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终于恋爱了

终于恋爱了第3部分阅读

    “我爸妈没意见。”他爸妈很体谅,一切尊重他的意见。

    这几年都是他爸妈过去看他。将近四年没回来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点等不及,完成一切的课程,所有的考试一结束,不等到毕业典礼举行、结束,就这样回来了。

    “你太胡来了。”王小妮不禁又抱怨。因为她知道不只这样,徐明辉还决定暂时不继续念研究所,尽管几所大学研究所录取通知都寄到了。这一年的时间要去做些有的没的。她问他,他说他也还没有决定做什么。但不管做什么,搁着正经的事不做,却浪费一年的时间形同无所事事,实在教她搞不懂。

    她请他爸妈劝他,别让他做傻事。而徐明辉的爸妈也不是不反对他的决定,可反对也没有用,只好尊重儿子的决定。

    “好了,小妮,我时差还没有调过来,头有点昏,改天再聊吧。”

    几丝白云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横散在远处的山影上方。阳光更亮更逼眼了,天空大半覆盖蒙蒙的金光。看来是个大好天气。

    他拿着水杯走出去。他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优闲地看着报纸。抬头笑说:

    “小妮跟你抱怨了?”

    “嗯。”

    “你回来前应该先跟她说一声。”

    “我请王阿姨代为转达了。”

    “那不一样。女孩子比较敏感,你这么粗心会让小妮觉得你不重视她。”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该开始考虑其它事,徐母理所当然谈论起王小妮。

    “小妮像个小妹一样,我对她没其它意思。”在大家看来,这好像是“顺其自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发展,毕竟这近四年来他跟王小妮在同个大学和城市,时时碰到面在一起。但他对王小妮没有过多的感觉,只能是这样。

    “这样啊。”徐母明白儿子话中的含意,有点失望。

    她觉得王小妮不错,跟自己儿子挺合适,又是自己好朋友的外甥女,相交来往多年,再理想不过。可偏偏当事人的儿子没那种意愿,真的有点可惜。

    “你想好做什么没有?”徐母问。

    “我还没有决定。”徐明辉摇头。“我想先休息几天再说吧。”感觉好像有点迷茫,也或许只是时差尚未调整过来的缘故。

    “也好。你很久没回来了,就先休息一阵子,四处看看,过阵子再说也不迟。不过,明辉,爸妈相信你,给你一年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也不干涉你,你可别让爸妈失望。”

    可怎么样才是不让他们失望?

    “我可能会到非洲大草原看狮子争地盘打架呢,也没关系吗?你们会觉得失望吗?”徐明辉不禁开玩笑。但他口吻虽然带着玩笑的意味,眼神却认真,眼睛里没有笑。

    徐母侧头想一下,开明地笑说:“没关系。说好给你一年的时间。不过,你可要小心,不要让狮子给吃了,白费了爸妈的苦心。”

    徐明辉笑起来。“谢谢妈。对了,爸呢?”

    “出去了。难得周末假日,你爸也闲不住。不过,天气真是不错。你要出去走走吗?”

    从客厅落地窗望出去,蓝蓝的天泛着金灿的光。徐明辉不禁眯了眯眼。

    “再说吧。我想先冲个澡。”

    房间里有卫浴设备,但他没有马上冲澡,坐在床沿,发呆了一会。从他房间望出去,还是一样那么蓝的天空。天气,真的很好。

    他眯起眼。弯下腰,从搁在床边地上还没整理的旅行背袋拿出了一个木质小相框。照片有点褪色了。那是一张看似班级合影的团体照,照片中每个人都只是像一个小点。他低下眼。照片右下角,站在第一一排边上的那个人……

    有些记忆,好似也快要跟这照片一样泛黄褪色了……

    可是每一次,他都不禁再想起。

    “哪,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陈秋夏把衬衫摊在小叔面前。

    白衬衫领子上,印着触目惊心的口红印,照那痕迹看来,印上这痕迹的人有一对多肉饱满的嘴唇。

    就为了这个,谢婷宜找她哭了一个晚上。

    “这……那个……”小叔瞪瞪眼,有点气急败坏。“这不关我的事,都是那个死老太婆!”

