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唐人街1984

唐人街1984第1部分阅读

    《唐人街1984》

    一、继承者

    “唐队,我们找到狄森了。”

    “在哪?”

    “劲量酒吧。”

    唐龙起身,“走。”他走到门口时,看看自己身上的警察制服,想了想,又换上便装,这才同几名便衣同事一起出了警局。

    劲量酒吧,音乐放肆地劲爆着,花枝招展的少女满场飞着媚眼,尽管听着舶来的西洋的士高,屁股扭得比洋妞还疯,端着红酒的男人高声和她们打情骂俏,或者商量一会去哪上演激|情戏码。

    狄森坐在吧台上,看起来他有点醉眼朦胧,痴痴地盯着酒杯已经很久了。

    “森哥。”一个身段柔美的少女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心情不好吗?一起来喝一杯啊。”

    他摇摇头,眼神变得越发慵懒。

    “来嘛,看你几天都精神不振的,来喝几杯开心下啊,我又认识一个新的姐妹,超级辣妹哦,晚上让她陪你好好消遣一下。”

    “你们去玩吧。”狄森轻柔但很坚定地拉开她的手:“我想一个人呆会。”

    少女失望嘟下嘴,回到酒桌上一帮少女当中。她刚走,唐龙和几名便衣警察从酒吧的人丛中走了进来。

    “森哥,这是我们领队,有话同你说。”

    狄森看了唐龙一眼,笑道:“老熟人了,坐啊,喝点什么吗?”

    唐龙脸色铁青,盯着他道:“昨晚银都洗浴城有人被砍成重伤。”

    狄森打个长长的哈欠:“同我有关吗?”

    “我知道砍人的是你的人,把人交出来,好让我向上头有个交代。”

    狄森冷哼一声:“谁让他强jian,活该。”

    “那女人是鸡。”

    “鸡不用吃饭吗?搞鸡不用给钱啊?给了钱是生意,不给就是强jian了。”

    唐龙眼色中有点怒意,但一闪即逝,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被砍的是谁?”

    “副市长的儿子,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动?”

    “谁说我动他了?”

    “你的场子,不是你是谁?”

    狄森向远处招招手:“要不你问问他自己看是不是我干的。”

    一个脸上缠着绷带的青年被两个彪形大汉推到唐龙面前,狄森拍拍他的肩:“公子哥,同唐大官人说说是怎么回事?”

    青年惊恐地看了狄森一眼,颤声对唐龙道:“我晚上被人打劫砍伤的。”

    唐龙愣了一下:“是什么人?”

    “不知道,太黑了我一个也没看见。”

    “你在警局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头还晕,记错了。”

    “记错了?”唐龙看看狄森,他还是那一副慵懒的表情,唐龙高声对青年道:“你不用怕,只管说实话。”

    “真的是被人打劫了,同森哥没关系。”青年头压得更低,唐龙看到他的两条腿已经筛糠似的发抖。

    “唐队,你要审人还是回警局吧,我这还得做生意。”狄森有点不耐烦地对唐龙道。

    唐龙恨恨地盯了狄森一眼:“狄森,你有种!”他带着同事大步离开了酒吧。他一走,青年颤声问:“森哥,我能走了吗?”

    狄森点点头,“向你父亲转达我的问候,祝他老人家身——体——健——康!”

    他一字一顿,青年忙不迭地点头,一面向后缩去,飞也似地逃了。

    他一走,一名大汉对狄森道:“森哥,怎么说他也是副市长的儿子,怕不怕以后会有什么麻烦?”

    狄森长叹一声:“现在麻烦还少吗?也不怕多这一件两件了。”

    这时,又一人过来对他说:“森哥,天哥请你去一趟。”

    狄森推过酒杯,刚要跟那人走,低头看看自己花花绿绿的靓仔装,道:“我先换身衣服。”

    他换了一套西装,看起来像个白领职员,乘车一直到了郊外一幢雅静的别墅,门口的佣人给他开口,“森哥,晚上好。”

    “天哥呢?”

