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甲当时并没对她产生任何感觉,只是心想,也许就要这样开始才能放开对梅朵的那份苦不堪言的爱吧,所以他要求自己先好好和吉乐交往一下,也许她就是那个可以带他走出来的救星。那晚的谈话还算愉快,聊了一些话题,寻常话,倒也和和气气。
周末的时候吉乐来找他一起去吃饭,他也就去了。她有时也让他陪着去买东西,他也乖乖跟着。可是吉乐不明白他怎么总是那么木讷,源丰说他活泼着那,可坐在一起吃饭时他老是闷头吃自个儿的,都不知道让让她,更别说给她夹菜了。每次一起出去时他都有点过于客气,一点男朋友的亲近劲儿都没有。不过她也能看得出来,他的确是个很真诚朴实的男孩,如果他能再风趣一点就好了,源丰说他痴情又热情,她可是一点都没有体会到。对于这个“酷”男友,吉乐不敢说就认定他了,不确定以后能不能交往下去,心想相处着再看看吧。
周末晚上她约他出来,两人又在操场上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晚吉乐有点多愁善感,往日叽叽喳喳的兴头荡然无存,她看着身边高大的恩甲,心里漫上一股温柔,很想和他亲近一点。于是她犹犹豫豫,不好意思地去挽他的胳膊。他没显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样走了两圈,连她都觉得没意思了。
第二天晚上,恩甲约她一起吃饭,吉乐高兴地想真稀罕他这么主动,也许他们之间要有新局面了。吃完饭走出食堂,他给她递过来一封信。“给你的,回去再看吧。”
他送她回去时,一路上她都在猜测。回到宿舍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他在信上坦白地说了他的感受,他说:“我能看出来你肯定觉得我很没趣,说实话我也找不到感觉。我不知道咱们这一个多月的交往算不算‘谈恋爱’,我仔细想了想,你还是把我甩了吧。你怎么想的?我希望听到你真诚的回答。”
她看完信有点惊讶,但同时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想给他回信,可又觉得麻烦,干脆直接给他打过电话去:“恩甲,我也同意你的想法。我觉得咱们不合适。从今天起我就把你给甩了,嘿嘿,要是你也愿意的话,我们继续做朋友。”
事情真是很难说清,自从他们这样坦白地“分手”之后,他反而觉得在她面前放开了很多。况且她原本就有点男孩子的豪爽性情,所以他俩交往起来竟比原来开心多了。吉乐是个没太有主见的女孩,许多事她都找恩甲商量,他的确也帮了她不少忙。
最近,他都快成了她的“心理医生”兼“爱情顾问”了。吉乐后来和一个细高个子脸面白净的培训队里的男孩恋爱了。开始她还总给恩甲说那男孩又幽默又细心,如何会讨她欢心。可最近她老向恩甲诉苦,说那个男孩有好几个什么“红颜知己”,搞得她很烦。恩甲处在局外冷静地看着,据他观察那男孩说白了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可是身在其中的吉乐又那么傻。他也只能不断提醒她要小心冷静一些。
二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也结束了。开学后大家的主要精力就放在找工作上,就连见面打招呼也从“吃了没?”改成“签了没?”,签协议是找到工作的代名词。
之前梅朵一直没有积极找工作。她学的是理工科,可是她的兴趣一直在文艺方面。当时要不是出于她那所高中文科升学率太低的原因她决不会选学理科的。在找工作上她也因兴趣与现实的反差而徘徊不定。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同学都签了工作,梅朵才着急起来。三四月份是招聘会最后的高峰期了,再往后就很少有什么好机会了。那段时间梅朵到处赶招聘会投简历,也去面试了几家,不是自己不中意那单位就是人家看不上她。真是折磨人,连宿舍里的气氛都不像以前那样鸟语花香了,变成了撒哈拉。她也不好对父母说这些烦恼,白白让他们跟着烦忧。好在可以和恩甲聊聊,多少能宽慰些。
三月底的一天,梅朵躺在床上午休。那天她来例假,肚子有点痛,浑身乏的厉害,半睡半醒之间她感觉自己的精力都在一点点随着经血流失掉了。下午还得去一家公司面试,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下午的面试还算顺利,从公司里出来时梅朵大大地松了口气,才觉出又冷又饿。她强撑着坐车回学校。上宿舍楼时梅朵觉得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好容易爬上了三楼,走到楼梯拐角时她头晕的厉害,她扶着栏杆想蹲下来休息,可手下一滑腿也跟着发软,随着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当天晚上八点多爸妈就从家里赶到学校来了。她的腿骨和胳膊都被跌伤了,医生建议她静养百天。“一百多天,那我就毕不了业了。”
