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哪里,环顾整个世界,放眼这个天下,虽然天高海阔,却仿佛没有她小小的容身之处。她身上衣裳破烂,满面尘土,早掩住了本来灵动的丽色,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身量纤细娇小,不起眼的就像个远处逃荒而来的难民,不过幸好如此,才让她在这个纷乱的时代少了许多难以预计的麻烦。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弄成这样,可却故意让自己看起来狼狈无比,好象这样多历风霜和困苦,用自己的方式惩罚着自己时就可以承受到母亲所受过万一的痛苦。
来到中原几个月,虽然弄了不少笑话,也吃了无数苦头,但离若还是渐渐明白这里的人情风俗。一直很难想象这里的人们对生活的需求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就是幸福的全部定义,他们为了争夺生存的机会,为了安定一点的生活下去,这里有明争暗斗的张扬,有勾心斗角的阴谋,但即使磨难重重,即使困苦不断,即使是要卑微的活着,他们依旧那么努力的挣扎着,不放弃一点点希望,与她那些悠悠如仙,恬淡自在的族人相较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却隐约开始了解天一族族规里必须入世历练的目的了。那种只有在恶劣的环境和条件下才能被激发出来的求生毅力,即使没有神力也能通过心智和经验来补全的潜质。
连接数年的灾荒,政府却又苛狷重税,几乎让民不廖生,流离失所,即使是在像洛阳这样繁华的大城市里,为求温饱的饥民仍是多不胜数,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难民涌进这里来,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只为谋求一个可以生存的机会。
今日,是那个号称仁义之家的孟府在大派米粮,他们家有官吏掌管着运河来往的税收,人人都知道这是个肥差,运送货物往来的船只税收都要经过这些官吏的手,朝廷也三令五申对贪赃枉法的官员严加惩治,不过虽说颇官吏授受贿赂有风险,不过回馈却也不轻,难怪大小官吏都冒着杀头下狱的危险也要大肆聚敛钱财。
孟家想必多年来也因此收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不过也不知是在害怕将来东窗事发,还是孟老爷老来才觉得良心不安,最近几年陆陆续续在赈济灾民,兴办慈善事业,进而笼络人心,倒也因这样聚集了些名声。不过他孟家算是祖上不积德,二十年来娶了九个老婆却就只得了一个成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儿子,除了勾搭狐朋狗友,丈势欺人外,本事没有一丁点。人人背后都议论纷纷,对孟家这个少爷很是感冒,只是因为不能得罪,除了避让三舍便是笑脸逢迎,于是更助长了他在洛阳城里嚣张的气焰,大有此地一霸的派头。
今天的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几没有一丝云彩。
孟府的金漆招牌,台阶上立着两头形象威武的石狮子,颇有几分大户人家威严的气势,朱红漆的大门前挤满了前来领米粮的穷人。只见人头攒动,一时间倒也兮嚷热闹得很。
忍不住为热闹的人群吸引,离若停住了脚步,站在对街。痴痴的看着孩子们不知贫瘠之苦的笑闹着,让她恍惚有种看到自己曾经在天一族里和伙伴们嬉戏的错觉。
孟家的仆佣按着主子的吩咐把白面馒头抛向众人,顿时等候以久的人群顿时就像是炸开了锅,一窝峰的朝着那些白面馒头挣抢去,来领食物的基本都是一群早就饥饿已久的难民,人多手杂,难免磕磕碰碰,难免有人争抢吵闹,有为了一个馒头大打出手,场面顿时乱成一团,情况简直有如鸡飞狗跳。但那所谓仁义之家的孟家大少爷不但不想办法制止和阻拦这样的挣抢打闹,还因为自己的举动引得众人争斗而得意的哈哈大笑,前俯后仰。在他眼里,也许这些穷人和畜生没有直接差别,这些人命只是游戏,只是提供他打发无聊时间的消遣工具。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即使是哀鸿遍野的悲世,也有人用金玉铺地的奢侈。
来了中原这么久,多少已经明白了些人情世故的离若忍不住露出些嘲弄的神色,淡然倨傲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屑的表情。如此看来,这个孟家即使真有仁义之心,也为这个大少爷积不下多少荫福啊。他为自己玩乐以饥民为戏,想必倒大是有折寿的可能。
人群都拥堵到了孟家门口,混乱一片,对街孤零零站的离若倒格外显眼起来。眼见还有人没来加入挣抢的行列,孟大少爷就少了那么点开心。他要看好戏,命人刻意把馒头丢到了离若的面前,他想看看那脏兮兮的小女孩有什么反应。