    “二楼等您。”

    狄森上到二楼一间书房,里面书架前站着一个穿衬衣的中年人,戴着厚厚的眼镜,面孔白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像一个资深的学者。很难想象,他是西南沿海最大黑帮社团乾坤会的大当家——叶天。

    “天哥。”狄森上前恭敬地打招呼。

    “阿森,坐啊。”叶天放下书,狄森注意到书名是《北美黑帮史话》。

    叶天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红酒,边倒边说:“听说你搞了副市长的儿子?”

    “您也知道了?”

    叶天微微一笑:“你呀,有时也太冲动了,就算要搞,偷偷做一下就行了,为啥搞得满城风雨,要知道如果让人家面子上下不来,人家会同你死磕的。”

    狄森点头:“是我太张扬了,这事我自己负责。”

    “不用了。”叶天端起自己的酒:“这事我已同上头打过招呼了,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以后要低调点。”

    “谢谢天哥。”

    叶天长叹一声,望向窗外的夜色,“我找你来是另一件事,那帮外国人又来了,现在除了咱们所有的社团帮派都答应他们的条件了。”

    狄森面上既有担忧又有怒意,“他们是不是疯了?咱们联合起来也未必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就是中国人了,搞起自己人来比谁都凶,对外就……”叶天无奈地苦笑一下,似乎感怀了一会,问他:“森,你知道中国黑色产业一年有多少资金在流动吗?”

    “不清楚,总有几万个亿吧?”

    “七万亿。”叶天伸出七根手指,“那你又知道这些钱是谁挣去了吗?”

    狄森摇摇头:“不清楚。”

    “基本是外国人。黑帮产业目前投资人大多来自境外,像日本山口组每年都会引渡中国的妓女往日本,为他们挣大把钞票。中国人冒险把毒品从云南边境运到境内,价钱只翻了十倍左右,但美国人接管后,就番了三百倍。黑车、水货、走私这些产业,除了少数贪官能捞些好处,大头基本是上欧美的帮派占据,中国的押货仔了不起拿个零头。台湾长年把药材红枣这些走私过去,本来这个该属中国人的生意吧,可笑的是,现在最大的蛇头居然是越南人。”

    狄森听了这些话,默不作声。

    “时势艰难啊。”叶天双手绞在胸前:“前几年龙腾会老大金六被杀,一直以为是刀疤强干的,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替罪羊,真正的主使是来自纽约的黑帮‘地狱天使’,唐军这几年迅速上位,也是西西里的黑手党给他撑腰。”

    狄森声音低沉地接口:“我也收到风,据说乐生会的头居然成了个外国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不是嘛,现在的情形,同八国联军当年入侵挺相像的,只不过换了方式,国内况且如此,想象我们中国人在海外的地盘,都不知被外国人鲸吞蚕食成什么样了。可我们自己呢,还在你打我我打你,见了外国人就同见了亲爹似的,一个个主动找着人家合作,那人家还同你客气什么?”

    狄森问:“天哥同我说这些,是有什么打算吗?”

    “没错,现在大圈找上我们,大多数海外的华埠势力都已经被他们要么收买要么灭了,他们现在要进军国内市场,也是大势所驱。本来,大圈本是华人,可现在同八几年那会不一样,大圈中纯种的中国人已经很少了,刘氏家族和司马家族都已是日末西山,做主的还是外国人。我倒不是民族主义者,如果他们是想好好合作一起双赢,我也不会反对。可是他们要在这儿搞毒品生意,拿国内的帮派当枪使,这就不是我想看到的。”

    狄森点头:“没错,拿点钱出来让国人去拼命做这种杀头买卖,却要占大头的盈利,也亏他们想得出来。这些话,您应该告诉其他社团的老大。”

    “我说了,可是不管用,都是急功近利,看着眼前的甜头,也不想想将来,少数有些有眼光的,也因为对方财雄势大不敢得罪,如今还没表态的,只剩下我们乾坤会一支孤军了。”

    狄森叹道:“我真不明白刘氏家族和司马家族怎么搞的,当年大圈刘文远他们在北美登陆时,那是何等的威风凛凛,怎么这后代这么不争气?”