“你这样反正是不能活动的,至少得休息两个月左右再看情况。”
听医生这口吻,爸妈坚决地给梅朵请了两个月的假把她接回家去了。
梅朵回家那天,千里之外的王恩甲也正在医院里。他坐立不安地在医院走廊里等了好久,才见吉乐脸色苍白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她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着肚子。恩甲觉得她比进去前憔悴了许多,他赶紧跑上前去扶住她。他本想问问她还好吗,可还没有开口自己就觉得那简直是废话,这样子能好吗。一路上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神色凝重又凄凉,也一直没说什么。恩甲从来没有见思想单纯快言快语的吉乐这么沉重过。
快到女生宿舍的时候,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她无力地笑了笑,“没事,谢谢你,恩甲,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
恩甲心里怪她当初不听自己的劝告,结果被那个无耻的家伙害到这步田地。可看她这副落魄样子他也不忍心责怪,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回到宿舍他感慨良久,为什么这样单纯的女孩偏偏就喜欢上那样一个坏蛋呢。他实在想不通,女人们到底是怎么看人的,那么多好女孩就看走了眼,遇人不淑。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梅朵,不知她工作找的怎么样了。一打电话,才听她舍友说梅朵摔伤回家去了。恩甲着急地往梅朵家里打电话,劈头盖脸地先骂了她一顿不会照顾自己。梅朵故作轻松地说不严重。
“你别骗我了,不严重医生还让你回家养两个月,老实告诉我,很疼吗?”
“有点疼,妈妈说过几天就好了。哎,偏偏是这个时候,以后就没有好的工作机会了。”
“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先好好养伤。”
“自己的事能不操心吗,谁像你,中华人民共和国军官,当然不愁饭碗,又考上了研究生,你多幸福啊。”
“你就看到我幸福啦,我的苦处你知道吗,真是的,‘见不得穷人过年’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我错了还不行吗。”
“错了就完啦,错了就要改,不准多想,好好养伤,听见没?”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啰嗦。”
平时总想清闲的日子,可真这样天天不做点什么就觉得难受了。梅朵在家待了十多天就有点厌倦了。她既不能出去玩,也不能在家收拾事务。每天翻翻书,看看电视,日子淡过白开水。想着同学们应该都差不多已经找好工作了,心里又加上一层急。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喜欢收到同学朋友的电话。最让她开心的是恩甲,每次打过来都给她讲笑话,她奇怪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幽默呢。她给他诉苦,这种专门养伤的日子简直能让她发疯,家里有的书几乎都翻遍了,现在的电视剧又那么不堪忍受,真是憋屈啊。恩甲说她都快成个怨妇了。
“有本事你也在家这么待上两个月试试,真是的。对了恩甲,就要到五一了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打算好了,这是本科阶段最后一个五一,我要好好利用,我可能要到很远的一个城市去看看,你呢?”
“你说我这样还能干什么,肯定只能在家干耗着呗。谁向你,日子越过越滋润,也开始旅游了。你借个相机带上吧,回头拍些照片给我看看。”
“好啊,我一定把你的那份也玩出来。”
五月二日那天,梅朵正在家里百无聊赖地不停换电视节目。听到大铁门的响声,她以为是妈妈从地里干活回来了,也没有动。过了几分钟一个人走到她屋门口,梅朵抬头一看,惊的她大张着嘴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恩甲,你,你怎么来了?”
