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应如妖似魔

应如妖似魔第56部分阅读

    反复复间,已将重容折腾地几乎魂魄分离,连自己何时晕过去了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应公子仍在面前,实际上他并没有晕厥多久,他挣扎着坐起来,捂住眼睛道,“……抱歉……我一时激动……”

    “你不用高兴得太早,苍璘能否复活,还要看它自己的造化。”

    闻言,重容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漆黑的瞳眸,他怔怔地点头,怔怔地又问,“应公子……你说……它、它会原谅我吗?”

    “你是最熟悉它的人,这句话,你不该问我。”应公子却道。

    是吗?重容自问。如果他真的那么熟悉它,就不会那么对它,就不会自以为它早就已经离开,或是死去,这又怎么算是熟悉呢?然而现在,当他终于真正了解了它的那些举动原来是出自对他的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这份所谓的熟悉,又能有什么用呢?

    重容不禁露出苦笑,愣怔了片刻后又道,“应公子,我能……再拜托您一件事吗?”

    “我知道你要拜托我的是什么,但,这件事,我拒绝。”应公子毫无余地地说。

    “可是……”

    “会有更适合的心,来代替你的。”应公子只道。

    重容又是一怔,他不知道恩公这么说,是想让他打消寻死的念头,还是真的有所谓的比他更合适的人心。

    “是这样吗?”但对于这一点,他不知该觉得高兴,还是失望。

    “明日我便去寻腾蛇,我会让风兮留在这里。”应公子这样说道。

    重容这时“咦”了一声,道,“它不去,谁来保护你?”

    风兮闻言不由在一旁发出一声无奈地低吼,重容一时无法理解,却见应公子懒洋洋地抬了抬眸,道,“你顾好自己便是。”他说着,便结束了交谈,翻了个身便躺下了,靠着风兮的方向侧卧着。

    风兮垂下脑袋看着他,看似凶恶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亲昵,一旁的大白见状,也不甘示弱地一个翻身蜷在了风兮的的身侧,霸道地占据了最暖最柔软的位置。

    留下风兮和重容在山洞中瞪视半晌,重容又将视线转到睡下的那人身上,对着他的背影低低说了一句,“无论如何,谢谢你,应公子。”

    那人依然静眠,他的背影看起来仍然与山洞格格不入,却又安之若素,重容之前曾问过一次,却没有得到答案,因此他仍然不知应公子究竟为何与风兮来到这里,若换成苍璘,苍璘若真的能复活,那么他将来会不会也跟苍璘结伴同行?若是一路有它陪伴,一定也会如同以前那样觉得平静和不孤单。

    若是真的能再重来一次,那就太好了。

    这一晚,重容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脑海中迷迷糊糊都是小丑鱼和鱼怪相互交错的身影,还有将来若能复活成龙的苍璘,那时他给小丑鱼起名的时候,便是想到了它日后变为龙的模样,苍青色美丽的身躯,和泛着玉般色泽的龙鳞,但下意识里,他仍然担心变成龙的苍璘不再认得自己……最终,重容仍是睡去了,睡梦中,他梦见了一条美丽又巨大的苍龙,在神龙江中翻腾跳跃,又在云层中呼风唤雨。

    只是,孟宇连江,苍璘独翔,他想,他始终,都已经没有资格再跟它并肩同行。

    第196章龙王出巡(六)

    来人染着一身浓重的夜色,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屋外。

    小屋的位置处在山林中隐蔽幽静的所在,一般夜里绝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因此,“笃、笃、笃”的敲门声尤其响亮,且扰人清梦,让屋内的主人有了一丝不快。

    “请问,是巫前辈的住处吗?”来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之感,自偌大的头蓬下传来。

