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娃娃女侠

娃娃女侠第3部分阅读

    祖!”青衣人没想到来的竟会是锡魔老人,两人皆惶恐地上前,恭身唤道。

    坐在树上的裘娃儿好奇地往底下看,就见一个白发白胡的老者,穿一件普通布衣,手里拿根扁担,看来就像个寻常庄稼人,唯一特殊的就是他那双眼,精亮有神,教人不敢直视。

    “老爷爷,”裘娃儿在上头唤。“你就是锡魔老人吗?”

    锡魔老人朝树上看去,只见一个头上扎着黄丝带的小姑娘,微带娇憨地望着他,那粉嫩的脸蛋和黑亮的眼,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

    “小姑娘,”锡魔老人不自觉地放软口气。“你做啥来我绿庄捣乱?”

    “我没有啊,”裘娃儿委屈道。“我和阿叔有事来找你,话都没说到几句,你的徒子徒孙就拿刀砍人了。”

    老人微皱着眉看向一旁的青衣人。

    “师叔祖,”青衣人忙解释。“是这两个人一再出言侮辱师父和您老人家,弟子们气不过才——”

    “胡说!”裘娃儿嚷道。“我们哪有出言侮辱啊?”

    “你们称家师的剑法叫破、破那个剑法——”青衣人支吾道。

    “不是破那个,是破烂剑法。”裘娃儿好心提醒。

    “你还说!”青衣人拔剑指向裘娃儿。

    “为什么不能说?”裘娃儿偏着头疑惑地看他。“你师父的剑法叫破浪剑法,我不小心记成了破烂,这是我的错,可你也不需发这么大的脾气呀,也不过是记错了一套剑法的名字,我背错了整部毒经时,奶奶也不过罚我抄书,她可没像你一样拿剑砍人。”

    她的态度愈是天真,青衣人便愈觉她满口讥讽。“师叔祖,你瞧她——”

    裘娃儿突然嘻嘻一笑,学着他的模样道:“师叔祖,你瞧他——”学了一半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捂着嘴,她笑不可抑地说:“你这样子看来好像跟人告状的小娃娃。”

    “你欺人太甚!”青衣人身子一起,如箭般的朝树上的裘娃儿刺去。

    “邢三,不可莽撞。”锡魔喝道。

    老人的声音方落,一团水蓝影子已经旋向空中,青与蓝在空中交会,“叮”地一声,青影跌回锡魔老人身侧,蓝影则旋向树间,环着淡黄|色的影儿落回地面。

    老人止住青衣人朝后跌的势子,看着他手中的断剑,平和的脸不禁微现怒气。“两位真是找麻烦来着?”

    应铁农松开环着裘娃儿腰间的手,语气淡然地说:“老先生不记得我了?”

    老人白眉皱起,黑瞳紧盯着应铁衣,看他那宛如冰铸似的俊美五官,看他淡漠如夜湖的眼,记忆里似乎慢慢浮起一个模糊的影。

    “应寒?”他惊讶道。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对,这人比应寒年轻多了——再说,应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但那骨子里让人想发火的冷傲,却是一模一样。

    “那是家父。”应铁衣淡淡地口道。

    “我想起来了,”锡魔老人摸着胡子。“好几年前你和你父亲一起来过绿庄。”他的眼神因回忆而朦胧。“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过不了几年,就接到他因病去世的消自……”

    甩去心底的惆怅,锡魔老人含笑道:“想不到几年不见,你的武功精进如此,应寒若有灵,在九泉之下也该觉得安慰了。”

    应铁衣的薄唇礼貌地微微一扬,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反应。

    原以为师叔祖要替他们讨回公道,怎么知道两方却是旧识,青衣人心有不甘地开口:“师叔祖,这人是——”

    锡魔老人微笑道:“你们师父一定记得他,十年前他们交过手。”他突然吟道:“晨雩的剑、武扬的刀、蝎子的毒、华陀的手,你们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青衣人怎会不知?晨雩谷、武扬院、蝎子门、华陀居,这乃是武林中四个行事神秘的组织,眼前这冷漠高傲的男子,莫非就隶属于这四个组织之一?

    “败在晨雩谷主手下,应该不算是太丢脸的事才对。锡魔老人笑道。

    “晨雩谷主?”就凭这个年轻人?

    “想试试吗?”应铁衣淡淡道,他可没忘记青衣人方才朝裘娃儿刺去的杀招。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唯一处在状况外的裘娃儿,张着那双圆圆的眼瞧着应铁衣腰间的银剑。“老爷爷,”她突然小声地问锡魔老人:“晨雩的剑很有名吗?”