他一边坐下一边得意地笑,“你不是说太无聊了吗?我怕你给憋闷坏喽,回头正好也回趟家。怎么样,觉得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刚开始那几天连床都不让下,可郁闷了。”
好久没有和谁这样畅快地聊天了,梅朵和恩甲说了半个多小时后才想起来问他旅途的劳累,坐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硬座肯定疲倦。她催促他去休息,恩甲的确累了,洗了把脸就躺在她那张小床上睡着了。睡梦中一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绕,就像当年从梅朵头发里飘散出来的香味。后来梅朵叫醒他吃午饭,他疑惑地看着小床上的东西,见床头挂着一只香型玩具小熊,莫非那香味,是它散发出来的?
也许是独处太久的原因,那几天梅朵觉得有人陪着真是幸福。聊天,看电视,一起百~万\小!说。天气好的时候他就搀着她去院子里走走,院中的石榴花正开的红火,感染的她这腿脚不灵便的人都有种奔腾跳跃的冲动。五号那天他回家了,梅朵觉得那天好漫长,比他来之前更觉孤单。第二天他回来时她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欣慰,可惜他就要回校了。临走他像变戏法一样给她拿出一个小盒子,她打开一看竟是个p3,他给她演示怎么用。梅朵不安地说:“我不要,你还是自己用吧,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笑着说,“我也没说给你啊,先借给你用用,这里面下载了你最喜欢听的歌,有一些英语资料,还有我读笑话录的音。拿着,可以解解闷。”
那时候p3还不像近几年来这么普遍,便宜。那个p3是他借同学的钱买的,后来足足攒了四个月的补助他才还清。
第五章
第五章
一
七月初梅朵接到公司的电话让她去东营报到。梅朵满心疑惑地坐上了长途车,经过几个小时的旅途后到了东营市,又费了一番功夫坐上去广饶县的公交车。中午时分在广饶立交桥下车,按电话通知里提示的从立交桥往西走。拖着行李箱的梅朵茫然四顾,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一直向西延伸去,大路左边是一排沿路而建的房屋,有新盖的,有旧弃的,还有两家小卖铺。路右边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土面上泛着盐碱,远远地看过去像落了一层薄雪。前方不远处,就在那片荒地上突兀地起了一片房屋,临道的是一座二层小楼。梅朵往前又走了几十米就看清那二层楼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子:润泽化学清洗有限公司。梅朵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到了,真不容易啊。
夏日正午,路上行人很少。梅朵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有种荒凉之感。走到那扇大铁门前,梅朵晃了晃门,从大门里面左边一间小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干什么?报到的吗?”“嗯,大爷,我来报到。”
老头开了门放她进来。梅朵一眼认出站在水龙头前洗饭盒的那个女孩。“季红,季红。”女孩转过身来,拎着饭盒就跑过来,“梅朵,你可来了,”她说着抱住了梅朵,“我都来了三天了,天天盼着你,你终于来了,这下可好了。”季红很激动,帮梅朵拉着行李,一路握着梅朵的手到宿舍安排停当。然后拉着梅朵四处转了转,大家都在午休,院子里静悄悄的。梅朵四处打量着。这是一个集办公,生产,住宿于一处的大院子。靠着公路的那一排二层小楼用作办公室,底层还开了间小商店。往里走,办公楼后面十几米处是住宿区。其间用圆形小门隔开的那一处小院是李总的三口之家。这大院子往里后半部分是食堂和厂房。食堂挺小,随便摆着三两张餐桌。
她俩一边轻轻地走着,一边小声地聊天。梅朵抱怨公司早不说明,临时才告诉他们到这里来。季红说她也没有想到会来东营工作,这附近连打公话的地方都没有,当初都还以为会去青岛呢。
“哎,就是的,我觉得公司就是故意隐瞒,让咱们去青岛实习,结果把咱们都给骗到这地方来了。”梅朵愤愤地说。
“已经这样了,咱们也只能先适应了再说。梅朵,好在有你做伴,不然真是很孤独,宿舍其它几个女孩子都跑业务,都是当地人,大多是技校之类毕业的。听李总说最多让咱们在这里待一年就回青岛。”
“快别说什么梨总苹果总了,一想到他,我心里就发毛,紧张。你说他咋能给我造成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呢?”