    他穿戴的一如夜色,漆黑一片,黑色从头裹到脚,头上的帽子宽大无比,帽檐遮住了半张脸,低垂的时候几乎只看得见下巴,墨色的长发垂落身侧,把脸侧的轮廓遮得一干二净。

    巫师姓巫,这是相当少见的姓,来自久远的巫氏一族,但在很早以前,巫氏一族就已分崩离析,巫氏的传人并未留下许多,甚至传言他们曾遭到过商时纣王的逼杀,险些被灭全族,要不是后来周王室一统天下,才保住了其中一条巫族血脉,否则,巫氏恐怕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但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那便是以巫氏族人的能力根本不在乎商纣王的逼杀,但也是因此他们根本不屑入朝为官,因而当年被周武王召回的只不过是最弱的那支血脉,还有更厉害的巫氏族人甘愿流落民间,他们隐于山野大川,终日与神灵为武,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当然这些都是民间的一些谣传,也有更多奇怪的版本流传于世,但无论怎么说,姓巫又恰巧是巫师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很可能他就是巫氏一族的后人,不然,又怎么敢如此大刺刺地冒用这个特别的姓氏?因为但凡学巫之人就必定知晓巫氏一族的相关事迹,毕竟巫是因他们而诞生,最低限度也会听说过至少一个版本的故事,是以一个巫师若姓巫,那么背后就一定有其非凡的意义,至少不会是个普通的巫师那么简单。

    “你找何人?”

    开门的人正是来人口中的巫前辈,因为已是深夜,因此他还睡眼惺忪,一半清醒一半模糊,方才的不快毫不加以掩饰,在这一声询问之中透露,却闻来人又道,“前日有人托我送几样东西来给巫前辈,他告诉我说,巫前辈一看便知。”

    巫师仍然没有太清醒,却见来人指了指他跟前的一个麻布袋,巫师斜睨一眼,之后便清醒了几分。

    “这是……”

    “这些便是巫前辈要求之物,腾蛇之翅,鼍龙之甲,海蜃之腹,凤麟之角,巨鹰之骨,马腹之鳞,九婴之血,軨軨之尾,至于人之心,恐怕巫前辈要的是最新鲜的,因此我已让那人在神龙江畔等着巫前辈前去施术了。”

    他一样一样说,巫师的表情也不由愈发吃惊,但他自是不信,于是翻开麻布袋亲自确认,这一确认,不禁一下子清醒过来,只因麻布袋里的果然是来人口中所说的那八样物品。

    “巫前辈,既然对方已经达成了您提出的要求,那么,是否能请巫前辈大显神通,去神龙江畔将苍璘复活?”来人又道。

    这大半夜的,巫师如何会乐意,他虽然暗自吃惊,但毕竟自恃身份特殊,便一早收起了惊讶的表情,端起架子来道,“复活之术是最高难度的巫术,需等天时地利,才可施行。”

    “那么,请问何时是最佳时机?”来人便问。

    巫师脸上闪过一抹不耐烦的情绪,慢条斯理地又道,“这嘛……需等我斋戒三日,才能施行演算之术,三日后,你再来罢。”

    “三日,要等那么久吗?那么这些物品的功用,岂不是会失效?”来人也不罢休,继续问。

    “你懂什么?”巫师不耐地道,“会不会失效,本巫师难道不知道?”

    “那我便放心了,只是……”来人似是还有疑惑。

    巫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催促说,“还有什么事?”

    “请问巫前辈,您是否真的能将苍璘复活?”来人的口吻听起来半信半疑,信的成分少,怀疑尤其多。

    这个问题让巫师又一次产生不悦,他看着来人冷冷地道,“刚才我已经说过,复活术是一种最高难度的巫术,这种巫术实施前后出不得一丝差错,中间变数也极多,你的那位朋友来求我之时,我就已经将这一点说明,现在你若要让本巫师担保苍璘一定能复活,本巫师不可能给你如此保证,但若你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施行如此巫术,那么就请回罢。”他下逐客令道。

    “巫前辈,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来人似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别只是只是了,我累了,一切等我睡饱了再说。”巫师说着转身就要回屋,却闻身后那人的语调变得充满疑惑,但里面满满的又全部都是无辜,“可是,巫前辈确定能再度入睡?”

