不动地留下。天吾进行改写的同时再次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深绘理根本不是想留下文学作品才写了这篇作品。她只是把自己内心的故事——借她的话说,把她实际目睹的东西——暂且用语言记录了下来。其实不用语言也可以,但是,除了语言之外没有找到表达这一切的适切的表达手段。仅此而已。所以她压根儿就没有类似文学野心的东西。既然没打算把写出来的东西当成商品,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对文章表达刻意求工。把作品比作房间的话,有墙壁,有屋顶,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足够了。所以说,不论天吾如何对她的作品加以改动,作为深绘理是不会介意的。因为她的目的早已经达到了。她说:“你可以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或许是她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话虽如此,构成《空气蛹》的文章却不是那种类型的文章——只要自己能懂就可以了。如果深绘理的目的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和浮现在脑海里的东西作为一种信息记录下来,那么用个记事本逐条记下来就是了,根本没有必要按照繁琐的程序把它特意剪裁成读物。怎么看那也是一篇以另外的某个人捧在手里来读为前提写出来的文章。正因如此,《空气蛹》尽管不是出于当做文学作品的目的写成的,尽管文章很稚拙,文章还是具有了诉诸人的心灵的力量。但是那个另外的某个人好像也不同于现代文学作为原则所关注的“不特定多数的读者”。读着这篇作品,天吾总有这种感觉。
那么,她心中设定的究竟是什么种类的读者呢?
天吾当然无从得知。
天吾所知道的就是《空气蛹》是一篇同时具有美好资质和巨大缺陷的极其独特的虚构作品,其中还暗含着某种特殊目的。
改写的结果,原稿的篇幅大约膨胀到了原来的两倍半。因为写得不足的地方远比写过了的地方要多,如果有条有理地去改写,整体篇幅无论如何都会增加。
不管怎么说开始的部分很通畅,文章变得条理清楚,像模像样,视角安定下来,文章本身相应地容易读了。但是,整体的行文总感觉有些臃肿,逻辑关系表露太多,原作最初拥有的那种锋快的笔锋被削弱了。
下面要进行的工作就是要从膨胀的原稿中删减那些“可有可无的地方”,把多余的赘肉从头剔除掉。删减的工作比添加的工作要简单得多。通过这种工作文章的篇幅减到了原来的百分之七十。就像一种大脑游戏,先设定一个时间带能增加多少就增加多少,再设定一个时间带能删减多少就删减多少。在执着地反复交替这种工作的过程中,振幅逐渐变小,篇幅自然而然地就稳定到了它该稳定的地方。最后达到多一字就多,少一字就少的地步。主观自我被删掉,多余的修饰被剔除,原先透明可见的逻辑都退到了里面的房间里。天吾天生就擅长那种工作,是一个天生的技工。就像一只在空中飞的鸟,拥有觅食时的尖锐的精神注意力;又像一头运水的驴,很有耐性,并且自始至终坚守游戏规则。
凝神静气,全神贯注地埋头于那种工作,喘一口气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这么说连午饭还没有吃,天吾走到厨房,用开水壶把水烧上,趁那个时候天吾磨好了咖啡豆。吃了几块儿带芝士的饼干,啃了一个苹果,水一开就把咖啡冲好了。一边用大杯子喝着咖啡,为了转换一下心情,天吾想了一会儿和比他大的女朋友两个人莋爱的情形。按说这一会儿正应该和她在床上云雨,那一会儿他干什么?她又干什么?他闭上眼睛,面朝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中包含了浓重的暗示与可能性。
然后天吾又回到书桌前,再次切换大脑的回路,把文字处理机画面上改写好的《空气蛹》的开头部分又重新读了一遍。就像斯坦利·库布里克的电影《光荣之路》里面最开始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