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间之间,所有的记忆都在脑海中构成了全新的形态。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但是他想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如果这件事情不能构成意义,那他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想找到解答,但所有的一切化为一片空白。
躺在青铜门里的张起灵再也无法思考,因为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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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无忧》下部《无忧歌》03下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吴邪半拖半抱地把几乎昏过去的张起灵带进了屋内,坐在沙发上的黑瞎子一看到张起灵的模样就吹了声口哨,「呦,一场恶战啊。」
吴邪皱了皱眉头,无暇计较黑瞎子明明该是来接应的人怎麼会如此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乾哑地问,「有医生麼?」
黑瞎子扬起一边的眉,仍然嘻皮笑脸,「在这儿啊,把哑巴交给我吧。」
「……拜托了。」虽然黑瞎子看来一脸不靠谱,但吴邪多次跟这些人出生入死,他很清楚,这些人往往有著不为人知的专长,只因在地下,多一份能力就是多保一份命,而没人会选择轻易地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曝露在他人眼光底下。
一直坐在黑瞎子对面的解雨臣这时候才笑著开口,「你们也都辛苦了,先坐吧。小三爷,我跟你解释下状况。」
吴邪正欲接话,胖子就伸了个懒腰,「大花,你们要谈正事不要紧,先给胖爷来点食物啊,咱们都许久没吃东西了,**先锋总得先填饱肚子才行。」
「海客已经在准备了。海杏,你哥哥在厨房。」
张海杏点了点头,转身就离开,而胖子咕哝了声:先去看看那青眼妖狐能作出什麼好料来,颠著屁股就跟著去厨房。吴邪没有余裕关注他们两人的去留,一把坐下后就盯著解雨臣,脑海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而解雨臣一派悠哉地点起一根菸,「小三爷,你想问什麼,我都等著呢。」
见状,吴邪定了定心神,也点了一根菸,过了半晌,才苦笑道,「小花,我内心乱得很了,实是不知道从何问起,不如你说吧。」他心知,如果由自己来问,在这麼心乱如麻的景况之下,很容易就会被解雨臣所说出的内容给误导,而若让解雨臣先讲个大概,自己思考其中的关键所在,提出问题,这才容易贴近事情的真相。
解雨臣眯起了眼,就道,「小三爷,你怀疑我跟哑巴张麼?」
吴邪摇头,也知是瞒不过解雨臣这样玲珑剔透的一个人,摊开手就坦言道,「小花,我不是信不过你们,但两位都前科累累,你要我怎麼办呢?」他并非不信任解雨臣,或是张起灵,但他太了解,这两个人很有可能为了保护他而不愿说出实话。
吴邪对此虽有感激,但更多的是对於事实的渴望。他这五年里在整顿盘口与训练身手上做了多少努力,就想让自己坚强起来,不再拖累他人,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无法让同伴交付予自己,那麼,接下来也就什麼都不用谈了。
「……也罢,我又忘了,小三爷已非昔日的吴天真。」解雨臣盯著他看了一阵子,猛然就轻笑了起来,吴邪对於他的话语感到几分不自在,却没有表现出来,而解雨臣拿过桌上的一份文件,抛给了吴邪,「都在里面,我让瞎子去弄来的。」
吴邪翻阅了一阵子,发现这是份关於他的报告书,里面包含了他的财产、他的行踪,甚至是他的健康检查资料,「这……」这什麼意思?