    巫师摆明了不想与他再做纠缠,头也不回,但他才一脚步入门槛,就听身后传来了……似是兽类鸣叫或是低吼的声音,又像是鬼哭狼嚎的古怪之声,但无论是哪一种,在半夜里听来,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的味道。

    接着,在纷杂如鬼魅的声音当中,那人又低低道来,声音在这其中显得异常悦耳,话意却古怪之极,“可是,我的朋友们已经等不及了,如果在巫前辈您熟睡之时,他们有什么激烈或者暴戾的举动,还请巫前辈大人大量,莫要跟它们计较才是。”

    他的话让巫师一怔,他在听到那些奇怪的声音时就已顿住脚步,此时,他忍不住转过身,却见那人身后,无数巨大的黑影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有什么在天空中拍打着巨大的双翅,那黑影压得夜色愈发黑沉,又有庞然大物露出两只如灯笼般的大瞳,藏在高高的大树之后,更有粗壮到不可思议的蛇形之物在那人背后恣意扭动着身躯,这些黑影似是从地面一直充斥上夜空,层层叠叠,无止无尽,一见之下便觉有无数牛鬼蛇神藏匿在夜色之中,又像是忽有妖魔横生,它们在夜间肆意横行,正是群魔乱舞、百鬼夜行之状。

    这一下,巫师被吓得不轻,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连双脚都开始不自觉颤抖起来。

    偏偏那人仍用十足乖巧的语调问他道,“巫前辈,您应该很困了,我在屋外等着便是,当然,我也会让它们努力静等的。”

    这话说得虽然动人,且十分配合的样子,但听在巫师耳中,仍然怎么听怎么怪异,现在就算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进屋睡了,更是连一步都不敢动上一动,生怕那人身后之物向自己扑过来,恐怕随随便便的一只,就能立时夺去自己的小命。

    “你……你……你到底是谁?”巫师颤抖着声音问。

    “不着急,一切等巫前辈睡醒再说。”那人恶趣味一旦上来,世上根本没有人能阻止他继续装无辜。

    巫师闻言连忙道,“不睡了,不睡了,睡觉不重要,当然是公子您的事要紧。”

    “咦,不对吧,我的事必须要等天时地利,况且巫前辈您还没有斋戒,算出来的恐怕不准,方才巫前辈也说了,此术难度极高,半点差错都出不得,而且说不定会横生枝节,若是届时无法顺利施术,那我岂不是罪过。”那人将巫师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口吻认真至极。

    可怜那巫师此时已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他只好自打嘴巴自圆其谎,支支吾吾地说,“也……也不都是……是如此啦……其、其实……只要……”

    “巫前辈不用勉强,复活术是大事,不用巫前辈说我也知道,要完成这样的巫术,需要做如何精细的准备。”

    “不不不,哦,不是说不要准备,而是……”巫师觉得自己简直是自掘坟墓,还越描越黑。

    “请巫前辈快快休息吧,打扰了巫前辈的睡眠,真是折煞晚辈了。”

    巫师已经想朝他跪拜了,心中直叫“小祖宗”,无奈双腿不听使唤,他苦着脸,根本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招惹到的如此瘟神,再加上眼前那暗影似是变得越来越庞大,但叫声却从遥远之处传来,此起彼伏,它们似乎重重包围了小屋,最终他实在顶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内心的恐惧也越来越大,不由脱口而出喊道,“公子饶命……饶命啊……”

    “耶,我可是什么都没做,何出此言呢?”来人依旧悠悠地道,得饶人处半点不饶人。

    “公子,是我错了,您要怎么样都可以,请公子快快吩咐吧!”巫师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我要什么,我怎么记得方才已经说过一遍了?”他说过的话向来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公子要我去神龙江畔,可、可是……可是那复活之术……我、我……”巫师仍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是自愿献出身体的一部分来的,就是期待巫前辈的复活之术,您可千万别让它们失望啊。”他话音方落,那些黑影蓦然间暴涨,仿佛配合他的话那样,期待万分。