兮嚷的人群忽然顿了顿,有一半的人因为这样回过头来看离若。几个白面馒头就这样骨碌碌的滚到了她脚边,虽然已经冷了多时,但对穷苦的人们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食,只可惜了上乘的白面上沾了泥土弄得难以入口,不过穷人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离若的脸白了白,眼里闪过一丝被侮辱的羞恼,虽然她还是个孩子,但却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她可是大雪山上那高贵大神的后裔子孙,是骄傲的神族,又岂能容得这凡尘俗世里小小纨绔子弟的羞辱。
离若看了看那个孟大少爷的方向,眼神沉了沉,那垂下的长长睫毛瞬间遮住了她眼中大盛的精光,没有人知道这个安静的女孩现在在想什么。只见她停顿了片刻后慢慢蹲身拣起了一个馒头,似乎在掂量着什么,然后讥诮的朝人群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冷笑。
孟大少爷还没来得及得意,离若手中的馒头转手就扔了出来。
喧哗的人群被吸引了注意力,众人的视线忍不住跟着那颗馒头移动,那孟大少爷本来还饶有兴趣,可很是意外的刹那只见粘了泥土的馒头向自己飞来,明明只是个孩子随手扔出的馒头,明明也不觉得那劲力和速度有多快,可也算是练过几天功夫的他却怎么都躲闪不及。
“噗!”的一声就这么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一阵好不疼痛。
顿时,人群静下片刻后又齐齐轰然大笑。
离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脸若无其事。她并不想有伤人命,也不想真和这市井之人斤斤计较,所以出手也并没加多大劲力,算是小小惩戒他的无礼罢了。
可专横独霸的孟大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顿时又羞又恼,无论如何都不准备放过眼前这个小乞丐模样的孩子了。说起来他也算是洛阳一霸,称得上是这里有头有脸的角色,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弄得灰头土脸,脸上疼痛事小,如此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却事大,直气得他脸色阵青阵红,连声呼喝着手下把离若拿下。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刚才还吵闹的人群纷纷散开,有担心这个小女孩只怕今天讨不了好去的善良老百姓,也有目露幸灾乐祸的无赖流氓。胆小怕事的更是早就跑远了看热闹,那群仗着有足够后台的仆人气势汹汹的把离若推攘到了孟大少爷的身前,离若倒是没有反抗,一路任他们推搡。
狠狠一脚把她踢倒在地上,虽然离若完全可以就这样闪开甚至反击,但是她没有,她只是任那个作威作福的孟大少爷在众人面前把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嘴角隐约有丝嘲弄的讥诮。
“哼哼……你这小叫花子倒是挺厉害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问问在谁的地头上就如此放肆。怎么现在不做声了,也知道害怕吗?”孟少爷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沾的泥土,这回终于可以趾高气昂的来回在离若面前踱着步,好象这样就挣回了脸面。
面对他的蛮横,倒在地上的离若只是侧过脸冷冷的笑着。
“岂有此理!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敢看不起本公子吗?”眼见离若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那表情明显不是在害怕时,他就被气得跳脚。命人强行抬起她的下巴,离若到是如他所愿的转过了目光,但孟少爷与那清冷的眼神一触,却忍不住心生退缩的感觉。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可眼睛却深沉得让人心虚,虽然满面尘土,可认真的看下却遮掩不住那如珠光般闪烁的光芒,她的脸上带着几分讥讽的冷笑,莫名的被那样的笑容弄得有些发毛,孟大少爷的火气更是旺盛了起来。“说啊,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只是个傻瓜还是个哑巴?你们这些蚁民就是天生的贱骨头,活该饿死街头,活该死爹娘卖儿女,要不是大爷我好心给你们吃的,你们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吗?你这死丫头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敢如此对我,我今天不拔了你这丫头片子的皮,你们还不记得谁是这洛阳城里的大爷了!”
