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应如妖似魔

应如妖似魔第55部分阅读

    都会聚集不少或为祈福或为答谢龙神之恩的人们,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惯例,到了重容那代,神龙江畔总是会举行各种祭祀活动,有大型的也有小型的,这本应是庄重神圣的祭典,可因活动时常常伴随的喜庆气氛而渐渐地变了味儿,尤其是孩子们,他们向来最喜欢凑热闹,这样一代又一代延续下来的结果,便是使得这些祭祀活动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像是庆典,到后来,大人小孩都开始喜爱它们的到来,唯有重容例外。

    重容的父母去世得早,他被一位远房亲戚收养,说的好听是收养,实则是把他当成免费童工来奴役,除此之外,还会被当成是出气筒,尤其他们的孩子,欺负他更是家常便饭,重容每天的生活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有时候即便不是他的错也会挨罚,因此跟其他同龄的孩子比起来,重容几乎没有尝到过快乐的滋味,也压根没有什么无忧无虑的童年可言。

    重容只有一个朋友,那甚至称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因为它不会说话,也没有表情,更帮不到重容,它只是神龙江里一条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小鱼。

    说它丑陋,是因为这条鱼都不知道算不算是鱼,因为它身上压根就没有生长鳞片,这也是它丑陋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它的鼻子很长,跟江水里其他的鱼比起来,总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小丑鱼与重容可以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因它长得古怪又丑陋,在江水里也一样遭受排挤,同样受到欺负的重容那天如往常一样来到江畔最偏僻且有礁石的那个隐蔽之所,看见小丑鱼被一群鱼攻击至礁石边差点窒息而死,便出手帮助了小丑鱼,自此之后,只要重容一来到这里,小丑鱼就会浮出水面,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它总是会静静地陪伴在重容的身边,重容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几次之后才发现小丑鱼的存在,也是从那时开始,那条小丑鱼变成了他吐露心事的对象,每每遇到伤心的事,重容就会跑到江边,对小丑鱼诉说他将来的愿望,首先一件就是有一天他能够离开那个倍受欺凌的“家”。

    “如果我能学到厉害的武艺那就更好了。”这是重容除了那个愿望之外常常梦想的事,他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除了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像自己一样被欺负或被他人迫害的那些弱小的人们。

    在重容第一次跟小丑鱼说起自己的这个梦想的时候,就提到了那个与龙门相关的传说,“我听大人们说只要你们跃过神龙江上的龙门,就能变成龙,因为那上面有一颗龙珠,它每晚都会释放出美丽又温和的光芒,据说那是上一代龙神留下来的神物,得到它的话就能实现任何愿望,不过我觉得不是因为跃过龙门才变成龙,而是跃过了龙门得到那颗龙珠才能对它许下变成龙的愿望……你说是不是啊……”重容说着说着,眼神却不自觉黯淡下来,因为他忽然想到了自己,江水里的鱼尚且有如此明显的目标可以试着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可他呢?他却只有所谓的愿望和梦想,也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正接近它们。

    后来好一阵子,重容去江边都没有见到小丑鱼,重容有些担心,因为害怕那小丑鱼又遭遇到了什么不测。

    果然,很偶然的一日,重容上集市买菜,竟在渔民的鱼篓里看见了它,那时的小丑鱼已经奄奄一息,重容上前询问价钱,就听渔民取笑着说起,“这鱼是我在龙门附近捞到的,它傻乎乎的一个劲想要跃龙门,也不看看自己生得什么德性,你看我都摆了那么久都没人肯买,小兄弟你要的话我干脆便宜一点算给你。”

    重容听了这话不由觉得微微心疼,因为这句话说得好像是他自己,他来不及多想,连忙买下了小丑鱼,将它放入水里,然后送它回到江水之中。

    “你啊……这么小的个头,怎么可能跃得过去呢?还好这次被我遇到了,不然你就没命了。”重容这样对它说道。

    小丑鱼依然默默不语,但它显然也有些害怕了,之后一段日子重容又能在江畔见到它的身影,反倒是重容变得不常出现了,直到有一天,重容背着小小的布包,那天他本不该在这里出现,却偏偏出现了,不仅如此,他的身上似乎还带着沉重的伤势,脸色并不好,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但无论他走得多慢,仍然坚持着一步一步走到江畔。

