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盯着王浚问,“什、什么尸骸?”
王浚看着她,回答说,“这件事我之前没说,是我和余六在第一次出去寻找食物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觉得说出来会让你们担惊受怕,就想等你们先休息够再说。”
冬弥着实没料到,再加上余六的死亡,蓦然间恐惧在她心头扩大,原本并不轻松的心情也变得愈发沉重,只感觉生机越来越小,死亡的阴影反而四处笼罩。
此时她没由来地又想起王浚跟她说的那番话,在死亡面前,生存的欲望似乎一点一点变得大起来,而原本一心想要求死的心情却因为此时面临的种种危机显得越来越无足轻重,那时怀抱着那样心意的她在现在的自己眼中,忽然间变得可笑起来,而且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她就变得更想安全离开这里,谁都不愿意因为一时的赌气和冲动而害死自己。
“那……我们会怎么样?”她此时不禁要问。
“余六既然已经死了,那我们更加不能一个人单独行动,记住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要落单,另外,也不要走远,这两点至关重要,听明白了吗?”王浚叮嘱道。
冬弥点点头,离靖亦道,“嗯,我知道了。”
这一夜,不安的气氛在隐隐约约中浮动,因为提到尸骸成堆,冬弥也不敢去看一眼余六的尸体,她此时坐在火堆旁,虽被火堆烤得热烘烘的,身体仍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很冷似的,王浚像是看出了她的惊惧,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般地对她说,“冬弥,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害怕,但不要担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冬弥“嗯”了一声,却仍然抱紧自己,她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火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王大哥,刚刚我突然想到,不知道我的未婚夫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他都不害怕,一心一意想去侍奉风神?”
王浚听了她的话,不由一怔问,“你先前不是说,他不是自愿成为祭品的?”
冬弥垂下头来,低声道,“那是因为我不愿承认,也是因为只有我固执地认定他是我的未婚夫,其实在我们相识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身为祭品这个事实了。”
王浚微微吃惊,此刻却不愿表露出来,只是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心地善良得要命,我们村子一个月就要行一次祭,而每一年都会选择一个人送入湘水,他很热爱这片土地,因此在十六岁那年就自愿成为祭品,他说这是为了保护村庄自己应该做的事,我有时候总是为了爱上他的自己而感到悲哀,因为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根本比不过他的村庄,也比不过那个任性的风神,说着想要杀神这样的话,其实是我疯狂地嫉妒着她……”说到这里,她停了片刻,才看向王浚,又道,“王大哥,我……是不是很自私?只考虑自己,一点也不为村庄考虑?”
看着她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王浚忽地道,“那又如何?”
“咦?”冬弥反而一愣。
“为自己考虑并没有错,如果为自己考虑而伤害到了别人,那才是错的事,不是吗?”
“可、可是……”
“你只是没有你未婚夫那样伟大的情操和高人一等的觉悟,不用说是你,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肯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王浚又道。
冬弥沉默下来。
“所以,不必因此而感到自私的自己有多么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保命都还来不及,又何须去考虑对与不对、是与不是这些问题呢?”