    “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第197章龙王出巡(七)

    “我、我是冒充的,其实我姓无……”巫师怕得不得了,他舔了舔自己干巴巴的嘴唇,丝毫不敢再有所隐瞒,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于来人听,“那天偶然经过神龙江,看见有东西在发光,打听之下,便知是之前被鱼怪盗走的龙珠……”

    他絮絮叨叨地道,“我又看那人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模样,便偷偷跟在他身后,他果然魂不守舍,一点都没有察觉,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告诉他我是巫师,而且不是普通的巫师,是巫氏一族的后代,没想到他这样就相信了,其实我只是想得到那颗龙珠,所以就选了九样最不可能得到的……呃……”他说到这里,不由噤了声,因为他所说的那几样物品的相关人等,此时就在他面前。

    “说下去。”言简意赅,低又似是命令的话语自漆黑的帽檐底下传来。

    巫师吞了吞口水,也不敢去擦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又道,“我唯一的条件是让他留下龙珠供我研究,以便届时能顺利进行复活之术,他只能答应……其实也是骗他的啦,本来就没什么可研究的……总之……我是指望他在找那几样物品的中途丢了性命,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而且不费一兵一卒之力留下那颗龙珠……”

    巫师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他一边说一边瞄向跟前那人,因他一言不发,使得巫师总觉得有些胆战心惊,可偏偏来人被黑色裹得太过严实,就连嘴唇都被暗影遮住,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更别提什么表情或者是情绪了。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还是没有声音,巫师不禁再度出声道,“那……什么……公子……您……您看……是不是……可以……呃……”

    他想说是不是可以将这些妖魔鬼怪们喝退了,不料来人却道,“不行,复活之祭,必须由你完成。”

    巫师闻言傻眼,他愣愣地盯着眼前这团黑色的身影,为他的固执和自己的生命所担忧不已,他有些哆嗦地道,“……公子,我不是说了……我是冒充巫氏一族之人的……我虽然是巫师……但那复活的术法……我是为了得到龙珠而欺骗了那人的……我、我根本不会什么复活之术——”

    他话音未落,那些牛鬼蛇神猛地扑上来,那蛇形之物更是越过了那人的肩膀,几乎要将长长的脖子伸向他,这一下把巫师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但他偏偏脚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稍安勿躁。”来人短短四个字,带有安抚之意,阻止了蠢蠢欲动几乎要越界的黑影们。

    随后,便听他又道,“你撒了谎,不止欺骗了那个人,还欺骗了我的同伴们,你说说看,该如何是好?”

    他轻轻松松就把问题抛给了巫师,让巫师愈发胆战心惊,他怎么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做梦都想不到一颗龙珠背后还会引发如此多的后患,早知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去欺骗那人?

    “这、这、这……我也不知……烦请公子……不吝……告知……”巫师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来。

    “所以,我已经说了,复活之术必行。”来人再一次强调。

    此时的巫师已经恨不得把自己一巴掌拍死,也好过要面对如此局面,他第一次觉得固执的人好可怕,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打消他的念头,只因就算真的行了复活之术,届时他没能把那什么苍璘复活的话,还不是难逃一死?难道这些牛鬼蛇神们还会放过他不成?

    “况且,还有一颗心,你别忘了。”来人慢条斯理地道。

    巫师一个寒战,抖着嘴唇道,“……心、心……谁的心?”

    “你希望是谁的心?”来人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揶揄,甚至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却偏偏又好意提醒,“啊,小心别答错了。”这句话说罢,他身边那长长的脖子再度接近巫师,只吓得巫师连忙作答,也不管自己是死是活了,总是拖得过一时是一时,“我的!我的!我的!”