    这是村中的庆典之日,若是往日里遇到这样的祭祀庆典,重容通常是最忙碌的,常常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而家中的长辈和小辈却只顾着在庆典中享受狂欢,庆典后重容又要马不停蹄收拾残局,因此平常重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今天,他却来了,只因,他是来跟小丑鱼告别的。

    此时神龙江畔到处是人,四处欢腾的气氛感染着整条江水,江畔张灯结彩,孩子们笑闹的声音在江面上传得老远,当然,重中之重仍是祭拜龙神的仪式,主持祭祀的巫师们穿着隆重的礼服,佩戴华丽的饰物,被村民一路拥着从村子里出发,他们开道向神龙江缓步行来,还有众多端着祭品的村民跟在队伍后面,谨慎的步调和壮大的声势显示出他们对祭拜龙神一事的慎重,他们将要乘船去到龙门,那颗日以继夜释放着温和光芒的龙珠是他们此行祭拜的终点,他们确信龙珠是龙神遗留下来守护村子的神物,因此祭拜龙珠就等于是祭拜龙神,只是没人知道这颗龙珠究竟是怎么被嵌在石壁之中的,它几乎是被包裹在了那里面,只剩下一面向着神龙江畔的村子释放出光芒,再者它所在之地又高又充满激流,仅凭人力根本无法靠近,曾经也有自恃艺高胆大之人想要偷盗此珠,但连接近它都相当困难,就更别说是挖取了,这更加说明了龙珠是神物,村人早已对此深信不疑,认为只要有龙珠在,神龙江畔就必定会年年风调雨顺。

    但这些都跟重容无关,他在偏僻的一隅向自己仅有的朋友道别,“前段时间我差一点死去……”他的声音很虚弱,虽然单从外表看除了一条腿之外几乎看不出来他还有哪里受了伤,但他一定很不好,很需要休息,这时便听他又道,“我发现……死也不过如此,既然尝过了这种滋味,那就再没什么可怕的了,你说是不是呢?”

    小丑鱼也不知听没听懂,它浮在水面上的半个身子随着水波不断荡漾。

    重容面对小丑鱼露出笑容,他当然不会告诉小丑鱼他差点被打死是因为花了不该花的钱救下了小丑鱼的性命,他只是这样说道,“所以,我决定离开,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离开那里的话,至少,我还能选择自己想待的地方安静地死去,不用再听到他们的声音……”

    重容这么说着,悲伤的情绪笼罩着他,但他仍然笑着,他笑着对小丑鱼说,“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最好的事,谢谢你总是这样陪伴我,我现在无法给你保证,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看你,在此之前,你也要好好保重你自己,可别再大意地被那些渔民给抓住了,也不要跟那些比你个头大的鱼硬碰硬,江水那么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知道了吗?”

    小丑鱼这时在江水里一个劲地拍打着水花,重容不知道它到底想表达什么,但姑且当它是不舍,重容缓缓伸出手,小丑鱼就游了过来,重容触到的是如江水一样冰凉的温度,重容注视它片刻,忽地又道,“因为你不会说话,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临走之前送给你一个名字,我没有别的东西能够给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那一日,在热闹非常的神龙江畔,重容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外面的世界迈开脚步,而小丑鱼也永远记着重容送给它的名字——

    重容是这样对它说的:

    “我想叫你苍璘,总有一天,你会跃过龙门,那之后,你的鳞片会像玉一样美丽,闪着苍碧色的光芒,人们再也不会小瞧于你,你会成为众人景仰的龙神,呼风唤雨,他们只有在你的庇护下才能得以生存……日日年年……”

    “苍璘,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名字。”