    青衣人与应铁衣虽然双眼对视着,却也忍不住拉长耳朵听那一老一小的对话。

    锡魔老人的注意力全在防止眼前可能发生的争斗上,他不太专心地点点头后口道:“当然。”

    “阿叔怎么没跟我说呢?”她喃道。“我要知道,就不会拿那把剑去挖蚯蚓了……”

    空气在刹那间冻结,除了裘娃儿外,每个人都在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你拿我的剑去挖蚯蚓?”应铁衣转过头看她,平缓的嗓音危险地扬高。

    “呃……”裘娃儿为时已晚地捂住自己的嘴,长长的睫毛不安地眨着。

    “你——”

    “对不起啦!”裘娃儿躲到锡魔老人身后,哀声求饶道:“人家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以为那只是一把寻常兵刃——”

    “就跟你以为佛天回命露只是普通糖水一样?”他开始折起衣袖。

    “佛天回命露?”青衣人惊叫。“那可是足以起死回生的圣药——”

    “有这么厉害吗?我连喝了两瓶也不见它有什么功效……”裘娃儿喃喃。

    “那是因为你还没死。应铁衣冷冷道。

    “我也还不想死啊。”看着应铁衣边挽着衣袖边走向她的模样,裘娃儿急拉着锡魔老人道:“老爷爷,你救救我——”

    与应铁衣那双写满决心的眸子相触,锡魔老人识相地让到一边。“小姑娘,我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啊。”

    “老——”声音嘎然而止,随后响起的尖叫惊飞了满林子的归鸟。

    “呜……呜呜……”

    绿庄里,锡魔老人与应铁衣等人坐在会客大厅,硬是忽视耳边的杂音,锡魔老人对着应铁衣道:“不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是?”

    “呜……呜……呜……”

    “原是为了找人。”应铁衣像完全没听到扰人的魔音,低头轻啜口茶。

    “呜……”

    “找——”锡魔老人的眼无法控制地朝旁边飘去。“找谁呢?”

    “呜……呜——咳——”

    “老先生的徒弟里可有一个姓孙的?”应铁衣打定主意不理她。

    “咳、咳——呜……”

    “孙——”老人的注意力全在旁边揉着眼哭泣的娃儿身上,瞧她像被呛着了似的咳了几声,咳完哽咽地抽抽鼻子后又开始哭,心里虽然觉得怜惜,可不知怎的又觉得有些好笑。

    “呜——”魔音持续不断。

    应铁衣叹口气,终于忍不住转头道:“你还没哭够吗?”

    小小的头摇着,黑溜溜的长发也跟着飞,裘娃儿一手揉着眼,一手抚着臀,红红的唇发出嘤嘤的哭泣。

    “过来。”应铁衣投降似的说。

    她头低着,小小的肩一耸一耸,粉裙下的脚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应铁衣那挪移。

    瞧她这模样,心里有再大的气也都消了,应铁衣拉下她揉着眼的手,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她满脸的鼻涕眼泪。

    “别哭啦。”他哄道。

    “人家、人家说了不是故意的嘛!”裘娃儿像有满腹委屈似的。“而且我有把剑洗干净呀……”

    想到父亲传下的银剑,被这妮子当用脏的刀铲冲洗的模样,应铁衣忍不住闭了闭眼。“问题不在这。”

    “那问题在哪?”她拿一双被泪水洗得又圆又亮的眼看他。

    “问题在你不该拿我的剑去玩。”看她那双似兔子似的眼,应铁衣也不忍再说些什么,替她把微乱的发拨到耳后,他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坐下吧,你不是想知道孙家少爷的事吗?”

    裘娃儿听话地在椅上坐下,刚换过应铁衣几个巴掌的臀部还有些生疼,她扮了个鬼脸,悄悄挪了挪身子。

    应铁衣递了茶给她,看她两手捧着茶,呼呼吹着热气的可爱模样,一向冷淡的面容也不禁添了暖意。

    锡魔老人将一切收入眼底,他望着裘娃儿,心里正估算着她的身份,应铁衣却像看透他心思似的开口问道:“老先生还记得我师兄吗?”