解雨臣没让吴邪把质疑问完,就先笑著打断了他,「你是该紧张,这份报告书是瞎子从张家人手上抢来的。」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麼?」
「谁知道呢?」解雨臣耸了耸肩,「抓你去作活体实验?哑巴对我们其实也没透露多少,我只知道张家内部分成两派,张启山想抓你去试验麒麟血、张隆半想杀你……嗯,其实该算是三派才是,最后一派就是想保你的哑巴张,只是势力比较薄弱点,手下只有张海客跟张海杏两人。」
果然张海客跟张海杏也是张家人,吴邪的猜测被证实,内心不禁五味杂沉,而他还没来得及接话,张海杏高傲的冷笑就传来,「小九爷这话可就不对了,先别说我哥哥,光就姑奶奶一人的战力便远比那群杂鱼高上不知几倍。」
吴邪转头,只见张海杏双手环胸,靠在走廊边,而在他身后的张海客手上捧著一盘托盘,脸上尽是苦笑,对吴邪点了点头。
而解雨臣半点没有说话不妥被当场逮住的尴尬,神色自若地一笑,「也是,人贵精不贵多,如此也好。」他伸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续道,「总之,小三爷你现在不论是被哪派抓走都有危险,盘口你先暂时托给几个有力的手下,若有大事,解家也会出面维持。这个房子是瞎子名下的产业,还算是十分安全,瞎子、海客、海杏负责搜集情报跟处理外面的一些事情,而哑巴张跟王胖子专门保护你,没有我或是他们两个的陪同,你千万别出去。」
吴邪默默地听著,末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还能勉力调笑,「……果然是被哪派抓走都有危险,连你们也不例外啊。我这可不是被软禁了吗?」
解雨臣站起身,笑著拍了拍吴邪的肩,「你有这个自觉也好。你爸妈回长沙时我会请海客去送的,你就专心在这儿待著吧,我还得回盘口一趟,就不在这儿住了。」
解雨臣走了之后,吴邪吃过张海客端来的食物,问了胖子一声自己的房在哪里,就决意去洗个澡休息一番,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急需一个能够好好单独思考的空间。却没想到洗澡出来一看,张起灵居然躺在他房中的另一张床上。
他第一次踏进房间的时候心事重重,根本没注意到房中还有另外一张床,这下一看,心下登时了然,又有几分啼笑皆非,是担心他在睡梦中被人绑票了是不?伤成这样的张起灵居然还被安排来二十四小时保护他,这人员配置铁定有问题啊。
张起灵平著躺在床上,看来似乎正在沉睡,而黑瞎子毫不客气地坐在另一张床上,对吴邪笑了一声,「呦,小三爷,医生来跟你交代下你室友的景况。」
「药要记得好好换,东西我都放在桌上,如果我有事出去了,就得麻烦你。哑巴的新伤不重,但之前旧伤一直累积下来,能调养还是要好好地调养,不可以让他作剧烈运动,以免伤口裂开,也别让他生气什麼的,总之尽量顺他的意思就是了。」他说了这麼长一大串,吴邪还有些愣愣的,只觉得全都是嘈点,又不知从何说起,「……喔,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那我走啦。如果哑巴按耐不住了偷袭你,你就大叫,我就住隔壁,会记得来救你的。」黑瞎子一把跳下床来,吴邪这才发现他居然还穿著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哼哼地就想道:滚你的吧。而本以为睡著的张起灵居然比他更快出声,虽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其间的威吓之意不言而喻,「……瞎子。」
「好啦好啦,一点玩笑都开不得。让病人生气可不是个好医生该做的事,两位晚安。」黑瞎子哈哈笑了两声,转身就出了房门,还顺手把门给带上。
吴邪叹了口气,伸手关了灯,合衣躺上床,过了半晌,才小声地道,「小哥,晚安。」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但是朝他的方向转了个身,呼吸沉沉,据吴邪的了解,这就是张起灵的回应了,忍不住笑了笑。他安心地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又探手拿起手机,准备定个闹钟,指尖滑开解锁屏幕,这才发现上面居然有一封未读的简讯,发信人是解雨臣。
吴邪点开来一看,三言两语。
――情况麻烦,无法细说。