    苍璘——

    第193章龙王出巡(三)

    恩公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只受伤的兔子——外表像是兔子,但它的耳朵却比兔子更尖更长——重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正如同他不知苍璘是什么鱼一样,因此只好先称它为兔子。访问:щщщ。

    人一回来风兮的注意力就转移开了,重容也因此停止了回忆。

    这样也好,重容心想,如果一次‘性’回忆太多,他恐怕负荷不了,有些事,他一直以来都无法真正去面对,要不是对象是风兮,他根本不可能像这样去回忆,也许是因为风兮跟苍璘一样,它们都不是人类,甚至很可能他将风兮当成了苍璘的影子,希望借此求得苍璘的原谅。

    但无论如何,风兮毕竟不是苍璘,而他眼前首要的任务便是养好伤,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那只兔子伤的是后‘腿’,这使得它无法行走,不过它倔强得很,龇牙咧嘴就是不肯服输似的,硬是想自己走路。

    恩公的手不知为何用布条裹了起来,不过据重容判断应该是受了伤,因为他‘露’出的手指上就有不少灼伤的痕迹,虽然不知这是怎么来的,风兮像是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明显看过去的眼神和低头用鼻子去触碰的动作显示出它的疑‘惑’,并跟恩公用重容所不明白的言语“‘交’谈”着,而后就听恩公回答它说,“没事的,小伤,只有手指,不过你别靠近它,这小家伙凶得很。”

    面对风兮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就缺少了那种冷漠,却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而后风兮又似是低声问了一句,便转向那只不怎么安分的小兔子。

    小兔子对风兮来说真是小的可怜,此时它正瘪着嘴,低着脑袋一个劲拖着受伤的后‘腿’试图爬起来,风兮看不过去,想去帮它一把,然而它才伸出前爪,就被小兔子龇着牙咬了一口,就见风兮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地缩回爪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并发出闷吼声。

    一旁的恩公也不管它们,让一大一小两只兽自己去闹,他走到重容身旁,察看他的伤势。

    “恩公。”重容唤他道。

    “你不必这么叫我,我姓应。”谁料这一回恩公却对他道。

    应?重容一怔,心中稍稍考虑了片刻,便又唤道,“应公子。”

    但这一声却没能得到回应,重容并非不习惯他的冷漠和少言,但他仍然能轻易察觉到恩公在面对他和面对风兮之时的亲疏程度,这不是刻意而为的,也不是那种对待外人和自己人的区别,而是某种重容说不出来的寥寥的意味,在重容眼里,恩公就好像是夜‘色’将尽时的晨星,稀少而冷落,高远而空旷。

    当然,这样的感觉相当模糊,也许最直白的说法就是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有人情味,反而是面对风兮和那只小兔子时,却又鲜活起来,才又像是个饱满而充斥着情绪的人。

    可能就是因此,比起自己和其他人来,他才更能理解风兮或是那只小兔子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又或许是他天生就能理解兽类的言语,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变得跟人的距离反而如此之远,触不到也‘摸’不着。

    若是能早一点认识他,或是自己也如他一样,恐怕就不会发生那件事了吧。

    重容不再想下去,只因他听恩公忽地又开口道,“明日起,你可以试着起来,但记住,量力而为。”

    “嗯,知道了。”重容答应着,他想了想,忽地又道,“这次承‘蒙’应公子和风兮搭救,重容铭感五内。”

    “谢风兮吧。”就听恩公淡淡道了几个字,便起身,临去之前,又开了口,对重容道,“风兮想帮助你,但它不知道要如何帮,你若有困难,可以告诉我,风兮要帮助的人,我也不会吝于相助。”他留下这几句话,便走开了。

    重容一时怔住,又看向风兮,风兮正好侧首看着恩公走过去的方向,也许是因为方才那番话的关系,他忽然看见了那充满威慑力的琥珀‘色’双瞳里流‘露’出来的温情,这让他无可自抑地想起了那时那双眼瞳里的情绪,似乎也是如此。