    “很可惜,你还是答错了。”来人的语气显得惋惜极了,同时又像是宣判了死亡,听来冷冷的,这让巫师瞬间感到头皮发麻,然后那长长的脖子就来到了他的面前,脖子上那尖尖的脑袋的形状清晰得呈现在他眼前。

    “不、不要过来……”巫师吓得声音都变调了,发出了近乎尖锐的叫声。

    “哧”的,尖脑袋伸出舌头舔了巫师一下,那一瞬间巫师只觉得浑身冰凉,而被舔到的地方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他顿时两眼一翻,径自晕了过去。

    “……呀,晕了……”丝毫不觉得内疚的话在半晌后响起,小屋外随即响起了回应这句话的声音,又是一阵此起彼伏,若此时巫师醒来,恐怕又要被吓晕过去。

    醒来之后,一切照旧,因此巫师立刻想起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这就好像自己压根没晕过去一样,最多眨了眨眼的工夫,这让他的一颗心生生凉了半截,随即,他听到来人低低地道,“巫前辈,可以随我去神龙江畔了吗?”

    他还能答不吗?

    巫师哭丧着脸,点点头道,“立刻就去!立刻就去!”

    “既然如此,那就请巫前辈赶快进屋准备吧。”来人依旧显得非常有礼,对巫师道。

    反倒是巫师一愣,不由“咦”了一声。

    “复活之术,出不得一丝差错,巫前辈应该不会是打算只身前去吧?”

    “啊、啊!”巫师这才反应过来,因他显然没想到来人居然要固执到底,这下,可真的是小命不保。

    人家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在等着自己,巫师只好依言进屋,但他心里早已七上八下,脑子根本都转不动,也不知道要拿些什么才好,他只好随便走了一圈,看见祭祀要用的物品就拿上,而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没想过到底这个复活之术要怎么搞,这本就是他自己随口编出来的玩意儿,没想到,到头来却是给自己挖的坟墓,他现在不仅要跳下去,还有被活埋的可能。

    老……天爷哪……

    当巫师拎着东西匆匆忙忙转出小屋之后,却又被那人提醒道,“巫前辈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巫师的神情一片茫然,他愣愣地面对来人。

    “复活最关键之物,您说是什么?”

    巫师此时被逼着动了动脑子,不由“啊”了一声,想起来了,“我……立刻去拿……”他再度进屋,将早已被他当成宝贝藏在盒子里的龙珠取出来。

    当他再度出来的时候,来人身后为数众多的暗影已然消失,但纵是如此,巫师也丝毫不觉得心中的压力有所减轻,反而因它们瞬间的消失无踪而更觉忐忑,因为这样就好像它们无处不在似的,就算是那颗龙珠一取出来便将屋外的树林照得透亮,可巫师仍然觉得那些妖魔鬼怪就在自己的周遭,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同时,也仍然照不出来人的模样,只是黑色愈发深沉,将他牢牢裹在里面,这时,巫师听他用从现身以来最为轻快的语调说着,“出发吧。”

    巫师只好硬着头皮,拎着一大一小两个麻布袋,抱着用布层层叠叠包好的龙珠,随他前往神龙江畔。

    ----

    神龙江畔,重容正等着他们的到来,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巫师才一露面,他几乎是飞奔上去,道,“巫前辈,要我怎么做?”

    一路上巫师心怀忐忑,巴不得目的地慢点到,但走得再慢,始终还是到了,偏偏带他来的那人事不关己,明明跟他说清楚了自己是冒牌的,对方也不理,像是想看着他施术出错似的,而一想到如果无法将那鱼怪复活,他面临的就会是死亡这件事的时候,巫师就会害怕得浑身发抖,此时,听重容问来,他也不答,只是抖着将自己带来状似施术实则行祭的器具一一取出来,脑中在考虑究竟要如何装才更像,手上也不由放慢动作,继续将他仅剩的生命拖延个一时半刻。

    重容毫不知情,看在他眼里,还以为这巫师施术便是如此谨慎小心的模样,而且,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留意别的事,因为他一心都扑在神龙江里。

