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始知伶俐不如痴

始知伶俐不如痴第19部分阅读

    觉微微欠身,将满腹的心思悉数掩去,依旧是落落大方持着含笑之态的温声劝他。

    1:道教是指皈依了‘道,经,师’三宝的善信或传度后在家的火居道士,來自度娘。

    2:古代各种算卦问卜的方式。

    3:因为红楼梦中林黛玉属于早殇,所以这里借用

    ?第六十八回:沉酣一梦终需醒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若真是跟了四爷,先生又是怕什么样的爵位声名要不來的呢”,我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迎來的却是半响的寂静无声。

    我故作慵懒的轻拂云袖,借机暗中拭去藏匿掌心的冷汗,不想使得扣在腕上的一对羊脂白玉凤纹手镯碰撞有声,原本悦耳的叮当作响的声音,只让我本就忐忑的心急急的蹙起却又重重的跌落,这一刻若说沒有惶然恐惧只怕也是骗人的。

    他毕竟是八阿哥的心腹之人,若将我今日的这些话透露些许给老九他们,于我而言只怕又更是另一番的波澜重迭,只是此刻我满怀为四阿哥拉拢他的急切,早已是顾及不暇,失去了素日行事的沉稳和小心翼翼,就连历來心心念念的与穿越有关的诸事,都不觉被抛掷了脑后。

    “即便是为四爷充当的说客,夫人能推心置腹的讲出这番话,想必总也有些诚意和情面在其中。夫人不用过于担忧,在下也不是负义小人,只当作今日不曾听过,全然都烂进肚子里,只望夫人以后不再提起就好,个中情由,实在不必多加揣测”。

    他或是看出了我神色的紧张,只是淡然一笑,任袭來的风卷起下摆的袍脚,依旧是岿然不动的挺直脊梁站着,恍惚之间也似有些许铮铮的凛然风骨。

    沉寂了半响,他神情蓦然放松下來,眼中有幽深寥落的光芒乍现,只一瞬间便变得分外的坚毅与笃实起來,“八爷于我有知遇之恩,却又不肯相信为他问的卦,一味的斥我怪力乱神,我苦劝无用,惟有拼尽全力保他善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日后境地也多是我咎由自取的,自然怨不得旁人”。

    他背影僵直如竹,似是一时之间将我当作兜售心中苦闷的对象,话中那遮掩不了的深重无奈和沉痛,丝毫不见作伪的坦荡为难,不觉之下已是引得我的共鸣,自是让我心中泛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譬如我明知道十三阿哥日后会失宠受禁1,经受十年的牢狱之灾,只是我始终无法作壁上观,一意为他暗中周全,只望他能脱离所谓的命运的禁锢。

    只是虽同为旁观者,只怕眼前人的心境要比我的凄惨几分,他是明知自己踏上的即将是一条不归路,却也只能忍耐压抑着,不动声色的走下去,此刻我对中国古代汉室文人的那些所谓宁折不饶的凌然风骨,前世总笑他们过于迂腐,如今明知他的下场却也觉着钦佩可赞。

    我微微垂下眼睑,只盯着脚上的那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上的流云花纹怔然出神,感慨之余不由得轻笑出声:“‘若非鱼肠有真诀,为谁夜夜涕清江2’,俗话说,人心可逆,天意难违,不论他们日后是怎样的功过千秋,也是自有史册后代來定裁,只愿先生今日的这一片好心,总别是落得徒劳无功的下场!!!”。

    康熙四十八年,因张明德案,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3,这些史书上记载的有关八阿哥胤禩在一废太子中的话,终究是溜至到了嘴边,又默默被我咽了下去。

    “夫人的好意,鄙人是记下了”,他沉默了会儿,原本笃实的面上升起几分担忧惆怅,默然沉寂,想必也是知道他前方道路的艰辛与无望。

    四处静谧得只剩下树叶摇晃之声,不知何处起了风,恓恓漱漱,如泣如诉,雨前水晕色的天空使得整个层层叠翠的山峦俱是苍茫,穿过一人半高的青砖围墙,极目远眺而去,苍郁山中金碧辉煌,别处的峰峦直插云霄,隐约间可见遍布庙宇,云山雾霭之际缭绕的尤为虚幻,仿佛整个人也浑然沒入其中,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了虚实,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无力自我的心肺百骸缓缓的沁了出來。

    隐约间似是纤云于内室轻声唤我,我心中一顿,瞬间便收回了满腹怅然无端的心绪,轻轻攮着衣袖上精致淡雅的兰花刺绣,垂眸假意笑着撵他:“像是有丫头在喊我呢!!也是我出來的有些时候,该回去了”,毕竟被人看见陌生男子无端出现在这里与我声名终是有碍。

    “是了,也是在下叨扰的过久,有违夫人的清静了”,他眼中闪过几丝暗光,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朝着紧闭的窗子处看望了几眼,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转身疾走几步到我面前,沉声轻语道:“夫人想要问的,有关回去异世的方法,是全都在这签子上的”,说着,从手中的竹雕签筒挑出一枚签子擎到给我,一番话说的甚是隐晦不明,只是面上的神情却多了一丝温和和友善。

    我微一咬牙,压抑住心底几欲翻腾而出的惊喜,不疾不徐的接了捏在手中随意一看,是我方才抽中的那支桃花签子,不觉的轻声念了,“‘沉酣一梦终需醒’3?”

