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站在桌子前,有一点紧张。
“她只是一直哭。”
“啊?”小叔楞一下。“为什么她一直哭?”
真是!楞头楞脑,不懂女人心。
“喜极而泣呢!这个你也不懂!”唏哩呼噜吸了一口面,太烫了,舌头差点给烫熟。“好烫!水!”
“小心点。”小叔摇头,倒了一杯水给她。
她咕噜喝了几口,哈口气。
“所以,还是买钻戒吧。”
“你不是说她只是哭……你有问她喜欢哪个吗?”
“她会喜欢的。”
谢婷宜说了那么多,她多少明白,谢婷宜虽是个内向女子,也会有一般女孩子都会有的盼望。白纱、钻戒、如梦似幻的结婚典礼……
“那样啊……”小叔坐了下来。“那你说,要买多大的才合适?”自己没什么主意。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五、六万的应该可以了。”
“五、六万啊,”小叔放心了一下下。“那还行。我本来以为最少要花上十几二十多万。”
十几万二十万买一个戒指?拜托,钱又不是不能用!陈秋夏几乎不以为然的脱口而出,到底忍住。
“五、六万我想大概只能买一颗小小的钻戒,不过,我想婷宜不会介意的。”
“没办法,我的能力也只能买得起那样的戒指了。”小叔伸手抹抹脸。“我一无是处,又没有能力,真不知道她是看上我哪点。”
“看上你的身体啊。”陈秋夏开了个玩笑。
“小鬼!”小叔瞪她一眼。“别乱开你小叔我的玩笑。”
“我是给你一点信心。”小叔大她不过十岁。还小时,她跟小叔说话就不恭不敬;长大了,这点年龄差距实在不算什么,她时时更像这般不恭不敬。
“你哦!”小叔作势敲她头,又缩回去。有点烦恼似,说:“戒指的事是没问题了,可是,你想婷宜她爸妈会答应吗?”
“他们不答应的话,你就跟婷宜私奔。”
“认真点!”
“我是说正经的。”陈秋夏没笑,她当真这个意思。
“可是……”小叔被她的“大胆”吓一小跳。“那样不太好吧?她爸妈会很难过,他们到底只有婷宜一个女儿。”
“你要是顾虑那么多,要不,你就跟婷宜断了,她爸妈一定会很高兴。”
“唉!”小叔叹口气。“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要不,从现在起,你就多到她家走动,跟她爸妈联络一下感情吧。”
“非得那样不可吗?”小叔又叹气。他最怕那种事。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也很同情小叔,但没办法替他分担苦恼,毕竟要娶谢婷宜的人不是她。
“老板,来碗牛肉面。”有客人进来。
小叔起身到前头下面。跟着,又进来一男一女。女孩略为张望了一下。
“欢迎光临。两位吃面吗?”小叔出声招呼。
女孩似乎看到目标,忽略老板小叔,唇角一扬,直接走进去,一直走到埋头吃面的陈秋夏桌子前。
“陈秋夏。”清脆叫了一声。
“啊?你真的来了。”有点教她意外的许如娟,单手叉腰,站姿如同面对无数相机的超级模特儿。
“你不是要我来捧场,哪,我这不就来了。还有呢,”顿一下,语音未完,侧了一下身子。
站在许如娟身后的男生像蚀缺的月逐渐恢复光华,露出全貌,然后完全暴露出来。
啊——
陈秋夏一下子怔住,神经一阵猛然的撞击。
“徐——”可能吗?