    “算了,不提那么多了。”叶天拍拍沙发的扶手:“我今天是来告诉你,反正我是不会任由这些外国人在我们地盘上胡作非为的,就算只剩我们一支孤军,我也要同他们扛到底。可是我这身体你也知道……”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医生说当年留在我胸腔的那颗子弹越来越不稳定了,我随时可能倒毙。”

    狄森沉默了一会,“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我相信天哥会长命百岁的。”

    叶天笑道:“就算长命百岁我始终也行动不便,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做了个决定,我打算让你接管乾坤会。”

    “啊?”狄森吓得站起:“天哥您别开玩笑了。”

    “你坐下。”叶天老成地挥挥手:“阿森,我可以说看着你长大的,你当过兵,读过国外名校,有头脑有思想,人又义气,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颗中国心。我听说几个社团向你许以重利让你对我施压,都被你拒绝了,实际上,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忠心耿耿地扶持我,我这个老大也做不了这么久,我想来想去,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这个位子了。”

    狄森还是摇头:“天哥,你手指指一指,水里火里我都不皱下眉头,但这件事还请你收回成命,我老实说,我也想做老大,但我觉得我根本没准备好。”

    叶天摇头:“我可不是一时冲动,这段日子,我让你多看些书,多了解一下社团的历史还有当今世界的形势,那时就已经有让你继位的打算,你也没辜负我,每次我考你,你都对答如流,也许你对做老大还没完全准备好,但我看到了你的学习能力。以你在社团的贡献,就算我不说,这位子也迟早是你的,现在,社团内忧外患,国外势力虎视眈眈,我们需要你这样有头脑有干劲的年青人来主持大局。”

    “天哥,我真的不行……”

    狄森刚说完这句,叶天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帕捂住嘴,拿开时上面有殷红的血,狄森忙起身:“天哥,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叶天放下手帕,“你看我这身体,你再说不做,你打算让我这老病之躯来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吗?你觉得我还承受得起?阿森,我今天不是同你商量,反正我这个甩手掌拒是当定了,明天我就会向外界公布,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天哥……”

    叶天从手指摘下一枚纯钢戒指,上面有“天、地”二字,镇重地戴在狄森手上:“以后,社团就靠你了,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绝不要让外国人看扁我们中国人。”

    狄森盯着手上的戒指,陡然感觉肩头压力沉重,望着叶天眼中的期许之意,终于,他重重地点头。

    叶天露出微笑,就在这时,突然砰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穿胸而过,在叶天胸口炸开碗大的血洞。

    “天哥!”狄森飞快扑倒他,躲到窗下的死角,一瞬间他就判断出窗外有狙击手,他看到叶天脸上还保留着那丝微笑,仿佛他早就预料到有今天。

    “天哥……”狄森悲愤交加,从后腰抽出手枪,又一声枪响,狙击手子弹打在窗台上,同时,他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

    他抚合了叶天还没瞑目的双眼,从窗台滚到门口,猛然间枪声大作,无数子弹打穿门板,他缩到书桌后,门被人重重踢开,七八名枪手冲了进来,枪口齐齐指住了狄森。

    狄森看到为首的居然是叶天最信任的另外一名心腹——阮经豪。

    “你……居然敢杀天哥?”

    阮经豪冷笑:“只怪天哥这人太死脑筋,咱们混江湖是为了赚钱,可不是为他所谓的民族大义卖命。我知道他会把位子传给你,所以我不得不先动手。”他伸出手:“阿森,看在兄弟一场,把戒指交出来,我会给你个全尸。”

    狄森望着面前七八个黑洞洞的枪口,咬牙道:“好。”他把戒指取下抛过去,就在阮经豪望着戒指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时,他飞身一纵,果断开枪,在跳到办公桌后的同时打倒两名枪手。

