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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苍璘……吗……
听来,的确再适合不过呢……
苍璘之逆·完
第199章大风在野(一)
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出入必以飘风暴雨。是多怪神,状如人而载蛇,左右手操蛇。多怪鸟。
风雨交加,江水成了吞噬生命的怪物,无处不在,暴戾非常,水雾弥漫了视线,离靖什么也看不清,感觉自己就快要被无穷无尽的大水淹没,只能拼命仰起脖子,可那些水依然不断呛入口中、鼻中,使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蓦地,耳边依稀听到人声,“快,抓住我!”
求生的本能让离靖努力伸长了手臂,浮浮沉沉之中,他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那只手相当有力,让他蓦然间安下心来,意识越来越模糊,但他仍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在那人的帮助下攀上船沿,然后,他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醒来的时候,微光映入眼帘,耳边雨声淅淅沥沥,熟悉的晃动之感提示他似乎身在船上,缓缓睁开双眼时,就看见有人的身影被火光映照在薄薄的窗纸上,而且不止一人,他眨了眨眼睛,试着动一动早就僵掉的身体,衣服仍是湿的,感觉又粘又冷,十分不舒服,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你醒了。”
声音在离靖身边传来,他转过头,看见有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细小的烛火无法照出他的全貌,使得他看起来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这里是?”离靖缓缓坐起来,在水中待了太久以至于全身浮肿,又毫无气力,好不容易,他靠在了船舱上,这才发现除了方才出声的人之外,船舱里还有另外三个人。
“你是最后获救的人。”有人这样说。
船舱里很安静,因此舱外的雨声和水声尤其清晰,这让离靖不由又出声问,“我们……仍然在湘江之上?”
“还能去哪儿呢?我们只能算是侥幸活了下来,在这艘船没有靠岸之前,我们随时都会面临危险。”一个女声回答他这句话道。
“那……救我们的人……是谁?”他问。
“这里的人都经历了那场暴风雨,但幸好这艘船出现在暴风雨中,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船上了。”另外又一人出声道。
“原来是这样……”
在这里的人个个都是疲惫不堪,寥寥几句话之后都不再出声,各自休息,离靖也闭上眼睛,不再浪费仅剩的力气。
一夜过后,雨停了,阳光照射进来,像是一层透明的薄纱,轻而笔直地悬挂在半空之中。
离靖再一次睁开眼睛,将船舱里仍在休息的人认了一遍。
先前只有一个女声,因此最好认,她此时就坐在他的斜对面,但因她双手抱膝,又将头埋进膝盖里面,因此完全看不见她的长相,她身旁不远处坐着一个满脸虬髯衣着朴素的大汉,想到昨夜里虽然迷迷糊糊,但似乎的确有一个人的声音比较粗厚,他想兴许开口的那人就是这名大汉。
女子的另一边是一名中年男子,他仅是靠坐在那里,一条腿弯曲起来,一手搁在膝盖上,姿势看起来比先前的两人放松许多,同时还自他身上透露出某种成熟稳重的感觉来。
最后那个人缩在角落,昨夜里离靖压根未发现他的身影,只因他悄无声息,一声也未吭过,此时他微微侧着身体,只看得见他抱臂的那只手细长又突兀的指骨和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尖,他的长腿蜷曲着使得膝盖几乎碰到胸口,散落在身侧的黑发如墨一样漆黑,似是仍有一股湿意缠绕,那些发遮住了他的侧脸,也因角落根本照射不到日光之故使他整个人都埋在了阴影之中,显得一团模糊。
当第二个人也醒过来之后,谈话声便开始出现。
“我叫冬弥,是来寻找未婚夫的。”女子醒过来后,已经听了片刻,见他们都在说自己的事,于是当问到她后,她便这样回答道。
“你的未婚夫也是被这江上的风带走的?”虬髯大汉这样问着,又将自己的名字报了一遍,“我是余六。”
冬弥垂下眸来,好半晌才回答,“我的未婚夫……是祭品……”
她话音才落,一旁的离靖不由一怔,看着她道,“你的未婚夫……也是祭品?”
方才他一直没有开口,几乎都在听他们讲,可这时,却忍不住出声,同时,他的脸上现出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来。
“……嗯……”女子闻言转头看他,问,“为什么……用‘也’?”