这一番话让冬弥逐渐感到释怀,她一直跨不过的原来是自己这道坎,无处发泄的她只能自暴自弃,以至于险些在湘水上送了性命,但此时此刻,求生的念头在不知不觉中已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这使得冬弥开始对先前自己的决定感到怀疑,却又不肯屈服,然而性命就如同王浚说的,一生只有一次,应该珍惜才是,是以她翻来覆去只不过是在跟自己交战,最终,王浚点醒了她,直到此刻,她才幡然醒悟过来。
第203章大风在野(五)
这一夜过得看似安稳,但不料翌日醒来之时,竟又少了一人。
这一次,是离靖。
首先惊慌失措叫出来的人是冬弥,阿天其实比冬弥醒的更早,但当冬弥问他知不知道离靖的下落的时候,他摇摇头,回答道,“我醒来时,他已不在。”
王浚和冬弥差不多时间清醒,他让冬弥不要太过惊慌,便叫上阿天,三人结伴一起去到那堆尸骸旁,毕竟余六的尸体就是在那儿被发现的,虽说不知离靖怎么会失踪的,但那里已是王浚第一个能想到的地方。
冬弥和阿天皆是第一次去到那里,冬弥心有惶惶,而那个阿天,不知是何方神圣,他好像无论遇到任何事情,表情总是一贯的淡然,而且总是无波无澜,包括看到尸骸堆时,也是如此。
那是峭壁之下、山岩之中的一汪碧水,事实上,冬弥已因突如其来映入眼帘的美丽之景而震慑当场,她几乎为之目瞪口呆,若非此时能清楚地看见那高耸成堆的骨骸,她早就跑过去沐浴在那片金橙橙的光芒之中了,可此刻,偏偏是那尸骸堆占据了最醒目的位置,让她觉得乍然的炫目之外,大半都是惊恐。
陡峭的山壁出乎意料得高,抬头也望不见顶,壁上也没有嶙峋的山石,而且不知是被雨水过分侵蚀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山壁光滑得令人难以想象,因此根本无人能攀得上去一探究竟,然而那一汪碧水便陷在其中,被峭壁四面包围,只余中央的空隙,引得太阳的光芒如火如荼一气倾泻而下,在碧水周围投下美丽的光影,又像是淡淡的金色雾气笼罩在碧水之上,但偏偏在美得无与伦比的幽境之中,那些可怖的尸骸就堆在碧水一隅,森森白骨在金芒之中透着无比凄清的惨白色,每一具尸骸都不成|人形,显得扭曲而破败,狰狞又令人心惊。
冬弥一眼就望见了那上面最新的余六的尸体,其余都只剩下骨头,而且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全部都是人类的骨骸,相较之下只有余六的尸体仍面目清晰,所以隔着较远的距离也能看得见。
但那其中,并没有离靖,除非离靖已经化成一堆白骨。
“本来应该趁早将他安葬,只不过他死得蹊跷,所以我打算再来检查一下他的尸体,想进一步确认他究竟是怎么死的。”王浚这时说道。
阿天一言不发,已朝着尸骸堆走过去。
冬弥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尸骸,此刻早已心头发毛,哪里还敢接近半分。
“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开。”王浚嘱咐她一句,便也绕着池水走过去,就见阿天停在尸骸堆前,沉默地不知在观察什么。
“离靖应不在此。”王浚走上去,说。
阿天点头,并未吭声,王浚昨天也来过这里,他大致看了看,便道,“离开吧,离靖不知去了哪里,我们最好再四处去找一下。”他说完问阿天,“你的伤势要紧吗?”
“无碍。”阿天只是简单地答了两个字,便转过身来,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若忽略他肩处明显的血肉翻卷怵目惊心的伤势不算的话,行动看似的确无碍,只不过,王浚的视线在瞥过他肩膀的时候仍然情不自禁地锁起了眉,只因这样的伤本应及时处理才能免去恶化之势,却又偏偏身处困境,没有治疗的条件,再者伤在肩膀,要处理也需借助他人之手,可眼前之人显而易见的疏离之感,让他想帮忙也难。
只能先作罢,离靖的失踪,代表此地并不安全,性命都难保了,肩膀上的伤已不足挂齿。
王浚这样想着,便也什么都不再提及,先寻找离靖要紧。
除了光秃秃的峭壁之外,就剩下光秃秃的山石,草木在这里几乎生长不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所致,王浚到底没能走太久,只因他带着一名女子,一个伤患,本也走不了太快,更何况这里的路根本一点都不好走。
“天色快晚了,看起来我们今天是找不到离靖了,先回去吧。”王浚适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二人说。
冬弥手脚并用,早就累的满头大汗,她虽说已经比一般女子能吃苦,但体力毕竟有限,闻言便点头道,“有没有可能离靖已经回去那里了?”