    巫师被迫装模作样地面对神龙江做这做那,口中念念有词,更是将祭祀之舞跳得极为卖力,再依次将麻布袋中他曾经要求重容准备的八样物品祭拜一番,再依次扔下江去,不过每扔一件,他的心就颤抖一次,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距离他的死亡越来越近,但他也只有努力将时间延长,扔到最后只剩下龙珠,除此之外就轮到人心了,方才那人只说答错了,却也不说要用谁的心,这里只有三个人,不用自己的该用谁的?巫师内心犹豫好久,虽然舍不得龙珠,但总是自己的心重要,于是一咬牙,将龙珠也丢了下去。

    可是,接下来的心,又要怎么办呢?

    巫师挥汗如雨,身体早就累得不行,只可怜他依然无法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就到了祭出人心之时,于是他不停地用眼角去瞄那个黑衣人,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反应,又或是有什么指示没有,偏偏那黑衣人也只管盯着江面,压根不理这头演戏演得万分辛苦又倍受煎熬的巫师。

    咬咬牙,只好继续跳,从祝祷健康的巫舞一直跳到保佑顺产的,顺着跳上一遍之后倒着再来一遍,眼见天都要亮了,巫师抬头看一眼天色,脚下却是一软,险些掉进江水里。

    “巫前辈……”重容想要上前一步,却被应公子抬手阻止。

    巫师努力站起来,可再也跳不动了,双腿软绵绵的浑不着力,他心中一慌,已控制不住“扑通”一声向着黑衣人跪下来大声道,“公子——饶命啊——”

    这一跪,让重容的脸色发白,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巫师要对应公子口称“饶命”,却显然已经猜到巫师这一跪代表着什么,若是能够将苍璘复活,他又为何要跪?复活之术行了如此之久,江水里都还不曾有任何动静,结果恐怕已可想而知。

    “嘘——”这时,应公子却出声道。

    蓦然间,神龙江里江水滔滔而起,顿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浪涛滚滚,平静的神龙江首次掀起汹涌怒潮。

    巫师跪趴在江边,首先被江水波及,不仅被淋的湿了一身,还被一物自江水里伸出来卷了进去,他张口大呼救命,声音却很快被翻涌的江水吞没,重容惊得瞪大双眼,看着那里面所发生的一切。

    那是……

    苍碧色的鳞片在江水里现出夺目的光辉,硕大的龙首在水中倏隐倏现,即便是无法一睹全貌,但谁都能一眼分辨出来这分明是龙神现身!

    重容的眼睛丝毫都不敢眨一下,他盯着江水里巨大又傲慢的那尾龙的身影,生怕这是出自自己的幻觉。

    “……苍璘……”他口中喃喃地道。

    像是听到他的呼唤,龙首慢慢转过来,它口中衔着龙珠,华光将它的模样掩去一大半,只剩下那抹傲人的轮廓,但重容依稀感觉到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定了片刻,才又漠然回过首去。

    但那目光似已将重容震慑住,一动都不能动。

    好半晌之后,苍龙在江水里才慢慢隐去身形,重容却依然无法从方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真的……是苍璘吗?”当江面恢复平静,龙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过了好久好久,重容才忍不住开口,他怔怔地问道,“应公子……你说……它还记得我吗……”

    “你希望它记得你吗?”应公子却问。

    重容闻言一震,不由黯然地摇头。

    ----

    巫师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块礁石上,四周围都是江水,根本看不到岸,他茫然睁开眼睛,不知今昔是何年,但随即,他猛然清醒过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意识到原来自己没死!