他说得是痛快,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得罪周围的一大群人,众人面露愤愤的朝向了他,更有人吐着口水,把手中的馒头用力抛到了地上,只是因为顾及他身后如狼似虎的家丁,才没人敢出头开口而已。
孟少爷恶狠狠的高高扬手准备一巴掌过去,离若却在这个时候微微昂起了头,漆黑的眼珠对准了他,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丝害怕,镇定得仿佛她才是应该掌握生死的主人。
虽然面脸尘垢,虽然衣裳褴褛,但有双极亮的眼睛,闪动那样幽深的目光,不是个普通孩子应该有得的成熟和冷酷,含着尊贵而不可侵犯的冷冽。只是一扫眼,孟少爷这巴掌却怎么都打不下去了,还被那灼人的目光逼得踉跄后退了几步。
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看左右莫名其妙的手下,孟少爷顿时面上涨得通红,他是鬼上身了还是怎么地,他在害怕什么?他在吃惊什么?难道忘了眼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片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叫花子罢了。
唾了一口,也不叫人代劳,狠了狠一巴掌过去,离若被扇得偏过脸去,一丝鲜血缓缓从嘴角流下。她咬了咬嘴唇,心下冷冷的笑着,趁着个机会羞辱她吧,折磨她吧,用尽一切办法,但她会让他知道那之后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没等到预期哭闹求饶着的场面,没等到这小女孩呼天抢地的求着放过她的机会,那小女孩平静甚至不屑的态度好象让自己在人前成了更大的笑话,那样冰冷的眼神仿佛在嘲笑着他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
“你还不快点来求本少爷?爬着过来磕头求饶,让我听听你悲惨的哭泣声音,也许本少爷心情会变好,今天就不要你的命算了。”勉强的笑着,他明显已经有些着急了,可却又不想就这样简单放过她,只好叫嚣着给自己下的台阶。
片刻,风里有清淡的声音。
“……你的命,不配!”
从孩子的嘴里吐出那样坚定和轻蔑的字眼。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好,你有种!给我打!往死里打!”孟少爷气得伸出的手指都在发抖,命令着手下狠狠修理这个瘦小的女童,今天就是要了她的命也再所不惜,死也要让她知道谁在这里说了算。
离若慢慢环顾了一周,人群里有人面露恻隐,有人脸上表情不忍,可始终没有人说上一句话,更没有人愿意为了个小孩子挺身而出。终于明白‘贫贱就是悲哀’!这句话还一点都没说错,无权无势的人是没有本钱和富贵人家争斗的。即使知道穆穆儿就在暗处,可也绝对不会这样出现,只要自己没有受到生命的威胁,她是不能走到自己面前的。缓缓环顾人群,这些人好象那些逼她离开家园的族人一样,胆小得残酷。
微闭上了眼,忽然很想赌一赌,穆穆儿会不会在她死掉前出手呢?
仆人们彼此看看,既然他们主子发了话,自然有人担待,何况这年头里死个什么乞丐花子,是没人有工夫管这闲事的。于是,那帮仆人举高了手中的木棍,似乎浑不在乎把这小女孩往死里打。
离若倒在地上,当棍棒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臂上,腿上。她只是条件反射的护住了头脸,却挡不住一阵钝痛从身体四肢上蔓延开去,然后又是一阵,那些棒子一直没有停下,感觉慢慢有点恍惚,她的精神开始涣散,是因为疼痛渐渐麻木,还是她又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吗?
“够了!住手!”