“嗯,回去看看也好。”王浚说。
可世上毕竟没有那么理想的事,离靖自然也不可能出现,三人回去后,王浚让冬弥和阿天待在一起,准备再去找一点吃的来,这里寸草不生,除了猎一些野兽当食物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果腹之物,但也是因为寸草不生,所以连野兽的踪迹都少得可怜。
“可是,王大哥你不是说不能单独行动吗?”冬弥不禁道。
“的确,但这件事在所难免,你们跟着我诸多不便,最终说不定还是会分散,那就更危险了。”王浚道。
“王浚说得不错,我们会令他分心。”阿天难得出声道。
见阿天也这样说,冬弥只好嘱咐王浚说,“王大哥,你千万要小心。”她心中担心至极,至今为止已有两个人无声无息地自他们停留之地消失,一死一失踪,王浚这一去,真不知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王浚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人不吃东西根本没有力气,因此不管是不是会遇到危险,他也必须前去,便道,“我知道。”说了三个字之后,他本要离去,可走了几步,他还是转过身来,对冬弥和阿天道,“如果两个时辰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不要在此停留了,赶紧回到船上去吧。”
冬弥一怔之后,只能回答他说,“好。”
于是,王浚也离开了。
之后,冬弥简直是坐立不安,她焦急地等待,一直到夜色下沉,却仍不见王浚的身影。
“两个时辰还差一刻,别急。”阿天拨弄着柴火,似是看出了冬弥的担忧,开口道。
在这之前阿天一直未吭声,冬弥方才念念叨叨好久,也没得到他一句回应,此时闻声,不由地看向他道,“你有想过,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这件事吗?”
阿天抬眸看她半晌,却是摇头。
冬弥一愣,看着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半晌,她才问他一句道,“为什么?”
“一直想会死,不如考虑如何生。”阿天道。
冬弥听了不禁一震,然后问,“难道,你有把握活着离开这里?”
“你问错了,应该是活着,而非离开。”阿天缓缓道来,“只有先活下来,才能考虑如何离开。”
“话虽如此,可是……”
“他说得很对,要先活下来,才能考虑离开的事。”王浚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冬弥不由一阵欣喜,转过身唤道,“王大哥!”
她上前几步,却被王浚手中之物吓到,看仔细了,才发现那已是一条没有了脑袋的大蛇,这才放下心来。
“这里几乎没什么野兽,因此我去江边碰运气,还好被我发现了这个大家伙。”王浚举起盘在自己手臂上那条极大的蟒蛇身体晃了晃说,不过他见冬弥似是有些害怕的样子,便道,“蛇肉的味道其实很不错,而且今天已经算是走运了,万一我什么都没找到,我们就该饿肚子了。”
冬弥很清楚这种时候没什么可挑剔的,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好,更何况蛇本来就能吃,只不过看见如此巨大又没有脑袋的死蛇的模样,即便是看得出来王浚已经清洗过,可王浚自己身上却是血淋淋的,冬弥仍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憷,此时阿天却起身对王浚道,“你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
王浚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却道,“你肩膀受了伤,手可能使不上力,还是我来吧。”
阿天垂眸瞥了自己的肩膀一眼,只道,“这没什么。”他说着,就伸出了手。
王浚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坚持,心中想的却是兴许一直以来都是他来猎食,又是他到处奔走,阿天应是觉得不怎么好意思才讨来做的,于是便将身上的大蛇卸下来交给阿天,就见阿天用石子搭了个简易的烤架,借了王浚杀蛇的匕首将蛇截成三段,架在火上烤起来。
他的动作娴熟,倒是令王浚吃了一惊,冬弥本怀疑阿天身份不凡,可此时见了,又觉得他像是天生就在野外生活的那样,对这一切驾轻就熟,做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但他也的确有一只手不太使得上力,因而那只手辅助得多,可纵是如此,他依然有条不紊,蛇肉很快就被他烤得喷喷香,然后他便将烤熟的蛇肉分给他们二人食用。
王浚和冬弥一将蛇肉吃进嘴巴里,就觉得即使没有一丁点咸味,仅是蛇的肉味和鲜味就瞬间虏获了他们的味蕾,烤得如此入味,火候又掌握得分毫不差的蛇肉简直天下无敌,而再一眼看阿天自己似也吃得津津有味,王浚刹那间觉得他方才一定是想岔了,比较前一天阿天吃东西时偶有蹙眉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也许根本不是觉得不好意思讨来做,而是压根不喜欢吃他烤的干巴巴的鱼罢了。
一面吃,王浚一面问阿天,“你经常烤野味?”