    可是他这一纵也暴露了自己,窗外的狙击手开枪了,一颗子弹打中他的后腰,他惨叫一声,连肚肠都炸了出来,又一颗子弹打中他的手,拿枪的手腕都炸断了。

    “还想垂死挣扎?”阮经豪挥着戒指,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你身手再好,今天也难逃一死。”他对准狄森胸口连开数枪,狄森身中七弹,砰然倒地。

    阮经豪长叹一声,望着狄森死不瞑目,道:“真可惜,也是个英雄,要体面地安葬他。”说着上前要抚合他的双眼。

    但他万万没想到,狄森突然弹起,他身中七弹居然还没死透,刚才只是装死,借最后一口气,他单手扣住阮经豪,舌头一卷,他嘴里还藏有一块刀片,头一扭一划。

    “啊!”阮经豪大叫一声,同时所有枪手都开枪,狄森这回不知被打中多少子弹,他倒地后却仍在挣扎,看着颈部鲜血一股股向外冲的阮经豪:“叛徒,你什么也别想得到。”

    阮经豪的喉头气管已被割断,他望着狄森带有笑意的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自己已经摸到胜利女神的裙角了,就这么一瞬间一切化为乌有,带着万分的不甘断气了。

    “天哥……”狄森悲愤地望向叶天的尸体,“对不起,我不能承担你的嘱托了……”

    砰砰砰……乱枪射下,他仰头倒在地上,大睁的眼睛里依旧放射出一线希望和期盼的光芒。

    二、新

    “被告无罪释放。”

    听到这句话,张国豪感觉仿佛肚子被人踢了一脚,他抬头用不敢相信地的眼神望望法官,即使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大骂:你这个白人杂种!

    当然他只是腹诽,他没胆子在法公开叫骂,更明白如果自己也因藐视法庭进监狱的话,自己那命苦的外甥会无人照顾,只能在病床上等死。

    “无罪!”这个词像毒蛇在噬咬他的耳朵,外甥还躺在病床上,医生的话犹在耳衅:“永久性脑骨挫伤,重度脑震荡,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医生的话是毫无感彩的,不要说他们本来就视作生死平常事,就算有点同情心,也不至于用在这个国家里不受待见的有色人种身上。

    而张国豪看着两个趾高气扬的小流氓用不稍的眼神向自己这边瞟了瞟,他有冲上去扼死他们的冲动,当然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做了一辈子老实人的他已经习惯了忍气吞声,在这个金钱地位至上的国度,他的卑微和弱小注定了就算发出呐喊,也无济于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法院回到医院的,一路上脑子里乱成一团,头顶阳光暴晒,他仿佛看到自己和在这个国家的中国人碎了一地的尊严。

    到了医院病房门口,他徘徊良久,不敢进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自己外甥的母亲——自己的妹妹张琳,来通报这个结果,还是张琳自己走了出来,看到张国豪一脸沮丧,她知道,消息一定坏透了。

    “什么?无罪释放!”张琳终于还是听到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怎么可能?那两个畜牲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就这么把他们放了?”

    “他们一定贿赂了法官。”张国豪低着头:“我听说他们是俄国人,是罗斯托夫家族的,在这儿他们是地头蛇。”

    张琳身体晃了几晃,差点晕倒在地,这时,一个拄着拐杖穿长衫的老人走了过来,张琳一看到他像打了一针强心剂,眼里有了希望的光,她冲上去扑通跪在老者面前:“向老爷子,求您作主。”

    向华忠扶起张琳,面露难堪的表情,掏出一叠钞票:“这是咱们商会的一点心意,张嫂,这事就算了吧,你也别闹了,再闹也于事无补。”

    张琳不肯接钱:“医生说我儿子这辈子也可能起不来了。”

    “你根本不了解情况,你知道罗斯托夫家族的来头吗?他们是光头党的左翼成员,是新纳粹份子,这次好在只有你儿子一个人在店里,不然连你们两个也得遭殃。”

    一听到“光头党”,旁边的张国豪噤了声,他想起那袭击外甥的两个小青年,锃亮的光头,黑色皮甲,虎狗头军用鞋,浑身金属拉链,的确是光头党成员的典型打扮。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毫无理由就打人,光头党的宗旨就是“在任何合适的情况下,真正光头党都应袭击外族人,不断地寻找各种方式进攻他们。”

