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李一一被推走，她转头看向走廊另一头的急救室，又想起刚刚在通讯器里听到的，少女几近绝望的声音。韩朵朵，这个孩子在不久之前，她还在全球广播里听到过她的名字。
“姐姐，你救救我哥吧——求你了，我只剩下我哥一个亲人了，我现在还在北京上学，你救救他吧，好吗？”
秦小月狠狠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她看着掌心里未干的血迹，慢慢地捏紧了拳头——从杭州发动机出来，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苏州，中途能做的急救措施都做了，刘启的情况谈不上好，但总体还没到救不了的地步。
秦小月想到刚刚大夫说的话。
“像他那种程度，之前还能走动简直就是个奇迹。”
大夫说着摇摇头：“这种情况我们能做的有限，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他，但是说实在话，也要看他本人的意志力如何。”
秦小月想到这儿，又看向李一一的病房，自从知道了两个人的关系，她现在便充分理解为什么李一一被送来的一路上都反复在说着关于刘启的胡话。
“你可千万要撑住啊启哥。”
秦小月的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还有人在等你出来呢。”
第二十二章 22
刘启从来没想到空间站会是这样的。
小时候他特意去看过空间站的科教宣传片，只知道里头大概的构造，然而当他设身处地站在里头的时候，感觉又完全不同。
他能看到地球，像是一颗蓝色的石头，在一望无际的宇宙里孤独地漂浮着。
空间站里空无一人。
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人拍上他的肩膀，刘启在之前虽然已经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但是真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你”
“很美吧，地球。”
刘培强微笑着和他一起眺望：“以前我站在这里，总能想到海水还没有被冻上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带着你在海边，那时候还有太阳，地球也没有开始流浪。”
刘启深吸口气，他意识到这是梦，但是又怕梦随时会醒，也因此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刘培强，眨也不眨：“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一个你不该来的地方。“刘培强转过来看着他：“儿子，你知道每次支撑我在空间站呆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吗？“刘启别过眼：“别说肉麻的。”
“是你和你妈妈，还有你姥爷。”
刘培强笑道：“知道有人在等着你，就不管怎么样都能撑下去，儿子，就没人在等你吗？”
“我我想见我妈，她在这儿吗？还有老东西，你们不该在一起吗？”
刘启猛的抓住他：“我妈在哪儿？姥爷呢？”
刘培强摇摇头：“如果你见到你妈妈和你姥爷，你就回不去了，那样的话你甘心吗？”
“我，我还能回去？”
刘启隐约听到耳边有些杂音，但空间站里分明没有别人，刘培强按住他的肩膀：“走吧儿子，这不是你该执行的任务，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他的声音在慢慢变成嗡鸣，像是某种电流，刘启知道他就要走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那些在他心口噎了很久的东西在他舌尖反复辗转，最后好是没能变成一句完整的话。
“爸，之前的事我”
刘启没能说完便眼前一黑，他就像是在那瞬间掉进了宇宙，黑暗无穷无尽，他漂浮了很久，直到终于看到那颗蓝色的星球就在很远的地方。
李一一和朵朵还在等他。
刘启想到这儿，奋力超它游了过去。
病床上的观察员睁开眼的时候，窗户外的人造光已经熄灭，是晚上，他们回到了地下城，正在某个医院里。
他花了一段时间分辨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最终并没有找到任何异常，李一一松下口气，手指摸到指尖的感应夹捏下去，很快便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两个人，秦小月和韩朵朵几乎是一起进来的。
李一一心里一紧，看到韩朵朵的瞬间便想起了之前在梦里发生的事，他的心悬在半空中，就见少女猛的扑到床边：“李长条你怎么样？“李一一不敢说话，他生怕之前的事情再度重演，怔怔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最终像是鼓起勇气，声音很轻：“朵朵刘启，你哥他怎么样？”
自从认识了李一一以来，韩朵朵还没看他的脸色差成这样，她一时也有点被吓到：“李长条你别吓人啊，我，我哥刚从重症那边出来，现在状况刚刚稳定，我刚还想和你说的。”
李一一心里一松，跟着连一直以来紧绷的情绪都跟着垮塌下来，他眼睛发酸，只能用手盖住脸，半晌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太好了。”
“李长条你没事吧？”
韩朵朵之前听秦小月说李一一可能因为这次的事有些精神创伤还不信，这时看李一一一声不吭地红了眼睛，她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不知所措地开始安慰他：“李长条你别这样，我哥他这次是挺危险的，我来的时候他还在手术室里，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等他醒就好。”
李一一抹掉脸上的眼泪，脸上表情很快恢复正常：“我想去看看他。““可你现在这样下床都困难……”
韩朵朵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因为对上李一一恳求的眼神最终咽了回去，她询问地看向秦小月，后者无奈地笑笑：“早就料到了，所以没给你固定死，你下床的时候当心一点，你的脑震荡没这么快好，可能头会很晕。”
“我知道，自己有数。“李一一说着已经行动起来，他的右手右腿骨折，即便穿上外骨骼也没法轻易行动，韩朵朵和秦小月扶着他慢慢走到离的不远的一间病房，隔着窗子，李一一看着刘启身上的管子和仪器，心里有一块儿沉沉地落下去：“说他什么时候会醒？”