    “老天保佑……”巫师禁不住自喉头发出一阵虚弱的欢呼声,只不过须臾,他就发现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在自己的正前方,这双眼睛的主人那长长的脖子正从江水里探了出来,不知是好奇还是是垂涎地紧盯着他不放。

    “天啊……”一声惨呼,再加上“扑通”一声,巫师再度滚下了礁石。

    江面溅起了小小的水花,因为小的不能再小,因而没有人注意得到。

    龙王出巡·完

    第198章【龙王出巡番外】苍璘之逆

    重容坐在江边,一整天下来,几乎一动都没动过。

    毫无疑问,他在等苍璘出现,可那时惊鸿一瞥过后,神龙江里就再也没有现出过那苍碧色的身影。

    “……苍璘……我还什么都还来不及对你说……”重容低低地道,“至少……让我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江水粼粼,重容望着被微风轻拂的江面,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他明知应该替苍璘感到高兴,可仍然为连“对不起”都来不及跟苍璘说一声的自己而感到悲哀,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出几分力,即便苍璘复活,那也只是复活而已,似乎与他再无关系,而当年那条陪伴自己的小丑鱼,也已消失得毫无踪迹,这一回,更是连以往的影子都寻不着,世上恐怕再也没有谁会像小丑鱼那样在乎自己,了解自己。

    “……也许……忘了我才是正确的事……毕竟……我狠狠伤害了你……”重容想他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只要一想起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小丑鱼,就忍不住痛恨自己,而小丑鱼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此刻更像是一种讽刺,只因他根本不配得到小丑鱼的关怀和爱护,所以最终,他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唯一拥有的,就只有八年前跟小丑鱼在一起时的记忆,和至今已经隐约模糊的小丑鱼的身影了。

    神龙江边,重容忍不住捂住眼睛,咸热的泪水濡湿了他的手掌,然后顺着指缝渗透,最终滴落下来,他的双肩禁不住微微颤抖,呜咽声最终溢出喉间,似是再也控制不住,重容蓦然间握紧拳,站起来,此时的他早已泪流满面,却对着江面一次又一次地放声大喊,像是想借此纾解心中的痛苦和一直以来的自责,“苍璘——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江面,一直到他声嘶力竭,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为止。

    -----

    然而,这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却已顺着江面一直飘荡到神龙江畔的山巅,那上面,云海如烟似雾,遮住了盘踞其中的巨大优美的身影,苍碧色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点点光辉,透过云层投向江面,它的身下,能见两枚温玉般的龙蛋正静静释放着光华,这在白天虽然不显眼,却依然闪烁着无限美丽的光泽,让人只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那样欺骗他……真的可以吗?”

    风兮的视线俯瞰下云层,长长的神龙江蜿蜒一如腾跃之龙,支流就像是它的四肢和长须,在大地上兀自张牙舞爪,重容的身影到了这里就如同世间上的一抹尘土,毫不起眼,但他的声音却隐约传至耳边,虽然再轻微不过,却仍然被它敏锐的听力所察觉。

    “是他先入为主,何必纠正?”应皇天坐于风兮的背上,低道。

    “话虽如此……”风兮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看重容绝望它并不忍心,但明知那时根本不是苍璘复活就这样欺骗他它好像也觉得过意不去,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于重容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他自责如此之深,若非遇见阿天,最后必定会死于为苍璘复活一事上。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活着,总还会遇到更好的事,对吗,风兮?”应皇天淡淡地道。

    扒着应皇天肩膀不放的大白忽然低吼了两声,表示这样最好不过了。

    应皇天低头瞥了它一眼,随即看向眼前巨大的龙影,忽地道,“苍璘,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轻轻的笑意,这样说着的时候,偌大的龙首动了动,方才闭上的眼睛此时睁开,向着应皇天的方向望过来。

    “谁让你从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大白的名字也是我取的,不过……风兮说我没有取名字的天份……”

    风兮闻言,不由地道,“难道不是吗?看到大白有一撮白毛就叫大白,是不是浑身黑色的阿天你就干脆叫它大黑或小黑,赤色的就是大红或小红呢?”

    “耶,风兮你真聪明,就是如此。”应皇天大言不惭,拍着风兮的脑袋夸奖它道。

    风兮翻翻白眼,想到好在是自己误打误撞有一个名字,否则,它岂不是变成了什么大黄、小褐之流了?