“其实我也很害怕他,有什么办法呢,咱们也只能尽力把事情做的让他无可挑剔。”
“说是一年后回青岛,还不知道我能在这个地方待多久呢。”
“既来之则安之,那咱们也得坚持一下再说啊。”
就这样,梅朵开始了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和李总共处一室了。季红和梅朵在一个办公室里,隔壁的隔壁才是李总办公室。季红要做网页却没地方上网,很是郁闷。梅朵每天打扫完卫生就随时等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任务。
那天上午都快下班了,李总在走廊里大声喊季红。她赶紧丢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梅朵心里也跟着紧张,一会又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只好硬着头皮跑到他办公室里。她看到李总气呼呼地坐看那儿盯着桌面上的东西,季红低头不语站在一旁,噤若寒蝉。梅朵心惊胆战地走过去问:“李总?”
“你过来,看,”他指着面前一份宣传册的封面问,“你说这是蓝色吗?”
梅朵轻声轻语地说:“对,是蓝色。”
“是吗?是纯蓝吗?”
梅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封面上的蓝天白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正稍稍俯下身子想再仔细看看,他就刷地一下把册子抽到一边去了,冲她甩着手吼:“去!去!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是不是蓝色你看不出来吗,真费劲。走!走!”
他那不耐烦的口气和手势好像恨不得让梅朵立马消失才痛快。她羞恼得连脖子都红了,憋着两汪泪跑回办公室去。可怜的季红站在那里想走又不敢走。
晚上她俩说起这件事,都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就被叫去问是不是什么纯蓝,无缘无故挨了一场骂。她们坐在床上相互劝慰了一番才睡。夜很静,是那种乡村独有的夜晚,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反而显得夜更静谧。半睡半醒之际梅朵突然听到了一声长鸣,长长的火车鸣笛声。她一激灵,“季红,你听,火车。”
“什么火车啊?做梦了吧,梅朵,快睡吧。”季红困倦地说着又睡去了。
梅朵重新躺下,仔细辨听,的确没有什么鸣笛声。她有点讪讪地整了整枕头,翻个身躺好。就在要睡着时她又听到一声长长的火车鸣笛声,她激动地坐起来,是火车,开往远方的火车,仿佛这遥远的似真似幻的火车是专门为她而来的。心潮澎湃的梅朵又等了一会,终于没再听到声响,她落寞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井底,完全地与世隔绝,这屋顶,这墙壁,都向她压过来,压过来。她憋闷的难受,把眼泪都逼出来了。一晚几乎无眠。
那恍惚的火车鸣笛声像一颗无意间落入尘土的种子,顽韧地,倔强地在梅朵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于是梅朵更加苦恼起来了。每天都勉强去工作,还要不停地和自己战争,努力压抑内心那不安分的想法。有好几次她真想拉住季红说:“咱们走吧,离开这里去远方。”这烦恼很渺小,只关乎一个成长中女孩的内心,可是它又是那么真实,切肤之痛。
日子像个蹒跚的老妪,不能走快半个节拍。对于梅朵和季红来说,每天下班仿佛都值得庆祝一番,每一个朝阳升起的时候又是苦恼的开始。
有一天晚上,快九点了,有人敲李总家的门。李夫人刘怀霞打开门看到梅朵正站在那里。“有事吗?”
