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听上去是那样难过。一个人能够同时心怀两种冲突的情绪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莱这样沉思。因为一方面，巴里声音里的痛苦给了他一种冰冷的复仇快感。如果他不得不承受这份折磨，那么巴里至少该和他一起煎熬。
然而另一方面他却无比想要安慰神速者。到这个时候那已经变成了一种巴甫洛夫式的条件反射。如果巴里正在伤心，那么他的本能就会要他去解决。
他内心的拉锯战让他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继续等待。
“我原本不想来这里的，”巴里继续说道，他抬起视线目光闪向莱的脸，“我知道我不该来。我什么都做不好。可我就是……”他陷入沉默。
莱喝酒。
“不管我们之间所发生的……这个”他在两人之间挥手示意，“是什么，我都不想停。”
纯粹的震惊令莱牢牢定在原地，正要送进嘴里的酒瓶停在半空。
巴里继续说话，对此一无所知。“我知道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我就是个烦人精，我一点也不觉得自豪。我以为我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不再打扰你，但这没有用。我也知道你大概很开心终于能够摆脱我，可是……我想你，”巴里自轻自贱地哼笑一声，“就是，很想很想的那种，抱歉。”
莱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一句话就已经脱口而出。“回我的地方？”
巴里听到他的要求似乎有点吃惊，但是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好。”
几个星期未曾联络后再次一起踏入公寓的感觉有点奇怪。巴里一边看着莱不拿钥匙直接开门一边谴责他还是没有好好上锁。莱只是挥挥手打断他的说教然后撑着门示意神速者入内，巴里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和他拉开距离走进门口。
他们隔着一米距离站在莱家客厅里，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巴里好像和他一样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展这场他们显然必须进行的谈话，他焦虑得快要开始在原地振动，目光到处乱飘就是不落在莱脸上。
莱开口说“你想不想——”的同时巴里张嘴道“我能不能——”，紧接着他们两个人又再度陷入沉默。莱向巴里扬了扬手让他继续，不敢信任自己的声音。
巴里花了一点时间才鼓起勇气说话。“我能不能……我是说，”他的目光闪向地板，“你可以直接抱住我吗？”
莱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屏息。“那我做得到。”
接下来要简单得多。莱了解这些动作，了解把巴里抱入怀中的感觉，了解他身体那份熟悉的暖意——明显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要温暖，倒不是说他有一群定期拥抱的人可供比较。莱用手臂环上巴里的腰把他拉近然后把下颌搁在对方肩上，巴里的双手在中间揪紧他衣服的前襟。
“这样可以吗？”
莱抱得更紧。“当然。”
他们就这样站了好几分钟，没有挪动，直到巴里的右手松开莱的衬衫然后展开手掌按在他的心脏上。这是个熟悉的动作，莱觉得大多数时间里巴里并没有觉察到自己这么做了。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巴里的手游走到他胸前、腕上、喉边想要探寻心跳。莱在想这个习惯是巴里在他母亲生前还是死后养成的。
“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巴里把脸在莱的肩上埋得更深，他说话时莱的衬衫布料模糊了他的声音。“到处跑。”
莱嗤之以鼻。“那我猜到了。”
“我一直在工作，”他耸了耸肩，“忙个不停。”
“折腾得自己筋疲力尽？”莱提示他。
他等了一等但是对方没有回答。这不重要。巴里的沉默是他仅需的答案。
“你介不介意我……今晚我能留在这里吗？”
莱拉开一点距离以便看见巴里的脸。“你不需要问。鉴于我的……”他把手一挥，“谋生之道，你可能会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但是有时候你可以只为自己着想。你可以自私。”
巴里继续沉默。莱几乎可以看到他的头脑运转，告诉他莱是在骗他，告诉他他不值得拥有美好的东西，又或者正在告诉他那些占据英雄绝大部分脑子的不知道什么自我牺牲的胡话。当然，莱不指望自己只靠一个提醒就能让巴里完全改变态度，但从巴里狐疑的表情来看，莱刚刚不亚于告诉他天是红的而且回形针是新的国家货币。他知道自己应该就这样放过这件事——现在对他来讲巴里回到他身边已经足够了——但是突然之间他需要巴里明白。