阿天点头。
几天相处下来,王浚和冬弥皆发现他的寡言,就算开口也几乎都是寥寥几个字,也不知这是因为他受伤的缘故,亦或是生性如此,这使得王浚不得不又问,“看你的衣饰,不像是本地人。”
“我的确不是。”阿天只答。
冬弥这时便代替阿天对王浚说,“阿天说他与同伴失散了,他们先前去了疏属山。”
王浚一愣,因他也知晓疏属山既难上又有可怕的妖怪的传闻,再一瞥阿天肩膀上的伤痕,不由微微吃惊地道,“你居然从疏属山上来?那你的伤势……”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阿天却打断王浚道。
王浚见状,知他并不想多言自己的事,便不再继续问下去,但好奇却因此自心底缓缓升起,只不过他向来善于掩饰,此时便将这份好奇一句带过,道,“说的也是,此刻我们应该考虑的是该如何活着离开此地。”
第204章大风在野(六)
这句话使得沉默开始蔓延,原本从江上逃至陆地,以为能有片刻喘息,未料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比起江面的风神更令人捉摸不透,像是藏在暗处的索命鬼,一到人们熟睡,就会出现索取人们的性命。
“现在开始我们必须轮流守夜,确保不要再有人失踪。”王浚说。
“王大哥一直在忙,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不如今晚就由我来吧。”冬弥也想出点力,况且这件事攸关自身性命,连续两个晚上有人无故失踪,现在仅剩下三个人,三个人之中看似阿天受了伤,但他从疏属山而来,未必真的最弱,王浚就更不用说,那么最可能出事的也许就是她了,因此就算今晚真的想睡觉,她也不可能睡得着。
王浚需要靠休息来补充体力,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绝不可能睡得安稳,不过他知道冬弥也是一样,因此便答应说,“一有风吹草动,记得叫醒我或阿天,另外,一个人不要走太远,你是女子,恐怕多有不便,但这种时候性命要紧,知道吗?”
“知道了。”冬弥点头答。
于是,又一个惴惴不安的夜晚来临,三人各自休憩,其实都不可能睡得着,夜半时分,四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篝火不时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阿天中间醒来添过一次柴火,一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晨曦洒向大地,火光终于熄灭。
冬弥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离开的,本来王浚想陪她去,但一个姑娘家毕竟多有忌讳,再加上天几乎亮了,冬弥又承诺绝不走远,保证是王浚一定能听到她叫声的距离,于是王浚才打消念头,可不料,冬弥竟就这样一去未回。
阿天和王浚同时意识到冬弥离开的时间过长了,其实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两人放心不下,追出去查看,竟见到冬弥口吐黑血,倒在大石上的身影。
“毒?”王浚的脸当场变了颜色,他不由转向阿天,原本沉稳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阿天仔细观察冬弥的尸体半晌,抬眸的时候对上王浚的视线,却连眉毛也不抬一下,望着他道,“你怀疑是我下的毒?”
这个念头刚刚在王浚的脑中闪现,便已被对方捕捉,事实上,这时的他已无法理清思绪,余六是怎么死的?离靖为何无故失踪?冬弥明明已经不想寻死了,却偏偏被毒害,而现在剩下的只有自己和阿天,那么下一个,会轮到谁?