    “裘桑?”老人想起应寒的大弟子。

    “娃儿是我大师兄的孩子。”

    “原来如此。”锡魔老人笑了。“我还想是哪家姑娘可以让你破格相待,原来——”他望向裘娃儿。“裘桑也该觉得安慰了,你待她,实在比亲生女儿还疼。”

    应铁衣几不可觉地一颤。

    “娃儿,”老人摸摸裘娃儿的头。“你以后可得好好孝顺阿叔呢。”

    娃儿乖巧地笑着,大力地点着头。“嗯。”

    应铁衣心一紧,只觉满嘴都是苦涩滋味。

    “对了,”锡魔老人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道:“方才你说要找——”

    “孙家少爷。”裘娃儿迫不及待地开口。“老爷爷,孙家的少爷是不是在你这儿习武啊?”

    “孙——”锡魔老人脸色微变。“你们要找孙峻?”

    “他手中是不是有个翠玉耳环?”应铁农问道。

    “是这么大的一颗玉珠,”裘娃儿在一旁比划着。“上面雕着梅花,里头还悬着颗红玉。”

    “是孙峻。”老人点点头。“那耳环是他订亲的信物。”

    “这就没错了。”裘娃儿兴奋不已。“老爷爷,可不可以请他出来呢?我们有话要跟他说。”

    “孙峻他——”锡魔困难地说:“失踪了。”

    “失踪?”裘娃儿惊讶地低喊,应铁衣亦询问似的望向锡魔老人。

    “两个月前,我让孙峻送封信到嵩山,信是到了,他却从此不见踪影,虽然派了许多人去寻找,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一脸忧心地说。

    “这可怎么办才好?”裘娃儿咬着唇轻喃。

    答应了孙伯伯要将孙家少爷带回,怎么知道人却失踪了,那么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要怎么样才能找回孙少爷呢?

    她不自觉地看向应铁衣,小手也轻轻拉向他衣袖。

    心里有一部分是想撒手不管的,然而她那双央求的眼却让他没法这么做,他闭了闭眼,转头对着锡魔老人道:“孙峻大约是在哪一带失踪的?”

    锡魔老人一愣。“你们要去找他吗?”他顿了下后才道:“难天已发出寻人今,你们与其到嵩山去,不如留下来,或许不久就会有消息。”

    注意到锡魔老人言词反覆,应铁衣垂下睫,薄唇带着抹淡淡的笑。“那么我们就留下来。”

    “阿叔!”裘娃儿扯着他衣袖,她一向没啥耐性,要她留在这干等,她宁愿到嵩山去。

    “到嵩山又是一段长路,要是我们人在途中,孙峻回来了,那岂不麻烦?”

    想想也是,裘娃儿乖乖闭上嘴。

    “那么我们就此告辞,若有孙峻的消息,烦请老先生送个讯到城里的宝来客栈——”

    “不、不、不。”锡魔老人拉住他。“哪有让你们住客栈的道理,你们就住在绿庄吧,也好让老朽尽尽地主之谊。”

    应铁衣拱拱手,恰好掩住眼里一抹嘲讽。“那就叨扰了。”

    裘娃儿不解地望着应铁衣,这实在不像阿叔会做的事。

    迎上她的视线,应铁衣微微笑道:“在绿庄有很多人会陪你玩,想来会比住在客栈来得有趣才是。”

    “是呀,”锡魔老人接口道:“荆城好玩的地方很多,待你们安顿好后,我再让人带你们好好游赏一番。”

    “先谢谢老先生了。”

    “哪里。”

    看着像处得和乐融融的两人,裘娃儿的眉蹩得更紧了。

    她怎会觉得眼前那两张脸愈看愈像一对狐狸呢?奇怪……

    次日一早,天才刚亮,裘娃儿已经推开房门,悄悄地来到应铁衣房前。

    “阿叔,”她轻扣门扉。“你起来了吗?”

    冰花格子门“咿呀”一声开了,应铁衣站在门里惊讶地看着她。“娃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裘娃儿吐吐舌。“我没睡。”

    探头朝外望去,他看着鱼肚白的天哺南道:“天要下红雨了吗?”

    “啐!”裘娃儿扮个鬼脸,一面走进房里一面道:“人家心里有事,睡不着嘛。”

    应铁衣虽有些迟疑,但仍旧将门关上,站在窗边,他微勾起唇道:“小孩子也会有心事?”

    “别再把人家当孩子啦。”她轻声抗议。“孙峻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昨晚就要问你,偏锡魔老爷爷缠着你不放,害人家连问句话都不行。”

    “就为了这事睡不着?”应铁衣低笑。

    “不行吗?”拉着他手臂撒娇,裘娃儿轻摇着他道:“你快说呀,我们为什么非得留在这不可?一定有问题对不对?”

