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时,我觉得脚下的台面开始下降,但见高台中央位置又缓缓升起一个圆形的白色小高台。
我心道不妙,定是碰触了什么机关,赶忙眼观四路,双拳紧握,准备应付突发而来的情况。可隔了良久,并未有任何异常发生。
我暗暗松了口气,向下望去,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朵巨大的白色梅花之上,而且,这朵白梅是七瓣尖叶。中间那个小高台就如花蕊一般。
天哪,如果高台用红色石材所致,那不就是朵血梅么,真是诡异!我定了定神,仔细查看起来。七个花瓣上皆刻意留有空槽,其中两个已被放置了木箱。
我走近一个箱子,箱子有些潮湿,盖子上泛着一层水汽,但并未封钉。我将箱盖打开,只见其中另有一个薄板木箱,二箱之间的空隙以冰块填实,这样的构造显然是为了保存内层箱子中的某些东西。我似乎已能猜到里面放的是什么了!移开薄板箱的盖板,果不其然,一具男尸,躺在箱底。
我不禁细细打量起来,死者身着白袍,装束清雅,剪裁得体的月白色长袍用的是上等湖绸,绸料上淡淡隐现的纹章更是用最费人工的缂丝技法织锦而成,如此低调而华贵的穿着昭示着死者不凡的身份。他年纪尚不到二十,相貌清秀,虽面色略呈紫红,仍显出一种贵公子气质。混身上下并无其他伤痕,只有颈项间赫然一条鲜红的血线……
冰蚕女,我脑中混沌一片,机械地走向另一个箱子,心中其实已料到了箱中之物。打开,和刚才的箱子完全一样,薄板内箱、冰块、尸体、华丽的衣着、紫红的面色、以及颈项间的血线……
所不同的是这具尸体比刚才的年长许多,约莫四十出头,面目清矍,神态英武。
冰蚕女将此二人杀害后又费尽心思地保存在这灵堂中却有些蹊跷,想来,这二人的身份必有特别之处。我俯身仔细寻找,在年长者的腰间佩戴有一枚精致的金牌,我便将它取下细细端详。金牌形制不大,却分量十足,正面镌刻着“月隆昇”三个篆字,反面则是一艘跨海楼船的浮雕,这金牌应该是山东蓬莱颇有些实力的海商“月隆昇”的铭牌,怪不得他的脸色会呈紫红,那应是常年海上风霜侵蚀的痕迹。而我之所以会知道这家商行,并非它产业庞大,富甲一方,只因为它便是神教四大分坛月坛的掩护。当今中原朝廷实行海禁,全国沿海仅留少数几个通商口岸,其余各地“片帆不得下海”。山东蓬莱为北方仅有的一个口岸,主要通商高丽和东瀛,朝廷在当地设有海关,并有蓬莱卫驻军海防,港内商贾云集,贸易繁盛。身为海商舶客,汇五湖,交四海,漂流世界,三教九流皆朋友,正好用来掩藏神教的省份。而如今看来,神教月坛恐怕也面临着危机。
金牌在我手中轻轻摩挲,指尖传来雕刻纹理细细起伏,蓦然间感觉“月”字似乎比另外二字稍稍凸出,我于是沿着古老篆字的线条慢慢游走、轻轻按压,金牌内部发出轻轻的一声“咔嗒”,颇为厚实的金牌瞬间对半裂开,中间露出一片紫红色的薄片。薄片质地坚硬却非金非石非玉,我忍不住动情抚摸,实在太熟悉了,“斫血梅树瘿,金石砺其形,毒日曝其体,复以血梅浸渍重九日,始得神教令牌……”神教经典历历在目,作为圣女也曾亲身参与制作,这仅为护法以上才可持有的血梅令,怎会不识?这块晶莹剔透的令牌,正面乃浮雕有血梅神树,而反面以圣书体镂刻的正是“月”字。这位静静躺在箱底的男子竟然便是月护法!
一股凶兆袭上心头,眼前微微有些发黑,那一具,那一具,不会是月护法所带的少主吧?