“刘主任,刚才我家邻居打我手机说家里有事,让我赶紧回去,我往家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家里可能出什么事了,我想回家。”
“别着急,梅朵,你先回去睡吧,等明天再说。”
“不,刘主任,家里肯定出啥事了,我得回去。”
刘怀霞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用办公室的电话多打几次,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再说,给你办公室钥匙。”
梅朵拿了钥匙跑去办公楼了,半小时后她来送回钥匙,脸上泪痕重重,眼圈红楚。
“问清楚了吗?梅朵。”
“刘主任,我妈得病住院了,”她带着哭腔说:“我得回家去照顾我妈。”
“你别光着急,”李总穿着长袍睡衣从里面走出来,“这样吧,给你三天假期,你回家看看再回来工作。现在也没有车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回家。”
梅朵只好点头答应了,那大概是李总和梅朵说话最客气的一次。
几天后梅朵回到公司提出辞职。李总说:“辞职是行不通的,一切手续刚刚安置好,你这不是找麻烦吗?不行再给你几天假。”
“李总,几天根本不够,我妈至少得住院两个月,爸爸平时要去上班,妹妹又在外地读书,弟弟还小刚读初中,真的没有办法。”梅朵说着眼泪就出来了,还想再争取一下。
李总还没等她往下说就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嚷:“好了,我不听你这烦事,你去找刘主任吧,我没时间。”
他的冷漠和厌烦彻底激怒了梅朵,她含着泪瞪了他一眼,视死如归地去找刘主任,把情况又向她说了一遍。她也劝梅朵再想别的办法。最后看梅朵实在坚持她也不说什么了,皱着眉头走出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小梅,你要是坚持辞职我也不能不放你,可是你这样给公司造成很多不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是走需要交违约金。”梅朵一听她松口了,顾不上考虑别的急切地问:“得交多少?”
“一千,其实按说要比这多。”
梅朵这才想到钱的问题。她很久没有查看过帐户了,记得毕业前夕银行卡上还有三百多块钱。她苦恼地说:“我去银行查查我的帐户。”她这样容易就接受了违约金的事。
她坐车去市里的银行一查,吃惊地发现卡里竟然有一千五百多。这卡号只有她和妈妈知道,不知妈妈什么时候打给她的。这两三年来她只想着在妈妈面前争强好胜,忽略了妈妈的教诲和关爱。而妈妈一直这样默默地关心着她,虽然很少直接表露出来。
中午季红才从网吧下资料回来,看到梅朵在收拾东西,急急地问:“你真的辞职了?”
梅朵点点头。季红不相信地问:“你真的要走了吗?梅朵。”“季红,我家里这么需要我,必须得回去。”一向冷静的季红此刻却转过身子去,双手捂住脸哭泣起来,看着她一耸一耸的削肩,梅朵放下手中的东西,愧疚地拍拍她单薄的肩膀,“季红,别这样。”季红一扭肩,生气地哭着说:“这样难熬的工作,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伴,你又要走,以后就剩我了,我怎么办啊。”她说的那么伤心,平时受的种种委屈都涌上心头,惹得梅朵也跟着哭起来,她也不知道季红应该怎么办,可是她真的忍受不下去了,她要放弃要逃离了。“对不起,季红,我真没法陪你度过这一关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再干上一段时间,要是不行也不要挨下去了。”
过了一会,两个人慢慢平静下来。季红擦干泪帮梅朵收拾东西。“你领到工资没?”
“没有。”
“你该问他们要啊,你原来就实习了快二十天了,再加上这二十多天,怎么也得给你一个月的工资啊。你咋不说呢?”