    被她摇的头都晕了,应铁衣压住她的手,却又像被烫着了似的匆匆放开,像要掩饰什么似的走离她,应铁衣背对着她道:“孙峻是锡魔老人的弟子,要找他,当然得留在这。”

    “你是说,锡魔老爷爷知道孙峻的下落?”她跳到他身旁,低下头看他的脸。

    近距离地见到她黑亮的瞳眸,被她这么直率一瞧,应铁衣不觉狼狈地避开。“做什么呀?”

    “阿叔,你最近怪怪的幄。”裘娃儿头微偏,葱白似的手指轻点着朱唇。

    “哪儿怪了,你别胡说。”应铁衣走到桌边低头倒茶。

    “我总觉得你待我跟从前不同。”裘娃儿微皱着眉道。

    “别胡思乱想,”他专心看着碧绿色的茶汤。“要是有什么不同,也是因为你大了,多少也得守着男女之防。”

    裘娃儿大声地叹息。“要是这样,那我真不想长大,人家还是想像小时候一样赖在阿叔怀里撒娇。”

    “所以我说,你还是小孩子。”应铁衣心中五味杂陈,表面上还能勉强挤出一抹笑,戳戳她的额,他低声道:“你呀,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裘娃儿两手捂着额,甜甜地笑了,她喜欢这种被疼宠的感觉,为此,她宁愿永远当个孩子。

    “好了,”应铁衣推推她。“去吃早饭吧,等会儿还要出门呢。”

    “去哪?”跳上前挽着他手腕,裘娃儿问道。

    “找人。”想抽开自己的手,偏裘娃儿巴着不放,让应铁衣只能没办法地看着她。

    “找谁?”故意拖着他的手朝前走,裘娃儿继续问。

    “朋友。”他简单回道。

    裘娃儿惊讶地松开了手。“朋友?”她从不知道世上也有阿叔视为朋友的人。

    “是的,或许是唯一被我称为朋友的人。”

    为了从应铁衣口中套出那人是谁,裘娃儿使尽浑身解数,在他身边缠着、黏着,偏应铁衣打定了主意不说,气得裘娃儿两手环腰,嘟着嘴背对着他。

    锡魔老人一进大厅见着的就是这副景象,他一面在椅上坐下,一面玩笑道:“怎么叫娃儿昨晚没睡饱?”

    应铁衣噙着抹笑,低头自顾自地倒酒。

    “锡魔爷爷,”裘娃儿噘着嘴唤。“是阿叔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从佣人手中接过热粥,他笑问。

    “他——”裘娃儿张口欲言。

    “女孩子家闹脾气,老先生别理她。”应铁衣先她一步道。

    回头横他一眼,裘娃儿嘴翘得更高,坐到一旁不说话。

    “哎,”锡魔老人像个慈祥的老先生。“小娃儿乖,等会儿锡魔爷爷拿糖给你吃唷。”

    “老先生真把她当小孩子看了。”应铁衣淡笑道,随后对裘娃儿打个手势。“过来吃点东西吧,这桂花梅子糕做的不错,你来尝尝尝。”

    默默地晃到桌边,夹了梅子糕入口,那甜中带酸的味道让她笑眯了眼,方才的不愉快也全抛到脑后。

    倒杯茶推到她跟前,看她满足的模样,应铁衣的眼底不自觉得透出温柔。

    锡魔老人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应铁衣是没啥感情的,可看他对裘娃儿,却疼得紧,就像捧着心头肉似的。

    自己心里不也有这么一个人吗?暗暗叹口气,他将一直就想问的话问出口:“对了,”他佯作不在意。“还不曾问你们找孙峻何事?该不会这小子在外头闯了什么祸吧?”

    “不,是为了婚事。”裘娃儿一面吃着梅子糕一面道。

    “婚事?”锡魔老人的声音有些变调。

    “嗯。”裘娃儿点点头,嘴里塞着食物,她模糊不清地说:“谁叫他订了亲后就没消没息,要是他有捎句话回家,我们也不用走这一趟了。

    锡魔老人完全想偏了,他半自语地说:“我只知道他从小就订了亲,却没想到是——”他欲言又止地看了裘娃儿一眼。

    “让人家这样一直等是很过分的事耶!”裘娃儿忍不住替江家姑娘抱不平,却不知道这一句话让锡魔老人对自己的猜测更深信不移。

    他没想到小娃儿就是孙峻未过门的妻子,扯上晨雩谷,这事可就难了。

    应铁衣注意着锡魔老人的脸色,由他眼中的烦忧,多少可看出孙峻的失踪与他的婚事不无关系,然而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就不是这么容易可以看出的。