一声轻喝,似乎有什么挡住了光影,一条瘦瘦的身影就这样慢慢走到自己身前。
目光里的焦距又重新凝聚起来。睁眼,发现。
救她的却不是穆穆儿。
眯起了眼,努力看清那条身影的主人,那是个很清瘦的少年,华贵却不张扬的衣服下衬着他那单薄的身躯,明明是个那么单瘦的孩子,可他却对虎视眈眈的棍棒如同不见,只张开了双手拦阻在自己身前,那样纤细的身形看着也许比自己大不上许多。
光影下只知道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却依旧很清朗精致,有几分意外的美丽,只是那黑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某些幽深的光芒,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老练和沉稳,血色不赢的嘴唇微微的抿着,似乎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竟有丝让人错觉的嘲弄。
那些人像是被突然出现的少年吓了一跳,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仆人们竟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手退到了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孟家少爷愣了愣,凶狠的奴仆们全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
“怎么了,你们都想死拉啊,停下手干什么!?”孟少爷鼓出眼珠凶着自家的奴仆。“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挡路的小子!”他甚是没好气的打量着又一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敢在他火头上败兴致,今天真是邪门了,怎么尽出点小孩跟他闹别扭。
眼睛情况似乎有点不对,未免事态严重,机灵一点的仆人赶紧退到了主子身边小声的报告着。“……少爷,他就是朝雨楼楼主萧和唯一的儿子萧靖雨,如今朝雨楼的小主人!”
才准备破口大骂,猛然想起什么。张嘴愣了愣,似乎还不太相信下人的话。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这个文秀到瘦弱的孩子,他竟是个自己都得罪不起的主!?面对他审度的目光,那个男孩只是用着很淡然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些猥琐的人们,黑透了的眼珠有着朦胧的深沉和冰凉,仿佛是那种最上乘玉石的光泽。
“少爷,我们是不是……?”虽然只是对着这样一个小孩子,可他那样让人身上发冷的目光还是让习惯了欺善怕恶的那些奴仆还是害怕的开始打着退堂鼓。
……
孟少爷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知晓朝雨楼可是个黑白两道江湖通吃的帮派,虽然他家钱财万贯,富甲一方,作威作福倒也向来逍遥王法以外,但心下隐约清楚如果得罪了朝雨楼,下场可不只是用惨淡就能形容的。
没跟朝雨楼打过交道,可就算明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只不过看他的样子也未免娇弱得让人心生不爽,最重要是要自己这么轻易就因一个孩子而的放过那个让自己大失面子的小乞丐实在不甘心。
“你……你想怎么样?”虽然气势上明明已经输了这个单瘦的少年一截,但在手下面前丢面子有点想不开,孟少爷还是梗着脖子叫了一嗓子。
少年的眼睛扫过他,只是淡淡的笑,十足配合了的回答。“我想让你放过她!”他年纪不大,语气也很平和,斯文有礼得没有丝毫火药味道,却总莫名让人感觉有种强势的威严。
“你,你……我!”孟少爷还想说什么,可手下人拼命拉扯着他的衣袖,偷眼望去,跟在那少年身后不远的一个黑衣男人虽然面无表情,可盯着他们时却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既然你答应了,那就这么办了。”
少年径自替他做了决定,愣是没人敢再驳上半句。
也不再看孟少爷又青又黑的脸色,只是转向倒在地上的离若伸出了自己的手,微微笑着。“还能站起来吗?”
离若稍稍抬起了头,对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对着那个朝自己露出的微笑,在她以为失去了了全世界后,竟还有一个人愿意朝她伸出手,还有一个人愿意拯救徘徊在边缘的自己。终于落下了眼泪,那是被逼离开家园也不曾落下的泪水,在受尽苦难和挫折屈辱后也不曾流下的泪水,虽然他不会知道那有多珍贵。
她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那微凉的掌心,接受了他的扶助。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为这个少年付出的什么样的谢礼。
他叫萧靖雨对吧,她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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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章
……
恍惚间,离若回神。
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呢,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连枝梢细节都没有忘记,清晰得自己都觉得诧异。
“……阿离,你在想什么?”