“吓一大跳吧?”许如娟得意地笑。“今天我在校园碰到他时,也吓了一大跳。我们前些时候才聊到他而已,他突然就像幽灵一样冒出来。”
谁是“我们”?拜托,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先提起的好不好?却把她也扯下水。但陈秋夏顾不得“纠正”许如娟的话。其实,那也可以算是事实。她是谈起他了。
那个他,这个他,眼前的他——
心乱了,一下子就那样乱了。
“嗨。”徐明辉终于能开口。声音有点低。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毫无戏剧性与震撼性的再相见。但——真好,又见到她了……
他没想到,她也没想到。这样没有任何偶然与宿命式浪漫成份的重相逢——但,总算,总算又再见到他了。
“徐明辉。”终于,她叫出他的名字。
还好,他们还记得彼此,相对仍然相识如昨日。
徐明辉微微一笑,受他笑的牵引,陈秋夏也淡淡笑起来。眸与眸相对,闪着近似的光。
还好,他不禁庆幸,终又有相遇的时候。
幸好,她默默感谢,能够与他再有这般相对的机会。
还没有太迟吧?
“拜托,你们两个别这样笑好不好?嗳昧得要命。”许如娟故意挥手,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你的同学们?阿夏。”小叔把面端给之前的客人,走过来。
啊?!徐明辉微微错愕,他记得他今天在大学的校园时,看到这男人在侧门口那里……不禁看向陈秋夏。
“这是我小叔。”陈秋夏伸手比了比。“小叔,这是我同学许如娟跟徐明辉。”
原来是她小叔……放下心了。
徐明辉客气说:“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应该记得的,很多年前他曾见过一次,居然淡了印象。
“你好啊,小叔。”许如娟跟着喊起小叔。
小叔有点不好意思。笑说:“你们都是阿夏的大学同学啊,欢迎。”
“不,是小学同学。不过,我们是‘好学生’,跟阿夏不一样。”许如娟开玩笑。也跟着叫“阿夏”。
陈秋夏拽拽她。许如娟吐吐舌头,又笑说:“阿夏说小叔开面店,要我们来捧场。小叔,我们是阿夏的老同学,应该免费招待吧。”
“没问题。”小叔一口答应。
“嘿!别想趁机敲竹杠,顶多打个折,给你八折优待。”陈秋夏不同意。
“别这么小气。徐明辉难得也来了,难不成你也要跟他收钱?”
陈秋夏看看徐明辉,不提防他也正看着她,眸光相撞,激起一点火花。
“我只要有八折就好了。”徐明辉自在的拉开椅子坐下,就坐在陈秋夏桌位左侧。
许如娟也自动坐下,在徐明辉另一侧,刚好与陈秋夏相对。
“好了,今天小叔请客,给你们每人一碗大碗牛肉面。”小叔大方宣布免费招待客人。
“太好了!谢谢小叔。”许如娟眉开眼笑。
也不是当真就想占那个便宜,而陈秋夏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照收她面钱,只是一种久违了的情绪在流动,即使是无聊的抬杠,也彷佛充满满满的喜悦感。
目光不禁又相遇。她与他的。
许如娟说起从前琐事。突然,陈秋夏忍不住笑起来。
呵,他们也是有“从前”的。
像意会到她的心思,徐明辉侧脸望望她,又笑了。
第五章
凉风轻轻地吹拂。
他们坐在高高的台阶上,身后是仿古建筑高耸入天的某纪念堂,罩着一空的蓝天;脚下是开阔的广场,无尽山河好似都在脚下绵延。头一仰,长空无尽处;眼一低,无限好人间。豪兴壮志油然而生,甚至涌起作诗的心情。
“许如娟说你们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不好意思,这时候我还打扰你,找你出来。”凉风吹拂,轻轻吹送徐明辉裹在低沉嗓音里的歉意。
原想耐心地等候,终究忍不住。四年前他没继续追寻,如此错过了多年,还好又见面了,却忽然感觉等待的苦。只想再见到她,需要确定什么似;并肩坐在这高高的台阶上后,感到她的存在,伸手就可以触及,才感到放心。
“没关系,其实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陈秋夏侧头对他笑一下。
他们的缘分不浅。从小学、国中到高中的偶遇。原以为不大可能再碰见了,没想到又这么再重聚。冥冥中有情牵吧?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
“天气真好。”
昨天聊了一点过去,谈了目前的情况。当许如娟听徐明辉说他不参加毕业典礼,在决定将来做什么之前,打算以一年的时间“闲晃”,做自己想做的,虽然还没决定是什么,直嚷嚷他浪费青春。
“是啊。这种天气待在屋里太可惜了。”
“的确很难让人定下心。”这么蓝的天,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
徐明辉突楞一下,暗自生笑。怎么好像回到了少年?
