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还要一个吻。”
克莱恩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伸手轻抚阿蒙瘦削的脸庞,指尖拂过的已经浮现出虫豸模样的肌肤恢复光滑,又在他离去之后隐约陷入崩溃。
祂快到极限了。
“我本来想在那个世界泡里的星空下吻你,然后回来,没想到这个计划被你破坏掉了。于是我又想等你复活之后,再带你到那里去,等下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折磨你,那样的话你一定会有许多有趣的心声……”
阿蒙说着,头轻轻一歪,脸颊蹭到克莱恩的手心,疲惫地笑了一下。
“克莱恩,我不想死。”
克莱恩摇了摇头。
你总是要带着失败就会灭亡的觉悟才能来到这里的,你甚至应该想到明天就是世界的终点,你会痛失所有……
但这么说已经晚了。于是克莱恩遵从祂的愿望,轻轻吻了上去。
阿蒙的嘴唇是冰凉的,不会挑衅、不会反抗、也不会回应,那不是鲜活的,甚至让他感觉是在安抚一堆悲鸣的时之虫。
祂在走向终结,没有谁能挽留住祂,只能送别。
短暂的亲吻之后,克莱恩站起身来,向后退开。
这时,阿蒙抬起右手,扶了一下祂右眼上的单片眼镜,那是现在祂身上唯一还像祂的东西。
而那晶莹剔透的镜面里竟还有亮光。
“你中计了。”
阿蒙仰望克莱恩,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单片眼镜泛起奇异的波光。
“刚才那个吻,只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忘记还有个东西可以直接影响到你,同时为我创造一个良好的契机,这就是我想要的‘爱’。”
克莱恩吃惊并戒备的同时,忽然感到一股火山爆发的岩浆般激烈的感情冲荡全身,所有灵性随之暴走沸腾。
这样灼热的痛苦他不是没有过,但是那太久远了,根本不是他现在会有的意念。
他要杀了祂。
“阿蒙、你……”
在克莱恩艰难开口的同时,一本虚幻的书册出现在他们之间,还有一支笔被一条由阿蒙的长袍下延伸出来的触手卷住,点上句号。
只见那书册上这样写道:
“被欺骗无数次的克莱恩·莫雷蒂又踩中陷阱了,他再也不会相信阿蒙说的任何话,他誓要把握住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杀死祂。”
欺诈之神的双眼被完全的黑暗覆盖,祂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完全不害怕接下来的命运。
“我偷来的。感觉怎么样?”
无尽阴影的帷幕之后,阿蒙独自坐在水光荡漾的中心。
祂抱着自己的双臂,痛苦地弯腰蜷缩着,不止是脸庞和双手,祂的长袍、尖顶软帽、所有组成祂的一切都浮出无数扭曲的十二环节蠕虫,除了右眼上的单片眼镜。
忽然,祂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虚无,脸上的笑容染上抑制不住的疯狂。
“父亲……”
阿蒙回过头,对无人的黑暗说。
“我要去见你了。”
祂的单片眼镜应声碎裂,那样诡异的由透明蠕虫构成的人形支撑了一会儿,就在男人的喟叹中轰然崩塌了。
第8章 08
“拨弄时光的指针……”
“遨游命运的影子……”
“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阿蒙久违地听到了陌生的祈祷声。有意思的是,这个人并未说明他要祈求之事物,祂也不能精确地定位来源。它像是来自于眼前的云海深处,被层层灰雾笼罩。
隐秘权柄吗?
虽说多一个锚少一个锚并没有影响,阿蒙还是记得父亲的吩咐,决定让一个无聊到正把人类的食盐偷走换成面粉的分身去回应,之后再跟父亲说说这个有了其他信仰还要向祂祈祷的怪人。
祂按了按单片眼镜,转瞬之间,坐在王庭前高大扶栏上的少年神子便化为一只白色的乌鸦,稍稍压低身体,张开翅膀、就要向山峰间飞去。
这时,一双手捉住了即将飞走的祂。
啊。
“你可以用分身代替自己,分身也可以代替你,依靠祂我就能定位你,这个bug你可能还没有学会利用。”
捉住他的人、不,这位陌生的神明淡淡地说道,语调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愉快。
“你大意了,阿蒙。”
不同于来自父亲的、因为熟悉而温柔的轻捧,这双手不得要领地合拢祂的羽翅,同时,又有数条诡谲的触手悄无声息地缠绕祂的身体,多少有些威胁的意味,让祂不得动弹。
无法偷窃距离,无法探知漏洞,无法停止时间,无法感知分身……岂止如此,祂几乎不能唤起任何层次上的非凡能力,它们像是被一瞬间偷走了,又像是被全方位压制住。
这恐怕是高于真神位格的存在才能做到的事,那么祂……
这时,阿蒙察觉到了,这双手上的黑手套的本质是偷盗者唯一性,而祂随意搁在腿边的、镶有星辉的权杖是学徒唯一性。
“诡秘之主?”