耳边响起了穆穆儿小心的询问,她立刻便恢复了平时淡定的模样。多年来独立生活已经让离若不愿意自己的任何情绪轻易曝露在别人面前,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承担和面对一切,不能让点点脆弱给人察觉,即使那个人是从小照顾自己的穆穆儿也不行,她掩下了眼中迷惘柔和的光芒,“……没有,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罢了!”是的,那些都已经逐渐成为记忆的过去……
离若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拒绝了穆穆儿的关心,拒绝了任何人的靠近自己的心房。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但穆穆儿却知道是即使自己再追问下去也毫无结果的问题,按奈下心中的隐约的悲伤悄悄退开去。过去就代表着不能回头吧,从那个时候开始,阿离的心啊已经不能对自己打开了。
掩饰住心里的悲伤,“呃……你也辛苦了,瞧我一高兴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这就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可好,也让你尝尝穆穆儿的手艺退步了没有!”勉强的抬头朝离若微笑,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冲散那空气里微微的凝滞,心里很清楚正因为一切真的过去,所以有什么东西注定永远也无法再改变。
看了穆穆儿一眼,离若出乎柔顺的应着。“好!”
于是穆穆儿行着礼静静退下,这满室静匿终于留给了离若一人。她走到窗前,推窗而立,入眼的满世界雪白熟悉却又陌生,虽然这些从几乎不曾改变过,但——这个真是她将归属的地方?真是她曾费了无数心力想挽留的过去吗!?
她,也不知道……
——
入眼那一片无边无际晶莹剔透的世界,即使是在黑夜,因为有着冰雪反光的缘故,四下里也不尽黑暗,极目望去一样能把周遭看得很清楚,一派平和安宁的气氛。这里没有四季分明,也没有春夏之别,有的只是永远的冬天,永远的雪花飞舞,冰玉凋零,清冷的不像是在人间。
离若沿着阶梯缓缓步下,宽松的衣袍,任那身后绞着细绒的长长裙裾就这样拖曳过玉石阶梯。黑亮的长发只是简单的挽了个流云髻,别着一枝垂着圆润明珠的金簪。面前就是落得不紧不慢的雪花,在这接近冰雪的地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因为在这号称神的宫殿的地方有某种力量的存在,让冰霜在接近这美丽宫殿上空的时候就凭空消散了,雪落三尺无痕。
顿了顿,她却就这样走出那个有着天然屏障的圈子,任那冰冷的雪花落在身上、发稍,感觉到冰雪里应有的寒冷气息,仿佛这样就能离开神力照拂的范围之外,回到她那已经习惯的世界里去……
“……阿离姐姐!”
也许是太认真了,离若竟不觉有人靠近,忽然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察觉身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花,故做不经意的掸了掸衣角才看向来人。
一条纤细雪白的身影临风而立,柔美的模样绰绰约约。那是一个眉眼间都尽是风情的少女,精致绝美的容颜,清巧细致的五官,玉雪般白皙的肌肤,一双带着水雾的黑瞳在顾盼中波光无限,让见到那双眼睛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失去了意识,不想再把眼神移开。即使是在天一族这个以美丽为傲的族群中,那少女的美丽依旧让人惊叹。少女最美的不只是容貌,她仿佛是幅生动的画卷,颦笑间,波光流转间,举手投足间,那娇柔到有些怯生生的无助,如扶风似柳的纤纤姿态,天真纯洁到没有丝毫做作的痕迹,那种柔和淡雅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娇悄美丽得不可方物。
有些些疑惑,虽然她的美貌如此让人见之难忘,可离若不记得这个少女,仿佛她从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中存在过。迟疑的瞬间却认出了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带着微笑的年轻男人。负着双手,有着闲适的优雅,隽永的容貌,虽无帝休那股浑就天成的超然,却也儒雅得别样出彩,那温和的微笑竟依稀还有些儿时的模样。
离若愣了愣,叫出了他的名字。“……南歌!”