“回来这些天,我一直无所事事,简直整天晃来晃去。”
“你爸妈不说什么吗?”陈秋夏笑问。
“他们大概觉得头疼吧。就算不头疼,光看着我晃来晃去,也会头晕。”
她知道他在开玩笑。他一直是那种品学兼优,有自己主张,知道怎么把握自己步调,不会让父母多操心的好学生。
见她笑,徐明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忽然才发现记忆中的他不常看到她笑。
“你爸妈真的很开明,给你那么多空间。”
“的确。不过,他们大概是放弃吧。”说了他也不会听,干脆不罗嗦吧。
是信任吧。但陈秋夏只是淡淡的笑,没说出口。
“这些天我这里逛那里晃的,到处闲逛,没目的地走走看看。到处都改变了许多。不过,也有些地方还是老样子,变化不大。我还到过你以前住的地方,还有,那时候巧合遇到你的地方——”声音忽然低落,停顿下来,像似不提防提起,不知怎生接续下去。
一时陷入沉默。
陈秋夏双手抱着膝,下巴抵着膝盖,眼神遥遥,落在广场远处。一些看似游客正互相照着相。
“对不起。”声音干涩。“那时候没有道守约定。”
又沉默下来。过片刻,徐明辉才轻轻说:“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忽然觉得艰难起来,或许某些心情会泄露。陈秋夏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眼眸低垂,感觉到并肩的徐明辉看望的目光。
“那时我——”曾经那般后悔过,那么轻易就放弃。而今,再有那个可能吗?“那时我想我跟你相差太多了,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又如必。”
啊?!他微震一下。
年轻的心不明白有那等曲折,失望之后放弃再追寻,然后他就离开,就错过了那么多年。
“我等了一晚上。我不知道你会那么想……”
“那时……你想告诉我什么?”
“很多。”他们仍然并肩坐着,没了距离,他的肩膀微微触到她的肩膀。“我想告诉你……”该从哪里开始?“国中毕业后我去找过你,但你搬家了。总算又遇到你,那时我早申请好学校,打算出去念书了。我想告诉你,心中那些又复杂又简单的东西,我想告诉你,要你等我——”
这些言语有什么重量似,压得她心一震,不禁抬起眸,迎上他坚定清晰的眸眼。
“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渺渺。”
“想过。”十七、八岁时哪懂得什么叫“等待”,或会不会是一种煎熬,只是很单纯的一个愿望,想望的同时也愿意承担,许诺并遵守承诺。
“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道歉?”
她摇摇头,说不出为什么。
这世上痴情的男人很多,但在充满诱惑的现实,不断有新的美丽可恋的女人,有多少男人能够此情不渝、专深不变呢?
又有多少女人,能够一直不变地等待守候,等待季节更迭,等待一个虚缈的承诺?