离靖忽然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然后说道,“我……叫离靖,是这一次的祭品。”
“啊!”冬弥看着他,一时有一种了悟地恍然,眼中还有些微的同情,夹杂着几分同是受害者的感同身受,过了好一会儿,她不解地又问,“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到这里,是跟我们村庄失踪的村民有关,虽然出船之前也听说了风神作怪的事,可因为得知此地刚行过祭,才会出船寻找,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中年男子闻言这样道来。
身为祭品的离靖不禁摇摇头道,“你是外来人,可能不知道风神的可怕,她行踪飘忽不定,性情乖戾,若然祭品不合她心意,必然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但我们村的巫师却觉得祭祀非行不可,如若不然,就会殃及整个村落,现在风神只在江面上出现,他觉得这全部都是祭祀的功劳。”
“竟是……这样吗?”中年男子不由一愣,又问,“那么,你们这里除了祭祀,还会有人去到江中捕鱼吗?”
“渔民们都去另外的一条江上捕鱼,很久才会回家一趟。”
“原来还有这个问题,我一直听说湘水一带土地富饶,物产丰富,百姓们生活富裕,人人衣食无忧,因此很多外村人皆慕名前来,希望能在这里闯荡一番,但是没想到湘水之上会有如此神怪扰世,看来什么地方都不可能完美无缺,不过即便有如此神怪的存在,这里依然富饶如此,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中年男子道。
“如果这句话被我们的巫师听到,恐怕他又要说这是风神保佑,只要风神一日不迫害到江边的百姓,他就会将此当成是祭祀之功,风神之赐,也是因此,祭祀从未停止过。”冬弥不禁道。
离靖心有戚戚,就听中年男子问来,“那么,身为祭品,应该不是自愿的吧?”
离靖一时未言,冬弥却立时出声道,“自然不是!一切都是巫师逼迫的!是他,都是他害死了我的未婚夫!”她的眼中充满恨意,这些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过高的音调似是吵醒了角落那人,他微微动了动,然后侧过首来。
那是一双过分幽黑的瞳眸,此刻那里面隐约现出一丝倦意,他的脸颊颧骨处红得异常,脸上却毫无血色,他的脸廓瘦削端正,棱角分明,鼻子笔挺,嘴唇薄得有如一把锋利的刀刃,但那唇色也是苍白的,像是覆了一层雪霜般的无情,他看过来的时候,眼中波澜无惊,又似是云淡风轻。
离靖因为坐在他的对面,最先注意到,并且一眼就看见他烧红的双颊,意识到他可能在生病,不由地脱口而出道,“啊,抱歉,吵醒你了。”
谁料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再度闭上眼,又侧过首去了。
谈话因此而中断了片刻,冬弥放低音量说话,离靖忽地问来,“他是第几个被救上来的?”
“应该是第一个,我在船上醒来的时候,他就在那儿了。”余六回答他说。
离靖不由一怔,中年男子似是知道他的疑惑,便道,“我在余六之后,然后是冬弥和你,如果余六不知道的话,那么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没人清楚了。”
“也许这是他的船?”冬弥道。
“我看不太像……”中年男子道。
“不过他病恹恹的,应该不会是他救了我们……”余六亦道,“我想他说不定跟我一样,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上了。”
“那这船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们打算等那人醒后再问一次,于是这个话题只能作罢。
“我们应该设法将船开到岸上,才能算是真正安全。”中年男子这时道。
“但我昨天就去甲板上看过了,这艘船上没有桨,而且连桅杆也被大风吹断,风帆根本扬不起来,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能在江上辨识方向吗?”余六问。
冬弥听他问来,不由摇摇头,离靖虽邻水而居,但因为风神的缘故村人很少出船,因此对如何在广阔无边的江面上辨别方向也觉得颇为困难,至于中年男子,他亦道,“我们村以打猎为主,如果是在野外或是树林中,我倒是能起一点作用,但在江上就……”
余六闻言,也觉得头疼,他们四人面面相觑一番,每个人心中都倍觉担忧,皆不知该如何才能将这艘船弄到岸边,一时间沉默在船舱中蔓延,好一会儿,离靖忽地想起来道,“我记得我被巫师送出江的时候,他要船夫朝着月亮的方向行驶,一直到看不到月亮之处停止,后来要不是那船夫太害怕以至于还没到地方就弃船而走,我可能也活不到今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反方向走,这样说不定就能回到岸边了。”
他的话让众人眼睛一亮,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任何方法都值得一试。
