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花未说

花未说第19部分阅读

    边有热气不停地吹来,那声音便如在自己的脑中响起一般,贴得如此之近。她心知叶白宣此刻便在自己身后,却不敢回头看他一眼,整个人已是生了些许的不自在,面红耳赤,两手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来。

    叶白宣却好似未看到江篱的羞涩,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跃上了屋顶,将她的身子按低,悄声道:“现今,她们两个都已被点了|岤,看来要睡上好一阵子,你我便趁这个机会,好好的将这皇宫看查一番为妙。”

    江篱见叶白宣一般平常打扮,未像往日般穿起夜行衣,再看看自己,不禁笑道:“你我竟是想到了一处。”

    “若穿着夜行衣到处走,被抓到后岂不难以辩驳,倒不如像平常一般,最多便撒谎说走错路,想必那高仕也不会拿你我怎样。”

    江篱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在手上,借着月光,将那地图给叶白宣看,边看边道:“这地图,是伍梓杉临走之前送予我的,想来你我的想法,他已是一清二楚。此处是佛兰阁,从图上来看,那画红心之处便是三生殿,沿着蓝色的标记而去,只要穿过四个殿阁,便可到达,是最为近的一条路。”

    叶白宣将那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又在屋顶向四处望了几望,确定了行走方向之后,便将这地图收入怀中,笑道:“想不到这伍梓杉,竟是个热心人,对这皇宫也是烂熟于心,连这便捷之路都已为你选好。”

    江篱听他似是话中有话,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便指着前方一处高树道:“往那儿走吧。”

    叶白宣点头道“好”,随即猫着身子,飘过屋顶,蹿至那棵大树上,往三生殿赶去。江篱跟在他身后,眼耳不停地注意着四方,以防被守夜巡逻的护卫发现。

    两人皆是初次入宫,对此处的地形和环境皆很陌生,靠着伍梓杉的那份地图和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几次险被人发觉,所幸皆是有惊无险,未曾与人动起手来。费了约半个时辰,两人终于找寻到了三生殿。

    叶白宣带着江篱翻墙而入,两人躲在一处假山后,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三生殿比之他们所住的佛兰阁,看上去要大了许多。地面的青石砖洗得极是干净,江篱用手摸了一下,竟无任何尘屑,反观佛兰阁内的厢房,他们去时,已是积了小小的灰垢。

    只是这三生殿,却也是同佛兰阁一样,少有人烟。他们两个观察妥当后,从假山后出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路过了几间宅子,皆无灯光可见,里面似乎也无人居住,大门上竟还上了锁。

    “这三生殿,看来就像座空宅。”江篱边走边轻声感叹,“是否往日住在这里的人已死,便至此无了生气?”

    叶白宣借着月光看着江篱的脸,肤色一如往日的白,却也是依旧少了几分血色。她的眉头,自从入宫后,便鲜少有舒平的时候,似乎一直便是这么皱着,便是笑时,也会夹杂着几分愁容。此刻听她说出这番话,叶白宣不知为何,竟觉心中有股莫名的酸楚,手便不自觉地去拉江篱的手,将它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他忽然很想将江篱带出这个皇宫,可是到了现下这个时候,他的心,却已是不由自主,再也走不了回头路了。

    江篱被叶白宣握住了手,只觉他的手冰冷异常,担心他有事,回头直直地望着他,直到见他神色无常,这才放心下来,两个人摸黑向前,胡乱走着,也不知究竟要去往何处。

    “还要往前走吗?”江篱有些犹豫不决,“这三生殿,像是无人住的样子,这么大的地方,要去何去找娘留的东西呢?”

    “不用怕,越是无人,对你我越是有利。这地方,看来像是个冷宫,高仕必定还不知这刀中所藏的秘密,才未曾派人前来守卫。你我需抓紧时间,趁早找出那把兵书为好。到时候,即使将那书给了他,也能为自己多赢回一些筹码。”叶白宣拍拍江篱的肩,示意她跟着自己向前行。

    走过一片花园,两人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那宅子,比之方才那些屋子,明显大了许多,气派许多。院中的花枝也如方才走过的每一间屋前一般,修剪地极为齐整。

    “此处或许便是你我要找的地方了。”叶白宣深深地吸了口气,严肃道。

    江篱有些不解,转头看他:“为何如此说?”