见王浚不吭声,阿天又道,“无论是不是我,目的为何?”
王浚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完全回答不上来,杀人的人到底是不是阿天?死亡已经一步一步紧逼,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根本无法思考。
此时此刻,所有的冷静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王浚的脑海中只剩下昨夜阿天自愿帮忙烤蛇肉的那一幕,蓦然间,他拔出匕首,冲向阿天。
阿天毫无防备,就听“嗤”的一声,尖刃入肉,刺中腹部,他应声而倒,伏趴在地上。
王浚一招得逞,可是却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瞪着眼前两具尸体好一会儿,抱着头转身就跑。
短短两天,五个人里面就少了四个,现在只留下自己,如果一切都跟阿天无关的话,那么接下来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不行!他一定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这已无疑是等死。
王浚匆忙转向江边,此时此刻,他只能一赌自己的运气如何,如果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但若回到江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未料当他来到江边,那艘载他们前来的小船已不知下落,可那船昨日明明都还在的,这时,王浚忽然想到一个人,因为只有那个人才有可能谋划这一切,即使现在的他还不知道那人究竟为何要蓄谋杀人。
离靖!
只有离靖!
要不是离靖带路,他们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离靖!你出来,你不是想杀光我们吗?现在就只剩下我了,你怎么还不动手?”王浚在江边放声喊了起来,“离靖!离靖!你出来啊!我知道是你!”
王浚发疯似的在江边叫喊了好一阵,忽然从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道,“这么快就想到是我,真无聊。”声音传来的同时,离靖的身影也自山石后面出现,王浚蓦然转过身,狠狠地瞪着他。
而离靖却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好像很习惯面对如此的怒意,而且虽然口中说着“这么快”,却好像还嫌他慢了那样。
王浚瞪着他,愤愤地道,“真的是你!你根本不是什么祭品,甚至,也不是湘水边那个村子的人吧?”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离靖压根不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道,“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不死,就是我死,所以,我只有如此做,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你觉得呢?”
王浚闻言,不由问道,“为什么你会死?”
“这其中缘故,你不需要知晓。”离靖却道。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杀了我吗?”王浚盯着他,问。
“用不着我动手,实际上,余六也不是我杀死的,我只是引他出去罢了。”离靖忽地道。
王浚一怔,问,“那么冬弥呢?”
“冬弥,冬弥的作用你应该最清楚吧?”
“你的意思是,用她的死嫁祸给我和阿天,让我们互相猜忌怀疑?”
“你不正是如此做了吗?”
离靖这么说着,王浚已经反应了过来,随后他的脸上现出怒容,早在离靖出现之前,他已然意识到刚才他可能杀错了人,如果是这样,阿天就是无辜的,那么他其实是被离靖利用了。
“你这个杀人凶手!”王浚出离愤怒,他猛地冲上去,似是想要一把拽住离靖的衣领。
离靖身形比他单薄得多,相较之下,王浚的个头和气力都比他大,但就在王浚要碰到离靖衣服的时候,忽来一阵剧烈的风,这风来得没有半点预兆,力量却极大,居然将王浚整个人都卷了起来,再狠狠地摔下。
王浚被摔得晕头转向,浑身剧烈疼痛,而且刚才被卷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全身骨头都快要被挤碎了一样。
而离靖的神情却在瞬间变了,变得敬畏,变得瑟缩,但掩饰不住惊喜,也总有几分得意,他蓦然朝空中拜道,“风神大人,您终于出现了,又是我胜了!不知道这一回是否能让您满意呢?”