他清俊温文的脸上露着淡淡的笑,有几分戏谑。“是啊,没想到吧,未来的族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他们多久不见?整整十年吧!
南歌,也是当初被挑选入世的三个孩子之一,她曾经的伙伴。那个记忆中总是很喜欢安静笑着的孩子,他曾在光彩出众的那些后选人中并不显眼,可却又矛盾的让人几乎无时刻的不注意到他存在。
没想过许多年后的相见在这样的情况下,离若挑了挑眉。“恐怕你还不能对我用这个称呼,没有举行过仪式的一天,我就还不是天一族的族长。”她怎么都忘记了,帝休能找到她回来,自然也会找到南歌。
“反正只是迟早的问题,这是已经不能改变的事实,有什么关系。”南歌无所谓的耸着肩,脸上依旧是那种很慵懒的贵气微笑。
不能改变的事实吗?离若眼里闪过迷离的光,声音平淡的转头还是如是说。“你还是叫我阿离吧!”
眼光动了动,虽然不明白她的坚持,但南歌也入世十年,俗世的人情世故也足够明了,不再说什么。只是当顺着她落向那少女疑惑的目光,然后又看了看始终有点迟疑的离若后,颇有点意外。“你不记得了吗?这是星星,你的妹妹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外奇怪的意思。
“星星!?”离若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后,那么仔细的思考着,似乎才能慢慢与记忆里某个印象挂上钩。
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出落得极标致的少女,也许她们差着数岁的关系,也许她们几乎从无交集的关系,那个远远见面次数可以用手指数出的亲疏,这个妹妹在童年虽然对她记忆不多,但那双极亮的美丽眼睛确实勾起了自己隐约的回忆,那个如同白瓷娃娃般粉团儿一样的孩子,那个因为生来就是灵体而被小心保护着的孩子,那个只有在重大节庆和典礼的时候才被父母抱着出现,才能远远瞧见一眼的孩子。她,确实是自己的异母妹妹,那个叫星星的孩子。
天一族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女终生只有一个伴侣,他们可以自己挑选彼此相爱的人,可一旦结成夫妇就必须不离不弃的相守到老。为了表示他们对爱情的忠诚,族人都克守着一夫一妻的制度,他们坚守着对彼此的爱情,直到死的那天。如果每个人都是这样,那天一族该有多好,可这个规矩对天一族的族长却是例外,为了保持将来继承人血统最大限度的纯正和优异,身为天一族最高的领导者却可以同时拥有多个妻子或是丈夫,就像皇帝拥有的后宫一样,不用信守所谓的爱情,只因为他需要更多的子女来供选出优秀的后代。除非族长坚持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或丈夫,像普通族人那样坚守着对爱情的坚贞。可那样的几率实在太小。
离若的母亲就是上任族长葵隐数名妻妾中的一个,因为地位不高也不得宠爱,她和女儿甚至不能住进象征族长权利核心的那座诺大的宫殿。离若的母亲终生只住在天一族里那远离自己丈夫的一幢小小石屋里,没有成群伺候的使女,也没有什么锦衣玉食,安静的日子里陪伴她的只有女儿和那半仆半友的穆穆儿。
离若一直觉得生性怯懦的母亲在没有掠夺和勾心斗角的世界里,连尝试争取和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也没有过就结束了她那容易被人遗忘的一生。她的命运太过平淡,安宁着直到死的那天,也不曾得到丈夫丝毫的垂怜。
亲眼所见,即使母亲的生命是结束在父亲手里,他也没有过分毫怜悯的表情。如果真的不曾点点爱过,不曾有过丝毫动心,那又何必让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样被淡忘,连性命都成为了他成为笑话。