    已经正名很久的阿水婆一下子又变成了“死老太婆”,大概也脱离不了关系。

    “阿水婆怎么了?”陈秋夏简直像法官在问案。

    小叔发急,有点焦头烂额。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死老太婆,说什么你很久没帮她看水果摊了,我倒楣刚好经过,被她抓住帮她看摊子。结果小莉——呃,你知道,那个‘白美人’的小莉刚好来买水果,死老太婆跟她说什么,呃,那个婷宜的事,也不知道小莉发什么疯,抱着我就亲。我赶紧推开她,把口红擦掉,哪知道领子都给沾上了。偏偏婷宜刚好在那时候过来——啊!谁晓得会那么凑巧!总之,就是那样。我怎么知道嘛!”说到最后,小叔烦躁得乱抓头发。

    “你是说婷宜撞见了?”不只是衬衫口红印那么简单。

    “诶。”小叔叹口气。“我哪知道会那么巧!她转身就跑,我追也追不上。”

    “你哦!”她有没有说过,小叔长得很“称头”——英俊好看,虽然不是很高大,但身材结实,一脸健康阳光,以前卖黄牛票时,就很受在附近酒家上班的小姐喜爱。

    因为有她这个“拖油瓶”,小叔一直很规矩没有太乱来;后来加上个谢婷宜,小叔更是跟这些“小姐”“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偶尔她们来店里吃面,顶多打打不伤大雅的屁。

    “小莉喜欢恶作剧,你好好跟婷宜解释不就没事了。”谢婷宜多少会有危机感。她父母嫌小叔,但小叔并不是没有女人要。

    “她跑得那么快,我怎么追得上。”

    “她能跑得多快?”她忍不住横小叔一眼。

    小叔低头嘟着嘴,像做错事的小孩,乖乖坐在那里挨骂,不时抬头偷觑一眼,又赶紧垂下眼。

    “把头抬起来。”陈秋夏敲敲桌子。

    小叔忐忑不安地抬起头。

    “小叔,你到底喜不喜欢婷宜?”陈秋夏表情、语气和态度严肃起来。

    小叔有点不自在。闪避说:“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小叔,你也该有点担当了。要不,就彻底跟婷宜断了来往;要不,就给人家一个肯定。你这样犹豫不决,不仅耽误婷宜,也耽误了自己。”

    那时不时嘻笑惯的脸凝住,垂下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爸妈一直很反对。”

    “不要管她爸妈。你自己呢?小叔,你到底喜不喜欢婷宜?”

    小叔头垂得更低,好似有点丧气。“呐,阿夏,你想你小叔配得上人家吗?”

    问得多伤感泄气。

    虽然她想说“当然配得起”,她也很想说她的小叔是最好最棒的,但现实是很残酷的。

    这个社会惯以用来衡量一个人的那些比如学历、身家背景和事业等等,小叔没有一项合乎水准以上。

    所以,“物以类聚”,小叔这样条件的人,至多就只能在小莉等那些女孩中受到欢迎。而与他们“不同类”的谢婷宜父母,看小叔的目光就充满质疑,自然的嫌弃。

    但是——她还是要说但是,小叔幽默风趣,该努力的时候十分努力,又懂得调剂生活,亲切又善解人意——她的小叔真的很好。虽然她也喜欢谢婷宜,可真要她老实说,除了学历跟家世背景,谢婷宜哪里能配得上她小叔!

    “配得上,当然配得上。”现实是很残酷的,但陈秋夏还是很肯定地点头又点头。

    小叔猛然抬头,目光激动,嘴唇动了一下,又闭上,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现在在楼上。”可爱又可怜的小叔。他们这样环境背景的人,面对美好的恋情、彷佛高不可攀的对象时,或许就难逃这样自卑无力的心结吧。“小叔,你快上去安慰人家吧。”刻意顿一下。“不然,就狠心不要理她,刚好藉这个机会,跟她划清界线。”

    那张英俊阳光健康的脸上,不安、犹豫、迟疑、渴望、困惑与期待且忐忑不安的情绪交杂反覆混和着。几番张口,又退缩闭上。终于,小叔猛然站起身。

    “我上去看看。”

    那一天就是在这个地方吧?