“我,我现在去要。”
梅朵都走到李总家门口了,可是想到他那副凶恶的样子和刘主任冰冷的表情她的勇气一下子泻光了,又怕再起什么变故。想来想去干脆回去了,低低地说:“我不敢说,季红,算了。”季红说梅朵太亏了,可是她也不敢帮梅朵去要。
后来的岁月里梅朵常常记起这一幕,两个初入社会的女孩站在老总家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讨那工资。那就是二十一岁的她,敏感、胆怯、脆弱,丝毫不懂得维护自己的权利,可怜,可恨。
来报到时是一个静静的中午,走得时候又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夏日正午。只有季红送她,坐上公交车望着渐渐消逝的季红,她心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季红,不是我有意瞒你,我真的无法把真相说出口。
是的,妈妈没有生病。这一切都是她的借口。就在那个晚上九点多,她怎么也按捺不住要离开的念头,她于是跑去敲李总家的门,演绎了这场戏。在这个过程中,勇敢和坦荡缺席,只让她更加看清了自己性格中的卑弱和猥琐。最龌龊的是又以妈妈为挡箭牌,还扯了个那么丧气不吉的谎。这件事成为梅朵心底的一种隐痛,一块永远也不愿揭起的伤疤。她要去远方,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在追求还是在逃避。
回到家后她给恩甲打电话,他说她不该这么快就否定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应该坚持一下。她自己也老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脆弱了才会如此夸大那些苦恼伤痛。直到两个月后,梅朵从正准备跳槽的季红那里得知,新去的人差不多都走了,而且那个柳姐在她俩还在东营工作时就跳槽了,梅朵听了心里多少有点释怀。听到这些消息时她已经身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了。
第六章
第六章
一
家乡小城的车站上很萧条,梅朵拖着行李出了站才发现天空正落着雨夹雪,北风呼啸。冻得她捂紧了鼻子和嘴巴,她向四下里望了望,发现妈妈和小姨正穿着雨衣站在台阶下望穿秋水地等待着,夹在一片轿车和面包车中间的那两辆自行车显得跟它们的主人一样单薄。
梅朵激动地大步走下来,妈妈迎上去给她披上那件一直在怀里暖着的棉大衣。妈妈载着梅朵,小姨驮着行李,三个女人穿行在凌厉的寒风和雨雪中,小雪粒扫在脸上,尖尖的痛。
小姨在市里租了一间平房,已经住了很久了。到达那儿的时候她们全都被冻透了,那真是个地冻天寒的日子。梅朵觉得脚像被猫咬了样阵阵作痛,她赶紧脱了鞋往被窝里钻。“等等,我给你倒个暖水袋。”妈妈说着倒了个热水袋给她塞到被窝里。接着,妈妈拔开炉门捅了捅煤球炉,又倒了两杯热水,和小姨一人一杯坐在沙发上暖手。梅朵脸朝里躺在被窝里,想着该怎样给她们解释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事。她怕惹起妈妈一丁点儿的失望,因为她心里明白,自己太在意妈妈的评价了。妈妈和小姨以为她劳累一路这会儿已经睡着了,于是她们压低了声音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们停止了交谈,梅朵听到书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她想妈妈肯定会看到包里的日记本,她要不要起来把日记拿过来呢。算了,她想,看就看吧,反正她的心事早晚要告诉妈妈。梅朵果然就听到了翻纸页的声音。那些都是她最失意最痛苦时写下的,妈妈看了会理解吗?她会怎么想呢?此刻梅朵的感受就如同等待着开奖的人,既害怕又盼望着最终的结果。
梅朵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才听到妈妈合上日记本的声音。妈妈对小姨说:“哎,从小我就告诉她,要坚强要自立,以前觉得她也可以啊,怎么越长大越变得这么脆弱了呢?”