第200章大风在野(二)
弦月如弯钩,镶嵌在深墨色的半空之中,看上去金黄金黄的,却又释放着淡淡的平和又温雅的光芒。
漫天星斗,像是天空撒下的一层亮丽的银粉,漂浮在粼粼的水光中,泛起了晶莹又美丽的颜色,煞是动人。
天边仿佛垂下一道深幕,一直延伸至江面,使得江水看上去一望无际,又平静如镜,但这种宁静却丝毫也不能使人感到安心,只因几日前那一场巨大的风暴让经历过的人仍历历在目,那时江面上乍然而现的狂风呼啸怒吼着几乎扯裂人们脆弱的身躯,船只在那其中被卷得粉碎,残骸破片散落得到处都是,更严重的是那些残骸在飞散之间变成了致命的凶器,霎那间夺取人的性命,景象骇人之极。
是以,此刻的宁静里俨然藏着一股莫名的不安,小小的动静都会触动船上众人的神经,生怕暴风雨再度来袭。
白天时他们已经用船上断裂的桅杆和其他木板自制了简易船桨,当夜晚来临时,余六和离靖就朝着月亮相反的方向拼命划去,累了就换人,他们皆抱着尽可能早一点看到江岸的希望,更何况船上还有一个病人,早点靠岸才能让他早点就医。
月亮的华光轻轻照在船舱上,有几缕透过窗镂洒进来,船舱里还有三个人,幸运的是冬弥在这里面发现了不知是谁储存的干粮,他们自落难起已有整整一日没有吃过东西,冬弥连忙将干粮分给外面的余六和离靖,自己和中年男子也分了一点,之后,她走到角落的人身畔,拿着干粮问他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那人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你病得不轻,需要我弄点水给你喝吗?”
那人还是摇头。
冬弥微微蹙起细长的眉,她之前就已经仔细打量过他,他的衣饰看起来虽不华丽,料子却是上等的丝绸,刺绣的花纹在深色的衣服上虽显得朴素低调,可每一个针脚和每一道缝线却又极为精致,这让冬弥几乎能够肯定眼前之人的身份并不一般,但却不知为何会在此落难。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冬弥又问了一句。
那人又摇头,冬弥见状,有些无奈,但她不懂医术,一时间只觉得束手无策,不由走回到中年男子身边道,“王大哥,你看该怎么办?”
中年男子的名字叫王浚,在交谈当中得知他来自湘水以南的一个小村落,专门为了寻找村中失踪的人而离开村庄,一路来到湘水之地,但线索一到这里就断了,王浚不想就这样回村,于是便留了下来,偶然间他打听到其中一个失踪的村民曾经出过船,这才会等到湘水的祭祀之后也坐船入湘水碰碰运气,哪知他的船才一离岸就遭遇到了狂风暴雨,幸好他不在风暴的中心点,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里也没有多余的毯子,而且夜晚江上的温度本就偏低,看他的样子似是有些畏冷,已经连续两晚了,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这艘船早点靠岸,要让他尽快暖和起来才行。”王浚这时道。
靠岸本就是这艘船上所有的人都希望的事,冬弥又看了那人一眼,点点头说,“王大哥说的是,希望他能坚持撑到那个时候。”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换手,让余六和离靖稍稍休息一下,再让他们来换你。”王浚又道。
“嗯,好。”冬弥立刻点头,跟王浚一同走出船舱。
夜色撩人,清寂非常,江面微风徐徐,余六和离靖摇船摇了整整一个时辰,速度已然慢了下来,但让他们为之振奋的是,眼前隐约有了江岸的影子,换上王浚和冬弥之后,由于冬弥是女子,力气本就不够大,因此速度并未提高多少,是以余六只是稍事休息,就又换下了冬弥,使劲撑杆,希望能尽早靠岸。
大约又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模模糊糊的江岸终于清晰起来,但那并非是众人所熟悉的江岸,而是某一处毫不起眼被水四面环绕的山地,这让原本燃起希望的四个人蓦然间又失望透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上面到处是嶙峋的山石,虽然那些山石都是光秃秃的,也好歹让四人稍稍觉得放心,因为这代表了此地至少有避风之所,那么就算风神来袭,也不至于再度被卷到天上去。
当船靠了岸,冬弥进入船舱,王浚也跟进来对她说,“我们先去找能够生火休息的地方,找到之后,再来叫你们,你可以先在这里照看他一下。”
这句话被那人听见后,却闻他低低地出声道,“……不用管我,你们先去……”
他的声音听来又低又沉,并带有些微的沙哑,更有几分无力,冬弥一听就不忍先行离去,只对王浚挥挥手,示意就按照他的意思办。
王浚离去后,冬弥又在船舱里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角落里的人才终于有了动静,就见他松开一直抱臂的手,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扶着船舱的舱面,用力把自己撑起来,冬弥见状忙上前去搀扶,却被他不经意间躲开了,并道,“……姑娘……不必劳烦……”