    向华忠叹口气:“这里虽然是美国,但这条街主要是俄国人,被他们视为私人地盘,连警察也不敢招惹他们,再同他们斗下去,你们全家都会遭殃。”

    张琳忿忿不平:“为什么那怕他们?这儿中国人不比他们少。”

    向华强道:“咱们是来求财的,不是来置气的。”说完就掉头离去,生怕张琳再问下去。张琳也不追赶,在这儿多年,她看多了当地华人的软弱,这儿的大多华人是来自港澳和台山地区,对着洋人只会唯唯诺诺,对外甚至都不称自己是中国人,而说是台湾人甚至冒称日本人,当时加入华人商会,学得最多只是如何讨好外国人。

    她知道这些商会头目靠不住,但又无力为儿子讨回公道,她扑到儿子床边,痛哭一声:“森儿,妈对不起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见你死去的老爸啊?”

    听到她的哭声向华忠在走道里回了一下头,问与他同来的人:“张嫂的儿子叫什么?”

    “叫狄森,听说他爸是死在越南战场的,后来张国豪为了照顾这对母子把他们接到美国来,唉……这孤儿寡母也怪可怜的。”

    向华忠皱皱眉,“你一会偷偷把钱给他们送回去。”

    床边张国豪一个劲地安慰张琳,就在张琳哭得肝肠寸断时,忽然病床的狄森猛地身体一震,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吸,身体强烈地弓了起来。

    张琳兄妹吓了一跳,医生不是说他成植物人了吗?看到狄森在床上痛苦地挣扎,张国豪醒悟过来,大叫:“医生!医生!”

    他去找医生,张琳扶着狄森,“儿子,你怎么啦?”

    狄森慢慢地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最后停在张琳身上,问:“你是……”

    张琳惊呆了,“我是你妈啊。”

    “我妈?”狄森显得比她更吃惊,再问:“我这是在哪?”

    张琳吓坏了,难道真如医生所说,儿子失忆了吗?这时医生来了,她急道:“医生快来看看,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医生很镇定:“他头部受到重创,可能有记忆解离的症状,你们不要慌,他能醒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记忆解离?”听到这个词狄森隐约记得这是一种失忆症,指因大脑受创导致某部份记忆缺失。可是自己没感觉忘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刚刚中枪倒毙,自己最敬重的天哥被杀,枪声,血光,还有阮经豪被自己致命一击杀死后不甘心的眼神……

    自己不是应该死了吗?他摸摸身体,没有枪伤,反而是脑后剧痛,好像受过重创,从柜子上的镜子也看到自己脸上青肿一片,可自己除了中枪没挨过打啊?

    而且他脑子还多了很多东西,让他一时接受不了而脑子乱成一团。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有点像电影回放,向他诉说另外一个人的人生经历,但这个人却和他在同一个身体里。

    这个人也叫狄森,今年十八岁,儿时同母亲在中国一个偏远山村生活,有一个在越南战场上成为烈士的父亲,后来被舅舅把他们母子接到了美国三藩市,靠开小餐馆谋生……

    很显然,这绝不是自己的人生记忆,自己是个在监狱中长大的孩子,从小混迹在窃贼、骗子、杀人犯……当中,五岁就学会用铁丝开锁,九岁就持刀砍人,十岁就同个老嫖客一样同大人谈论女人的身体结构,十三岁时他精通各种出老千的旁门左道……到他心智开启和身体发育的年龄时,他已经成长得凶悍强壮而又精明狡诈,有着很多大人都不敢望其项背的生存智慧和能力。

    十五岁时,他被生命中的贵人——叶天,带离了监狱,这才开始接受正规教育,天哥给予了自己最大的人生帮助,从天哥一个小小的跟班做到打手,班主,堂主,再到指定的继承人,狄森知道以往自己的人生比普通人凶险十倍,痛苦十倍,但也精彩十倍,如果拍成电影绝不逊色于任何一部电影中的“小马哥”。

    可自己明明生命该终结了?