妈妈的声音很轻很低,可这句话在梅朵听来是那么的响亮,不停地在她心里翻滚。她听得出来,妈妈有多么不甘和无奈,这加倍地刺痛着梅朵。到处奔波的这些日子里她做过好多次同样的梦:她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钻进妈妈怀里,和妈妈嬉戏着。妈妈的怀抱那么温暖,那里就是小小梅朵无忧无愁的快乐天堂。每当从这个梦境中醒来,梅朵都会更加思念妈妈,怀念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岁月。只要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妈妈,在遥远的地方关注着她,在她受伤的时候可以用宽广的胸怀收容她抚慰她,梅朵就觉得无论怎样忧伤心里都有一个底线和一份勇气。可是,现在,妈妈失望了,不再以她为荣了,是这样吗。梅朵在心里喊着,妈妈,让我先暂时的休整一下吧,我多需要你的安慰,你知道吗妈妈,只要你几句鼓励,我可以全力以赴地重新开始,求你千万别否定我,抛弃我。
内心的万语千言说不出口,梅朵难过得在被窝里偷偷流泪。她压抑着自己不出一点动静,她们真的以为她睡熟了呢。后来她又听见妈妈小声说:“我和点面咱们包饺子吧,她最喜欢吃水饺了。”梅朵听了,心中更是百感交集,说不出的甘苦。
小姨叫醒她时,妈妈在盛水饺。“快,梅朵,趁热吃,看你,眼睛都睡肿了,吃完再睡会儿。”梅朵觉得妈妈并没有抛弃她,还是那么爱她,可是刚才她为什么要对小姨说那句话呢,妈妈到底怎么想的呢。梅朵很想和妈妈好好聊聊,可是又不知从哪里说起,于是她装作很饿的样子,大口吃着饺子。她心里盼望着妈妈主动问起她的事。
“梅朵,以后有什么打算?”吃完饭收拾碗筷时妈妈问。
梅朵心底松了口气,有点迷茫地说:“现在还没有什么打算,有可能去济南找工作吧,老同学都在那里还方便一些。”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休息一段时间吧,等过完年再出去找工作嘛。”小姨疼爱地说。
梅朵心里也渴望回家。距离市区二十里远的小镇上,那个朝思暮想的庭院,还有她那间干净舒适的小屋。她想回去,像大学里放假时那样,每天看百~万\小!说,做做饭,和弟弟妹妹打打羽毛球,和妈妈聊天,全家一起看电视……,再过过那样的日子吧。
她故作轻松地看着妈妈,妈妈没有说话。梅朵就明白了,妈妈不打算带她回家。有时候她也能一眼看懂妈妈的心思,就像妈妈总能看透她那样。梅朵不生气,近一年半载,她渐渐长大,开始用一种成|人的眼光来关注着亲人。爸爸的谨慎和怯懦,妈妈的要强与执拗,他们截然不同的性格,也决定着他们的行为方式。此刻,如果是爸爸在,他肯定会让梅朵跟着回家好好休息一阵子。她又想起了在书上看到的关于不同方式之爱的阐述,原来这话并不仅仅是说爱情。她想自己只要始终明白一点,他们都是爱她的,这就够了,虽然有时候,那爱的方式会事与愿违地刺痛她。
妈妈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来递给梅朵。
“妈,我不要,你原来给我的还没用完呢。”梅朵着急地说,她真不知道妈妈又是怎么凑齐这些钱的,供着弟弟妹妹的学费,今年从她毕业起妈妈前后给了她五千多了,她怎能不体会妈妈的辛苦。
“你拿上,梅朵,出门在外没有钱是不行的,就算你用不着先存着,准备着总是好的,给。是去济南还是先在你小姨这里住段时间都行,你自己拿主意。”
梅朵接下了,她也看出来了,妈妈是下定决心,放手让梅朵自己去社会这大课堂里摸爬滚打,哪怕再给她交更多的“学费”。
小姨几岁时梅朵的外祖父外祖母就先后去世了,在这世上妈妈成了小姨唯一的亲人,于是她把小姨接到夫家来养活。可以说小姨是和梅朵一起成长的,她们之间的感情如同姐妹。小姨从深圳回来三年多了,她在城里租了这小屋,作些零工,学些手艺,一直过着平静如水的单身生活。这小屋里有张叠架床,小姨一直是住在下铺的,梅朵便住了上铺。
每天梅朵都去市图书馆百~万\小!说,也借一些带回家看。回来就坐在床上写东西,百~万\小!说,和小姨聊天。有时也去网上看看招聘信息。那时候她总想干脆去山区当个山村教师得了,甚至还想就这样和小姨一直过下去吧。她就像一只蛰居的蜗牛,在壳里待的越久就缩得越深,再不想回到外面的世界里。她知道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低谷状态,是不利于工作生活的。可是她一时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振作起来。就是小姨,也只能和她聊些家常,说些宽慰她的话。还有恩甲,也只能在电话里说些鼓励她的话,仅此而已。她懂,这是谁也帮不了的,只能靠自己走过这一关。消极到极点时她甚至想,自己是无能为力了,就这样萎缩下去吧,到了极限自然回会反弹回来吧。