    龙影又微微昂首,发出低吟,应皇天闻声,似是恍悟地低语,声音听来就像是叹息,“……原来如此……原来……你有不想提及的过去……”他说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眼神中带着几分促狭之意,又道,“既是如此,不如,你就当那日是在神龙江重生,收下苍璘之名,如何?”

    他漆黑的眼底难得的映照出苍碧色的龙鳞,动人非常,而那里面的光芒又有几分循循善诱之意,龙眸与他对视片刻,似是不忍拂了这番美意,又像是对此人无可奈何,最终妥协,别过脑袋,然后垂下眸来,那里闪烁着几分纵容,它那副样子仿佛在说,“随你,反正名字是给你叫的……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见状,应皇天唇角的笑意加深,勾勒出一道悠长又美好的弧度来,他眼神中的光芒幽深,黑得不可测度,他深深凝视龙影,随后,就听他用低沉至极的语调对龙影表示他心中的真意,“不过,龙者非鱼,所以,我愿叫你逆、苍、璘。”

    逆、苍、璘。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咒语,锁住了龙影,又将它与神龙江里的鱼怪区别开来,风兮心中默然,决定收回之前的话,这人并不是不会起名,而是根本懒得起名,所以才怎么方便怎么来。

    “满意么?”低沉的声音完全有别于初识时那个少年清爽干净的嗓音,龙眸望着应皇天,毕竟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五年间,他已为自己寻回了第二枚龙蛋。

    “我应该谢谢你。”龙影发出清脆的龙吟之声,便是在对他表达谢意。

    “等你的孩子出世,让我为它们起名,就算是谢过了,如何?”应皇天笑得狡黠之极。

    风兮闻言捂住眼睛,这都快成了它的习惯性动作了,每当感觉到阿天要开始戏弄谁的时候,它不知道为什么就会不自觉这样做,不知道究竟是替阿天觉得抱歉,还是觉得自己身为阿天的朋友知道也不告诉对方有些难为情,不料龙影却干脆地点头道“好”。

    “龙老大,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的对方能听懂它的意思,风兮顿时出声提醒道,“你应该不希望以后你的孩子被叫成‘小青’或‘小金’吧?”

    大白闻言亦像是个过来者一样在应皇天肩膀上连连点着自己的脑袋。

    “无妨。”

    龙老大不愧为老大,不仅有老大风范,胸襟也宽广,可以由着阿天乱来都不会介意。风兮如此想到,它不禁感到佩服万分。

    “风兮果然是个老实的家伙,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应皇天没由来得夸赞让风兮完全摸不着头脑,而后面那半句又是如此直白,让风兮别扭得低下脑袋,不好意思起来,但心里却暗自高兴。

    一旁的大白却不依了,猛地一下蹦到风兮的脑袋上,对着应皇天撒娇似地吼起来,那模样似是在嚷着,“阿天,我也很老实,你也要喜欢我!”

    应皇天敷衍地拍拍它的脑袋,惹来大白一阵抗议,此时龙首却又转过来,凝视风兮半晌,道,“他来找我的时候,问过我你的事……”

    闻言,风兮一怔,看着龙影。

    “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咦?什么事?”不知是不是事关它的记忆,风兮不由立刻出声问。

    “一件很古远的事……你们可以往东南方走,兴许,会有所帮助。”

    “东南方……”

    “多谢你出言提点,我们这就出发。”应皇天道。

    龙影点了点首,片刻后又低吼出声提醒道,“……你们,要小心……那儿,有不好对付的大家伙……”

    “有我在,没问题。”风兮向它拍拍胸脯保证道,“我会保护阿天的,只要他别太自说自话,制造危机……”

    “我有吗?”应皇天打断它,懒懒地道。

    “你没有吗?”风兮不甘示弱,认识他以来,危机就从没少过,只不过,这人通常没把那些看成是危机罢了。

    龙影看着风兮载着应皇天和大白跃下山去,身影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便又阖上目。

    -

    电子书下载shubao2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