“我是认真的。你不能一味给予、给予再给予直到自己什么都不剩。”他冷哼一声，“属于中城自己的快乐王子。你的朋友可能会乐于帮你送走你的黄金、红宝石和……和蓝宝石，但我不打算那么做。去帮助别人吧，随你喜欢，我知道你们这帮老好人忍耐不住，但是不要在这样做的时候毁掉你自己。你值得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所以直接拿走吧。生命中拥有一点幸福不会让你变成坏人。”
巴里低下头，藏起自己的脸。“可是不管所有人怎么想，我都的确是个坏人……我利用过你。我正在利用你。”
这些话感觉如此熟悉，可莱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也许我也在利用你。也许那也没关系。也许我不在乎。”他沉着地吸了口气，接着终于微微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承认道，“我想要你在这里。”
也许对方稍微听进了他的话。巴里显然还是会在做每件事之前都再三思考，一如既往小心谨慎，但到最后他迟疑地紧紧握着莱的手带他走进卧室。莱觉得这算是场胜利。
这一步对他们来讲还有些陌生，他们安静地准备睡前的日常事项，格外小心以免制造什么响亮噪音或是撞到手臂把这一刻破坏殆尽。莱依旧会反锁小套间换衣服，巴里依旧会等莱上床以后才爬上去。
但是一等他安顿下来而巴里还正在滑进毛毯中间，莱就伸出一只手跨越分隔他们的距离把巴里拉过来。反正假装这不会是最终结果没有意义，莱看不出为什么他们还要回避否认。巴里一开始整个人都僵住了，但一如往常受碰触所牵引。他们最后面对面躺下，脚缠在一起而指尖离相触只差毫厘。
莱的眼皮越来越重，但他还没有准备沉入睡眠。
“你感觉怎么样？”
巴里躺在床上尽他可能耸了耸肩。“还可以，我觉得。好起来了。”他的视线飘到一边，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你说得对，你知道吗？那第一个晚上。凯特琳说服了我去见见其他人，去聊一聊。当然，不是聊闪电侠的事情，是生活上的，我觉得这有用。”
“好。那很好。”
巴里挪过来贴近他，低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藏起了自己的眼睛。“我们可不可以直接睡觉？”
“当然，都听你的。”
睡眠轻快而至。
身旁巴里的躁动不安叫醒了莱。莱闭着眼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身体，想要他停下他正在干的不知道什么事情。“慢下来。”莱张开睡麻了的嘴唇咕哝。
“抱歉，”巴里喃喃，“我精力太旺盛了。”
太阳仍未升起；唯一从莱家窗帘缝隙透入的光线是人造荧光灯的灯光。外面的街道寂静，只有线缆不变的电流嗡鸣和卡车在工业区远处的轰隆。一只狗遥遥叫了一声。
他只能在黑暗中勉强辨认出巴里的面容。他们在睡着的时候分开了，要不然就是巴里醒过来之后抽开了身体。夜色为房间借来了一份白日缺少的朦胧感。巴里的眉毛因为聚精会神而紧皱，莱从毛毯温暖的庇护中伸出一只手，想要把那副表情揉走。
“别想了。”
巴里只把眉头皱得更深。“抱歉，我忍不住。”
“过来。”莱挪向前直到他们身体再次贴近，他用一只手梳过巴里的头发，把发丝从他额上轻轻拨开，接着凑过去在巴里的发旋上印下一个吻。
“有些日子里我想死，只想从这里消失，”巴里对着他们之间的空隙悄悄说，“我也知道的。我知道那不好，但至少我不是真的想自杀，对吧？”
莱不知道要用什么话回答，于是他把巴里拉进自己怀里，希望对方能够明白。
“我该走。”巴里说。
“还没到时候。留下。”
莱下一次睁开眼睛时屋内的光线苍白。巴里一定只比他早一点醒来，因为他刚一开始动弹男孩就说了声嘿问好，然而对方翻来覆去的动静却并未把他弄醒。
靠向前一边和巴里交换懒散的亲吻一边单手梳过他睡得蓬乱的头发，这一切感觉已经变得那么熟悉。巴里贴着莱的嘴唇低哼，接着拉开距离问他：“现在几点？”
莱好脾气地哼哼，把巴里拉到自己身边。“我怎么可能知道？”
“人体生物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他能感觉到巴里贴着他的脖子牵出绚烂的笑容。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八点钟以后了，差不多过十五分钟。”
“什么！？”巴里开始扑腾手脚，掀开毯子冲下床，“我十五分钟后就该开始上班了！”
莱饶有兴致地看着巴里捡起地上的衣物，男孩看到衣服有多皱时拧起脸，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穿上了。
莱坐起身，巴里开始在房间里一蹦一跳努力穿上鞋子绑鞋带，不想浪费时间坐下来好好动手。他很有可能会在跑去工作的路上踩到鞋带绊倒。
“我们下星期计划了点事情，”莱随口一提，这是在骗人，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足够他策划些什么出来令谎话成真，“你最好到场。”
巴里在房间的另一头对他露出一抹微笑，接着突然出现在床边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莱快要习惯巴里自然地运用超能力了。“绝不错过。”
紧接着是一阵静电流的噼啪声，轻风嗖地一卷，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