    可,为何那时的他,却一丁点都看不出来呢?只是一味觉得那里面充满杀气,可明明,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温情,他曾经体会过,却又因当时从未真的用心,所以也没有真正放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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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重容终于知道那并非是真正的兔子,而是山林中一种罕见的名为“吼”的小兽,别看它个头小小的,破坏力却很大,连狮虎都畏惧它,恩公给它另外取了个小名,叫“大白”,只因为它脑袋顶有一撮显眼的白‘色’卷‘毛’,不过那只吼显然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每次恩公叫它它都要闹一阵别扭,不过最终它还是妥协了,因为有名字总比没名字好,即便是这个名字不如风兮来得有感觉,而且重容眼看着那只吼从一开始并不情愿被恩公救回山‘洞’中一直到现在恩公去哪儿它都想要黏着他的那股劲儿,如此极端的变化,让重容又是纳闷又是讶异,但一想到风兮,重容就觉得这在恩公身上已经没什么可吃惊的了,如此庞然大物都能征服,又何况一只小兽?不过这同样也证明了恩公对付兽类真的很有一手,同时重容也能看得出来,他是拿真心在对待它们,也是因此才会得到它们的真心。

    这几天之中,重容也总算能够扶着墙站立了,风兮很为他感到高兴,当他终于能够步出‘洞’外的那日,便在‘洞’外等着恩公回来,决定跟他坦白。

    这是他那么久以来再次去触碰并不久远却被自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虽然那里仍是鲜血淋漓,一揭开就痛彻心扉。

    重容强迫自己正视这份痛楚,因为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必须忍受的,也是他绝对不能够因为疼痛而逃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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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公回来的时候,月‘色’布满山间,重容总是不知道白天他究竟去了哪里,他也从来没有询问过,但他很清楚恩公并非无所事事,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才会跟风兮一起来到这里,就如同他一样,为了跟苍璘再一次见面,为了那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他才会无数次想要攀过那个峭壁,寻到那条长着翅膀的腾蛇。

    月‘色’如同温‘玉’那样释放出润泽的光芒,让重容想起了神龙江畔的那颗龙珠,它的光芒也如此时的月光一样,甚至更暖,有一种奇特的温度将那种光芒晕染得更为柔和华美,他看着恩公笔直瘦长的轮廓在华光下漫步而来,光影在他身畔流泻,使得他的身影此时看起来不那么真实,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的相处,重容对他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从不清楚恩公在做什么想什么,熟悉的是他周身总有一种令人瞩目的气息,与周遭的一切似是皆格格不入,却偏又能完美融合的自如,比如他看起来明明像是个贵公子,跟如此荒山野地丝毫不搭边,却又如鱼得水般地在此地一待就是两个月,好像一出生就没离开过一样。

    走近了,他那张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却又端正到极致的脸庞便映入重容的视线,贵气无端自眉宇间蔓延,宛若天成,同时衬得那双眼睛如宝石般‘诱’人,又如‘迷’雾那样幽深,一看进那里,就像是‘迷’失了方向,几乎难以自拔,而藏在心底的那份记忆和心中的痛楚,却被那一眼看尽了似地无法逃脱,无从挣扎,也无力抗拒。

    “你在等我?”恩公自然也看见了他,他停下脚步,对重容这样道。

    重容点头,他方才一直靠着石壁而坐,在看见恩公出现的时候便已经站了起来,此时,他注视那双深得映不出任何事物的双眸,将等待的时候整理了无数遍的思绪缓缓说出口,“本来,我无法跟任何人说起苍璘的事,但,有一件事我非做不可,就算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我最害怕的就是在我死之前还没能完成那件事,应公子,您曾经说愿意相助,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够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毕竟你我非亲非故,更何况你们已经救了我一命,因此,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将那件事告诉您,万一我真的死去了,并非是有意辜负你们的救命之恩,而是我必须亲自完成那件事。”