即使是他躲得快,冬弥依然触到了一手的凉意,果然他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他的头一直低垂,发丝全遮在脸侧,可当他终于稍稍转过身来之后,冬弥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因他另一侧一直藏在暗处的肩膀终于映入她的视线,此时借着月光能清晰地看见他肩膀上有一个可怖的伤口,那像是咬痕,可冬弥完全无法想象他是遭遇到了什么样的兽类,又是什么样的攻击,会留下如此可怕的伤痕。
“你……”
“姑娘……麻烦带路……”那人又道。
冬弥愣了愣,见他不需要自己搀扶,又对自己这样说,只好先一步跨出船舱,那人跟着下了船,脚步压根不像冬弥想得那样踉跄,反而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冬弥悄悄回过头看一眼,就见他一手轻扶住受伤的那只臂膀,有条不紊地跟在她的身后,只是速度不快罢了。
他的个子很高,虽然受了伤,却依然将脊背挺得笔直,因此让原本就显瘦的他看起来更加瘦削,尤其是露在衣袖外的指骨和腕骨,月色下那高高突起的部分颜色近乎透明,手背上又尽是凸现的青筋,直显得触目惊心,好似病骨支离,却又毫无一丝嬴若之态,看在冬弥眼中,再想到刚才刹那间入目的可怕伤痕,就算现在已经被披散的头发遮去了大半,她仍然觉得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撼动心头,又似是萦绕在他周身,让她看一眼之后就不敢再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却又不知那究竟是何缘故。
冬弥又走了几步,却忽地一怔,因为方才他们并没有等王浚过来找就下了船,是以她并不清楚王浚他们到底去到了哪个方向,而下船之后就是山石林立,以至于她一时间压根辨不清方向。
这一怔之下,她不由停下了脚步。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人却径自越过她,像是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样,在经过的时候丢下一句道,“……三人之中只有王浚是猎人,他会走的方向不难判断……”
冬弥微微一愣,却见他脚步未停,甚至毫无迟疑,冬弥只好跟上去,心下却觉得既惊又疑,但走了没多久,她果然见到了王浚三人的身影,他们找到了一处有大半山岩遮掩能避风雨的角落,已经将火生起,似是正要回头来找他们,此时见到两人一前一后到来也是一惊,离靖赶忙上前几步道,“这里热一些,过来这里坐。”
“……多谢……”那人开口道,便找了距离火堆最近且靠石壁的位置坐下。
冬弥看着他,心中不由又是佩服又是讶异,她完全不清楚他是凭借什么如此肯定的,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果然王浚微微带着疑惑说道,“刚想去找你们,因为你说在船上等我的,我才带他们绕了好几个弯来到这里,不然会选择再靠外面一点的地方,让你们找起来更容易一些,不过没想到你们来得那么快,还真找对了地方。”
冬弥便对他坦白道,“是……他说的,你是猎人,三个人之中,他们应该会听你的……”
“哦?”闻言王浚自是一愣,视线就瞥向那人,冬弥不禁又低声对他道,“他的肩膀受了伤,好像是被野兽咬的,而且很严重,不过我刚才要扶他走,却被他拒绝了。”
王浚点点头道,“拒绝也很正常,我们毕竟非亲非故,只是一同落了难,快过去烤火暖一暖吧,你们既然来了,我跟余六就要去找些吃的,看看这座岛上到底有些什么。”
“现在吗?”冬弥一怔问。
“嗯,反正天快亮了,我也睡不着,先去转转弄清楚周围的环境,我才会比较安心。”王浚说。
“那就辛苦王大哥了。”冬弥对他这样说道。
第201章大风在野(三)
目送王浚和余六离开,在火堆旁坐下后,冬弥的视线时不时就飘到那人身上,但见他坐下来之后,又将自己缩了起来,头低垂着遮住脸庞,一声不吭,火的热度似是将他熏烤着,虽然暖,却使得他冷汗直流,就见他脸侧的发丝被汗水濡湿,粘连成一片。
余六和王浚过了很久才回来,他们手中拿着猎物,神情却并不轻松,回来后他们也并未有多言,而是将猎物洗净烤起来分给大家吃,到那个人的时候,王浚将肉切成小块,送过去说,“你也吃一点,冬弥说你受伤了,方便的话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这样我就可以找一些草药过来。”
那人显然没有入睡,此时微微抬起眸来,王浚便与一双黑沉到没有边际的眼眸对上了。
“……多谢,但不必麻烦了……”他一开口便是拒绝,只是伸手接过王浚递来的食物,对他表示谢意说,“……这个,我先谢过,因为受伤的关系,先前我有些晕船,等吃了东西,就会好转的……”
他既然这样说,王浚只好作罢,只是出声又问了一句,“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该如何称呼?”