不过她从心底感激着小姨,是小姨收留了她,用最朴实的方式陪她走过这一程。小姨给她做饭,烧水,和她聊天。没有她,梅朵觉得自己会更糟。
青涩敏感的男孩女孩,常常徘徊于过度的自负或自卑之间。如今梅朵被现实“撞了一下腰”,陷在极端自卑的泥淖里,挣挣扎扎,苦不堪言。
半个月后,一个周五的早上,天空飘下雪来,开始零星的几片,渐渐变成漫天的纷纷扬扬。天气冷得厉害,梅朵看着小姨铺上那一床并不厚的被子,决定回家再拿床棉被来。她给小姨留了张便条就迎着大雪回家了。到镇上的时候,雪下得依然很紧,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各处被白雪装点的异常美丽。梅朵向家走去,幸运的是一路上竟没有遇见一个熟人,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大家都躲在家里取暖。她推开家门,一直走到屋门口时,看着电视的妈妈才发现她。“怎么偏挑个大雪天回来了,把人冻得。”妈妈说着就给她灌热水袋,铺好被窝,非让梅朵钻到被窝里暖暖。
“我就是回来拿条被子,一会还要回去呢。”
“回什么回,这大冷天,你不要命啦,至少等天气好了再回。”
终于回到家了,一时间梅朵心头像打翻了个五味瓶。一听妈妈肯让她住下来,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晚上爸爸从厂子里回来,看见梅朵很高兴。饭桌上,爸爸问她好好的怎么不在深圳干了,梅朵支支吾吾地也没有说清楚。爸爸又关切地问以后什么计划,梅朵含含糊糊地说去济南。爸爸好久没有见到女儿,不停地问东问西。直到爸爸领悟了妈妈的脸色而停止发问,梅朵这才松了口气。
晚上,梅朵从她可爱的小屋中踱到院子里,想仔细看看这久违的院落。只见白雪覆盖下的院子高一处低一处,那儿应该是柴禾堆吧,那儿应该是地窖子吧,那儿是原来的小菜园吗。梅朵一点点辨认着,回忆着,也不觉冷。她看到旁边屋里已熄了灯,可是父母还没睡,隐约听见他们的聊天声。不经意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梅朵不由地往窗前靠了靠,父母的声音清楚了不少。
“你这人怎么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着什么急啊,你得给她时间让她锻炼锻炼。”妈妈的声音有点激动。
“我当初就说来着,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高中毕业就行了,你看,咱村子里那些出去打工的女娃,现在不也混得挺好嘛。”
“你这辈子就那点见识了,为什么要和别人走一样的路,你看着,早晚会让你明白这大学不会白上。”
“那她咋到哪里都定不下来?总不能都不合适吧?”
“干什么都得有个过程,她现在还没有适应。”
“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儿,当初上学是你说的,现在你又说什么适应,我看你将来说什么。”
……
梅朵站在雪地里,雪落在身上,她的泪砸在雪上,一阵冷嗖嗖的寒气侵入心田。
第二天早上,天还黑朦朦地,梅朵就悄悄起来离开家了。到了市里,她对小姨说已经联系好了济南的同学,她要去那边了。小姨有点放心不下地挽留她,“也不差这几天,过了年再去呗。”
“我先过去看看,很多老同学在那里工作,很方便的。”
“不行就再回来啊。”
小姨把她送到车站,忧虑地看着她上了车。
二
梅朵到了济南就去找云轩了,她休了一年学,病好了后就被插到下一级了。云轩见到梅朵可开心了,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开朗,活泼。
梅朵就住在云轩宿舍里,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多亏了两人都是苗条身材。都说年底的时候不如年初好找工作,出乎梅朵意料的是,这一次工作竟然找的相当顺利。梅朵是在网上投的简历,两天后就收到“华讯公司”的面试通知。那是家做手机增值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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