    这个地点,这个角度,这个时间,她站在这里,电影院前的人龙长到溢出街道。人声、车声、音乐声,电与光、光与热,相互交织出混杂的繁华热闹节庆似的气氛。

    然后,她就是站在这里,这个位置。他走过来,走向她,走到她面前。他说……

    “阿夏!”电影院前不远,阿水婆坐在水果摊子后,招手叫她。几个排队买票的人,闻声无聊地回头看了一下。

    “阿水婆。”陈秋夏回神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跟我小叔说我好久没帮你看摊子了。”

    “那你今天是来帮我看摊子的?”阿水婆笑咪咪。

    “才不是咧。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什么师罪的?你在说什么?”阿水婆没有太多的文化,听不懂这种咬文嚼字的东西。

    “我是来找你麻烦的。”陈秋夏干脆叉腰鼓起腮。

    看看那架势!阿水婆眯眼又笑起来,用牙签又了一块切好的水果递给她。

    “来,这梨子我今天刚进的,又甜又水,吃一块试试,很好吃的。待会你带两粒回去,你小叔最喜欢吃这个了。”

    陈秋夏不客气地一口吃了梨子。“你给我这点甜头是没用的,阿水婆,这次你真的惹了很大麻烦,婷宜哭得好惨。”

    每次要是惹小叔跳脚,阿水婆就来这手贿赂,每次小叔都好说话,甜头吃在嘴里,吃着吃着就把生阿水婆的气忘了。

    “真的哭了?”阿水婆总算有点过意不去。

    “哭了一个晚上。”倒楣的是她,足足听谢婷宜伤心哭诉了一晚。“你明知道她会多心,干么要在小莉面前说那些?小莉就是坏心眼,喜欢搞破坏,听你说婷宜的事,她不破坏一下才奇怪。”

    其实她跟那些在“白美人”上班的时髦小姐说不上熟,连说认识都算勉强,只除了两三个,包括小莉,有时会到店里吃面,一回两回的才熟一些。她们喜欢半刺半调侃地叫她“大学生”;看见谢婷宜时,则往往鼻子朝天哼一声,故意找事跟小叔搅和。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会那样嘛。”

    “小莉还故意把口红印到我小叔的衬衫。婷宜抓着那件衬衫哭了又哭,我耳朵都听她哭麻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阿水婆懊恼一声。

    “阿水婆——哎哟,大学生,你也在啊。”不巧的,说鬼鬼到。踩着三寸高跟鞋的小莉,婀娜多姿地走到摊子前。“你们在聊什么?聊得那么起劲。”

    “说你啊。说你干了什么好事。”陈秋夏没好气。

    “哎呀,我做了什么?”小莉装一脸无辜。

    陈秋夏白她一眼。“真会装!小莉,你不该到舞厅上班,应该去演戏。”

    “你也觉得我有当明星的架势呀,大学生。”小莉娇笑着。“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大学生,不会装模作样歧视人,自以为了不起,跟某个女人不太一样。”转向阿水婆。“阿水婆,那梨子看起来真漂亮,麻烦你帮我削两个包起来。”顿一下,口气一转。“那个女人自以为念了点书,厚脸皮地缠着小陈,还以为她看上小陈是给小陈施了什么恩,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了就刺眼。”

    “婷宜只是比较内向一点,并没那个意思。”

    小莉睨她一眼。“你还帮她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

    “反正,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你这样简直害死人。”

    “我害着谁?”小莉嗤一声,很不以为然。

    “我。”

    “你?”小莉不禁转向她,睁大描得蓝艳的眼睛。“我怎么害着你了?”