王浚一时还看不清楚,只觉半空中有什么遮住了大片光芒,这时抬头再看,却是冷不丁一惊,而这一惊之后,更是骇然到心神俱裂,动弹不得。
那竟是一头长相极其怪异的生有巨大双翅之兽,它浑身似是长着红色的豹纹,凶瞳如炬,一双坚硬的利爪泛着锐利的光泽,仿佛一瞬间就能撕开人的血脉,它的翅膀巨大,相较之下,它的身体就十足小巧,可是对于王浚来说,那已然是庞然大物,更遑论它那一对巨大得双翅。
此刻,它正停在较高的山石之上,翅膀却已经收起,这让王浚看不见那对翅膀张开的模样,而它盯着王浚凶狠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肚去。
“天呐……”王浚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首次发出惊惶的声音来。
“见了神的真身,你,非死不可了。”离靖此时拿着匕首,一步一步朝王浚的方向走去。
“你刚才称它是风神?”王浚颤抖着声音问,“难道……”
“你就快死了,知道这么多做什么!”离靖脸上挂着胜利者的表情,走近王浚。
王浚刚才被那生着双翅的兽狠狠一摔,早已摔断了骨头,此刻完全站不起来,而那兽更是在一旁虎视眈眈,王浚显然已无处可逃。
死亡的恐惧瞬间逼近,王浚既害怕又绝望,本能地紧闭上双眼。
蓦地,一个熟悉却又平平的嗓音响起,听来又低沉至极,“我一路追踪到这里,总算没有白费。”
王浚猛地睁开眼睛。
来人竟是阿天!
“你不是已经被我——”王浚脱口而出道。
离靖也因阿天的出现刹那间愣住,因为之前他也真的以为阿天已经死在了王浚的手里了。
阿天并未回答王浚的话,他根本没去看王浚,只是将视线投向山石上那只巨大的兽的身上。
而那兽,也因他的出现,似是燃起了隐隐的怒火,它看起来,仿佛即将要张开双翅。
“飞廉。”阿天唤出它的名字。
这两个字一出,那兽的动作就像是忽地被定住了一样,但怒火并未收敛,反而持续不断自它那双凶瞳之中溢出,它打量着阿天,口中忽然发出尖利的似兽非兽的吼声。
这一声吼也充满怒意,王浚和离靖早已被它的凶狠之意震慑地动弹不得,唯有阿天,他似是对这样的怒气毫不在意,继续与它做着交谈,“我听过你许多传闻,但是,百闻终是不如一见。”
被阿天称为“飞廉”的兽也并未因他的话而改善态度,反而愈发愤怒,又一次发出惊天彻底的嘶吼。
吼声直震得王浚和离靖耳中“嗡嗡”声不停,心中更是惧怕不已,因而对于正兀自激怒那兽又似是毫无自觉的阿天感到愈发惊骇,虽然阿天的话里完全没有激怒它的意思,可谁知道那兽究竟能不能听得懂,说不定它领会错了意思,以为那人是在跟它挑衅呢。
“休、休得无无礼!”离靖大起胆子,上前一步,对阿天道。
阿天根本不去理他,仍是面对飞廉道,“只要你把风兮交出来,我就离开。”
第205章大风在野(七)
飞廉不知为何愈发愤怒,它背后的翅膀只微微一动,就有一股力量似是在它的背后慢慢凝聚,凝聚成风,兀自敛而不发。
阿天不为所动,只牢牢盯着它的双眸。
但离靖却是知道它的翅膀只要一张开,现场的三个人必将被吹至不知何方,他心中又惊又怕,对着阿天叫道,“你不要再惹怒风神了!你会害死我们的!”