    三个人各想各的,却没想到其中有着天大的误会。娃儿原只是个传话人,却让锡魔老人当成了正主,要不是娃儿话中省略了主词,要不是锡魔老人心中一直担心着这事,误会或许就不会这么容易发生。

    心里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件麻烦事,自然无心再招呼应铁衣与裘娃儿,对于两人今天的行程亦不曾多加关心。

    于是用过饭后,应铁衣与裘娃儿不曾受到任何盘问便出了门,走在林荫小道上,裘娃儿像忍了许久地开口:“阿叔,我们到底要去找谁呀?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

    “你可还记得蝎子门?”他不答反问。

    “晨雩、武扬、蝎子、华陀这四者之中的蝎子?”裘娃儿张大眼道。

    “没错,咱们今天就是要去尝尝蝎子的毒。”他笑答。

    “这儿……哪里像养蝎子的地方?”

    眼前是一栋小小的黄土房,房前有个小院,房后有条小河,看来就像个寻常纯仆的农家,就连那蹲在院里背对着他们的人影,也像个忙于家事的农人,这一幅景像如此单纯,裘娃儿再怎么看,也无法把他们与蝎子门扯上关系。

    “要让你轻易地看出来,蝎子门还有什么神秘的呢?”他淡笑道。

    裘娃儿还来不及有什么回应,他已经自顾自地走进院子,院里的人正蹲在一亩小小的菜田边,仿佛十分专心的模样,连应铁衣已经走到他身后,他亦不曾回头。

    裘娃儿疑惑地看着两人,总觉得两人四周的氛围安静得有些过分,就连抚过他们身旁的风,也特别显得轻悄无声。

    下一瞬,风暴猛地袭来。

    应铁衣的手如刀似的朝那人的颈后削去,那人的身体不可思议地朝前倾,右腿如蝎刺似的朝后勾,仿佛早预知了他的举动,应铁衣袍袖一挥,在卷住他腿的同时,人也向后一退。

    那头戴斗笠,身穿上黄布衣的男子旋上了半空,他人朝内卷,右腿暗使劲,硬生生将应铁衣的袖子扯裂。在这同时,应铁衣的左手已经袭上男子的右肩,而男子退得快,仅仅让应铁衣扯下一条袖子。

    站在篱笆外的裘娃儿还来不及冲入院里,一切就已经停止。

    “你这家伙,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哪。”农人打扮的男子望着自己袒露在外的骼膊,心疼地说。

    “你也不也扯裂了我的袖子?”应铁衣挑眉道。

    “那是你活该,谁叫你一见面就动手。”男人从应铁衣手中扯口那截袖子,估量着修补好的机率有多大。

    “我再不动手,你的毒就要撒到我身上来了。”应铁衣淡淡道。

    “没给你下蛊就算客气啦,再说你娘可是使毒的老前辈,这些寻常毒药哪能伤得了你?”男人毫不在意地说。

    “蛊王陆逵使的毒也叫寻常毒药?”应铁衣剑眉微挑。

    “不然呢?”陆逵反问。“你以为我舍得把那些宝贝用在你身上?到时候还得花功夫解,不成、不成,这买卖不划算。”他摇摇手。

    裘娃儿被他的模样逗笑了,银铃似的声音一响,自然引来两个男人的注目,让她不好意思地捂住唇,小脸也染上了红。

    “来看好朋友还带礼物吗?”陆逵故意邪笑地走向裘娃儿。“这么可爱的人儿,我陆逵实在受之有愧——”

    “既然受之有愧,就别受了。”应铁衣一手箍住他颈子,将他拖到身旁。

    裘娃儿惊讶地眨着长长的睫毛,她第一次看到阿叔与别人这么亲近,阿叔情感淡薄,不易与人深交,就连对她似乎也没这么亲昵——发现心里有一些些泛酸,她在心里扮个鬼脸——可见这人真是他的好朋友。

    “娃儿,”应铁衣手还箍在陆逵颈间。“这人叫陆逵,在蝎子门勉强算是个副座,你叫他一声陆叔叔吧。”

    “别、别、别,”陆逵两手直挥。“别叫叔叔,这一叫我岂不是没机会了,还是叫我大哥吧。”

    感觉环在颈间的手一僵,陆逵敏感地偏头朝后看去。

    什么都还没看到,就被应铁衣一把拨回。“大哥?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

    “我也不过比你大个两岁,怎么?你可以和漂亮姑娘同进同出,我就不行吗?”从应铁衣和裘娃儿一进荆城,他就已经掌握两人的行踪。

    “别胡说,娃儿是我师兄的女儿,得叫我一声叔叔呢。”应铁衣道。

    “你们论你们的,我们谈我们的。小娃儿,”陆逵涎着脸。“你觉得叫我哥哥如何啊?”