    “你那样胡搞,最后得出来收拾的还不是我吗?我得两边听两边说,口水都干了,很烦的。”

    小莉瞪了她三秒,才转身过去,对阿水婆说:“多少钱?”把钱给了阿水婆,拿了水果。

    然后才再转身过去,伸出食指点点陈秋夏的额头。

    “你哦,那么鸡婆做什么。让他们分了不是很好吗?吃饱闲着那么多事!”转身扭着屁股走开。

    “反正,拜托你不要再乱来了,小莉。”陈秋夏对她屁股喊了起来。

    小莉没理她,自顾往“白美人”走去。

    “好了,阿夏。”阿水婆说:“小莉只是胡闹一下,没那个意思的。你就跟婷宜解释一下,要她别多心,她会听你的。”

    “这种事一次两次的,很烦人。”

    “谁叫你有个没用的小叔。都多久了,还在那里拖。要不就娶回家,要不就断了好找个新的。他在那边瞎拖,还以为是在办家家酒啊。”

    看,旁观者都看得这么清。

    她小叔啊!

    “好了,我有点事,你帮我看一下摊子,我去去就来。”阿水婆说。

    “喔。”她走到摊子后,顺手拿了一块切好的梨子,直接塞进嘴里。

    毕业考就在眼前,她现在应该待在书桌前的,结果却坐在阿水婆的摊子前对着一摊红橙黄绿的水果。她要是考砸了,毕不了业,阿水婆准难辞其咎。

    坐在这里,这个角度,许多街景都跳入眼帘。角度一转,目光一移,就可以看到当年她站立的那个地方。

    其实也才四年不到吧?还没久到让人唏嘘的地步。但怎么记忆里的那一日时远时近,时模糊又时清晰?有时候她觉得彷佛已经过了好久,都快沧桑了;怎么有时又感觉彷如才昨日,他的一声一影,一情一景,伸了手好似就可以捕捉得到……

    “老板。”摊子前停了人,递给她一袋挑好的梨子。

    陈秋夏站起来,秤了梨子,然后收钱、找钱,把袋子递给客人。然后又坐下来,莫名吁口气。

    忽然,一抹黑影从眼角闪过。她急忙抬头。她在意的那个角落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那番相见过?那般似曾相识……

    她心猛地碰地一跳,然后急促鼓跳起来。

    会是他吗?

    她猛然站起来,没有多加思考,丢下摊子追了过去。

    在哪里?在哪里?

    她跑到转角的街口,横向纵向来往全是人影。她张大眼睛,寻了又寻,边跑边四处张望追寻。

    跑过了下条街,又追到下下条街。人群在霓虹下鬼影似的晃动。没有。没有她似曾相识的那帧身影。

    看错了吗?

    她站在路口,垂着头,双肩松斜。

    被眼角的错觉戏弄了一番吧?陈秋夏对自己暗暗摇头,然后抬头吸口气。

    哪有可能戏剧性的相遇!旧时、旧地,一样的人——

    若果真再相见,她还能够认出他吗?而他,能够认出她吗?看了太多充满浪漫的偶然的浪漫爱情戏剧电影小说,人们遂以为生活中也充满那样浪漫的偶然。但是,会不会,很可能的,即使再有相遇的一天,他们——她与他,会认不出彼此,忘了彼此在对方记忆中的模样。

    啊……

    她仰起头。在霓虹光影与各式光亮中,几乎看不见夜空的面貌,只是明亮的光片背后,横亘着黑洞似的幽暗。

    应该是这里吧……

    徐明辉望着电影院前排队买票的人影:心里仍有点不确定。

    海报上是好莱坞某部中级制作片子,演员的名气不小,抢在暑假之前上映,算是为即将到来的影业旺季打前锋,暖场一下。

    那一年,也是一部好莱坞大片,他们一家跟王小妮阿姨他们就在队伍里排队,而她,就站在这里,他转头看见她,朝她走过去……

    是的,是这个地方没错。离电影院不远有个水果摊……他目光一移。没错,有个水果摊,有个阿婆看着摊子。

    刚刚他走错了地方,在街头转角的地方走错了方向,往相反的街道走去,绕了一大圈才走回到这里。毕竟过去好多年了,他记忆中街道不是那清晰,脚步一踌躇就转错了方向。

    那时她就是站在这里,这个方向,这个角度——

    他有话跟她说,约她隔天晚上同个时间、地点见面,但她——

    他甩一下头。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始终没有等到她。终究没能再见到她。然后,他就走了。离开了这个城市,这个岛屿,在异国大陆,他乡陌生的城市读书生活。

    就这样过了四年。

    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又来这里?他在凭吊什么?想追寻什么?