    福至心灵,当两面记忆重迭,他突然明白,自己重生了。像电影中的借尸还魂,他死后灵魂附着在另一个叫狄森的人身上,这个大脑受创的“狄森”是真的死了,醒来的是另一个狄森。

    为什么会重生呢?是因为这世界真有童话?因为自己临死前强烈的求生?因为和这个人同名同姓又恰好碰到他将死未死的一瞬间?还是因为这玄而又玄的经历根本没有逻辑可言?

    这并不重要,想这些是科学家或神学家的事,自己该庆幸还活着,在原来的世界,最敬重的天哥已经死了,并没多少牵挂,虽然有几个有过命交情的兄弟和几个对他温柔倍至的红粉知己会为自己的逝去伤心,但了解他的人对这一天是早有准备的,像他这样的人物暴毙或横尸街头,任何人都不会意外。

    庆幸之后他整理头脑中原本这具身体主人的零碎记忆,虽不完整,但够自己了解他的生平了,这么说来,眼前这个急得掉眼泪的女人的确是自己的“便宜老妈”,旁边那个急得上窜下跳的男人就该是自己的舅舅了。

    “妈……”狄森有点生硬地叫出了口,同医生说话的张琳急忙回头,露出狂喜的表情:“儿子,你想起什么了吗?”

    狄森叫得生硬不是因为同她生份,因为他从小就是孤儿,母亲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去世了,在脑海中母亲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他所能记得的只有那双抚摸自己身体温暖的手,作为婴孩时一点勉强的记忆,仍然可以让他明白母爱是种至高无上的爱。

    狄森绝不是个感性的人,他叫这声妈原本只是想试着进入自己的角色,没想到会触动心灵唯一的柔软之处,看着眼前的母亲一付只要他需要她会上天揽月下五洋抓鳖的模样,他发现进入这角色并不困难,自己一直都渴望这种爱,虽然本属于另一个人,但放在重生的自己身上,丝毫不见减少。

    这段心路历程说来话长,其实就几分钟,紧接着狄森进入重生的狂喜,这奇迹在自己身上上演,意味着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他还是可以接管天哥交给自己的重任,可以向阮经豪复仇,虽然他死了,但他的余党还得靠自己收拾。

    正想着,他忽然注意到桌边有副日历,上面是1984年1月7日。

    狄森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接着他感到一阵莫名地恐慌,问张琳:“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张琳还沉浸在儿子苏醒的狂喜当中,医生也正走上来想给他检查,他为狄森的苏醒也倍感惊诧,照理他该成为植物人甚至死亡才对的。

    狄森一下推开上来检查的医生,用命令的口吻问:“回答我,今天几号?”

    张琳吓了一跳,儿子似乎没同自己这么疾言厉色过,反射性回答:“1月7日。”

    “1984年1月7日?”

    “是啊,怎么啦?”

    狄森脑子里嗡了一声,好运并没完整地眷顾自己,自己不但重生,而且也穿越了,时光足足倒流了30年,这个时候阮经豪根本没出生,叶天也还只是个小孩。

    而且他注意到医生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邻病的病人也外国人居多,他更意识到自己恐怕已不在中国了。

    那么复仇和接掌天哥重任的愿望都得落空了,虽然他努力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心里不免还是惆怅。

    “儿子,你怎么啦?”

    “没事,我头很疼。”他闭上了眼睛,他需要好好整理下思绪。

    “你休息。”张琳心疼地给他掩下被子,也许是母亲的直觉,她觉得儿子有点不一样了,她想也许是伤病的缘故,并没多想,倒是医生对狄森的复苏兴趣极大,一再强调等他好一点要立即给他作检查。

    接下来的几天狄森都在病床上,一面养伤一面平衡自己重生后的心态,当他终于肯定自己进入一个陌生的时代和陌生的环境,才终于决定,暂时扮演好重生后的角色,不管如何,老天给自己一次新的机会,就要活出个新的人样来。