    叶白宣又深了一口气,方才道:“你仔细闻闻,空气中有一股漆味,虽然看得不很分明,但这味道,方才走过的宅子都未曾闻到,只此处有,想来这地方新近被漆过。再看这宅子,看上去很像是正殿,我想你娘若想藏东西,或许会藏在此处也未可知,深宫内苑内,越在华丽的屋子,越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或许真是如此。”江篱点头附合道,“这屋子里未曾点灯,想来也无人居住,不如你我进去,查个一二?”说罢,未等叶白宣答应,自己便走了上去,她原本只想试试这门关得紧否,却不料那门并未关上,她手一放上去,那门便被她推了开来。

    叶白宣见江篱太过冲动,想要冲上去阻止她,却见屋门已开,一切为时已晚。只听那屋中传出一声惊慌的声音,大叫道:“门是何人!”

    那说话之人像是受了惊吓,却不料他的话也将门外的江篱和叶白宣吓了一跳。他们本想要走,却又怕屋内的人喊将起来,招来更多的侍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高仕的怀疑,只得强装镇定,站在门外不动。

    那门被推了开来,一阵夜风吹过,便借着那风力慢慢地向一边移去,发出断断续续的“吱嘎”声,在这暗夜里,更显得碜人。屋内那人听得这门声,吓得不轻,等了许多,才又颤声道:“谁?到底是谁?”

    江篱看看叶白宣,知道再不开口,可能会引起更大的喧哗,只得将门完全推开,走了进去。

    那屋里未曾点灯,只能凭着月光看出个大概。偌大的厅堂内,摆设似乎都极整齐,细细闻去,还能嗅到一股檀香味。江篱同叶白宣踏着步子走上几步,见那正首位像是坐个人的模样,而在那人的身旁,还站立着一人。只是他们相隔太远,分不出是男是女。

    叶白宣脑子转得飞快,清了清嗓子,朝正首的位置行了个礼,小心道:“在下同这位姑娘初次进宫,回屋途中迷了路,不慎误入此处,还望见谅。”

    “误入?你好大的胆子。”还是方才那个声音,既尖且利,刺得人耳朵生疼。

    叶白宣仔细看下来,发现说话之人便是那站着的那位,而那坐在正首位的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不免心下有些怀疑,更不愿在此久留,便又客气道:“误闯之事,还望两位不要放在心下,我等即刻就走,打扰了。”说罢,拉着江篱,便要出门。

    那尖利声音却是不依不饶,追上几步,厉声喝道:“皇宫禁苑,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江篱一下停住了步子,回过头来,便见那人已走至了近处,只得硬着头皮,想要开口再解释几句。

    却在这时,只听那一直坐着的人直起了身子,低着声音道:“福双,点灯。”

    那声音尖利的男子一听得那人的吩咐,立马掉转身子,嘴里道了声“是”,急巴巴地去到桌边,掏出火石,将烛台点燃。

    灯火下,江篱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名叫“福双”的人的脸,白净光洁,年纪不大,便如一个斯文的读书人。

    福双拿起烛台,想要往正首位置走去,却见那一直坐着的男子摆摆手,道:“去,将他们两人照个清楚。”

    叶白宣见状,暗暗运起一股内力,想着是否要在必要时刻出手,以求自保。杀人倒是不必,只是让他们见着了脸面,终究不妥。

    正在思量时候,那福双已快走至面前,叶白宣却在那儿犹豫出手与否。江篱站在叶白宣的前面,此时也有些没了主意,只能任由那福双将烛台托至面前,将整张脸暴露于人前。

    福双面上带着些骄横的神色,将手中的烛台高高举起,仔细地凑近,想要看清江篱的脸。只是他甫一见她,两只手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江篱见他面色有异,不但只那两只手,便连嘴唇和双腿,也是颤抖不住,待到后来,双眼圆睁,整个人如筛糠一般,站立不稳,手中的烛台跌落在地上。

    江篱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那福双已是“扑嗵”一声跪了下来,语带哭间,大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啊。”

    烛台跌落于地时,火已来掉,此刻屋内又变得如方才一般黑暗。江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叶白宣,却是眼前突然由亮转暗,一时难以适应,只能凭感觉,寻着个方向,问道:“他,他方才说什么?你可有听到?”