阿天充耳不闻,飞廉却对着他再度发出嘶吼,阿天却仍是定定地对它道,“风兮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让飞廉的怒气飙到最高点,它蓦然张开翅膀。
就在这一瞬间,云层忽然翻滚涌动,如浪如潮,而地面上一声轻吼传来,就在飞廉的翅膀煽动起大风即将要将三个人卷起来之时,一抹威蕤之影蓦然从山石后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爪捞起阿天,再张口叼住另外两个人,以它自己庞大的身躯对抗飞廉凝聚起来的风力。
除此之外,云层中那突如其来的变数也分散了飞廉的注意力,但却是令它周身怒焰狂涨,于是翅膀一张,便整个飞至上空,直窜入云霄。
一时间只觉得天翻地覆,乌云霎那间席卷天地,狂风吹得江面掀起巨大的浪涛,倾盆雨势自那其中轰然降落,里面似是有隐隐的青鳞闪烁,雷鸣一样的吼声响彻整片天际,同时带起震天裂地之威。
饶是风兮如此庞大的身躯,也有些抵挡不住如此狂傲的风势,但它依旧紧紧攀住山石,拼命稳住自己。
阿天被它牢牢护住,另外两个被叼在口中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风雨席卷,他们像吊线木偶一样被吹得风中凌乱,凄楚不堪。
好一阵过去,那翻天覆地之势才终于停止,当风雨骤停,天空蓦然回复清明,碧空如洗,风兮才放下两人,然后轻轻松开阿天。
离靖和王浚被大风大雨侵袭得几乎少去半条命,阿天却完好无损,他抬起那只并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风兮湿透的毛发,露出难得的笑容道,“都湿透了。”
“不碍事。”风兮发出模糊的吼声回道,随后,它注视阿天受伤的肩膀,道,“你的伤……”
“不碍事。”阿天也回它一句。
但眼下也不是治疗的好时机,半晌后,风兮将目光移开,抬头看向天空。
“它们暂时远离了这一带,我们先离开吧。”阿天对它说。
“他们怎么办?”风兮看着地上的那二人。
“你想的话可以一并带走。”阿天道。
风兮似是想了想,又对阿天表示,“这里是它的巢||岤,它随时可能回来,但你有伤在身,不宜涉水,不如就去它困住我的地方,它一定不会想到我们其实没有离开,兴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天仍然没有意见,风兮伏下身子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背上,再重新叼起一旁已是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的二人,一跃而起。
那是与江边的山石地势不同的一处沼泽地,有些地方正汩汩地冒着泡,一看便知到处都是泥沼,若是一旦踩错势必陷入其中,风兮想必先前已经摸透了这里的地势,此时竟能在沼泽地之上如履平地,不过,这却恰恰显示了它在被困之时一定在这里反复来去过,才能熟悉至此。
沼泽地之后,有一片幽静却开阔的天然洞||岤,边上是一小片青翠的树林,树木苍劲,棵棵成参天之势,粗壮巨大,牢不可折,可以想象它们扎根之深,否则又如何能在飞廉的巢||岤之中存活。
直到此刻,离靖和王浚才终于回过神来,王浚暗自检查身上的伤势,离靖却瞪着阿天,神情一片空白,简直不知他遇上的是哪路神仙,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就见方才那头威蕤之兽用鼻尖轻触阿天受伤的肩膀,喉中发出低低的吼声。
离靖这时才真正能够打量它,它的皮毛呈深褐色,可在阳光下会泛出金黄的色泽,不过却有斑驳的伤痕布满全身,仿佛历经过无数的战争,而它给人的感觉也如同那些伤势一样极具有威慑力,它那炯然如日的目光若是逼视而来,让人根本抵受不住便要双腿发软,直想逃脱而去。
像是天上的战神,又像是人间的兵主,杀伐无数。
离靖此时便是这样的感觉,但他心中纵然是害怕至极,视线却仍是无可自抑地盯着那抹兽影,只因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悍霸道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整个灵魂都吸引而去。
他生来弱小,力量于他,总是可望而不可及,从小,他就梦想有什么能够保护他,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来交换。
当第一次被大风卷起,又见到欺负自己的两个人几乎被那掀起狂乱之风的兽吞食到只剩下骨头而自己却毫发无伤的那时,他便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否则为什么风神只在自己面前现出真身而吃掉另外两个人?他不顾一切追随风神而去,风神也的确将他带回了它的巢||岤,未料那里早有数人,他们都是被风神卷来的人,很快离靖就明白了风神的目的,它是要看他们身陷绝望境地后的自相残杀,就像是茶余饭后助兴的节目那样,离靖为了成为最特别的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用各种手段活了下来,活到至今。
而死去的那些人,自然成为了风神的饭后点心,连肉渣都没有剩下。
离靖一方面胆战心惊,一方面愈发得心应手,为了活命,为了追随风神,他已豁出一切。
可眼前这个人,却为何拥有与那些庞然大物平起平坐的资格?