我飞奔至年少者尸体旁,师父说过,教主的每个孩子降临之后,(如果多年没有子嗣,便选择兄弟的子嗣过继。)教中高层会隆重举行仪式庆贺。仪式上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将孩子的名字纹刻在孩子胸前,和中原普通的纹身不同的是,我教用的材料是用血梅花汁和圣女鲜血调制而成,纹到身上图案便即刻隐去,丝毫看不出来,得用特殊的方法才能让图案显出。如今,尸身用冰块保存完好,应该可以用此法验证。
我此时已不顾男女之别,将他衣服解开,露出胸膛,又取出一枚血梅丹,将其压碎,再将自己手指挑破,挤出鲜血,用其调和压碎的血梅丸粉末,然后涂抹在针上,在他的胸膛上深扎了数十针,每扎一针涂抹一次,心中默默念诵教文,祈祷此人与少主无关。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胸口渐渐浮现出一朵鲜红的血梅花,花中心是用圣书体所写的“旻”字,果真是少主之一——梅皓旻。
我瘫坐在地,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泪水已溢满眼眶,那尸身脖颈的血痕是如此触目惊心。两人遭此不测后,还被肆意弃置在木箱中,如何是好!冰蚕女啊冰蚕女,你与我教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要下如此毒手?
呆坐片刻,我直起身来,那么,其他“花瓣”上的空位应该也是为另外几位少主以及护法准备的,难道冰蚕教要我血梅神教断后?不,我转念一想,四位少主及各自护法共有八人,如今只有七个空位,那么其中一人必不死,会是谁呢?会是其中一位少主及护法与冰蚕女联合谋害其他人呢?我使劲摇摇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这绝对不会发生,我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呢?再说,梅皓晟、风护法与我一直在一起,理应排除在外;花护法翻山越岭,昼夜赶路,急匆匆赶往这里找寻少主,不可能是她;雪护法慈爱善良,她看护的少主又十分柔弱,更加不会;而且,按这样推算的话,死者应是六人,又多出了一个空位。
我转过身来,啊,刚才忽略了小高台,那里不是也可以算是一个空位吗?不过,放在那里的话,就和其余人的位置有所不同了,会放谁呢?
我边想边向小高台走去,脑中越来越乱,毫无头绪。
登上小高台,又吃惊不小,只见台中央有一大凹槽,嵌着一口白色石棺,几乎与台面齐平,远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俯身望去,那石棺用材名贵,上面雕有一幅图画,一人端坐正中,神情庄重,衣冠服饰颇为熟悉,但由于并无色彩,加上图案又小,一时也记不起来。背后有一棵大树作为背景,树上开满梅花,七瓣尖叶!
我弯腰凑近了些细看,画中之人穿戴的应是礼服,极像是参加什么仪式。我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我教新任教主加冕时所穿的礼服吗?这款礼服代代相传,每任教主只能在加冕仪式上穿戴,也就是说,只能穿一次。当然,我被选为圣女时,现任教主早已穿过了,但我有幸见过一回。记得是小时候,师父有次从教主房中拿了一件衣服,被我撞见,师父将我狠狠地责骂一顿,并反复叮嘱我说这是教主的礼服,千万不能跟他人提及,否则她和我都有杀身之祸。
画旁注有一行小字,二十四代教主之位。二十四代教主,正是现任教主,怎可能会被埋葬于此?
按照我教习俗,人死后生者就不能再见,否则是对死者的莫大不敬,也会给生者带来一生灾祸。所以死者若是置于棺材后,盖子千万不能再次打开,否则会受到诅咒。但现如今,这石棺极有可能是空棺,我咬咬牙,决定开棺看个究竟。
棺盖异常沉重,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挪开了一点点,我推一阵歇一会,在这寒冷的石洞之中,我满头大汗。
盖子被一点点移开,只是我猜错了,此并非空棺,而是有一具男尸平躺其中,棺底洒满了血梅花瓣,厚厚的一层,我心中纳闷,这血梅花是只有圣女才可采摘的,他人采摘会被立即赐死,即使教主要用,也会令圣女去采。这些花瓣难道会是上代圣女所采?这岂不是造反么?