    裘娃儿“噗哧”一声笑出。“我要叫你哥哥,岂不是也得改口叫阿叔一声哥哥了吗?”

    “那也好——”感觉颈间的手有些发热,他本能地又回头朝后看。“怪了,”他叫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应铁衣将他的脸拨回,极力平静道:“天热。”

    “哎呀!”这可提醒了陆逵,将应铁衣的手拉开,他热络道:“瞧我这个做主人的,居然把你们晾在这晒太阳,走走走,我们进屋里再说。”

    将人领进屋,找件衣衫给应铁衣后,他一面坐下一面给两人倒茶。“咱们有多久没见啦?”

    “快三年了吧。”应铁衣端起杯子。“你守着蝎子门,我守着晨雩谷,一南一北,要碰面还真得看运气。”

    “是啊。”陆逵泛起个苦笑。

    “怎么?还是没下文?”应铁衣问道。

    陆逵叹了口气。“别说了,我注定要栽在她手上,就算上辈子欠她的吧。”

    裘娃儿一双黑亮的瞳眸透过杯沿看着两人,她眸中写着好奇,可是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陆逵注意到了。“小娃儿,你可有心上人?”他突然问道。

    裘娃儿眨眨眼,娇憨地摇摇头。

    “她还小,哪懂得这些。”应铁衣双眼看着杯上的花纹道。

    “不小啦,”他的眼望向遥远的那方。“我遇到她时,她大概就是你这年纪,”他对着裘娃儿说道:“她比你还美,就像朵花儿似的,迷得我一脚踏进蝎子门,可惜她从来就不曾多看我一眼。”

    “她不喜欢你吗?”裘娃儿不解。“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喜欢你的人呢?”

    陆逵怔怔地看着她,然后转向应铁衣道:“她果然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说了吗?”他轻扬的唇带着难以察觉的苦。

    瞧裘娃儿有些不服气的样,陆逵笑了笑道:“她不喜欢我,我却不能不喜欢她,我也不求什么,只要她能对我笑笑就好了。”

    裘娃儿的眼里写满迷惑,她寻求解答地望向应铁衣,却发现他俊美的脸庞透着淡淡的伤怀。“阿叔,”她惊讶地唤。“你怎么了?”

    应铁衣一震,敛住情绪,他微微笑道:“我哪有怎么了?”

    “但——”

    “好了,”应铁衣止住她。“不提这些了。陆逵,”他抬回正题。“我这趟来,是想来跟你打探消息。”

    “什么消息?”陆逵亦正色道。

    “荆城左近算是蝎子门的地盘,在你们地盘上发生的事,你不会不知吧?”

    陆逵沉吟了半晌。“这事跟绿庄有关?”

    “锡魔老人的徒弟失踪的事倒底是真是假?”应铁衣单刀直入地问。

    “绿庄和咱蝎子门,一黑一白、一里一暗,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他绿庄的事,你怎会qi書網-奇书来问我?”陆逵打太极拳似的回。

    “看来这事真有隐情了。”他喃喃。

    “你知道就好。”陆逵一口将茶水喝干。“总之,这事你别管比较好。”

    应铁衣看向裘娃儿。“如何?你管还是不管?”

    “不管。”她回,陆逵一口气还没松下,她又接着道:“我只要见到孙家少爷,跟他说句话,其它的事我们不管。”说完,还朝陆逵露出个灿烂的笑。

    应铁衣露出淡淡笑意,伸手斟了杯茶。

    陆逵张大眼来回看他们两人,他拍拍额。“看来我也不用问你的意思了。”

    双手捧起茶杯,应铁衣朝他敬道:“我会尽量不给你惹麻烦的。”

    “那年我们潜进皇帝老窝时,你不也是这么说的吗?”他叹口气。“算了,你们等我消息吧,我替你们探探。”

    “我不想勉强你。”应铁衣微扬了扬唇。

    “不勉强。”陆逵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去探,总比你们乱闯得好。”

    “哎。”回绿庄的路上,裘娃儿突然叹了。

    “怎么了?”应铁农问。

    “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怎么会变成这么复杂呢?”她不解地偏着头,小脸上有些气馁。

    她不过是想替人传句话罢了。

    应铁衣抚了抚她的头。“我知道你原是好心,不过外头不比咱们谷里单纯,所以我才要你多小心,别胡乱惹事呀。”

    看裘娃儿仍有些不能释怀的样,他换个方式道:“你在谷里不是常替王妈跑腿吗?”