    叶白宣伸出手,一把抓住江篱,将她拉至自己身边,低声道:“只怕是个疯子,还是走的好。”

    “不许走!”正首位那男子突然站起身来,大踏步向前几步,两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却是未抓到什么,只是厉声喝道,“你既回来了,便再也不许走。福双,点灯。”

    福双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重又将烛台点亮,站至那男子身边,却被一把推开,只听那男子满是怒意,大声骂道:“废物,将屋内全部的灯,都给我点亮。”

    福双这下真是被吓得不轻,嘴里只不停地说着“该死”二字,慌手慌脚去点灯。那男子只是不说话,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江篱。

    江篱被他看得周身发毛,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这男子,看年纪似乎已过六十,与丁莫言竟有几分相似之处,不是长相,却是气质,他看着江篱时的那种眼神,与丁莫言的竟是如此的一致。

    那男子慢慢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向江篱逼近。江篱却是步步后退,拉着叶白宣,只想离开了三生殿。

    福双点完了灯,又快步冲出了殿堂,冲着外面大叫道:“来人,快来人。”

    叶白宣心道不妙,此事看来要闹大,心中不禁起了杀意,身子一转,便要了门去对付福双。

    便在这时,那男子却是两眼一番,软软地跌倒在地。江篱的眼前闪过了在赤梅山庄的那些日子,不自觉地便冲了上去,将那男子扶了起来。

    福双从门外进来,一见此景,吓得脸色煞白,飞扑上来,大叫一声:“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要用完了,这下惨了。

    帝王心

    夜探三生殿,非但未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竟还冲撞了当今圣上,惹出一堆事非来。江篱只觉懊恼非常,虽是趁乱同叶白宣隐于人群中,悄悄回到了佛兰阁,但不用细想也知,高仕必定不会轻易罢休。此次打草惊蛇,以他对《鬼兵术》如此迫切的渴望,想必已能猜到答案。

    叶白宣坐在江篱身边,也是心事重重。他不是一个反复无常,轻易后悔之人。他做的每一步,都经过慎重的考虑。即使像十年前那样的两派相争之时,他临时起意,退出纷争,到后来割下颜碧槐的小指,出走三生门。期间虽只仅半个时辰的事情,他却是无怨无悔,当断即断。

    此次进宫,他虽说未有万全之策,却也并非全无把握。他也心知,若真想做大事,不冒些许危险,又岂能轻易成功。只是现如今,他身边还带着个江篱,若有一步行差踏错,自己丢了性命是小,累到了江篱,他却是万般不愿。

    他越是如此想,便越是裹足难前,步履维坚,整个人也不似往日般那样洒脱,竟是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江篱见叶白宣向来诸事不恼的模样,今日竟也变得愁容不展起来,也猜中了他的心中所想。只是此刻自己也是万般心事缠在一处,难以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他们两人便由深夜一直坐至了天明,静静地等待。此时既是无招可想,便索性不去想它,叶白宣更想看看高仕会玩何招,再来见招拆招,只怕更好。

    果不出所料,日头升起不多时,高仕便是不请自来。他自回宫之后,便未曾现身过,也不知在布置些何事。只是江篱和叶白宣心中都似明镜,这个高仕,无论给下何种承诺,在他们的心中,都是敌人,都是难以相信之人。

    高仕在侍卫的陪同下进了佛兰阁,自有那管事之人前来通知江叶二人接架。两人出门后,见高仕带人远远走来,身上穿着更显贵气,一副皇室贵胄的模样,走起路来似模似样,步履沉稳,脸色平静。叶白宣不禁对他有了些许的改观。或许他天性不够聪颖,但那身上的王者之气,却是显露出了不少。这个人,并非只是一个脑满肠肥的纨绔之人,伍梓杉的话,看来并非全无道理。

    叶白宣不禁皱了下眉,若此次真能平安出宫,以后却是少不得要对此人多费点心思方可。

    只是当下,他却是不动声色,依旧摆出一脸玩味的表情,站直地身子看向高仕。

    江篱也是一同站着,未曾行礼。一来他们二人皆是江湖中人,对于繁文缛节一向不以为然。二来这高仕多次败于他们手下,多少也让人有些瞧不起,自是不愿跪他。

    高仕倒是并不在意,未曾发话,身边的小太监却已是忍不住,厉声喝道:“大胆,见了太子殿下,竟是不跪?”