“阿天。”他道。
王浚回来后,冬弥问他那人的情况,王浚便说,“他的戒心好高,对谁都很防备。”
“是不是因为在生病的缘故?”冬弥问。
王浚反问道,“你生病的时候会这样吗?根本已是有心无力了,不是吗?”
冬弥香了一下自己,不由点头道,“是哦,就算想防备,意识也会不自觉松懈。”
“这就对了,所以我很好奇他的来历。”
听王浚这么说,冬弥虽然也有同感,但眼下她更关心的还是他们的处境是否安全这件事,便又问道,“对了,王大哥,刚才你们出去转了一圈,有没有什么发现?”
王浚摇摇头,回答说,“这里似是空无一人,但我们没能走得太远,因此还不能下断言,等大家都休息够之后,我们打算再出发走一次,首先就是确认有没有可能直接从这里离开湘水,回到我们各自的村庄,所以我们会攀到尽可能高的地方确认此地方位,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们才考虑重新回到船上走水路,不过我刚才听你们说风神出没毫无规律,因此一旦回到船上,恐怕就会有性命之危。”
冬弥听后,表情也黯淡下来,但她的神情里有的却是一抹不甘,口中怔怔地道,“……这样啊……”
王浚一怔,听她的话意似是显得相当失望,不禁问道,“怎么?难道你想回到船上去?”
冬弥好一会儿才道,“不瞒王大哥,我这次出船,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
她的话让王浚一愣,看着她好半晌,才道,“我不明白……”
“我已经想好了,要么替他报仇,要么就陪他一起葬身在湘水之中。”冬弥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表情中是无比的坚定和决绝。
王浚自是一怔,想了想才对她道,“冬弥姑娘,虽然我们相识并不久,但容我劝你一句,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且你还年轻,不管你有多爱你的未婚夫,恕我直言,他毕竟已经离开了,纵然你白白浪费一条性命,他也不可能回来,再者,你要复仇的对象如果是风神,那么无疑是送死,我的年纪比你大,尚且不想就这样死去,现在仍然一心想要脱困,你叫我王大哥,我就把你看作是小妹妹,倘若你听得进大哥一句劝,希望你不要就这样轻易放弃生命,因为无论如何,活着才能遇到更美好的事,才能不时想起你的未婚夫来,而人一旦死去,坠入了阴曹地府,就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冬弥听他此时如此真心地对自己说,不由很是感激,可她的心头又总是充斥着一股恨意,消弥不去也化解不开,这才让她执意走上想要复仇这条路,她似乎只有把自己的命一股脑儿扑在这件事上,才能减轻心中的疼痛和恨意,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继续活下去。
“王大哥……我十分感激你对我说这些……”有些话,冬弥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是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对他这样道。
王浚也知道有些事急不来,他尽可能温和地对冬弥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坚定,短短几句话如果就能改变你的想法,那是异想天开,但也许是我比你年长的缘故,所以还是想把这番话告诉你,你不嫌我啰嗦就好。”
“冬弥知道王大哥是为我好,我会仔细想一想的,谢谢王大哥,若我真的要离开这里复仇,也绝不会连累你们。”冬弥连忙道。
在冬弥跟王浚说话的工夫,离靖也在问余六岛上的一些事,余六看了王浚一眼,有些不自然地道,“没什么,这只是一座无人岛,什么都没有,我们只好又回到江边捕鱼。”
他遮掩的功夫不如王浚,离靖一听就听出了他言词中的闪烁,不由紧追不舍地问道,“真的什么都没有?你们离开几乎有整整两个时辰,捕几条鱼不需要那么久,回来的时候我看见王大哥似乎悄悄对你说了句什么,是不是你们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怕我们担心才不说出来?”