    裘娃儿点点头。

    “你替王妈送篓萝卜到厨房,那是再单纯不过的事,王妈还会拍拍你的头,拿她亲手做的蜜果给你吃,可在外头不同,你好意替人送东西,人家说不定还诬你是贼;甚至,那拍着你头的手可能暗藏杀招,送给你吃的果子说不定藏着毒。”

    裘娃儿低头想着应铁衣的话。

    “娃儿,”他温柔地说。“在谷里人人疼你,从没有人想过要伤害你,可外头的人却不一定如此,拿孙峻的事做个例子,如果孙峻不是锡魔老人的徒弟呢?如果他们有仇呢?如果孙老头骗了你呢?”

    裘娃儿没法回答。

    “阿叔怎会怕你惹麻烦?你就算把天弄倒了,也有阿叔替你把天给翻回来。我怕的是,”他叹口气。“万一你伤了呢?万一你出事了呢?要是阿叔来不及救你呢?”他声音转低。“那我如何能原谅自己?”

    “呜……”裘娃儿扑进他怀里。“阿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管别人闲事了,真的!”她加重语气。

    应铁衣一开始的确是以长辈的立场说话,可当裘娃儿扑进他怀里,当他感觉到彼此的身体相贴着时,他的心思不受控制地往另一个方向转了,然而这是不成的,是违背伦常的,他怎能——

    急促地将裘娃儿推离,望着她被泪水洗得更黑更亮的眸子,他慌得背过身,掩饰地咳了咳后道:“你知道就好,我们快进城吧,天也晚了。”

    “嗯。”低下头将泪擦于,她乖巧地跟在应铁衣身后。

    小娃儿眼泪掉得快、收得也快,一进城,看见城里的热闹景象,她就什么也忘了,长久住在谷里的她,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耍杂戏的艺人,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就连挽着篮子与人杀价的妇人,她瞧着都觉得有趣。

    于是那步伐就愈走愈慢,到最后甚至完全不动了。

    应铁衣无奈地回过头,看见她挤在人群中,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场中的表演,一会儿兴奋地拍着手,一会儿惊讶地捂着嘴,那表情如此多变,叫应铁衣舍不得挪开眼。

    “阿叔,”她一手放在嘴边,一手对着他频频挥着。“你快来看啊,那乌龟好厉害哪!”

    带着不自觉的笑,他慢慢走向她。

    场子里只有一张大桌,大桌上摆着七只大小不同的乌龟,场中的艺人手里拿着铜锣轻轻地敲着。

    那锣声忽大忽小,还带着奇怪的韵律,正当人们好奇这是什么表演时,桌上那愣头愣脑的乌龟突然像大梦初醒似的爬了起来。

    最大的乌龟慢慢爬到桌子的中间,肚腹一沉,不动了。

    次大的乌龟跟在他身后,见他不动,便划着四足爬到他壳上,才就定位,三等大的乌龟也已经踩上二等的壳,就这样依着大小不同的顺序,七只乌龟慢慢叠成了乌龟塔,这时艺人手中的锣声一变,七只相叠的乌龟开始一起伸头坚颈,仿佛向着围观的群众点头讨赏似的。

    人群爆出叫好之声,艺人忙托着铜锣上前领赏,裘娃儿拉着应铁衣的袖子,一双着迷的眼全放在乌龟身上。“阿叔,你说咱们谷里的乌龟能不能也教的这般听话?”

    “你回谷里试试不就得了?”掏了赏银放在艺人盘上,他打趣地回道。

    “说的是。”她点点头。“回去我叫小铁帮我抓乌龟,人家叠了七层塔,我就叠个十四层的高楼,要是成功了,再请你和奶奶都来看,好不?”她偏头朝上看着他的脸,那扬着的唇带点儿顽皮又带点儿讨好。

    “当然好。”手差点又要习惯性地摸上她的头,应铁衣转个方向将双手背到身后。“呐,”他转移注意力地说。“你瞧那是什么?”

    原来一旁还有人表演虾蟆说法,瞧那肥肥的虾蟆半抬着头,眯着眼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像得道的高僧。

    就这样一路在荆城逛着,裘娃儿眼里看着,手里拿着,嘴里吃着,应铁衣则一路呵护在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稳重丈夫伴着贪玩的小妻子。

    瞧过了爬高竿跟走索,见过了飞水摘豆,娃儿有些累了,她揉揉乏了的眼,悄悄打了个呵欠。瞧她这模样,应铁衣低下身在她耳边道:“我们回去了吧?”