    说罢,就唤过人来,要将他们二人强按于地下。只是那些侍卫,虽是孔武有力,比起内力深厚的江篱和叶白宣,还是差得极远。他二人只悄悄运起三成的内力,便已将四五个年轻侍卫震得弹将出去,直摔得人仰马翻,叫痛不迭。

    叶白宣一脸笑意地看着高仕,将事情推给了他。高仕倒是不摆架子,摆摆手,冲那小太监吩咐道:“你在门外侍候就好,其他人,都不许靠近门边。”

    说罢,也不等小太监答话,便上前来,自顾自进了江篱那屋子。叶白宣领着江篱随后入屋,顺手将手关上,将一干人等通通拦在了门外。

    进了屋子,高仕随意往张椅子上一坐,习惯性地便挥挥手,示意江篱同叶白宣一并坐下。稍迟片刻,又觉有些不妥。他在他们面前,似乎很难颐指气使,摆出一副太子派头来。他们两个不吃这一套,尤其是那叶白宣,几次三番奚落于他,更是让他觉得难堪,久而久之,他看到他们,竟有些微微发怵。大约在宫中这么些年,从未遇上过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时之间,倒是难以以常理来对待。

    叶白宣拉着江篱坐下,三个人便互相看来看去,谁也不开口说话。最后还是高仕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你们二人,昨日可是闯了不小的祸。”

    江篱想起昨日之事,那个跪在地上大叫“皇后恕罪”的年轻男子,那个神似丁莫言的当今圣上,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重演。越想越觉有些怪异,江篱便忍不住开口道:“昨日之事……”

    话未说完,叶白宣已是抢言在先,截断了江篱的话,继续道:“你既来此处,必是已知昨日之事的经过,我想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只是来问话如此简单吧?”

    高仕见自己的客套话被遭了叶白宣的嘲讽,也不以为意,转而脸色一正,严肃道:“好,你既如此说,我便也开门见山。其实我找那《鬼兵术》也非一日之事,手上多少也有了些头绪。你们一直未说此书究竟在宫中的何处,我明白,无非便是想多些筹码在手。其实,那兵书在三生殿,此事我早已知晓。”

    “既如此,你又何必几次三番前来与我们为敌?”叶白宣毫不客气,便将话顶了回去,“你既来找我们,便是有求于人,如今还想隐瞒什么?倒不如痛快将事情讲个明白,好过大家在此浪费时间。”

    高仕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叶白宣,若有所思道:“其实,你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能效忠朝廷……”

    叶白宣听他只说些废话,更是不悦,不耐烦道:“你若再不说清楚,休怪我即刻便将江篱带出宫去。”

    高仕见叶白宣动怒,只得安抚他道:“好,不说别的,便说三生殿。其实那兵书,一直便在三生殿内,只是苦于无法将其取出。所以我才来找江篱,想要让她帮忙。”

    “你既能见到那书,为何却不能将它取出?”江篱心头存不住疑问,当即问道。

    高仕双唇微张,思虑片刻,刚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便是江篱昨日在三生殿内听到的那个声音,在门口高声道:“皇上驾到。”

    高仕一听此话,身子一颤,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声音也是充满的焦急的感觉,不停地拍门道:“殿下,皇上驾到。”

    倒是江篱和叶白宣,有些发愣,依旧直直地坐在椅子上。想不到这小小的佛兰阁,今日竟是如此地热闹。

    高仕顾不得再与他们多言,上前亲自开了门,大步向外走去。小太监紧紧地跟在后头,嘴里不住地说:“奴才该死,事先未曾料到皇上会亲自来此,奴才真是该死。”