    “徐明辉啊徐明辉……”他低头喃喃一声。暗暗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高大的身子一下子就没入黑暗,被霓虹与光亮切割出的闇暗吞噬。明亮处那边,与徐明辉背去的街道相反的街口这处,陈秋夏踩着自己不明显的影子,慢吞吞地往水果摊走去。

    “阿夏,”阿水婆一看到她就抱怨。“我请你帮我看一下摊子,你怎么丢下摊子就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东西丢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突然有点急事。”陈秋夏老实道歉。“我把钱带在身上了。”把装钱的袋子递还给阿水婆。

    “你哦。”还好,没昏了头,还记得把钱带着。阿水婆仍摇头。“我回来时没看到你人,摊子旁半个人影也没,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

    陈秋夏只是摇头,没头没脑说:“我要回去了,过几天就要考试了。”

    “诶,等等,阿夏。”阿水婆叫住她,塞给她两个梨子。“哪,这个带回去吃。”

    “谢谢。”她也不客气。

    方才的一切,果然只是她的错觉而已。真是!她在慌张什么?为什么要那么急切?

    那时他说有话要跟她说,要她一定要来,同时同地,他等她,要她一定要出现——

    她失约了。

    她觉得他们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那又何必。

    后悔吗?

    后来她听说他出国念书了,十八岁的她,曾经低声轻轻哭泣。

    他们之间果然是不可能的,有太多差距,所以她觉得又何必再见那一面。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多年以后,她还记得自己那样低低的哭泣过。

    怎么那么轻易就放弃……

    十八岁那一年那说不出是酸是伤是悲或是后悔的泪水,到如今,偶尔还会无声地从她心田淌过。

    啊……她仰高起头。

    多希望……

    第四章

    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或许他会念这个学校,跟其他那些学生一样,走在这条两旁种满椰子树的大道上吧?

    也许……

    如今都只能是也许了。

    转个弯,转入与椰林大道并行的另一条较窄小的道路。这里人比较多,篮球场上几个人满场飞奔,边上驻足了不少人。徐明辉不怎么感兴趣地望一眼。这部分的校园充满活力与动力,刚刚他走过的椰林道感觉却要空荡很多。

    回来这些天,他就像这样,没目的地这边走那边晃,不确定自己真正想做什么。他停下来,眼角忽然有个黑影一晃而过,他心一惊,急忙回头。

    三三两两的人群,一张一张看来彷佛都相似且陌生的脸谱。他没有心惊的理由。

    篮球场上叫喝声不断,变得相当热闹。徐明辉又投去一眼,有个高个子正在跳跃投篮。

    “阿夏!”

    忽然他听到似乎有人在叫一个牵动他神经的名字,急急又回头过去。只看到一个背影,在侧门口那边,与一个男人并肩走出去。

    他呆站了片刻。

    他怎么没想过,她有男朋友了吗?

    应该有吧。他们都不是小孩了。

    他不禁苦笑起来,垂下头,一只手捂着心口,彷佛落了败的战将,失落黯淡起来。

    “徐明辉?!”身后猛不防响起又惊又不确定的叫声。

    他怔了一下,慢慢回头过去。

    “阿夏!”

    没预料到会突然被人叫住,陈秋夏疑惑地回头,微微吃了一惊。

    “小叔!”她跑过去。

    没想到小叔会到学校来找她,还站岗似地在校门口等。可校门不只一个,就没想到她如果走别的门,他岂不是傻等。

    “陈秋夏——哦!男朋友来等了!”路过的同学,恶作剧地怪叫一声。

    陈秋夏回个白眼,不理他们。说:“小叔,你怎么来了?”