不过,不知是不是万能的大神最终还是惩罚了父亲的无情,那个曾被族人称做天一族历史上最英明统治者之一的族长,那个冷酷得仿佛像没有情感而高高在上如同神一样骄傲漠然的父亲,他没有如同自己为天一族做出那么多功绩一样留下很多子嗣。他这一生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自己,一个则是由族长正妻所生下的女儿星星。
……
定定的看向这个少女,眼前这张绝美的容颜终于和记忆里某张面孔重叠,有些恍然,星星啊!她就是那个有着湿漉漉眼睛的粉团儿?那个总是居住在宫殿最深处的小女孩?那个仿佛被当成宝贝般藏起来的天一族小公主!那个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阿离姐姐,你记得我了吗?”似乎看出离若那渐渐清明的眼睛,高兴的星星上前一步,美丽的翦瞳里尽是满满的欢欣,好象因为再见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缘姐妹而真的开心不已,即使她们在小的时候也并没多熟捻。
相对于她的兴高采烈,向来冷淡惯了的离若没有多热络的表情,只是露出勉强算得不冷漠的淡淡笑容。“……原来是星星啊,你——已经长大了呢。”
就这样高兴的拉住了离若的手,她单纯得如同孩子。“真的,阿离姐姐真的记得我了!好久都没见到阿离姐姐了,星星很想念你。”她那么兴奋,摇晃着离若的手臂亲昵娇嗔,眼睛热切而认真,连看着离若的时候也明亮的一闪一闪。
“是么?谢谢你,谢谢你没忘记我。”离若笑着,反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鼓励,可却也不动声色的轻轻从她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即使没有察觉到她那不着痕迹的疏离,可她那并不热切的表现让星星眼里明媚的光彩顿时淡下几分,只是一瞬间,星星眼底的那丝失落让周遭的景色似乎都因为这样暗下了许多。她只是愣愣的看着离若,“阿离姐姐,回到天一族你不开心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好象在伤心呢?”没想过这话有多唐突,没想过这话太直接。“阿离姐姐,你和之前不一样了!”明亮的眼睛里有着那么认真的肯定。
稍稍愣了,她怎么可以这么肯定的说出这样的话,离若离开天一族的时候星星应该还是个几岁的小毛丫头,整日里深藏在宫殿中的孩子连见都没有见过自己几次,她又怎么会有自己从前的印象,连自己也记不清楚的过去,她记得?!
怔了怔的离若很快就笑了。“……怎么会,你想多了,能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可是,你的眼睛里看不到有多开心!”星星那么突兀而直接。在与世隔绝的天一族里长大,她单纯得甚至不明白什么叫心机,只是把习惯把见到的直接陈述出来。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直白的表达方法,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动着纯洁的光华,一如她那白色的灵魂。即使是事实,可自己真的掩饰得这么不好吗?连单纯如星星般的孩子都看出了她眼里的不开心,还是因为这样的孩子才有着与一般人不同的敏锐?
离若心底叹息着,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第一次主动的对上了她的视线,让她认真的听清楚自己的话。“……星星!你要记住,有时候,即使是用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实的全部。”
那样扑闪着眼睛,看着自己崇拜的姐姐,虽然有点似懂非懂,可星星还是很开心的点着头应着。“恩,我记下了,阿离姐姐!”