    高仕显得有些恼怒,回头瞪了小太监一眼,狠狠道:“还不快闭嘴。”

    小太监见主子发怒,吓得两腿发软,便是走路也只是身体反应,头脑却是一片空白。那张嘴,早已闭紧,不敢再出声。

    高仕迎上前去,见父皇已带人走了过来,不敢多言,赶忙跪下,大声道:“孩儿恭请父皇圣恩。”

    皇帝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一言不发,只喉头处轻咳了一声,便提步绕过了他,继续往前行。

    高仕只觉脸上发烫,颜面尽扫。只是此刻他也不便多说什么,赶忙在太监的搀扶下起身,跟在父皇身后,眼见他往江篱那屋走了进去,自己却是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皇帝进屋,却只带了一个随身侍卫,见太子还站在门口,一脸尴尬样,便向那侍卫吩咐道:“去请太子进来。”

    侍卫领命,出门传了话,便随太子一同又进了屋,反手将手关上,提刀站立在一旁,尽忠职守,行防卫之职。

    江篱和叶白宣与那皇帝已是第二次见面,只是昨日气氛诡异、情势危急,也未细看,今日才算是真正将他的容颜看得一清二楚。

    这便是大梁第六代君主顺德皇帝,姓楚名世祯。高仕便是他十年前所立的太子。高仕这个名字,自然只是化名,他本姓楚,单名一个贤字,是顺德帝同皇贵妃洪氏所生。他虽不是皇长子,但因皇后早亡,且无子嗣,而其母洪氏在后宫之中身分最为尊贵,虽未入主东宫,却已掌管后宫大小事宜,只差在名分上有一“皇后”之称。宫内大大小小的人,莫不将她视做国母。楚贤做为她的长子,自然子凭母贵,被选为太子,朝堂皆是极为满意。

    顺德帝昨日于三生殿内突然昏厥,一半是操劳过度,一半便是自己心中长期积下的那块心病。他醒转后,左思右想,只觉有异,便派人将江篱和叶白宣打听清楚,得知是太子私自出宫带回的两人,便当即起身,前来佛兰阁。有些事情,他已在心中憋了二十多年,今日着实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弄个明白。

    到了佛兰阁,他一见太子楚贤,脸上便有不悦之色。对于这个自己亲自挑选的继位者,他一向并非事事满意,只因他平日“孝”字为先,待人接物都做得极为恰当,才算让顺德帝从未起过另立他人的念头。但他着实料不到,这个看似老实的孩子,竟会私自出宫长达一年之久,虽说大梁境内各地官员皆随时有上报太子行踪,但在顺德帝看来,此举无异于忤逆之举,平日里积起的对太子的小小不满,便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直堵在心眼口,郁闷难耐。

    楚贤立在父皇身边,小心侍侯着,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虽轻狂,却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若非国之存亡系于一线之机,他也断不会冒此大险,甚至连自己的储君位置也一并押上。江篱和叶白宣,直至顺德帝进了屋子,才想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他们二人,一样未曾下跪。江篱尚且懂得将头低下,不与那皇帝正面相视,反观叶白宣,却是极为大胆,不仅昂头而立,更是目光如矩,将顺德帝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嘴角却是一直挂着几丝笑意。

    顺德帝看看江篱,语气温和道:“听说,是贤儿将你带入宫的?”

    楚贤一听这话,深怕父皇误会,赶忙插嘴道:“父皇明鉴,孩儿带这姑娘入宫,绝不是为了……”

    “朕知道,朕心里都清楚。”顺德帝一下打断他的话,回头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她若真是你带回来的那些姑娘,又岂会住在这佛兰阁中?”