    她念了四年大学,小叔到她的学校不超过三次。一次是入学时慎重其事地带她报到,还差点迷了路;一次是路过,在学校一百公尺外的捷运站打电话叫她过去,顺便一起吃饭打牙祭逛夜市,这算半次;再来就是现在了。

    小叔对这种地方过敏,说是不自在,像穷人进银行,那别扭,打死他也不肯来,除非是不得已。

    “哪,你有没有空?”小叔双手插在裤袋,低头踢着脚下石子。

    “嗯,有什么事吗?小叔。等我回去再说还不是一样。”

    “嗯,呃,你吃饭了没有?”

    “现在都两点了,小叔。”当然吃过了。

    “哦。”小叔又踢开一个碎石子。“你快毕业了吧?阿夏。”

    “嗯,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考试?”

    “再过几天吧,下个礼拜。”小叔不会那么闲,特地跑来问她什么时候毕业和考试。“小叔,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们进去好了,边走边讲。”

    小叔伸长脖子看看门内的校园,像在看火坑似,忙不迭摇头。

    “那算了。回去吧,在路上边走边聊。”与小叔并肩走上人行道。

    一路上遇上两三个认识的同学,对她暧昧若有什么意味地笑笑,误会她跟小叔的关系,陈秋夏也懒得解释,随他们去胡思乱想。

    小叔才三十初岁,这个年龄的男人不像二十多岁的男生还带有青涩,也不似四十多岁的男人开始显老,正是最能展现男人的成熟与魅力的时候,加上小叔喜欢动,身体锻炼得很好,显得十分有型有格,又长了一张英俊好看的脸,引起不少女孩子注意。

    “阿夏,”小叔吞吞吐吐。“那个,嗯,我有点事想问你——呃,听听你的意见。”

    “说吧。”八成是跟谢婷宜有关的事。但前几天才雨过天晴,不会那么快又出问题了吧!

    小叔吐口长气。不语先叹息。双手仍插在裤袋,像是在考虑什么。

    “是婷宜的事吧?”陈秋夏也叹口长气。她若不干脆先挑开,小叔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小叔点点头,终于开金口。“呃,我是想问问你,你真的觉得我跟婷宜合适吗?”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是你自己怎么觉得。你喜欢婷宜吗?小叔。”

    小叔抿着嘴,一会,才点头。

    “那不就结了。”

    “可是……”小叔犹豫不决又迟疑。“哪,阿夏,你想我该不该跟婷宜,呃,那个,跟婷宜求婚?”

    求婚?陈秋夏不禁抬下眼。

    小叔总算考虑到这个了。都四年了,谢婷宜几乎天天到她家报到,再拖下去,都要把人家拖老了。

    “是差不多时候了,小叔。要不然,再拖下去,婷宜都要变成一个老太婆了。”

    多少听出她在开玩笑,小叔瞪瞪眼,敲一下她的头。

    “认真点!你知不知道你小叔我为了这个有多烦吗?”

    “这有什么好烦的?你就往婷宜身前一跪,求她嫁给你不就行了?”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爸妈一直很反对……”小叔摇摇头。“我没信心——”

    “陈秋夏。”迎面走来的女孩打断他们的谈话。

    是一个不同系但算认识的同学。虽然是在叫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却直勾勾地大胆地盯着她小叔。

    “你男朋友?”女孩问。

    小叔皱下眉。没的把他折低了一个辈份。

    “我小叔。”

    “你小叔?!”女孩惊呼,半是诧讶,半似做作。“真的?你小叔好年轻!”转向小叔。“你好,我叫戴文晴,是陈秋夏的朋友。”

    “你好。”小叔不自在地回个招呼。

    这些年小叔收敛了很多。陈秋夏不禁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小叔时不时摆出的那种做作帅气的姿势。

    “不好意思,文晴,我跟我小叔还有事,不多聊了。”她对戴文晴比个手势,不理戴文晴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表情,拉了小叔快步走开。

    “阿夏,这样不好吧?人家好像还有话要说,我们这样有点不礼貌。”

    “没关系。她要说的我猜也猜得到,没什么营养的扯一些,然后问你有没有女朋友,结婚了没有,顺便问你的电话号码。”