    重容说完,却见恩公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有所意料的淡然,反而是他见后一愣,就听恩公淡淡言道,“如果你一心寻死,风兮也不会救你。”

    闻言重容又是一怔,看着他,好半晌都没有言语。--hhh+25801414--

    第194章龙王出巡(四)

    山洞内再度燃起了火,红光满溢的洞口宛如山间突然点亮的一盏明灯,又如同一个通往异界的入口,那样的光明似有一种夺人心魂的力量,可身处在其中的重容,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此时好像在这团火中不断受到煎熬,又仿佛被火光照得透亮,压根无处可躲。

    火光中,重容面对他的恩公,此时,应公子正靠坐在风兮的身上,风兮伏在靠洞口的那处石壁旁,偌大的身躯显然成了极佳的靠枕,由着应公子懒洋洋地靠坐,而那只吼,便安然地蜷卧在应公子垂落的那只手边,它瞇着眼睛半晌,就将毛茸茸的尾巴甩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去触碰那只修长且形状优美的手,直到被那手干脆地拽住,它才安分下来,但不一会儿工夫,就又闲不住,改用鼻尖去嗅那指尖,最终它被手的主人扔给了风兮,与风兮大眼瞪小眼片刻,就又溜回到那只手边,这才真正安分下来。

    重容一时陷入回忆里,沉默好半晌,才低低开口,“苍璘,是它的名字,我给它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有一天它能跃过龙门,这样它的鳞片就能像玉一样美丽,闪出苍碧色的光芒,也不再被人们嘲笑,它对我来说,就好像是风兮与应公子你,但我想,还是会有所不同的,若风兮变成了应公子完全不认识的模样,想必您还能将它认出来,可……我……却没有能够……”重容的话说到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山洞之中重新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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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容一离开就是八年。

    细数八年的时间,他遇到了不少帮助他的贵人,以至于今时今日他不仅活的好好的,还学成了一直梦想要拥有的武艺,但当他回到这里的时候,仍然感叹岁月的流逝,八年前的他从没想过时隔八年再回来时的心情,他虽然没有把这个村庄当成是自己的家乡,可毕竟算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且会回来,有一个极大的原因便是他想真正脱胎换骨,因为过往的一切从没有随着他的成长而消逝,他不想总是被过去纠缠,因此才想回来做个了断。

    但他未料现今的神龙江畔却是人事皆非,江水仍在,可江畔的气氛不知为何却变了许多,而且目光所及皆是衰败之景,一问之下,他才知两年前神龙江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身躯庞大生得怪异非常的鱼怪,因它盗走了龙门上那颗龙珠,因此村民们都集中起来去对付它,但那鱼怪太过厉害,加之在江水里的它占尽天时地利,村民们虽然人多势众,却无法取得半分胜算,反而死伤无数,便是这几次的交战使得这个村子很快就萧条下去,尤其是那鱼怪一直待在江水里也不肯离开,原本靠打鱼为生的渔民压根不敢出船,而那些剩下的村民有的因为失去了亲人去找鱼怪报仇又死在江里,有的心灰意冷就离开了村庄,倒是重容曾经的养父母都没有离开,可他们如今苍老的模样重容压根认不出来,他们并非不愿离开,而是走不了,只因他们的孩子在重容离开后不久就在神龙江畔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夫妻二人每日去江中寻人,皆无所获,因此他们只要一日没有孩子的消息,就一日不敢轻离,后来鱼怪出现,他们只敢在江边搜寻,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神龙江畔早已经被他们走遍,近一年来,他们也不再去做无谓地寻找,但几乎是足不出户,只是守在家中,盼望着哪一日他们的孩子能再度出现。