    楚蝢听出了顺德帝话中的意思,想起兰筝她们那几个女子,不禁脸上一红,羞愧难当。

    顺德帝见他这副模样,也懒得现在与他计较,继而又对江篱道:“江姑娘此次进宫,只怕另有目的吧。”

    江篱看他这样子,心中又将他与丁莫言比较了一番,只觉昨日的感觉皆是错觉。若说丁莫言身上有一股狂傲之气,那么这个人的身上则是多了几分阴狠之气。他是人内敛的人,比之丁莫言的狂放不羁,显然他更为老练,心思更为缜密,他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甚至是他说的每句话,都很难从中读出其真正的含义。

    江篱听得他如此发问,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实话实说,抑或是撒谎骗人,在她看来,都不是一个高明的选择。

    顺德帝见她不语,倒是轻笑出声,说话的语气却是极为坚定:“从今日起,你便搬入三生殿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仅有的存稿啊,哭泣g

    龙虎斗

    顺德帝同江篱说的那些话,虽然语气极为温和,却是坚定地不容置疑。他当帝皇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向人发号施令,却已忘了该如何同人商量。所有的事情,他只需做决定,而无须向他人报告或是商议。

    他与江篱不过初识,虽对她另眼相看,却也依旧改不了那下命令的口吻。这在江篱听来,却是习以为常,她在赤梅山庄的时候,每日与丁莫言相处,听他所说的话,用的便也是这种口吻。他们两人,一个身在朝堂,一个隐在乡野,看似毫不相干,却同是让人畏惧的名字,脾气性格也有几分相似。

    江篱深知自己此刻的处境,对于皇帝的命令,便只得服从,不能违命。便连一向喜好调侃,与人做对的叶白宣,也只是冷眼相看,不出一言,只是眼角眉梢处,总透出几分思量。

    顺德帝见话已说完,起身便要出门。太子楚贤自然紧随其后,小心侍候着。顺德帝却是将目光从他身上绕过,直直地看向叶白宣,不紧不慢道:“这位叶少侠,还是留在佛兰阁内,派人小心侍侯着。”

    楚贤答了声“是”,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那屋中的一男一女,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只是,他终究也未说什么,跟着父皇的脚步,一同出了佛兰阁。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顺德帝始终未曾开口,楚贤是去是留,谁也猜不分明。便连楚贤自己,也是不知,父皇未曾吩咐下来,他也不敢走开,只得一直跟在后头。

    一行人穿过重重宫门,两乘轿子虽有人抬着,却皆是空轿。顺德帝步履稳健,走得很是沉稳。倒是太子楚贤,脚步发虚,头上冷汗直冒。他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到。

    如此这般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顺德帝终于回到了上书房内,楚贤跟着一同进了屋子,管事的太监早已看出了端倪,互相使了个眼色,只留福双在屋内侍侯,其他人,弯着腰,不敢出声,轻轻地退出了上书房。

    福双扶着顺德帝在软榻下坐下,顺手端过碗茶来,递了上去。顺德帝接过茶碗,也不喝茶,连盖都未打开,便朝已在下首跪着的楚贤头上砸去。

    楚贤虽心知父皇火气大,却是未曾料到,顺德帝简直便是要他的命。他一进屋便已自觉地跪下,希望能让父皇消气,却不料话还未说上半句,一个瓷碗已是迎头砸来。他身体动得比脑快,下意识地便闪了开去,那茶碗砸在了身后的圆柱上,跌落下来,摔得粉碎。

    福双也被顺德帝的举动吓了一跳,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口里不住地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顺德帝看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又有何事该死?真正该死的人,只怕还未想到自己是何等的该死!”

    楚贤听出这话骂的便是自己,当下便朝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额的鲜血,满脸的泪痕。

    “父皇,孩儿知道,这次孩儿真是罪该万死,请父皇将孩儿贬为庶人,赶出皇宫吧。”楚贤声泪俱下,泣不成声道。他甫一回宫,便知会有一场责罚在等着自己,那日初见父皇,他竟是只是不闲不淡说了几句,楚贤心中便知,此事必定不会如此轻易解决。故今日他索性便将事情闹大,置之死地而后生。

    顺德帝看着满脸血泪的太子,心头的火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终于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骂道:“你既想当庶人,那出了宫便不用再回来,让朕为你写一道旨,便说太子突染顽疾,一命归天,岂不更好?”