    “不会吧。”小叔睁大眼,不以为然。

    “你该对自己有点信心,小叔。就算对这些二十多岁青春活泼的女大学生,你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所以,不用担心了,尽管跟婷宜求婚去。”

    她并不是一直是像这样积极、进取、有自信、有行动力的人。小学时,她老是像不良牛被丢在教室后头垃圾桶旁的角落放牛吃草,感觉总是挺黯淡。可是,经过这些年,她到底改变了一些,对自己更有把握。

    “真的?”受她鼓励,小叔有了一点信心。

    “千真万确。”她拍拍小叔胸膛,替他肯定。

    “嘿,小力一点,会痛的。”小叔怪叫,瞪瞪她。“我是你小叔耶,你好歹也尊敬我一点。”

    “是是。那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哦,”小叔想到什么,有点犹豫。“诶,阿夏,你说要不要买个戒指什么的?”

    “对喔,倒给忘了。现在去吗?你有带钱吗?”

    “我有带卡。你想需不需要买个钻戒什么的?”说到最后,小叔有点难为情似抓抓头发。“我看电视上演的好像都是这样。”

    “那是商人勾结在骗别人的钱。”陈秋夏说得理所当然。“钻戒很吃钱的,小叔。买小了,跟没有一样;买大了,多浪费那个冤枉钱。买个金戒指就可以了。”

    “可是,女人不是都喜欢什么宝石钻戒的?”

    “那是商人花钱广告一遍又一遍的在对人洗脑。”而且,还洗脑洗得很成功。“我是女人,我就不觉得一颗小小钻石可以值那么多钱!”

    听她自说是女人,小叔居然睨睨她。“我怎么看像是个小鬼头在说大人的话!”

    “你不是要问我意见吗?听我的准没错。”

    小叔想想,又抓抓头发。“我看你还是帮我问问她吧,看她喜欢什么。我怕她要是想要个钻戒,我们却买个金戒指而已,那就不太好。”

    也是,她毕竟不是谢婷宜,不能替谢婷宜决定。

    “可是,钱够吗?”

    “呃,这个我手上有点钱,只是……”小叔低下头,表情有点为难羞愧。“如果不够的话,我是想,可不可以动用一点你的钱……”头更低了。“对不起,阿夏,一直用你的钱。”

    这些年小叔一直供她吃穿住行和一切琐碎,所以她爸妈留下的钱除了用在她念书及租用面店店面,还剩下几十万。非不得已,小叔绝不打那些钱的念头。

    “别这么说,小叔。你尽管用。”老实说,花十多万买一颗钻戒,虚荣又浮华,她绝不赞成。但如果谢婷宜真喜欢那种没用的东西,小叔想满足谢婷宜的心情,她可以理解。“我会帮你问问婷宜,看她喜欢什么。”

    “谢谢你,阿夏。真的很对不起!”小叔又高兴又惭愧。

    没有小叔,这些年她不可能过得这么平顺,甚至还能有幸福的感觉。钱是很重要,但小叔更重要。

    “好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吧?”

    因为有小叔,这些年她一直有个“家”。陈秋夏侧头看看小叔,小叔也正转头瞧她,朝她做了一个鬼脸,顺手敲了一下她的头。

    陈秋夏皱鼻,白白小叔。捷运站到了,她比个手势划清界线说:“自己买票。”

    “我没有零钱。”小叔怪叫一声,凑过去,抢走她的钱包。

    照片会泛黄,记忆也会泛黄吗?照片会褪色,发生过的事也会这般褪色模糊吗?

    陈秋夏摸摸有些泛黄的照片,因为那泛黄所产生的旧情感,一张一张显得旧情绵绵。在数码相机逐渐普遍的今天,老照片这种泛黄的旧情绵绵感有一天恐怕就会消逝吧。

    生活中的一切一直在改变,她的感情意绪却始终像这泛黄的老照片,停留在某个凝结的时间。

    旧情啊绵绵……

    手指下抚触的,是小学毕业的班级合照。她跟陈丽美两只不良牛如常的被发配到边疆。一旁是国中时的团体照,在她爸妈发生意外后没多久,她表情充满忧郁,眉头深结,没有一丝笑容。他——徐明辉就站在她上一排的边上,就在陈丽美上方。陈丽美笑着对着镜头,嘴巴都开了。徐明辉垂着眼……咦?!