    其实变化通常来得快,反而是接受它才需要时间,至于重容,他经历第一次变化的时期尚在未懂事的阶段,第二次却是他自己主动迈出了那一步,这便使得他掌握了太多的主动权,知道自己要去争取什么,摒弃什么,因此对于此时村中的巨变,他除了唏嘘之外,便是对过往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事的释怀,他有时候分辨不出来这究竟是因为发现自己过得比他们好的某种优越感作祟,还是真的已经放下了那段过去,但总之,他觉得回来一趟是对的,而且说起来,他可能还得感谢他的养父母,要不是他们那一次几乎把他活活打死,他也不会跨出这一步,一直离不开的他可能会因为鱼怪的出现而冷眼旁观那些人葬身鱼腹,他也一定会因为养父母的孩子失踪而感到欣喜若狂,或是幸灾乐祸,他更会一辈子抱怨命运的不公却又在这里郁郁而终,相比之下,现在的他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村民一样被命运摆弄,已经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了。

    了却了过去,重容漫步到小时候常去的江边,这么多年下来,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江水中那条小丑鱼的存在,也几乎想不起来曾经送给它的名字,因为那不过是一条小鱼,虽然自己曾经因为救那条小鱼而遭受过毒打,但小鱼的生命根本不可能有八年之久,重容有时候会笑跟鱼定下约定的自己显然太傻,鱼又不会说话,只不过好歹他救过小丑鱼两次,知道了原来鱼也是能认人的,除此之外,他想一切应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他一味认定小丑鱼是他的朋友,其实那不过是一条鱼而已,兴许在他离开后,它就又被渔民所捕捞,早就被不知道谁给吃下肚去了。

    重容一面走,一面想,他压根没想过还会再遇到小丑鱼,因此当鱼怪出现的时候,他也压根没想过连一丝相近之处都没有的鱼怪和小丑鱼之间可能有的任何关联,即便是这只鱼怪出现在只有他和小丑鱼待过的地方,都无法提示他一分一毫。

    几乎是一照面就开打,只因为那鱼怪一看到重容就露出凶狠的表情来,并作势要攻,重容反射性地拔出腰际的长剑,一跃跃至那块小时候自己常待的礁石上与鱼怪缠斗起来。

    鱼怪个头极大,那双眼睛凸出在脸部之外,近距离看不仅显得古怪而且惊悚异常,它的样子只会比小丑鱼更加丑陋,而它身上虽然长满了鳞片却依然难看至极,但那些黑色的鳞片却能很好地保护它,使得它刀尖不伤,鱼怪全身上下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几乎没有弱点,于是重容算准角度,长剑直直刺向它的其中一只眼睛。

    出乎重容意料的,是鱼怪的攻击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强,他有些意外为何那么多的村民竟然都没能杀死这只鱼怪,反而被鱼怪所伤,而鱼怪一只眼睛被刺瞎后仍是不肯罢休,重容再度攻向它另外一只眼睛,虽然鱼怪的攻击力不强,可生性顽固,它就算被刺瞎了另外一只眼睛,再也看不见,仍然朝着重容的方向扑来,仓促间,重容将长剑对准它最弱的腹部,又一次狠狠地刺了进去。

    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鱼怪剧痛之下向后倒向江面,但它使出最后一击,竟用它的长鳍卷住了重容,将重容卷至江底。

    蓦然间,华光乍现,江底,竟是那颗龙珠静静地躺在那里释放着温和的光芒,却不知是被谁安放在了这里,除此之外,还有一具尸骸被丢弃在角落里,若非龙珠的光华所照,那具尸骸根本不可能被发现,重容虽然屏住了呼吸,却不由睁大眼睛,就见那鱼怪的长鳍不知在触摸着什么,它似是相当熟悉这一片水域,很快它就触及了那颗龙珠,然后,它将龙珠卷了起来,竟塞给了重容。

    重容愣住了,他随即被鱼怪送上岸,而鱼怪却再也没有出现,只有鲜红的血不断自江底晕染开,将原本清澈至极的江水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据说那是上一代龙神留下来的神物,得到它的话就能实现任何愿望……

    恍惚间,重容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这鱼是我在龙门附近捞到的,它傻乎乎的一个劲想要跃龙门……

    隐约之中,那个渔民这样说着。

    这颗龙珠……是给他的?