大概是棺中洒满血梅花瓣的缘故,尸身保存完好,血肉与生前无异。本应是相貌堂堂之人,但双目圆瞪,饱含着惊恐与冤屈,极为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敢直视,便往下看去,他穿着一件雪白长袍,袍上用红色丝线精致地绣着一朵朵血梅花,遍布全身,脚上穿的是同样材质同样图案的鞋。这血梅图案可不能随意使用,能这样遍及全身的,只有教主才配享用。
每任教主的丧服都是由上代圣女所制,现任教主的丧服应由我师傅缝制,我呢,会为下一任教主缝制丧服。各任教主的加冕服相同,丧服就可千变万化,全凭当任教主喜好。
我费力合上棺盖,发现了如此惊人的秘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按照习俗,我是受到诅咒了,可是,我绝不后悔,此事关我教存亡,当务之急,除了通知教主及师父以外,要赶紧通知其他少主和护法,共商对策。
第二十六章至死的险境
我来到梅皓旻和月护法尸体旁,跪着拜别了他们。
跪礼是我教最高礼仪。拜者屈膝跪拜,双手置于地,掌心向上,然后缓缓叩首到地,手在膝前,头在手后。掌心向上表示接受神教的恩赐,对神教怀着无比敬意。按理说,圣女的地位仅在教主之下,除了教主,一般不会行跪拜大礼。现在,我为自己不能将他们的尸体运回神教,好好地安葬他们而愧疚万分,也埋怨自己未能及时相救,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行完礼后,我细心地擦去所留下的痕迹,免得打草惊蛇,以后等处理完冰蚕女的事,我一定会再次前来,把他们的尸体安全地运回神教安葬,但现在绝不能让冰蚕女发觉有人来过,免得将尸体转移。
我一边向洞口走去,一边熄灭石台上的白色长烛。幸亏那些长烛本来就是长长短短,有新有旧,不至于留下有人闯入的痕迹。
来到洞口,我又不禁转身向洞内望了一眼,虽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眼泪已溢出了我的眼眶。良久,我回过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向洞外纵身一跃,周围湍急的水流立刻将我紧紧围住,我双腿用力上蹬,两手使劲挥动,不一会儿,水中光线越来越亮,快要接近水面了。
为了安全,我躲藏在一大片残败的莲叶之下,悄悄探出头来,四周非常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暗暗松口气,跃出水面,想找一个隐蔽一点的地方运功逼出寒气。此时太阳正在头顶上方,看来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时分了,想不到在水下石洞中呆了一夜。昨晚未归,不知梅皓晟他们可曾担心?此处险恶异常,须早些回去告知他们。
一阵寒风吹来,全身都湿透的我打了个冷战,于是简单整理了下衣衫,找了池边假山丛中的一个小洞,盘腿而坐,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开始运功。大概是久在水下的缘故,寒气沁入甚深,过了好一阵子,身体才开始渐渐发热。水汽从我的身体慢慢向四周弥散开来,洞中顿时充满了雾气。
衣服有些干了,我站起身,功力耗损让我有些疲惫,正当我想走出石洞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打斗声。
我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见四下无人,便跃上屋顶,循声而去,一路来到靠近前门的院子,见有人在院中打斗。我蹲下身子,借前面房屋的檐角作掩护,但见是花护法他们正在与冰蚕女恶战,而更让我惊奇的是阿昱也在其中。
院中冰蚕女共有四人,以前几次遇见都在夜晚,她们身穿黑色夜行衣,戴着黑色头巾,甚是神秘。如今在白天相见倒是第一次。只见她们身穿雪白轻薄紧身纱衣,白色长发随风舞动,面容浮肿、透明,在浅淡的阳光下,血脉清晰可见,犹如鬼魅一般。
其中一人已用丝线紧紧勒住了柳盼盼的脖子,她用力一收一拉,柳盼盼双目圆瞪,倒在一旁。那人收了丝线,转而向花护法攻来。花护法本来正与两个冰蚕女交手,此时又多了一人,情况甚为不妙。阿昱正和另一个冰蚕女打斗,他身手敏捷,与寻常人练武不同,重守轻攻,屡次躲避了冰蚕丝的缠绕。
只听他大喊:“近身,近身攻击!”花护法听了阿昱的话,一直和攻击她的三人拉近距离。果然,和冰蚕女越是靠近,她们就越是无法施展绝技。一旦发射不了冰蚕丝,她们的武功也就显得平凡普通了。
我在屋檐上观望着他们,背后却觉得一阵阵发凉,倒不是刚才从池中起身时那种湿透的寒冷,而是有人正在用寒冰一样的目光盯着院中的一切,也包括我。我飞速地四下张望,想寻找那目光从何而来,可是四周除了这院中几人外,似乎再没别人。