“你想过这一年要做什么了吗?”抬起脸,能够面对他笑了。
“嗯。”其实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只是,再遇见她之前,他彷佛在做一种凭吊,没有急着计画决定什么。
“你呢?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他反问。
“找个工作吧。”语气好似有点不确定,但大概就是那样了。
“马上就工作吗?”徐明辉伸长腿,望着广场远处。长空下,江山无边。“这些天,我想过这一年要做什么,但一直没有真正决定。可坐在这里,高高的阶上,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像帝王俯视他的江山?”转脸面向她。
“是啊,真有点那种感觉。”
“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阿夏。”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当然,是用最经济、最省钱的方式,也许会有点辛苦。”那种背着背袋,行游天下,洗炼青春的祭礼。
他眼中有话,目光轻轻;她回望着,没说话。
“跟我一起去吧,阿夏。”终于,他说出口。目光没移开,紧紧看着她眼眸。
“这几年我一边念书、一边打工,存了一点钱,我想够我们一路的花费。”他没有要她立刻回答,但轻声低语中,已把他与她概括一起成为“我们”。“我想跟你一起。等你考完试,我们一起环岛走一趟。”
“我……”
他笑笑的,无言望着她,伸出手抚摸她脸颊。
心中一股激荡,她说不明白是什么。
“明辉……”脸在发烫,因为心中那股激荡。
“我们一起……我想跟你一起……”干言万语,全在凝看她的,无言的眸中。
“我……”一开口,便被心海澎湃的浪潮噎住。陈秋夏反握住徐明辉抚着她脸颊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徐明辉无言一下,低俯下头,额头抵着她额头。
一直以来,总是分离的他与她,终于能够这样并肩,这样额与额相触,成为“我们”。
我们一起,看那山川与人间。
决定好买钻戒,但选购成了问题。小叔一辈子没买过这种东西送女人,事情临到,简直一筹莫展。
“阿夏,你还是跟小叔一起去,帮我拿个主意。”小叔寻常穿着衬衫、牛仔裤,比起二十初岁的毛头不知帅气多少,但那英俊的脸上泛着一点无所适从,好像压了千斤般重,开朗不起来。
“高兴点,你是去买戒指,又不是赴刑场。”
但对小叔来说,跟赴刑场差不多。那一绑就是终生,就算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与觉悟,也免不了一丝踌躇。
“去!我高兴得很。你快准备一下,跟小叔一起去。”
也没什么好准备。陈秋夏随便换上衬衫、牛仔裤,结果跟小叔站在一块,倒像穿情人装。
“你怎么穿得这么随便?”小叔皱眉。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陈秋夏不以为然。
“罗嗦,你是女孩子——”
“啊?!”徐明辉走近。明知道会打扰到陈秋夏念书时间,他还是忍不住过来,虽然他会强抑住心中强烈的感受,每天待一会就离开。“要出去吗?”
“你来的刚好,明辉,也顺便一起帮我出个主意。”小叔已经自来熟喊起他名字。
徐明辉望向陈秋夏。陈秋夏会意,说:“要去买戒指给婷宜,小叔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压低了一些声音,有些戏弄。“是要跟婷宜求婚的。”
“你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小叔瞪她。