离靖的确鬼灵精怪,他生得秀气非常,年纪看起来也不大,眼睛里总是藏着一份机灵,虽然他的个子不如一般男子高大,但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人,余六的块头虽大,若要跟人比聪明才智,他甘拜下风,这时被离靖逼问,他已然败下阵来,不由搔搔脑袋低声对离靖说,“你可别对其他两个人说,我和王浚也不是故意要瞒你们的,只是不打算立刻就把发现的情况告诉你们,免得你们休息不好。”
“究竟是怎么回事?”离靖盯着他再问。
“是……是……”余六支支吾吾,眼中已不由自主闪过一丝忧虑,里面甚至有一些惊恐的意味,方才他没有提起还好,此时想起来,也忍不住心中惶惶,不由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对离靖道,“是尸骸,离我们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堆尸骸。”
离靖猛然间瞪大眼睛看着他,似是不敢置信,也似是生出了几分惊惧,他愣愣地盯着余六,再问,“尸……尸骸?是怎样的尸骸?”
“……大多是人的,堆得像一座小山那样。”余六比了比手势,对离靖说。
“那……看得出来他们是为什么而死的吗?”离靖又问。
余六摇头,然后回答着,“那些都只剩下骨头……”
“……”离靖有些说不出话来,咬了一口手上的食物,但总觉得有些食不知味,余六见他被吓到,不由地道,“果然王浚说得是对的,还是先不要告诉你们比较好,至少今天先让你们好好休息,好过让你们听了以后担惊受怕。”
“谁说我害怕了?”离靖瞪他一眼,逞强地道。
余六见状,也不好继续说他什么,不过看在他的眼里,离靖分明是有了几分害怕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先不要想那么多,该来的总会来,你要想想我们也算是劫后余生,至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不是吗?”余六说。
“你倒是豁达。”离靖勉强笑着说。
“这是王浚说的,他遇事很冷静呢。”余六说道。
离靖不由看了王浚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吃完东西就各自休息,虽然还是大白天,但到底敌不过身体上的疲累,就算仍是心有不安,可累到极处睡下去也就睡着了,只不过当他们睡醒之后,发现余六不见了。
四人几乎差不多时间醒来,却没人看到余六的身影。
“离靖,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王浚问他,因为只有他距离余六最近。
“我中途醒来过一次,那个时候余六都还在。”离靖也是一样感到不解,回答他说。
“冬弥和阿天呢?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阿天也已经醒了过来,在平地上休息而且吃过东西后他的精神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的好了一些,但脸色依然苍白,此时见王浚问来,他摇摇头道,“不曾。”
冬弥也是摇头,随后道,“他是不是独自离开去找吃的了?不如我们四处去找一找看?”
王浚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凝重,对她说道,“因为我们对这里还不熟悉,所以昨天我特地叮嘱他不要单独行动的。”
“那……他会去哪儿呢?”冬弥有些担忧地道。
王浚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跟离靖去找找看,你们留在这里。”
也只能这样。
冬弥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叮嘱他们道,“不过你们要多加小心。”
“我们知道。”王浚点点头说。
王浚离开后,阿天打算动手生火,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整个白天都在睡,醒来后火早已熄灭,此刻又已是黑夜。
“我来吧,你受了伤,应该好好休息。”冬弥抢着站起来对他道。
“无妨。”阿天寥寥两个字道。
第202章大风在野(四)
阿天生起火,便又坐下,冬弥不禁问他,“你究竟是怎么会落难的?你身上的伤又是被什么给咬的?”
阿天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我跟同伴在疏属山失散了……”
“疏属山?”冬弥一怔,她听过那座山,就在九江一带,但传说那里高不可攀,山顶积雪终年不化,而且还有可怕的妖怪存在,根本无人敢去那里,也丝毫都不敢接近,她想到这里,不由地道,“听说那里危险万分,谁都不敢靠近,你的伤难道……”冬弥瞪着他,火光照着他那双漆黑狭长的眸,那里面好似倒映不出任何事物,像是没有月光和星光的暗夜,一片深邃。
“便是被那里的妖物所伤。”阿天也不避讳,只道。
“啊!”反而是冬弥狠狠吃了一惊,她不知是没想到那里果然有妖怪的存在,亦或是没料到眼前这人的命那么大,居然能从妖怪口中逃生,但好奇依然免不了,她不由问,“那……又是什么样的妖怪?”