那种感觉以前也有过一次,我突然想起曾在西安赵宅内发生的一切,当时我交代西北子库信使乾甲十五张永清转移黄金后,内院空地那具冰蚕女的尸体蹊跷地消失了,身背后也是有那么一双眼睛死盯着我,让人紧张又害怕,如今这种被人窥看的感觉又一次体会到了。
如今花护法有难,身为圣女的我理应出手营救,可按照目前形势,如果冒然跃入院中,必不可取。前几次和冰蚕女相遇,都是凶险异常,如果金蝉剑在手,或许还可能有几分胜算。现在我打算伺机而动,就像上次救笑面玲珑一样,只是这次有四人,未必能像上次那样幸运得手。
攻打花护法的三人见不能施展绝技,互相使了个眼色,只见两人冲上前去缠住花护法近身攻击,另一人腾空一跃,闪到她身后,快速向她发出丝线。阿昱急叫:“小心身后!”花护法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那二人也趁势拉开距离,双手不停舞动,袭向花护法的四条细线或弯或直,或左或右,在空中似有千丝万缕,变化无穷。眼看花护法无力应付,阿昱慌了手脚,不顾与自己纠缠的那个冰蚕女,急向花护法这边奔来。空中闪过一条白线,阿昱的脖子被勒住了。
我见情势危急,忙不迭向她发射出一枚绝色梅影针。刚才几人一直近身相搏,或是移动变化极快,我也不便发射暗器,怕伤到花护法他们,如今已然顾及不上。
那人应身倒地,另三名冰蚕女被突发的情况惊呆了,四处张望,花护法和阿昱趁势反攻,花护法对准一人射出暗器,另一个冰蚕女也仆倒于地。
此时,空中突然传来几声尖叫,这种叫声很奇怪,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语言。后院中马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两名冰蚕女似从叫声中明白了什么,抬头朝我这边望来,我见躲藏不过,便只能纵身跃入院中。
阿昱惊呼出声:“木姑娘,快离开,危险!”
花护法警惕地瞥了我一眼,又望向冰蚕女。我没有答话,此刻已无选择之路,只能拼死一搏,只是——我实在是一个不称职的圣女,如果命丧黄泉,也就辜负了教主及神教的重托。
花护法轻声道:“昱儿,过会儿我会尽我所能拖住他们,你千万不要管我,一定要逃出去,明白吗?”声音很柔美,却不容置疑。
阿昱坚定说道:“师父,我视你如母亲,怎会做那种不义之事?我们师徒同生共死。”
“可是,你大业——”花护法急道。
阿昱打断花护法说道:“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徒儿我并不想去做那些。”
花护法非常感动,但还是平静说道:“都怪师父,平时太过宠你,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活着,这也是师父的心愿,懂吗?”
师父!昱儿!天,原来阿昱就是花护法所带少主梅皓昱。我惊讶地张大嘴巴,脑海中竟一片空白,指着阿昱道:“你——”
阿昱叹了口气,低吼道:“梵音姑娘,你来此作甚?”
花护法看看阿昱,又转过头来看看我,这时,院中又突然多了四名冰蚕女,加上刚才两名,共有六名。她们围成一圈,将我们困在中央。
原来刚才的尖叫声除了让她们发现我之外,也是增加兵力的指令了。
我一边注意冰蚕女的动作,一边飞速掏出令牌,花护法见后大惊,正色道:“原来是圣女驾到!请恕我等此刻不能行礼。”阿昱表情复杂,有些发呆,什么话也不说。
花护法走近我,道:“圣女殿下,过会我会拼死抵挡,您带少主离开。”
我一边握住绝色梅影针,随时准备发射,一边道:“离开绝非易事,一切且看天意吧。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就要拼力争取。”
我凝神注视着这群怪物,一名冰蚕女已难对付,何况六人,胜算实在是微乎其微。我心中飞快盘算着究竟用什么方法可以死里逃生呢,焦急万分。
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了师父的教诲。
“梵音,师傅今天要教你一件绝密的武功。”师傅严肃说道。
“梅影针?”看着师傅摊开的手掌,我不解地问道。
“是的,师傅要教你绝色梅影针的最高心法!只是此法极耗真气,切不可轻易使用。”
我心中默念起心法总纲:以气御针、以神入气、一以贯之……要破解目前的险境,唯有用此险着了。
绝色梅影针的最高境界“以气御针”,只要对手几人大致处在同一方位上,便可同时射出二、三枚针,纯以内力驱动。甚至武功臻于纯青,可射出多枚,而且速度极快,应该可以抢在冰蚕丝缠上我之前命中。不过缺陷也很明显,甚费真气,不能多次使用。加上刚才我运功逼出寒气顺便弄干衣服,耗费了颇多内力。眼下以我的功力,只能一次御针三枚,且如果一击不中,便无力射出第二次了。我平生谨慎,如今也只好赌上一赌了。
《血梅的传说》
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