    “孩儿知道,这次私自出宫,真是罪该万死。只是父皇,孩儿这么做,无非也是为了救我大梁的江山。不管是云庭刀也好,江篱也罢,这一人一物,或许真能将那兵书从三生殿中取出,如若我大梁能击退玄国,一统山河,孩儿便算受凌迟之死,也心甘情愿。”楚贤说的字字句句,都好似带血带泪一般,听得顺德帝也是感同深受,心也不禁软了下来。

    他整个人,便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突然软了下来,躺在那软榻上,摆摆手,有气无力道:“算了,此事再说也无益。如今你既已回了宫,便不得再胡闹,如若不然,朕要废你,也只在片刻而已。”

    楚贤一听这话,如闻大赦,重又重重磕头道:“谢父皇龙恩。”

    顺德帝见状,示意他起身,又让福双拿来干净的帕子,替他将头上的血污擦去。太子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子,看着他从小长大,顺德帝也心知他的为人,并非大j大恶之人。只是这一次,他竟不告而别,私自出宫,实在有违体统。他虽对外谎称太子被派出宫去地方办事,自己心中却一直担着心。如今天下不太平,战乱不断,太子如在外出了什么事,便会动摇这本就脆弱不堪国这根基,故今日他才会上演这一戏码,为的便是镇住太子,以后不再有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楚贤见顺德帝气已消了大半,总算放下心来,脸上还要装出几分后悔之意,痛心疾首道:“孩儿真是不孝,让父皇如此费心。幸而这次带回了江姑娘,必能一举将那玄国拿下。”

    顺德帝听他提起江篱,脸上又有几分不悦之色,严肃道:“朕早就说过,那兵书不管在何处,都不须你操心,你却充耳不闻,还去找来这么一个女子,究竟有没有将朕说的话放在心上?”

    情势有些微妙,顺德帝似乎又动了怒气。福双刚从地上战战兢兢地爬起,听了这番话,又吓得想要跪倒在地。

    楚贤却也是有些倔强,心中甚感不解,问道:“父皇,兵部几次报急,北面边防吃紧。那玄国,对我大梁一向虎视耽耽,意欲吞并。若能找到那兵书,运筹惟握,胜券大增。孩儿不明白,为何父皇一直极为排斥寻找此书?它既是母后所留的遗物,那本便是我大梁之物,取之又有何不可?”

    这番话,楚贤存在心中许久。他口中所称的“母后”,并非他的生母洪贵妃,乃是顺德帝已故的皇后程氏。宫中对于程氏一向忌讳颇多,自她过世后,鲜少有人提起。便是楚贤,也对她毫无印象。程皇后过世时,楚贤不过一二岁,少时记忆太过模糊,对于这外名义上的母后,他已是丝毫想不起来。

    但对于程皇后的传闻,宫中却一直多有说法。有说她并非死于顽疾,而是与人通j,被顺德帝赐死。只是顺德帝对这皇后一向宠爱有加,为保她死后名声,故从未提起过那通j之事。另有一说,说那程皇后本是妖孽,为求成仙之道,混入宫入,勾引顺德帝,登上皇后宝座。宫中那时总有宫人莫名死去,据说便是程皇后在吸人真气,最终化成仙人,登云而去。还有一种说法,有人传说,程皇后乃是一方术士,用法术镇住了顺德帝的心思,让她独享三千宠爱。而后因顺德帝不堪寂寞,宠幸了宫中其他妃子,程皇后的法术被破,吐血而亡。

    对于这第三种传闻,楚贤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些印象。在他儿时,每日被抱去向皇后请安时,似乎总能在她的殿阁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到他稍长时,也曾向生母洪贵妃提起此事,洪贵妃不知是否一时不察,说漏了嘴,便告诉了楚贤,皇后在殿阁内炼制丹丸,故才会有此香气。只是楚贤再待问下去,洪贵妇却是闭口不谈,便连“程皇后”三字,也不愿只人提起。

    久而久之,程皇后便成了这大梁皇宫里的一个符号,一缕烟尘,只萦绕于某些人的心头,或悲伤,或痛恨,却不再鲜活。

    直到出了宫,见到江篱后,楚贤才算真正明白了宫中的那些传闻。那些说法,虽有真有假,却难掩一个事实。那便是,程皇后并非如悼书上所写的那般,乃是死于疾病。她的死,是一个深重的谜。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在这宫中,程皇后是一个讳墨如深的话题。

    顺德帝听楚贤提起先皇后,眉头蹙头越发地紧,却只淡淡道:“此书既是先皇后的遗物,便不该再将它寻出,无故起波澜。先皇后死时,既将它藏于三生殿内,便是不希望他日再被人寻出,你又何苦紧追不放?”