收回了自己的手,也避开了星星那几近崇拜的目光。明白对于她依赖自己的感情,就像是小孩子找到了一个可靠的庇护,可以成为值得她仰望和膜拜的对象,那种情感并不叫喜欢。
离若对这个自小分离开的异母妹妹并没有太多感情,虽然曾经的一切过错都与星星无关,在没有重新记起她之前并不会有多难受,可如今发觉了她的存在,仿佛无时无刻是在提醒自己和母亲的命运有多坎坷不公。当她被当成公主一样受到的宠爱和呵护时,自己却必须要背负着天一族的责任,面对父亲沾染着母亲鲜血的冰冷刀刃,失去母亲,失去朋友,甚至失去所有的依靠和家园。
离若并不想把这一切归咎于无辜的星星头上,也理智的清楚不能这样怪责于她,可她毕竟不是神,她有着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怨痴。在没有完全忘记那些前,能够如此平心静气的面对已经是最好的表现了。所以,请不要再苛求她必须喜欢她。
细心的南歌仿佛看出了她们姐妹之间些些不和拍的嫌隙,在让气氛变得僵硬前,他上前笑着轻轻拍了拍星星的肩膀。“好了,阿离很快就要接任族长了,一定有很多事情还要准备,你也出来很久了,如果还不回去,穆穆儿知道了可要生气的。”
犹犹豫豫的看了离若一眼,“可是……人家才刚刚见到阿离姐姐,还有很多话要说呢。”好不容易避过了大人溜出来一趟,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又回去。满脸不舍的表情,即使一副愁眉苦脸依旧可爱得惹人怜爱。
忍不住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你在担心什么,你的阿离姐姐又不会这样就消失掉,你以后经常都能见到她的啊。”南歌有些好笑的说着。“再说我可不想被穆穆儿念叨,如果你不快点回去,我下次可不敢再背着她把你带出来了。”
“是啊,以后有得是机会见面的。”难得离若温言附和,惹来南歌半天的打量,不过离若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那……好吧!”迟疑了片刻,又权衡半天,好象觉得他们说的也对,星星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可边走边还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离若微笑着朝她缓缓点了点头,她这才高兴起来着蹦蹦跳跳的离开。
……
“你不喜欢星星!”
站在离若的身边,明明嘴角的笑容还在,可南歌却这么说,不由让她有些气馁。
“怎么会。”眼里的余光一闪,没有看他,离若只是淡淡否认。
轻轻的叹息仿佛如同一阵细腻忧伤的风,南歌认真的看着这个十年没见的女人,她所有的情绪就这样掩藏在那平静的表情之下,再也无法让人探究,甚至不能触碰到她心里点点的感觉。当年那个执着而坦然的小小女孩似乎已经在岁月的流逝里脱胎换骨,学会了带上保护自己的面具。
嘴角动了动,却还是悠悠的说出了口:“能不能……对星星好一点?阿离,即使假装也没有关系。”他不知道这样的请求算不算过分。
偏着头,离若的眼睛微眯,笑着朝向他问。“怎么,我现在对她不好么?”
再深深看了她一眼,南歌的眼底闪过什么,可最后却没有说出来。他转头,看着远处的风景。“阿离,人间十年时间果然还是让你改变了。”变得更加深沉,内敛,看不透那双眼睛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感情。
“南歌,人总会长大的!”
离若有所思的笑笑,即使那样的笑容饱含着些须无可奈何。“我以为有着几乎算是相同经历的你会了解我的感受,难道十年回来你学到只有这些东西么?”她的眼睛已经不看向他了,只是停顿片刻后,声音如同飘自虚无的远方。“……既然不能改变命运,就改变自己吧,如果……一直还是从前的自己,那今天就不会再见到你们,也就不会回天一族。”
像是从她的话中隐约捕捉到什么训息,可又很快的一闪而过。投向她的目光里有些诧异,有点不解,南歌那琉璃般的眼睛里弥漫着丝丝疑惑。“为什么……阿离,我总觉得你似乎隐藏了很多事情,你在筹划什么,你在准备什么?”
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的留给了他一个背影,那样的背影有着种让人不能接近的疏离。“……快去找星星吧,她一定在等你了!”停了停,才又听到她的声音。“喜欢的时候就要对她说,即使她不喜欢你也不要紧……不然,也许等待和守侯得到的会是迟早有天的后悔”。那恍惚叹息般的声音,有着虚无飘渺的意味深长。
有一刻微微的仲愣,因为看不到离若的表情,所以不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她那样专注的看着风雪尽头,清明的眼神仿佛可以就那样穿透时间和空间的空隙,看到她希望看到东西或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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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章
南歌静静的凝视着她的背影,温柔眼睛里翻涌着令人难以琢磨的矛盾。他眼前的背影那么骄傲,那么笔直,坚韧得仿佛用她那柔弱的肩膀就可以承担起所有的一切。明明到嘴边的话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那样慢慢垂低了眼睫,掩掉了那双眼睛里复杂的情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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