    便宜老妈张琳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从她口中了解到,自己是在美国三藩市,也就是华侨口中的旧金山,美国华人最多的城市之一。

    狄森对这儿可谓完全陌生,他以前虽出过国,但那是在叶天的帮助下往加拿大读过两年书,对三藩市他只在电视上了解过,这儿最出名的就是美国最大的华人聚集地“中国城”,另外这也是个地震多发的城市,再有就是闻名世界的金门大桥了。

    他的便宜老妈和舅舅目前在中国城唐人街的格兰特街开速食店,从前身的记忆中狄森知道,自己是被几个光头党黑帮小流氓打伤的。

    一提到黑帮,狄森忽然想起很多事情,在他重生前在叶天督促下看过不少世界黑帮的历史,一些关于黑帮的学术专著中提到过,俄罗斯光头党的海外势力的确在旧金山嚣张过一段时间,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1984年应该是他们日末西山的时候了,因为“bc”马上就要进驻三藩市。

    “bc”的全称“ri-bornchese”,意思是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是美国警方档案中最早出现的华裔黑帮,这个组织刚刚诞生就与在美国黑手党的甘必诺家族发生激烈冲突,当时bc与黑手党的主战场主要在纽约,一举让甘必诺家族损失了37名得力干将,最后逼得甘必诺退出了纽约唐人街。bc组织自称为“唐人街解放战争”。

    但那是70年代的事情了,外敌退去后,bc就开始内乱,开始了长达10年的内部火拼,最后被警方成功卧底,一举抓获了所有骨干成员,其残余势力在纽约呆不下去,开始向其他城市转移,其中一小股就来到了三藩市的中国城。

    别小看这一小股,他们总共才四个人,四人从前在帮派中也都不是什么人物,但就是这四人在中国城建立了一股新的势力,开始了与中国城当地黑帮分庭抗礼,在地下社会中最出名的就是其中的铁十郎,他就是bc在中国城新势力崛起的领军人物,后来还成立了以他名字为字头的帮派……

    狄森想到这些时,总觉得叶天生前让自己看这么多黑帮历史似乎有某种象征意义,如果说在重生前他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当一个有头脑有知识的老大,现在这离奇的重生赋予了自己更多的使命,狄森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能改变一些事情。

    当然他想得不是很明白,目前对他来说,还得走一步看一步,起码,把伤养好再说。

    第三天,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虽然对他受这么重的伤又离奇恢复医学上实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但他的确是康复了,他的主治医生刚好是个基督徒,便把一切归功于上帝的功劳。

    “孩子,咱们回家。”张琳和张国豪一左一右扶起他。狄森站起来,长长地吸口气,是的,自己恢复了,虽然是一具新的身体,但并没什么不适。

    出院后招了一辆“灰狗”计程车,直往中国城,狄森远远看到中国城的入口处绿色的中式牌楼和一对威武的石狮子,而在顶上,有着孙中山先生亲自手书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他长长地吸口气,这儿,将是他新的!

    三、软弱的过往

    三藩市是个多元化的城市,在这里各具特种的人群让人目不瑕接,除了本土的美国人,菲律宾人,日本人,西班牙人,越南人,摩萨亚人……可谓应有尽有,入市区后狄森看到最多的就是咖啡屋,这里的人对咖啡的热爱近乎狂热,即使不喜欢咖啡的人到了这儿,都会被同化。

    极目远眺,他看到了横跨金门海峡的金门桥,也看到了至今还保留的有轨缆车,并路经了美国最大的银行美洲银行的总部,这是座美丽而富有的城市,精妙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群,四四方方的公园,摩天大楼装饰精美,绚丽的街景……他知道这座城市是座有许多故事的城市,她孕育了三十多位诺贝奖获得者,数不尽的硅谷成功者传奇,是电影中出现最多的城市外景地,能呆在这样的城市,应该说是一种幸运。