“原来是那样。”徐明辉笑说:“好啊,我也一起去。我曾经陪我爸一起,买过戒指、珠宝什么的给我妈。”
“太好了。”小叔像遇到了救星一样。
徐明辉恰好也穿了衬衫、牛仔裤。为这巧合,他笑一下,很自然走在陈秋夏身旁。
陈秋夏走在当中,两男一女,倒像护花似。她自己并未去意识到那些,偶尔徐明辉侧脸看她,她感受到他的注视侧脸回望,无声笑一下,某种无言的交流在两人之间。
进了珠宝店,服务员微笑迎上前。小叔有些不知所措,陈秋夏替小叔说:“我们想看看戒指。”
“这边请。”服务员微笑比一下手势。陈秋夏与徐明辉自然地跟上去。小叔慢吞吞地,落在后头。
“是小姐要选购的吗?”服务员打开玻璃柜的锁,微笑望着她跟徐明辉,当他们是一对了。
“啊?不是——”陈秋夏这才发现小叔还慢吞吞地在后头磨蹭,回头说:“小叔,快点过来。”
小叔才硬着头皮上前。隔着玻璃望了一眼,摇头说:“看得我眼花撩乱的,还是你决定好了。”
“怎么可以,又不是我要的,是给婷宜的。”
小叔只好认真又看了一下。却又皱眉。“看来看去好像都差不多。阿夏、明辉,你们帮我选一下吧。”抬头求救。
“嗯……”陈秋夏仔细看了一下,对服务员说:“请你拿那个让我们看一下。”指着左边柜中一颗白金镶的钻戒。
“这个是吗?好的。”服务员打开玻璃柜,小心地取出钻戒。
钻石在灯光照射下,映出美丽的光芒。但看那标价小叔有点泄气。
又另外选了一只钻戒,让陈秋夏试戴上。
“你觉得怎么样?”小叔问徐明辉的意思。
“看起来都挺好看的。”徐明辉笑。虽然陪他爸买过珠宝什么的,但他对钻石没研究,觉得都差不多。当然,成色不同,价钱不一,但他只是觉得陈秋夏戴起来都好看。
“唔……会不会有点太小了?”指戒指上镶的钻石。小叔怕谢婷宜会失望。
“那么,这个怎么样?”服务员取出了一只也是白金镶的钻戒。“钻石大小适中,设计的样式独特又不失高雅,很适合优雅品味的女仕。”
当然,只要卖得出去,谁都适合,都优雅有品味。
看看那价钱,将近十万,小叔有些犹豫。
“你觉得怎么样?阿夏。”习惯地问陈秋夏的意见。
“就这个吧,婷宜一定会喜欢。”
“可是……”小叔顾虑那价格。
“就决定这个吧,小叔。”陈秋夏明白他的顾虑,重重点头,表示没问题。
“好吧。”小叔总算下定决心。
服务员眉开眼笑。小叔刷卡付帐时,徐明辉将陈秋夏拉到柜前,问说:“你喜欢哪个?”
“我?算了吧,这种东西能看又不能吃。”为顾及礼貌,陈秋夏小声说着,以免其他服务员听到。
“本来就不能吃。来,你喜欢哪个?”徐明辉固执问。
陈秋夏忍不住抬眼瞅他,目光被他接住。他嘴角含着笑,眼眸光采盈盈。
“两位是一对吧?”另一位服务员笑吟吟迎上前,热情推销,取出一副对戒说:“看看这个怎么样?特别为情侣设计的对戒,设计简单大方,又不失流行感。”
价钱在万元以内,坑钱又不算太坑钱。
徐明辉认真看了一下,问:“可以帮忙刻上名字吗?”
“当然可以。只要把你们名字英文缩写告诉我们就可以。”
“好。那我就要这副对戒。”
“明辉!”陈秋夏想阻止。徐明辉对她灿灿一笑。
“你怎么——”想抱怨,却说不出口。
她知道,几天后,刻上名字的戒指就会戴在她手指上跟他手指上。那是一副对戒,用来圈系住两个人。是一种相互的宣示,一种彼此的承诺。
“你喜欢吧?”徐明辉轻声问。
她顿一下,终于还是点头。
“喜欢。”一直以来,那种没有人知道的情怀。
几天后,她,陈秋夏,他,徐明辉,就会戴上一式的戒指,一直以来那从未有人知晓的感情,彼此终于都明了。一同戴上那一式的戒指,他的、与她的,感情的宣示。
不到几十公克重的戒指盒,拿在手上却沉甸甸,像有千斤重。小叔垂着眉,表情像是又欢喜又悲伤。
“小叔,你别摆出那样一张苦瓜脸好吗?大功告成,高兴一点。”徐明辉回去了,陈秋夏跟小叔走在一起,一样的衬衫、牛仔裤,又像情侣装了。
“这么小小一个戒指就那么贵……”还好,小叔庆幸没动用到陈秋夏的钱。但他自己现在是一屁股光溜溜了。
“婷宜会……啊?!”