    点点头,裘娃儿正要答话,却被前头广场拥挤的人朝引起了好奇,她拉拉应铁衣的袖子。“阿叔,前面好热闹呀。”

    应铁衣朝前望去。“好像是个小戏班子。”

    “我们去看看好吗?”她双眼带着希冀,轻轻摇着他的手道。

    “看完就回去,”他微带命令的口吻里渗着些许温柔。“别玩得太累了。”

    “嗯。”她灿笑着回。

    两人走向人群,途中不断听见人们对这小戏班的褒奖,说是这两天才来到荆城,其中有个女角,色艺双全、能弹能唱,听她唱一曲,真比做神仙还快活。

    裘娃儿与应铁衣对看一眼,瞳眸里微带笑意。

    “真这么厉害啊?”裘娃儿小声道。

    “你瞧吧。”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场子里看。

    小戏班像是由一家四口组成的,做父亲的拉把破二胡,做母亲的敲着小花鼓,还有个小男童拿着拍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这三个人看来再平凡不过,倒是那个背对人群站着的姑娘,似乎还有些看头。

    那姑娘身段极佳,穿一件蓝布挂儿,一条镶黄布边的散脚裤,腰间扎条黄巾子,更显得那腰不盈一握。

    待她转过身,人群里响起了赞赏之声。

    这姑娘生得极美、极艳,那斜挑的桃花眼一勾,仿佛能将人神魂都匀走似的。

    只看她使了个眼神,弦声便幽幽地响了,她轻启朱唇,轻脆宛转的嗓音便由她喉中发出,那声音极细,仿佛与弦声混成了一块。随后鼓声一响,她的声音也就高了,鼓声咯咯,那声音便愈高愈急,仿若奔腾的大水;鼓声一低,那声音便轻缈如丝,像涓滴小河,鼓声停了,她的声音却愈来愈高,依着弦声一重一重地往上爬,最后仿佛遁入了云端,只留下幽幽的余韵。

    像是还沉醉在她声音带来的幻境中,众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发了疯似的鼓掌叫好,裘娃儿兴奋地拉着应铁衣的袖子,一叠声地赞道:“真好听,这位姐姐不但生得漂亮,连唱出的曲子都这般迷人。”

    话才说完,丝竹之声又起,与方才的悠远不同,这回蓝衣姑娘唱的是首轻快小调,衬着她如花的笑靥,让在场的人更是听得心醉神迷,人好像全到了太虚幻境。

    所有的人中,大概只有应铁衣是清醒的,一方面,他原就对玩乐之事兴趣不大。另一方面,他的注意力泰半都放在身边的人儿上;她笑,他的唇也微扬,她哭,他的眉也成结,至于场中的人到底唱些什么,他全不在意。

    唱完两个段子,天也暗了,蓝衣姑娘行个礼后走到匆匆搭成的布帘子后,小男童也拿起盘子讨起赏来。看情形县到了结束的时候。

    人群渐渐消退,裘娃儿却反而拖着应铁衣往前行。

    “娃儿。”他定住了脚。

    “只要跟她说句话就好,”她央求地抬头看着应铁衣。“说完我们就回去。”

    应铁衣叹口气,他从来就拿她没办法。

    两人走向正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与人谈话的戏班主,原想问他可否唤那位姑娘出来,却反倒被那一小群人的对话转移了注意。

    “……你们还是快走吧。”

    裘娃儿竖起耳朵。

    “是呀,史大少可不是好惹的,他又最爱美丽女子,要让他见到蝶姑娘,哪有不抢回府里的道理?”

    “唉!”老班主摇摇头。“咱们这种小戏班,是吃了这顿不知有没有下顿,上个场子没赚多少,一家子饿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在荆城寻到点生机,说要走,又叫我们往哪儿去呢?”

    “大家伙儿也是一片好心,你是初来乍到,不知史大少的可怕。哎,这地方上的恶霸,比大虫还吓人哪。”那人不甚唏嘘地说。

    “恶霸……”裘娃儿喃喃。

    “别惹事。”应铁衣怎会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才不会。”被人看破心思,裘娃儿的脸微微一红,她却死不承认。“我答应了阿叔,不会再胡乱惹事的。”

    “你记得就好,还以为你转过身就忘了呢。”他故意羞她。

    跺跺脚,裘娃儿正要开口,远远那方却传来喧闹之声。

    “糟了,”那与戏班主说话的人中,有个眼尖的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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