    楚贤听得出来,顺德帝这番话简直错漏百出,只是自己身为臣子,不能直言指出,只得拐着弯道:“父皇,今日见过江篱后,难道还要抱着那个‘死后遗物不得惊扰’的念头,置我大梁江山于不顾吗?”

    “你放肆!”顺德帝料不到楚贤竟会将自己的丑事揭了出来,当下脸气得发青,整个人从软榻上跳将起来,眼不得将楚贤一掌打死。

    楚贤却也是来了脾气,不服道:“父皇,一个女子难道真的比大梁的江山更重要?”他已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大梁的江山,若是今日他不据理力争,他日国破家亡之时,他这所谓的太子,又会落得如何的下场?他甚至未曾坐上至高的皇座,未曾享受万人的臣服,他又岂能轻易放手。他连那位子,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今日他便要睹上一睹,不成功便成仁,楚贤觉得自己,已是无路可退。

    福双一面给顺德帝拍背,一面用眼神示意太子楚贤,要他说些好话,来讨皇帝开心,莫要再说错话,以免惹祸上身。

    楚贤却是直直地跪着,双唇紧闭,不肯说话,他要亲耳听听,他的父皇,到底会说出何种话来。

    出乎他的间断,顺德帝虽是气得不轻,却未曾开口责骂他,反倒是喝了几口茶后,脸色变得和悦许多,甚至亲自上前,将楚贤扶了起来,平静地道:“江篱的事情你不用再管。大梁的江山也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而倒。你大可放心,前几日霍将军已传来军文,北部尼水河处的玄国敌军,已大败于他手,敌人被逼退回玄国边境内。现在他已快马加鞭,赶至其他几处敌军进攻地,相信过不了多时,便能将玄国敌军全线歼灭。”

    楚贤站起身来,望着顺德帝,满脸疑惑。他自然也盼着这消息为真,这对于他,对于大梁,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是为何玄国军士会突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他却是有些怀疑。

    顺德帝看楚贤的样子,便知他心中的疑惑,开口道:“你大可不必怀疑此事的真伪,朝中上下众人皆知此事,兵部也有将霍将军的急报保存,你可前去翻阅。”

    “玄国一向骁勇善战,为何此次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顺德帝拍拍他的肩,脸上露出几丝神秘的笑意,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此次并非我大梁将士异常勇猛,只因天不佑他玄国,大约半月前,玄国兵营内开始漫延一股罕见的传染病,士兵个个浑身无力,病的病,死的死,又有何能力与我大梁对抗?”

    楚贤听着这话,一言不发,他只觉眼前的这个父皇,有些与往日不同。他那一贯的威严中,似乎夹杂着一些诡异与空虚。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出宫的这些日子,这个如死一般冰冷的巨大牢笼内,必定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诉思情

    当天傍晚,江篱便搬入了三生殿内。她的随身物品本就不多,只差了两个小宫女,便搬了过去。倒是进了三生殿,那里面的模样让她着实吃了一惊。

    之前那一日,夜里光太暗,江篱又被福双骇了一跳,根本无心去细细看这殿内的摆设。今日走近一看,方知这皇后所住的寝宫,是何等的富贵与繁华,与先前所住的佛兰阁全然不同。

    屋内的一桌一椅,以至一样小小的摆设,都极为精巧,用料讲究。很多东西,江篱甚至很难叫出名来。紫玉在一旁领着江篱匆匆扫过,一面小声地指点一二。江篱听她说得越多,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大,她不明白,顺德帝突然让她搬来此处有何用意。她只是有几分直觉,这件事情,似乎同那一晚在此处,福双见到她便大呼“皇后恕罪”有关。

    这个皇宫,真真不是一个属于她的地方,她本不该来,无端端地闯了进来,却是惹来一堆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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