    重容怀抱着偌大的龙珠,怔怔地看着那一圈又一圈晕开的淡红色涟漪。

    根本不是鱼怪攻击力不强,而是……而是……

    在这一瞬间,重容忽然明白了什么,却执意地不愿去真正想清楚这件事,但回忆仍然铺天盖地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怎么可能?那鱼怪跟小丑鱼……

    它们一点也不像……

    重容忽然再度跳了下去,他游到江底,看见鱼怪奄奄一息的模样。

    它的血从它的那双眼和腹部汩汩流了出来,它什么都已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而重容再三确认,依然无法从鱼怪的身上找到任何小丑鱼的影子,可,纵然它们并无一丝相似之处,重容竟然也能认出它来,因为当年那种感觉蓦然间再度袭来,小丑鱼陪伴自己时他曾感受到过的宁静,和不孤单。

    是它!真的是它!

    重容简直无法相信此刻的一切,他在水中待到快要窒息,才终于又浮上岸,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重新潜下去,向着鱼怪的方向而去。

    但生命的流逝实在太快,很快鱼怪就再也不能动一动了,重容却仍在不停地持续着浮上去又潜下来的动作,仿佛想借此一遍一遍否定这个事实,一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这么做为止。

    第195章龙王出巡(五)

    “原来,原来,它早已跃过了龙门,可它,却为我放弃了成为龙的机会,反而将龙珠取下来送给我,只希望我达成梦想……”他更怀疑他养父母的孩子也是被它不知用什么方法诱到了江边,才会有那具尸骸,但现在它已经不在了,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除了大致能猜测出它是想要为自己出一口气才会这么做的之外,别的都已随着它的尸体一同埋在了江底,成了永久的谜。

    重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此时此刻,他仅是为了稳住自己的语调就花费了不少力气,而回忆再度涌上心头,使得当时鱼怪不断流血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洞内一时无声,连一开始不怎么安分的大白似是也为鱼怪而感到哀伤,它耷拉下那双又尖又长的耳朵,将脑袋深深地埋了进去。

    “它想必早已认出了我来,可我竟然会误认为它想要攻击我……”重容自虐似的继续回忆,继续开口,“它一次都没有还手过……我居然还误以为它是没有还手的余地……”

    重容在后来看见风兮眼中的温情时,才意识到当时鱼怪望向他的眼神里究竟藏有什么,可在那个时候,他却根本没有用心去看,那双眼睛其实只是看似凶恶,里面流露的显然是重逢的欣喜,可这份欣喜,却被他冰冷的剑生生抹杀,它那两只眼睛不断流血的样子,重容只要一想起来,就对自己感到痛恨不已,他无法想象当时鱼怪的心里会是什么样的震惊和痛苦,八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如此残酷的对待。

    “如果换作是应公子您,兴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想必,您一眼就能将它认出来,而不像我……如此无情……竟是……有眼无珠……”重容无意识地握紧拳,任凭指甲掐进掌心,他握得如此用力,连鲜血自掌缝中渗出来都没有察觉,只是又低低地道,“是我对不起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它复活,亲自再向它说一声,对不起。”

    应公子听到“复活”二字的时候才微微抬眸,他黑沉的眸子望向重容,语调平缓地问他,“你要如何复活它?”

    “我有龙珠,但我不知道如何使用它,后来,有一位巫师前来……”说到这里,重容那一双黯淡已久的眸子忽然现出一丝轻微的光芒来,那像是希望的光芒,“他告诉我说,只要集齐九样东西,再配合龙珠,就能让苍璘复活,并且是以龙的模样。”

    “哪九样?”

    这九样东西重容早就能背了,此时他细数给自己的恩公听,“腾蛇之翅,鼍龙之甲,海蜃之腹,凤麟之角,巨鹰之骨,马腹之鳞,九婴之血,軨軨之尾,和人之心。”

    当他一一说完,应公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霁色,连着他周身的气氛都有了些微的改变,大白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风兮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将脑袋凑近他,山洞里就只有重容对此毫无感觉,却闻应公子淡淡出声道,“那个巫师告诉你,腾蛇在此?”