    她目光连忙又移到小学那张毕业照。他也是刚巧站在她附近不远,斜上方,目光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看着镜头。大家或笑、或装酷皱眉、或不好意思地对着镜头,他神情淡淡,眼眸低垂,目光无言地望着他身前斜下方……

    啊?!

    陈秋夏心微纠了一下。

    原来是那样……他眼中看的……原来……

    眼睛微酸起来,一下子模糊,起了雾。

    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发现?

    “阿夏。”谢婷宜敲门。

    她连忙擦拭迷雾的眼,收起照片。

    “门没关。”收拾起微微感伤的心情。

    “你在百~万\小!说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谢婷宜开门进去。

    “没关系。来,坐。”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椅子,空间太小放不下,谢婷宜只能坐在床沿。书桌就在床旁边,陈秋夏略为侧身,刚好对着坐在床沿的谢婷宜。

    “快考试了吧?”谢婷宜百~万\小!说桌上摊开的书本,随口问了一句。

    “再过几天。”

    又沉默下来。过几秒,谢婷宜才又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阿夏。”

    “什么事?”

    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谢婷宜顿一下,才问:“你讨厌我吗?”

    “这个问题你应该四年前就问了吧,婷宜。现在才问这个,不太迟了?”陈秋夏不禁微微一笑。

    “我哪敢。我怕你讨厌我。”

    “怕小姑难缠是不?”这句话有语病,陈秋夏只是开玩笑,并没注意,谢婷宜也没有特别注意,反正她明白陈秋夏玩笑的意思,有些难为情,脸庞略为红起来。

    但没多久,表情一黯,眼神里的光采也变得暗淡,垂着眉,显得不安没自信。

    “你想,你小叔他喜不喜欢我?”

    没等陈秋夏回答,抬起头苦涩地笑一下。“我从小就比较内向,不知道怎么跟人来往,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朋友。而且,只是比较会念书考试,没其它长处,长得又普通,没有人会注意我,我也不敢奢想太多。多半时候,我总是一个人,一直遇到你小叔——”她停下来,脸庞又晕红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会那么大胆不知羞耻——真的!我自己也不明白。那时,我只是一心想,想再见到这个人,无论怎样也要再见一面,简直不顾一切。”

    那是怎样强烈的情绪?陈秋夏心中不禁问。

    “你很喜欢我小叔是不是?婷宜。”

    谢婷宜点点头。“但你小叔……”表情又黯淡下来。没信心他会喜欢她。“我知道你小叔很受欢迎,他会喜欢像我这种无趣的人吗?我长得既不漂亮也不性感什么的。”

    “下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陈秋夏站起身。

    “问他?”随着陈秋夏起身,谢婷宜顺势仰头,睁大眼望着她,忙不迭摇头。“不成的!我不行!”

    “怎么不行?你也想知道不是吗?”陈秋夏将她拉起来。“走吧,我们一起下去。小叔应该准备好开店了,需要人帮忙。今天中午他偷懒了,这会只好加倍努力。”

    “他今天中午休息了?发生什么事吗?”谢婷宜连忙问。

    “没事。你不必紧张。”

    走到楼下,谢婷宜突然退缩,抽回被陈秋夏拉住的手,摇头说:“我还是不去了,还是回去好了。谢谢你,阿夏,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往后连退两步,笑一下,很快转身过去。

    “婷宜。”陈秋夏叫住她。

    谢婷宜回头。

    “今天小叔到学校找我,他要我问你,你是喜欢钻戒还是金戒指。”

    “啊?!”谢婷宜双手捂住口,不敢相信,眼里溢出泪。

    陈秋夏站在那里,只是微微地笑。

    “我——”谢婷宜蹲下去,哭起来。

    “还是买钻戒吧,小叔。”

    小叔把大碗牛肉面端到她桌上时,陈秋夏拿了一双筷子和汤匙,在喝第一口汤之前这么说。

    “她喜欢钻戒?”小叔?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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