面店门口站了两个不速之客。看到他们,不只小叔,连陈秋夏心中也一沉。
“今天怎么没开店?”谢婷宜母亲问。
“有点事。不过,马上就去准备了。”小叔有点慌张,下意识紧捏住戒指盒。
谢婷宜父亲微皱一下眉。小叔想起什么似,“啊”一声,把戒指盒往裤袋随便一塞,赶紧跑上前,拉开铁门,忙不迭说:
“请进来。不好意思,有点乱。阿夏,快去倒茶。”额上差不多都慌出汗了。
“伯父,伯母有什么事?”一慌,脱口叫出“伯父”、“伯母”,也忘了称呼“谢先生”、“谢太大”的,谢婷宜父母却也没表示什么。
陈秋夏倒了热茶,然后默默坐在小叔身旁。即使天热,但谢婷宜父母不爱喝凉的东西,陈秋夏总记得倒热茶给他们。谢父望她一眼,没说什么。
“我们今天是——”谢母刚开口,冷不防却爆出谢婷宜气急败坏的叫声。
“爸,妈,你们怎么又来烦陈大哥了?!我不是说了,请你们别再这样!”她今天眼皮跳个不停,有不安的预感,特别跷班跑了过来。果然,一来就看到她爸妈。
“婷宜,别这样跟伯父、伯母说话。”小叔先开口。
“对不起。可是……”望望沉着脸的父母,谢婷宜有些歉疚。犹豫一下,终于在她母亲侧旁坐下,说:“对不起,爸,妈,我太急了。”
谢父哼一声。“我明白说,你跟他的事,我是绝对不赞成。”
“爸——”谢婷宜急起来。
“婷宜,你少说两句。”谢母制止她。
不赞成归不赞成,但也不能反对一辈子。谢母说:
“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陈先生到底有什么打算?”
“啊?”小叔有点茫然。
“你对将来的计画啊。总不能卖一辈子的牛肉面吧。而且,我看这里的生意也不是很好的样子,是不是?”谢母不算是那种太精明的女人,但默默观察,心里自然有数。当了多年公务员,持家、工作的能力都算不错。
“呃,嗯,可是,我只会这个……”小叔吞吞吐吐。
“其实卖牛肉面也是种生意,经营得当,也可以扩展成连锁店什么。你想过换个地点好的地方,买个店面,装潢一下,好好经营这生意吗?”
“呃,嗯……”小叔不安地搓着手。“那个……我……”
“恕我冒昧,你年纪也不小,应该有些存款吧?买个店面,工作安定下来,心里也比较踏实。这个,你应该有考虑过吧?当然,买个店面要花不少钱,但我想,你应该有些存款,不够的,我跟婷宜她爸爸可以先帮你垫上——”
“妈!”谢婷宜诧讶抬头,没想到。
谢父又哼一声,坐在那里像尊雕像似。
“啊?!”小叔也很意外。“现在这里……那个……也不错……”好一点的地点,一个店面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他哪有那个钱。就算用上他哥哥嫂嫂留下的钱,也才几十万,根本凑不上。更何况,那是阿夏的钱,他不能去用它。
“这地点虽在巷子口,但店面朝里头,往这里来的人多不会注意到这里,不算理想。我有个朋友在闹区有家店要顶让,装潢是现成的,虽然不大,但地点十分理想。因为是熟识,才要五百万,请对方再便宜一点,四百五六十万应该就没问题。”
五百万?!小叔差点跳起来。
“啊,呃……谢谢。不过,可是,我想……”
“地点很好,银行贷款没问题;你还可以申请青年创业贷款,所以,你大概只需要准备一百万就可以了。”
“只有八十多万可以吗?”陈秋夏插嘴。
“阿夏!”小叔跳起来。
“我也有一点存款——”谢婷宜急忙说。谢母瞪瞪她,瞪得她噤口。
“可以吗?谢伯母。”陈秋夏又重复说着。
“八十多万,我想是可以了,剩下的,我们可以——”
“不可以!”没等谢母说完,小叔就瞪眼大声说:“绝对不可以!”
谢婷宜父母不禁皱眉,谢婷宜也不禁愕然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她爸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好不容易——但他却……为什么?!脸上不禁白起来。
“小叔——”
“不可以!那是你的钱!我不能动用你的钱!”小叔握握拳。“伯父,伯母,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没那个能力,这件事就算了。”
谢婷宜脸色死白,猛咬住唇,几乎要哭出来。
谢父沉着脸说:“那么,你跟婷宜的事也这样算了?”