    重容点点头,回答说,“嗯,他说等我将腾蛇抓回去,再告诉我鼍龙的所在,一直到八样东西集齐之后,他就会动手将苍璘复活。”

    应公子深黑的眼睛探究似地看着重容,片刻后又道,“心,是你自己的?”

    重容闻言,下意识将手捂上胸口,像是说出誓言那样定定地道,“是,只要它能够复活,我身上的任何东西都愿意给它。”

    风兮此时低吼一声,应公子伸手圈住它的脖颈安抚着,便又道,“光是腾蛇就让你伤重如此,更何况其他几样。”

    他说的是事实,这让重容的眼神一下子又黯淡下来,有些事即使他愿意付出生命,也未必能够获得,可如果不这样做,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继续活着的资格。

    “我……我死不足惜。”重容垂眸道。

    “我知道了,我可以帮助你。”应公子忽地道。

    重容微微一愣,下意识却道,“我……希望是我亲自为它做这些事……”

    应公子盯着他,半晌才道,“你只是想亲自做,还是真的想将它复活?”他寥寥一句,却挑明了话意,重容的脸色因此而变得微微苍白,他很清楚他的意思,自己连腾蛇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已经几乎粉身碎骨,那后面的鼍龙、海蜃又该如何留着性命去找寻?再者,他若不小心死在半路上,苍璘就更加不可能有复活的指望,孰轻孰重,已是不言自明。

    “或者,你觉得依靠别人的帮助,复活的苍璘仍然不会原谅你?还是说,你只是奢求自己得到解脱?”煌煌火光之中,他的话也如苍火般无情,偏偏又是如此的一针见血,有一瞬间,重容生出了一种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的恐惧和错觉,原来,他一心只是想寻求解脱,无论苍璘能不能复活,他在死前至少能够原谅自己,原来是这样……原来到了此刻,他一心想的仍然只有自己。

    重容恍然,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造成了这一切,却只想得到解脱,其实他活该被苍璘怨恨,活该遭受这样的痛楚,活该永远得不到原谅。

    “腾蛇、鼍龙、海蜃、凤麟、巨鹰、马腹、九婴、軨軨,它们的下落交给我。”应公子再度开口。

    重容愣了愣,不由地问,“那……我呢……我需要做什么?”

    “你只需要带我去见那位巫师。”

    “就这样?”

    应公子点头,“就这样。”

    这件事在他说来似乎毫无难度,重容从没想过在寻找腾蛇的时候竟会遇到这样的人,但换作是任何人,重容都不见得会相信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原本复活就已是一件相当匪夷所思的事,他反复想过无数次,就连那个巫师他都不是完全相信的,但他已别无选择,因为是那个巫师给了他一线希望,他也很清楚这只是为了相信总有一天苍璘能够原谅自己而找的借口,他也早已决定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这件事上,反正这条命已经多活了八年,他无法谅解自己出去学成了武艺,却用这一身武艺杀死苍璘的这件事,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结果,他当年根本不应该离开,那么至少他不会认不出苍璘来,不会铸成如此大错。

    但,发生的总也已经发生了,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弥补,现在他也不奢望苍璘能够原谅自己,若它能复活,就算是把自己忘记了也是应该的。

    然而此时,他的恩公说出口的话没由来让他感到深信不疑,好像集齐那八样东西后,苍璘复活一事能够真的成真,这让重容自责的情绪一时又被激动淹没,各种情绪交叠揉搓着重容一直紧绷的神经,使得他整个人都无法自持地颤抖起来,身体忽冷忽热,就如冰火两重,一会儿想着苍璘能复活,一会儿又看见苍璘用满是鲜血的双眼瞪着他,却又将龙珠递到他的眼前,裂开嘴巴对他说:喏,送给你。

    他想说苍璘对不起,却发现苍璘整个身子都已经僵硬,反反复复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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