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是真的想对你好,真的,张东升,我了解你,你了解我,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张东升不给他回应,朱朝阳抓着他的筷子,把他的注意力抢夺回自己身上,“哥,你答应吗?”
张东升无可奈何,只得面对他,“答应什么?”
“我,我刚才说的啊。”朱朝阳有些赧然。
“你说要在我坟头旁边陪着,我应该怎么答应,谢谢你来给我烧纸?”
“……”朱朝阳急了,抓起他的肩膀,抵到背后的墙上,“我喜欢你,你不明白吗?”
小孩情窦初开急切想要得到心上人同样回应的脸就在面前,违和的是他表白的对象不是同龄的花季少女,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男人的嘴离他近在咫尺,薄唇勾起一抹撩人的弧度,那是年轻少女没有的,是世上任何人都没有的,张东升独有的,冰凉又带着色气的笑。
小孩的眼里转忧为喜,因为他的老师,低头凑了上来。
那片唇,薄而淡,浅尝截止般,却能把人的心弦撩的七零八落。
朱朝阳陷进巨大的眩晕里,如漂浮在空中,这一刻谁都不能把他们分开,这是他离他的梦最近的一次,连昨天晚上都比不了。
“老师,你答应了?”
他听见男人底底的回应,心都飘忽起来,粘稠的气氛在两人周围缠绕,他看着男人垂下迷离的眼眸,那张轻启的唇,沉醉的春风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风情。
交织着浓烈的欲念被吸进一张张缠绵的网里,悠扬的交响乐倏地停止。
——朱朝阳的眉微蹙,缓缓低头,一个冰冷的刀尖刺进他的腹部,而始作俑者正是他心爱的张老师。
“不……”朱朝阳瞪大眼睛,惊呼着,看着张老师把这把刀插进去,“……好疼……好疼啊……哥,别、别拔出来……”
“你喜欢我?”张东升拧起微笑,眼里闪着戾光,缓缓把刀拔出来,“那就证明给我看。”
朱朝阳紧紧按压伤口,扶着桌子,面部苍白扭曲。
血浸湿他们的餐桌布,血迹模糊蜿蜒染到门口,空气里都染的血腥起来,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张东升丢了刀,好像一下子没了着力点,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一滴泪悄无声息的顺着面颊流到下巴,滴在地板上与朱朝阳的血融为一体。
第8章
朝阳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那个内敛、羞涩、不符合年龄的城府、敢跟两个孩子一起敲诈他的学生,最终将他逼到绝路,不愧是他循循善诱教出来的,重活一次还是不肯放过他。
讨债鬼。
神经质的用刷子疯狂擦拭着地板,如果有尖锐恐惧的人听了怕是要起鸡皮疙瘩,刷子蹭在地板上像有无数个虫爬过发出的沙沙声,张东升最会处理案发现场,地上的血已经没了痕迹,屋里也喷着好闻的香水,然而他还是趴在地上,强迫症似得一遍又一遍的磨蹭,好像这地上有特殊存在的东西一定要抹干净。
血清理干净了,可屋里到处是人留下的生活痕迹,他给朱朝阳买的牙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深蓝拖鞋,柜子里是几件简单牛仔裤和白t,床头的书里夹着朱朝阳送的玫瑰标本,他可以全都扔出去,也从自己的脑子里扔出去,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倒在床上,想的只是走的时候忘了给朱朝阳塞点钱。
他不是一个容易有愧疚心的人,似乎很快他就从这种莫名低落的情绪走出来,依旧按部就班的去工作,然后回东郊,一个人默默吃饭,睡觉,只是不会再有人接送,得起很早去赶公交车。以前总觉得两个人睡有点挤的床,现在居然大的吓人,翻来覆去也不怕碰到谁,心却空了下来。
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很能消磨一个人的斗志,也能让脑中的程序按自己的想法思考,不去胡思乱想,只是偶尔会有人问,最近怎么没见你那个好看弟弟来接?