    张琳一家开的中国餐馆在唐人街与意大利区交界处,离著名的“大蒜餐馆”只隔着一条街,因为狄森穿越后附身的这个狄森祖籍是福建人,他们经营也是国内有名的s县小吃。只是由于财有力限,他家的店面地处偏僻,门脸也装饰得很普通,属于典型的平民食馆。

    “到家了。”张琳扶着他进入餐馆,他们的住处就在店铺上的阁楼,进去狄森看到墙角堆放着破坏的桌子,垃圾桶边有装不进去的碎瓷,虽然经过清理,但仍看得出这店经历过一番打砸。

    “这是打我的几个小流氓干的?”他皱起眉头。

    张国豪叹了一声,“先不提这事,你到楼上休息休息,我和你妈再收拾下。”

    “要帮忙吗?我也没什么事了。”狄森觉得该为“家人”做点什么。

    “不用,你先休息,要是无聊,你就同阿墨去说说话。”

    “阿墨?”

    “连他你都忘了,住我们楼上的租户啊。”张琳道:“这次还得谢谢他,是他把你送到医院的,后来为了打官司他还帮我找律师,帮我们写状纸,总之帮了不少忙,你是得同他道个谢。”

    “他是什么人?”

    “他老家是湖南的,从前是国内一名教师兼作家,笔名叫青墨,所以叫他阿墨了。只身来到美国,搞什么学术研究社会调查,反正我也不太懂,他只比你大两岁,是个挺有文化和见识的年青人。”

    “那我去见见他。”狄森在母亲陪同下上了二楼,这儿有四个房间,为了省钱,张琳把其中一间租给了这个叫青墨的学者。张琳敲敲门,开了以后狄森看到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斯文文的青年。

    “阿森,你没事了?”青墨有些惊讶。

    “没事了。阿墨这次多亏你啊。”张琳向他道谢,“谢谢你帮了这么多忙。”

    “哪里,没能把那几个家伙绳之于法,我也没帮上什么。”青墨望向狄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狄森向他道谢:“谢谢你墨哥。”

    “不用客气,大家自己人。”他把他们迎进来:“快进来坐坐吧。”

    张琳看了狄森一眼,狄森表示自己不用休息,她道:“不妨碍你工作吧?”

    “没有,我也正在休息。”青墨道。

    “那我下去干活,你们两个年青人聊会吧。”

    张琳下楼,青墨迎进狄森,给他倒杯水:“阿森,医生怎么说?我送你去时看你伤势挺重的。”

    “医生说我很快会好的。只是头脑受创,好像有些东西不记得了,医生说是解离症。”

    “我听说过,是一种记忆缺失,没事,你好好休养,慢慢一切都会想起来的。”

    “墨哥,这次事情的经过你都了解吧?”

    青墨点点头:“我当时刚从外面回来,看到你在里面挨打就冲进去,那几个家伙想上来对我动手,我说我已经报警了,他们丢下几句狠话就跑了。”

    “听我舅舅说,他们是光头党?俄罗斯人?”

    “严格地说他们不是俄国人,是塔吉克人,79年美国放宽对苏联的移民政策后随东欧国家移民潮过来的,虽然他们也是外族人,但他们的纳粹思想同当地的排外主义者不谋而合,所以两帮人同流合污,在这条街上形成一股势力。”

    “他们自称罗斯托夫家族,罗斯托夫又是什么来头?”

    “罗斯托夫本是苏联的一座城市,非常富有,当地有个神学家有一套思想,认为每个种族都有最适合于自己的区域。可后来不知怎么传到欧洲就变味了,成了种族隔离思想,得到一些人的推崇,其中为首的是一名姓罗斯托夫的富豪,他认为外来移民都是掠夺者和入侵者,并以实际行动支持光头党,于是成了光头党中很有地位的人物,虽然他已经过世,他的家族也散了,但这些光头党成员可能同他有些渊源,所以自称是罗斯托夫家族的人,他们真正的头目是个白人,叫德瑞克·温亚,借着驱逐移民的名义经常在外惹事生非,这儿有不少人的店铺都被他们砸过抢过,不光是华人,也有意大利人和黑人等等。”

    狄森轻蔑地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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