张海客跟张海杏是张隆半的儿女。
不要相信张起灵。如果有事,瞎子会帮你。
他看了一阵子,就像是这段话非常难以一般,慢慢地看了一阵子,把这封简讯删除,翻身就睡了。
张起灵早已失去了睡眠。
从他被挑选为「张起灵」的后补,接受残酷而严厉的训练开始,张起灵就不曾经历过一般人的睡眠,休息是必须的,但绝不能在休息的时候失去对外界的掌握能力,就算是闭上眼睛,脑里的思考也必须清晰而流畅,所发生过的、所能记忆的一切会在他的脑海中化为类似梦境的场面,彼此组织、交互对照,从而形成分析与思考。
他听著吴邪对著他轻道晚安的声音,於是在黑暗中勉力地转过身,看著对床的吴邪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摸了手机看了看屏幕,似乎是定了个闹钟才翻身睡去。安静是唯一的声音,这份宁静化在空气之中,结成了一片浓稠的黑暗,张起灵闭上了眼睛,然后渐渐地,眼前有光亮起,如萤一般散落。他的意识游离飘浮,乘载著最大限度的自由,走进了自己的回忆里。
――眼前是一片幽暗的房间,只有一盏幽幽的灯落在角落,凭藉著些许的光亮,张起灵看见浑身是血的自己倒在墙边,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蜷缩著靠在墙边的躯体面无表情,但呼吸急促。张起灵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是因为过度地乾渴而醒来的。
这是记忆。是自己在青铜门失去知觉后,再度醒来时所发生的一切。
「自己」是因为过度地乾渴而醒来的。
幽暗像是一只饥饿的兽,吞噬著,撕扯著,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味与痛楚。空气中满是浑浊的气味,刺激「自己」张开眼睛,本能低哑地诉说著不是昏过去的时侯,满腔的疑问化为最鲜明的一句不解:我为什麼还活著?
稍微动弹之间清脆的金属交撞之声响起,手与脚都被上了镣铐,上面些微的铁锈摸起来仍然一如昨日,熟悉的冰冷从四肢爬上,一如昨日。从「自己」有意识以来、被张启山收养,被养育成「张起灵」,几乎所有的岁月都在这个幽暗的房间里渡过。
这一切对张起灵或那个时空下的「自己」来说都太过熟悉了,熟悉到无法有其他的情绪波动。
那幽暗的房中并不是没有光,在较远的地方,有一盏昏黄的桌灯,那灯光极微,只能蒙胧地照亮桌边的男子,由呼吸声判断,男子身后还有著更多的人,伫立在沉默中,等候著即将上场的剧幕。「自己」闭上了眼睛,往身后的墙一靠,而那名男子显然注意到了囚虏的清醒,开口问道,醒了吗?
话语声伴随略微被调亮的灯光,仍然离得极远,男子看著靠在墙上的狼狈身躯,就像打量著被捉回来关在笼子里豢养的猛兽,既冰冷又充满兴味的眼神,无需视觉也可清楚地感知。因此待在那个空间的「自己」只是闭著眼,独立於这个记忆时空之外的张起灵往前走了几步,打量著那名男子。
是张启山。
细瓷交撞声轻响,张启山手中捧著一盏茶,碗盖撇开茶上浮沫,轻啜了一口,受了很重的伤呐,起灵。这个任务,你也进行了五十年,累了麼?
毫无意义地开场白,不过故示稀薄的关怀之意,彼此都意不在此,果然没过多久,张启山就继续说了下去,青铜树的力量又回到五十年前的强度,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考量你现在的情况,我先请其海字辈的几个孩子过去守著,权当张起灵缺席前的补垫。
……你打算做什麼?「自己」终於张开眼睛,看著张启山。两人的轮廓看来有几分肖似,尽管张启山鬓边已有了几缕白发,脸上也有著岁月的皱纹,却仍然目光冷冽。只是那眸中的冰霜之气隐藏得及好,全被埋在那双略带笑意的黑色眼瞳中,看起来竟有几分吊诡的亲切和蔼。
怎麼会这麼问呢?你这孩子,明知道我不能对你做什麼。张启山笑了出声,当年那一百个张家的孩子中,只有你一个人熬过了「制造张起灵」计画。从那刻起,你就是不老、不死、强大的张起灵,我拿什麼来掌控你呢?
听见他的话,「自己」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心下却猛然地一紧,他在想:自己一直以来的追寻显然仍是遗落了某个重要的环节――制造、不死,如何能够办到?他保存在墨脱的日记里,居然从未提过「制造张起灵」这个秘密,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