这个问题,让阿天的眼底隐隐浮现出一丝玩笑的神情来,他注视冬弥,反问,“你觉得……妖怪是何模样?”
冬弥很容易想到那些鬼怪之谈,不由地道,“青面獠牙……眼睛凸出来,嘴巴里面还流着血……”她这样说着就好像看见了一样,已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摇摇头,像是想将那种可怕的模样抛出脑海中,随后又道,“也不对,妖怪变化多端,它们说不定变成美丽的女子魅惑世人,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阿天凝视她,回答说,“我看到的妖怪,生着两个脑袋,其中一个脑袋又尖又长,没有脑壳,因此露出了里面的脑髓,只不过,那脑髓也是活的,像蛇一样缠绕在里面,不停蠕动,如果接近它,那脑袋连着脑髓就一起伸长,脑液滴下来,碰到人的话,就会灼伤,继而腐烂……”他语意平平,口吻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淡然之意,偏偏描述得又极为细致,一字一句像是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掠入了冬弥的脑海之中,加之此时寂静非常,夜幕中本就充满了各种诡异之氛,使得冬弥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不由立时出声喊停道,“够了、够了!我知道了!反正很可怕就是了!”她喊出声的时候连耳朵也捂了起来,闭上眼睛,像是想阻止自己继续因为阿天的话而不断产生的可怕联想。
阿天被冬弥打断,看着她半晌,眼底的玩笑之意才散尽,他不再言语,只是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添了点柴火。
冬弥一面害怕得发抖,一面还在问,“那……既然有那么可怕的妖怪,为什么你会去到那座山上?”
“这就跟,你明明害怕,却还一直问,是一个道理。”阿天淡淡回答。
冬弥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好作罢,没有再问下去,但随后,她又按捺不住开口道,“你说,余大哥去了哪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这个问题,你应该留着问一会儿回来的人。”阿天道。
“可,难道你不担心?如果余大哥遇到了危险,那么我们在这里可能也会遇到危险,难道你不觉得害怕吗?”冬弥见他对什么事都好像一副泰然处之的态度,不由说道。
“担心,害怕,有何用?”阿天看着冬弥,道。
“可……”冬弥顿时又说不出话来,但随后她想了想,觉得这个人既然连疏属山都敢去,那么好像也没什么地方会令他觉得害怕。
“耐心等吧。”阿天说了这样一句,就径自闭目休息,似也懒得再开口跟她说话。
话虽如此,冬弥却仍是担心的,而且害怕的情绪一旦浮上心头之后就再也停止不了,虽然这一次她明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来的,可她也不想平白无故死在跟风神毫无关联的地方,总是要,死得其所,才行。冬弥这样想。
一直等到半夜里,王浚和离靖才回到他们的驻扎地,冬弥一听到动静就睁开眼睛,看见是他们后立刻迎上前去问,“余大哥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离靖和王浚对视一眼,后者回答说,“找到了。”他的语气沉重,表情也不显得轻松。
“那他人呢?”冬弥自然要问。
“余六……已经死了。”王浚道。
“啊?!”冬弥闻言愣住,呆在原地好半晌,愣愣地丝毫都反应不过来,口中喃喃地道,“怎、怎么会……”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离靖在一旁,说了半句之后,就没能再说下去。
“那……那余大哥是怎么死的?”
虽然原本素不相识,但毕竟已是共同患过难,再者余六突然死亡半点由来都没有,危机感瞬间便袭上心头,让冬弥忍不住问道。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兽爪的痕迹,恐怕是被山中的兽类袭击所致。”离靖回答她道,又说,“这里到处是光秃秃的山石,没有植物生长的痕迹,没想到却出现了某种兽类,也许那些……”他的话说到这里,忽地止住了,冬弥一时没注意离靖迟疑的神色,只因她这时听到“兽”已不由自主向阿天的方向望过去,因为他身上也有个咬痕,且不论是妖还是兽,性质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阿天此时恰恰睁开眼睛,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并道,“他在哪里?”
听他问来,王浚和离靖又对视一眼,由王浚回答他道,“就在我们刚来之时发现的那堆尸骸附近。”
话音一落,阿天还没什么反应,冬弥却已经被吓到,不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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