“我——”小叔看看谢婷宜,撞见她欲哭的表情,不敢多看,低下头去。
“你对婷宜就这点程度?”谢父又沉着脸追问,几乎动气。
怎么说,他都不赞成女儿跟一个条件相差悬殊的男人在一起。但女儿固执,加上半年多来的观察,即便不愿意,他们夫妇也打算妥协。而且,为了女儿幸福,他们还花费精力时间动用关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错的店面,这个男人却居然没有一点担当!
“我——”小叔垂着头。
“当然不是!”陈秋夏大声说:“小叔很喜欢婷宜,怕配不上她,你们又一直反对。可你们知道小叔今天做了什么?小叔花了他所有的钱,买了一颗钻戒,打算向婷宜求婚!”
“啊!”谢婷宜轻呼一声,不相信似,用手捂住口,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充满红晕,眼眶溢出泪。
“小叔!”
被陈秋夏声声催促,小叔窘迫地掏出戒指盒,低着头,不敢看所有的人。
“依我的意思,我是希望小叔买个金戒指就好。可是,小叔觉得应该满足婷宜的梦想,女孩子都喜欢钻戒,他不想让婷宜失望。他还怕买了太小,所以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只为了买这颗钻戒给婷宜。”
谢婷宜哭出声,说不出话。
“伯父,伯母,我小叔是挺穷的没错,但他很重视婷宜的。”
谢父谢母互相看了一眼,抿抿嘴,没说什么。
“那些钱是我爸妈留下的,所以小叔不肯用那些钱。不过,这件事我做主就是。”
“阿夏!”小叔急忙抬头。
“谢伯父,伯母,请你们让婷宜嫁给我小叔吧。”陈秋夏站起来,很郑重地低头行礼。
小叔赶紧站起来。“我……我……”半天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
谢父与谢母又互相看一眼。谢母说:“总不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吧?空间这么小。”
“算了。”谢父说:“把出租的那间公寓收回来,就当是嫁妆好了。”
“爸!妈!”谢婷宜高兴得又哭了。
宝蓝的戒指盒打开,灯光下,静躺在盒里的钻戒闪耀着瑰丽的光芒。
第六章
都市里不好找到地方运动,空间有限,徐明辉干脆到大学操场跑了几圈,再到泳池游了一千公尺,回家时又顺着马路一路慢跑,到家时又出了一身汗。
“回来了。”他母亲已经从学校回到家,看样子也是刚到家不久。
“爸呢?”一身汗臭又口渴。他直接到厨房喝了一大杯开水,听他母亲在客厅里说:
“别喝冰水。”
他走出去,手里拿着另一杯开水。徐母抬眼看看。
“看你出了一身汗,可别喝太冰凉的水,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爸呢?”又问。
“大概还在办公室吧。”
“喔。”徐明辉想想,走过去。“妈,我有件事……”
不是太难启齿的事,他简单说:“过两天我准备出发去环岛旅行。”
“环岛旅行?怎么这么突然,你打算去多久?都准备好了?”
“一两个月吧。我们打算用最省钱、经济的方式去环岛。”坐火车、客运、公车,住民宿,带干粮、水壶。
“我们?你有同伴?”
“嗯。跟一个朋友一起。”陈秋夏已经考完试,实质意义上已经毕业。她也没打算参加毕业典礼,毕业证书等环岛回来后再领也不迟。他们打算再过两天就出发。这两天,她就陪着谢婷宜跟她小叔猛照相,好像要毕业的人是谢婷宜。
徐母没再多追问。儿子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多少父母感到骄傲、盼望的那一刻就是参加子女的毕业典礼。虽然他们夫妇大学教学研究工作忙,那段期间前后又刚好有个学术论文发表会,很难抽开身,但儿子自作主张不参加毕业典礼跑了回来,他们尊重儿子的决定,多少还是感到失望。
“什么时候出发?”
“大后天。”
“需要钱吗?”
“我身上有。”他把水杯放在客厅桌上。“我去冲个澡。”
刚走进房里,房间里电话响起来,本来想不理,他想想还是接了电话。
“明辉?”王小妮甜甜但带点孩子气的抱怨声音响起。“我这几天打电话给你,你都不在。”
“我出去了。”
废话!不在家,那当然是出门了。他就听不出她言外的意思和怨怼吗?