离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憎恨,他用尽全力,仍没有得到风神的青睐,凭什么,他却轻轻松松被充满力量的神兽所保护?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没想到,却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但那样的目光在多年伪装的离靖身上只如昙花一现,他让自己显得尽可能惊恐,收起所有恨意和嫉妒,颤抖着语调问,“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阿天正与风兮低语,并未注意离靖说的话,当风兮甩开尾巴一跃离开洞||岤之后,离靖又再度出声问了一遍,阿天这才有工夫对付他道,“你说它是风神,可知素来有风伯之称的飞廉?”
“风伯?”离靖的确听到阿天叫出了风神之名,这时才与“风伯”联系起来,却已是大吃一惊地问道,“怎么可能?你说的风伯,难不成是在逐鹿之战中帮助蚩尤,并与黄帝军队中的应龙对抗的风伯?”
阿天点头。
离靖怔怔不语,好半晌,他忽又反应过来,问阿天,“那方才,又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与风神匹敌?”
“你已经说出来了。”阿天淡淡地道。
离靖一怔之下,脱口而出,“应龙!”
阿天没出声,似是默认。
适才那天崩地裂之势如今回想起来,便觉真如汹涌的滔滔战意,一龙一兽在云间点燃的战火,随随便便就能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一片狼藉。
“那你又是谁?为何应龙竟会为你而出现?还有刚才那兽?”在离靖眼里,这是何等艳羡之事,他努力压下心头浓浓的妒意,尽可能平静地问出声来。
“它叫风兮。”阿天却道。
“什么?”离靖一愣。
“它们都有名字。”阿天说着走到王浚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王浚显然也已听到了方才他与离靖的对话,但因为对内容太过吃惊,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阿天,直到阿天的手碰到他的伤处之时,他才闷哼一声。
“伤到了骨头,我必须帮你固定。”阿天说着,瞥了离靖一眼,丢下王浚,也走到洞外,留下洞||岤内的王浚和离靖两个人面面相觑,王浚是真的吃惊,离靖的心思却早已不在王浚身上,当时要杀掉王浚是被情势所逼,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杀死王浚的理由,除非风神再度出现。
但于王浚来说,他对离靖仍是有所防备的,只因他压根未料这名看起来单薄秀气的年轻人竟然一直暗藏杀机,至于方才那个阿天,更是令他觉得神鬼莫测,如妖如魔。
阿天很快找来了几根固定伤口用的粗壮树枝,他让离靖过来帮忙,替王浚将断裂的伤口固定起来。
忙完这一切,风兮也转回洞||岤,它方才竟然是去采药的,得知这件事的离靖和王浚再度吃惊不已,而片刻之后见它用利爪在石头上磨碎阿天已一一闻过的草药,再混合着唾液用舌尖替他抹上药的一幕——虽说风兮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大半阿天的身影——这仍让离靖和王浚两个人禁不住目瞪口呆。
这一人一兽配合得极有默契,这样的治伤方式恐怕也并非第一次,兽类为自己疗伤之时通常也是如此舔舐,这有助于加快伤口的癒合,但如此庞然大物居然如此细心地为一个人类疗伤,却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简直令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若不是他们此时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伤药上完之后的阿天显得懒洋洋的,他舒适地靠在风兮身上,径自闭目憩息。
第206章大风在野(八)
洞||岤之中相当安静,如此庞然大物蛰伏其中,除了阿天之外,王浚和离靖压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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