“现在还不好讲，乐观的话，一个星期左右。”
秦小月笑道：“他命真的很大，毕竟如果扎到要害可能就回天乏术了。”
“他都没和我说。“李一一过去也没见过刘启苍白成这样，如今站在这里，他只觉得后怕一阵又一阵地往上涌：“在里头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我以为他没事，没想到他伤的比我还重。”
秦小月说道：“送来的时候情况不好，但好在他撑过去了，老实讲，他稳定下来的时候我比你还高兴，我才刚入伍一年，这次华东发动机检修是我到现在为止接过最大的任务，要是上来就有人员伤亡，我自己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你做的已经够好了，要不是你，他可能都撑不到这里。”
李一一这时候像是已经恢复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观察员，他的声音很低：“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事了”
他想起梦境里披着国旗的棺木，轻轻摇了摇头：“没想到最终还要轮到他来教我。”
“教你什么？”
秦小月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李一一却也不愿意多说，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半晌转过头来，扶住少女的肩膀，韩朵朵眼下还有显而易见的乌青，他深吸口气：“朵朵，我们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都这么明显了，瞎子才看不出来好吧？”
韩朵朵嘟囔：“我刚来的时候你做梦还喊我哥名字呢，我都没见有人这么惦记过他。”
李一一想起这几天那些磨人的幻觉还有噩梦，至今说心有余悸也不为过，他说：“朵朵，这次是我不好，你哥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我向你道歉，而且也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或许是他的神情太严肃了，韩朵朵被他弄的一怔，很快又嗔怪地推了他一下。
“你既然跟户口在一起了，那我们就是一家人，家里人哪有天天道歉的——要这么讲的话，我和户口得一天互相道几十次的歉。”
韩朵朵看着他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你要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帮我写暑假作业好了……不许告诉我哥啊，一大本五三呢，你肯定闭着眼睛就能写完。”
第二十三章 23
刘启醒的那天李一一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故而如果护士没在他房里看见他，有大概率都能在隔壁房间里找到这个还吊着胳膊的伤患，正在别人的病床前安安静静看着一本书。
于是刘启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李一一低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正在垂眼看着一本名叫《信号和系统》的书。他还有半边胳膊放不下来，故而只能将书页展开房平在腿上，然后单手翻着一页页往下看。
刘启想，可真没白费他在梦里从外太空游回地球，李一一果然是在等他的。
刘启暂时还没什么力气动，就这么看着他，觉得李一一可能还真算不上好看，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漂亮的姑娘，但现在他几乎想不起那些女孩儿的样子，只知道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单眼皮和卷头发。
“喂。“刘启叫了他一声，声音小的他自己都听不见，喉咙里缺少水分，他努力了半天又喊出一句李一一，这下床头的程序员终于猛的抬起头看他，也不顾书掉地，一下起身扑过来：“你醒了？怎么样？”
刘启看着那张不算好看但叫他想了好多天的脸倏然变大，内心忽然有点想笑，清了下嗓子：“能给口水喝吗？”
李一一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但由于只剩下一只手这个过程显得非常艰难，刘启看不下去：“我妹不在吗？”
“还有三天才放暑假。”
李一一把他的病床支起来，用把袋装纯净水的吸管送到他嘴边：“朵朵之前为你请了不少天的假，现在要补的东西一大堆，我之后会抽空辅导她的。”
刘启心想这才几天李一一就给韩朵朵当起家长来了，他润开了喉咙，低头看自己病号服下头很的绷带：“我躺了多久？”
“十天，准确说是九天零十八小时。”
李一一用单手推了一下眼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上有任何不适吗？”
刘启看他正经危坐的样子就知道他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个，勉强动了一下手：“把手给我。“李一一愣了一下，却还是把手掌放了上来，被刘启一把捏住了，就像是确认过什么，刘启笑道：“还成，没白搞这么多麻烦事。”
李一一这几天本来情绪都已经完全趋于正常，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他这么一说又有点鼻子发酸，把手抽回去：“你都快没命了。““那现在不还是好好的，按照你们程序员的说法，活着就是1，死了就是0，不存在快死了这种东西。”
刘启看着他，李一一一般来说不会躲避人视线，但他现在躲了，绝不是什么好事，就听李一一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启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在发动机里的事，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告诉我吗？”
“那如果被压在总控室底下的是你，你会让我进来救你吗？”
李一一不依不饶地要和他讲这个逻辑，刘启摇摇头：“我敢说我不让你也会进来，你如果受伤了，你还会一堆发动机的知识骗我，让我先走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