“你去哪里了?”
“到处走走。”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漂亮的女孩,跟她约会去了?”王小妮半玩笑半刺探。
“是啊,没错。”没想到徐明辉竟然承认。
王小妮沉默一下,干笑说:“你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明辉。讨厌!我跟你说,我这个礼拜天就回去,到那边礼拜一晚上了,你要到机场来接我。”
“不好意思,小妮,我没办法去接你。我准备去环岛旅行,过两天就出发。我请我妈到机场接你好了。”他母亲礼拜三才会离开去参加学术会议,时间上应该没问题。
“你要去环岛旅行?啊!等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王小妮像小孩子般要求,发出浓浓的鼻音。
“我过两天就要出发了,票都买好了。”
“讨厌!改一下日期不就可以了?”
“改了日期,后面一些行程也都要更改,很麻烦。”徐明辉始终没有妥协的意思。
“你一个人吗?”王小妮试探问。
“不,”徐明辉也无意隐瞒。“我有个同伴一起。”
“谁?该不会就是你刚刚说的跟她约会的那个漂亮女生吧?”甜甜的嗓音仍带着玩笑意味。
“嗯。”他一口承认。
电话那头一下子死寂下来。
“是谁?”王小妮的声音变得干涩,有些粗嘎。
“你也认识的,陈秋夏。”说到陈秋夏名字,他语气柔起来,下意识摸触手上戴的戒指。
“陈秋夏?!你要跟她一起去旅行?”王小妮吸吸鼻,好似什么哽塞住。“你怎么可以这样!明辉,你明知道我——我——我喜——”声音哽住,像在哭。但一会就无声。
“小妮?”
“我去改机票。我马上就回去,你要等我,明辉。”王小妮声音又响起,有点急,带着央求。
“小妮,你不要为这件事改期或特别跑回来。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跟事情要做,我也有我的,无法迁就你的时间,你也不必配合我的时间。”
“我不管!你一定要等我,就这么说定!”说完要说的,王小妮便挂断电话,不让徐明辉有拒绝的余地。
“小妮!喂!”让人有些无可奈何。
他看看话筒。算了!起身去冲澡。
喜欢与被喜欢都是很令人无力的,无法去控制掌握,都是身不由己,不由自主。
王小妮其实有她自己的朋友圈,有自己的生活,不必迁就他的。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与想做的事,也不会去配合她的。这几年,他一直是这样的态度,而王小妮自有她的朋友跟交际圈,他没想过有什么复杂的。
但现在,怎么好似一下子复杂起来?
冲完澡,他抓条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到客厅。他母亲还在客厅,招手说:“明辉,来,这里坐。”显然有事。
先前的水杯还在,他仰头咕噜把水喝光。
“小妮阿姨刚刚打过电话来。”
“喔。”他不怎么在意。“是说小妮要回来的事吗?她下星期一会到。妈,可不可以麻烦你到机场接她?”
“妈去接她是没问题啦。不过,明辉,反正也差不了几天,你就不能等一等她?小妮说也想跟你一起去环岛旅行。”
“我已经跟小妮说过了。我跟朋友一起去,没办法等她。”
“你那个朋友是个女孩?”王小妮跟她阿姨哭诉,她阿姨打电话过来问究竟,徐母也知道个大概。“小妮说那女孩是你们小学同学。你这次回来遇到的?妈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也没想到会再遇到她。”原以为该放弃,把心放下。但是,他们又相遇了。
看看儿子的表情,徐母多少有些了然。但是——
“这样子好吗?”长长旅程,单独两个人,对方又是女孩。“对方毕竟是女孩,你跟她单独两个人旅行,会不会——”语气一顿,注意到徐明辉手上戴的戒指,惊讶说:“明辉,这个?!”
徐明辉笑一下,没解释。
“改天我带她回来,跟爸妈见个面。”
徐母微微蹙眉,不是高兴或不高兴,只是觉得太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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