而且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未来有一天唯一性会被夺走的事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阿蒙张嘴说出这个称谓后,鸟类视野让祂看到这位身着奇装异服、相貌普普通通的神明勾起嘴角,因层次而尤为深邃的褐色眼眸里透着笑意,似乎是默认了。
祂带着阿蒙闪现到附近一处巨大的石阶上坐下,又把祂放到腿上,轻轻梳理祂颈上的羽绒,从概念的层面。因此,阿蒙实际感受到的,是黑手套粗糙的皮面摩擦着祂人形时的后颈,正好就在麻烦的腺体附近。
祂是会受信期困扰的oga,只不过在第一次体验那种糟糕的感受时,祂便学会了欺诈规律,让信息素完全由祂掌控。可现在,祂的能力失效了,于是这高层次的抚慰轻而易举地向祂施与刺激。
雪上加霜的是,这个诡秘之主、不同于会在祂精神里干扰祂的那位,没有掩饰祂是alpha的事实,甚至故意要让祂察觉似的,释放了一点信息素出来。
那是一种清甜又微涩的味道,阿蒙不知那是何物,却有种微妙的熟悉,灵性直觉告诉祂再这样刺激下去,时之虫都要混乱了。祂抖了抖翅膀,试探地开口:“先生——”
“你父亲没有教过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吗?”
无形的恐怖的力量顷刻间压下来,阿蒙连忙闭嘴安静。
“开个玩笑。”诡秘之主笑着,轻轻点了点阿蒙的头,撤去那些可怕的杀意,“你可以问我问题。”
阿蒙扭过头来,用右边眼睛看祂:“这个玩笑比亚当讲的兔子笑话都不如。”
祂试图以此向亚当传递信号,可是,祂没有感觉到一点回应。
“祂听不到的。”
诡秘之主出声断了阿蒙的念想,祂不免有些失望,旋即冷静地思考其他的逃离办法。
忽然,束缚着祂的触手松开了,与此同时,那戴着偷盗者唯一性的手轻抚祂的尾羽。祂蹦跳几下转过身来面对祂,不想让这只手继续摸。
非凡能力依旧无效,直接飞走的话,肯定会被抓回来,要是激怒祂就麻烦了……阿蒙这样想着,像普通乌鸦一样歪着脑袋望向诡秘之主,而这位神明则用手指轻轻扫了下祂的喙。
“你也可以变成人类的形态再说话,我比较熟悉那样的你。”
这显然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
阿蒙揣测祂的真实意图,立即转化为人类少年的形态,跪坐在祂的腿上,每条时之虫都认为应该保留来让父亲高兴的洁白羽翼在身后微微展开。因为体型差距明显,祂以这样的姿势坐着,刚好与那双神秘的褐色眼眸平视。
这样祂会比较熟悉吗?祂一直是这副少年的模样吗?阿蒙想之后一定要换个有威慑力的造型,祂推了推单片眼镜,引以为傲的唯一性在此刻犹如凡物。
阿蒙问:“你想做什么?”
“不错,我喜欢现在直率一些的你,这么快就直接进入正题。”
诡秘之主的眼神变化十分微小,小到阿蒙无法通过观察人类得来的经验推断祂是真的赞许、还是有意嘲讽。
“我想拿回一点东西,它就在你身上。”
“你不属于这个时代,”阿蒙镇定地说,“现在的我没有偷过你的东西。”
“啊,说的也是。”
诡秘之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多少有些虚假,随后祂笑了。
“那我只好彻底杀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