残酷的事实总在温水煮青蛙的生活里时不时迸发出来,给心口划上一刀。
张东升才迟钝般,恍然大悟,那棵树下也不再停着一辆拉风的摩托车,再也没有一个耀眼的少年抱着头盔,克制却藏不住眼里的喜悦,说着,“哥,你下班了。”
朱朝阳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摘出去,时间逐渐模糊,他会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只是偶尔会在街上看到相似的背影,才会恍惚几秒,重生的他终于如愿回到生活正轨里,回到平静生活里去。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拿着教案进了教室,试听课上都是稚嫩的脸庞,除了角落坐一个约摸二十四五岁的不速之客。
张东升扶眼镜的手顿住,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惊愕,隔着五六排学生,远远望过去——
朱朝阳消瘦许多,头发剃成了短寸,清爽又野性,眼神直直撞上去,毫不掩饰。
好像隔了这么远距离,隔了那么长时间,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他还是他。
张东升眼神没多做停留,镇定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板书,开始讲解今天的内容。
只是破天荒第一次在一道题最后解错了答案,这道题对初中生来说超纲了,学生们也没看出来,还是角落里那个大龄“初中生”勇敢举手犀利指出老师的错误。
朱朝阳贪婪似得望着讲台上的人,上扬的眼梢藏进眼镜框里,修长的腿包裹在西装裤下,显得pg更加挺翘,一分一毫都不错过,似要将许久未见的人深深刻在脑子里,同时也察觉到张东升捏粉笔有些抖动的手。
——他在紧张。
设想过很多可能,这个反应朱朝阳倒是意料之外,张东升好像从来都是沉稳冷静,不为任何人的情绪而波动,这种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在他身上纯粹的可爱。
朱朝阳没敢回东郊找他,也没直接进办公室,只有在课堂上,张东升才不能明目张胆赶他出去。
下课铃一响,朱朝阳就挪了步走向讲台生怕人跑了,而讲台上的人慢条斯理收拾讲桌,没有躲人的意图,像故意等。
好像确实是在等,朱朝阳被一个女学生踩了一脚耽误了几秒,他也停了手里的动作。
“好久不见。”朱朝阳的脚停在讲台下面。
张东升只看了他一眼就挪开步子,将书夹到胳膊里往外走,“出来。”
走到安静点的茶水间,张东升拿着保温杯接热水,朱朝阳在跟罚站似得跟在后面。
水桶流出汩汩冒着热气的水,朱朝阳看着就喉咙烫,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喝热水,他只喜欢喝凉的带气儿的,热水实在难以下咽,让他想起儿时被周春红逼着喝烫牛奶的日子,他很不屑这种中年男人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养生之道,但如果这是张东升,他就喜欢。
朱朝阳胡思乱想了一会,水声停了,再抬头,张东升边吹着水杯,边观察他。
朱朝阳最受不了的,就是张东升认真看他,眼里像含着水,水中倒映出他的脸。
于是摸着鼻子有些赧然,开玩笑道,“哥,我是不是很适合这个发型。”
张东升居然点点头,“是很适合。”
朱朝阳更不好意思了,摸起脑袋,“不像劳改犯吧?”
张东升盖好水杯,往外走,临走出去又看了他一眼,“像个流氓。”
出租车后排,二人隔着段距离沉默不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朱朝阳侧目,人流车海走马观花,如烛光焰火稍纵即逝。
“我把摩托卖了,”朱朝阳没回头,玻璃上映出他的脸,“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接你下班。”
“过段时间我打算买车。”张东升说。
“哦。”朱朝阳身形微动,点头,“挺好。”一股酸涩滋味涌上心头。
张东升缄默了一会,又补充道,“一直骑摩托也不安全。”
回到东郊,屋内依旧整洁干净,井井有条,非常“张东升”式的一丝不苟,上一次在这的记忆不太好,所以他看到自己的东西都还在,颇为惊讶,自嘲道,“我以为你都扔了。”
“要吃点什么?”张东升没正面回应,放下背包去洗手。
“不用忙了,我呆一会就走。”朱朝阳继续翻着他那些东西。
这次轮到张东升惊讶,“这么着急?”
“一会还有事,而且主人好像不太欢迎,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呆下去。”朱朝阳别别扭扭的说。
张东升嘴唇碰了碰,“没有不欢迎你。”
那你连个笑脸都没有。朱朝阳在心里嘀咕得寸进尺的话,嘴上却道,“嗯,我也确实有事。”
“好。”张东升端着洗好的水果,坐到他对面的沙发,“吃点水果。”
“我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个书店老板,人特好,”朱朝阳自说自话,“多亏了她我才捡回半条命,看我无依无靠,就留我在那打工,还不扣身份证。”
平淡的将惊心动魄的这一个多月的经历陈述出来,抱有不该有的期待去妄想张东升有什么反应。
那张寡淡的脸上一丝破绽都没有,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只是适当给出反应,什么书店,在哪里,挺好的。
“从我出现为止,”朱朝阳望着他总是漫不关心的面容,比拿刀捅他的时候都疼,感叹道,“你都没问过我这段时间是死是活,去哪了,过得好不好,我在你这儿,还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你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坐在这吗。” 张东升解释说。
朱朝阳扯开嘴冷笑,“这跟亲口问出来,能一样吗?张东升,你心真狠啊,真的,是不是哪天我死了,你都不会掉一滴泪?”
他笑着揉眼睛,定定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朝阳。”张东升叫住他。
朱朝阳停了,没将头完全转过来,下垂着睫毛湿润润的,“你让我证明多爱你,我可以为了你杀人,可事实上,我做的一切,根本都不值得。”
笛卡尔死于心卒。
宁州的夏季快走了,在人都未做好准备时候,天猝不及防凉了下来,刮起晚风才恍惚过来换了季节,好像夏天从未来过。
男孩一路走着,斑驳树影时不时晃动着,碰到他留下的斜斜的影子,尝到提前到来的凉薄秋雨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