    我定了定神掩去心底的疑惑,故作不知的笑着将签子递回给他道:“这是什么意思?何况隔壁院中的住持不正是寻这签筒寻得厉害吗?白白的给了我,岂不是让观中小道长们落了不是?”

    “左右不过是枚雕花签子,真是紧要我重新再做來一个就行了”,他微微提袖挡开我几欲伸上的竹签子,缓缓抬起握在手中的签筒,看着轻叹了口气。

    1:女主一直认为十三阿哥会有十年的牢狱之灾,是因为受了电视剧《雍正王朝》的影响,但是在小说中是会反转的。

    2:这是薛涛的诗,全诗是: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若非鱼肠有真诀,为谁夜夜涕清江,传说是薛涛写给元稹的一首情诗。

    3:这是《清史稿》在一废太子中对八阿哥下场的记载。

    4:这一句诗是女主最终的命运谶言,小说以后会有所交代。对于两人的感情的发展,这句诗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第六十九回:海山欲说盟难再(上)

    ?

    见我默默将签子收了,他也不点破,只是幽幽的移了视线,诚然道:“富贵繁华地,是非名利所,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夫人若是谨记住签子上的这一句,真能中悟出些什么來倒也是造化了,虽说是各司其主,只是希望你我二人别是有犄角相对的时候!!言已至此,在下告退了”,说罢躬身打千儿行礼。

    我亦是欠身回礼,再抬眸时他已经撩袍大步离开。目送他自偏墙的小门离去,我再是如何淡然,眼下也会不免有了惊异,死死攥了花签子在手中,一遍遍的轻声喃着,“沉酣一梦终需醒”,只觉的前世今生都似一场梦幻,一举一动皆是模糊不清。

    只是不知数年之后,当我所谓的对命运的抗争都是“锦上添花”的徒劳无功时,我又是以怎样惨淡的心情,回想这段看似无关紧要,却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谈话,彼时才明白他话中蕴藏的深意。而这一番衣衫飞扬,桂花扑面的惬意慵懒的场景,却成了我一生最不愿涉及的噩梦。

    偶起的微风拂起我耳边尚未绾起的薄发,擦过我的耳角脸颊凌乱随势而起,我只是悄然站着不动,久久回不过神來,任风卷着单薄的袖角微拂着扣在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一阵高一阵低的悠然晃动着,早已是有了若有似无的不堪苗头在我心间。

    “小姐,小姐”,弄巧不知何时立在了身侧,正面带惊慌的轻柔的推搡着温声唤我,只待我神色复了清明,才将手中的一件藏青绵绸夹里绣花披风搭在我身上,敛眉顺目借势掩去眸中的惊异笑着道:“小姐想什么的这么入神,叫人家喊了许久都不应的!!”。

    说着低头在我手中的签子上看了看,对着那句诗默念了两遍,转而抬眸澹然笑道:“这劳什子倒有些意思,难怪寻了半天也不见小姐影子!!却不知是哪里得來的,怎么也不带了我去”。

    “前头的小子们守门正严呢,我哪里就能出的去了”,我素來喜她活泼烂漫,只是含笑不语的,拿了手中的花签子宠溺的轻点了点她的脸颊,隐隐带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也不晓得是谁在这玩耍落下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是有意,小姐赏你就是了!!”,一面说笑着和她相携拐过屋后杂草丛向房门前走出。

    院中闲的无所事事的两位婆子和随來的丫鬟,正在前侧的屋檐下围了一圈打马吊1,见状忙抛了手中的纸牌迎了上來,其中一个年长的陈妈妈亦是上前扶了我,半是玩笑的嘻嘻笑道:“姑娘有什么好玩意儿,别净捡着房内的丫头,也赏几件给我们,让老婆子们也开开眼!!”。

    陈妈妈原本是皓轩院中的管事婆子,前些时候被乌拉那拉氏指派到我院中伺候,因她平时行事倒也妥当温和,又不惯在我面前恃宠而骄,加之年岁渐高又是福晋亲派,故我对她向來是客气非常,时常的说一会子玩笑话也就是不足为奇了。

    “陈妈妈是福晋跟前人,又是什么样的排场沒见过的,若想要些什么赏赐,尽管说了來,只是我手中可沒有万贯,索子,空汤,枝花2赏了妈妈们來打马吊呢”,我偏着额头笑着说,一句话说的身旁的一众人都笑了,其他的婆子齐声附和,哄笑着逗弄她,“陈姐姐,快莫得沒脸扯了臊!!”。

    早已将花签子拢进了绣花云袖内,我见陈妈妈上前似是要拂去落在我肩头臂上的桂花瓣,忙笨拙的躲了开來,闲闲的笑着推搪道:“妈妈快些住手,这天生的桂花香可是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配不來的,也不像素日里的拢香那样浓郁,熏得人头疼!!就让花瓣在我身上多留一会,不知能省了纤云她们多少功夫呢”。

    我悄然深嗅一口,只低眉婉转一笑,也不再言语,不觉间便有难掩的晦涩在心头,安昭一向最爱桂花,听他身边的小厮以露讲他常常命人拿素净的香袋拢了澄清的桂花,不添任意香料制成香囊用來熏衣,后來与我亲近,便加了了琥珀、珍珠粉,苏木制成香囊赠我留念,如今闻到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沾手之处似乎还有他送我香囊的余香在怀,心中不免黯然,只是我自从有孕,已是许久不曾想起他來了。

    “咱们出來的太紧凑了些,未免有些仓促,连小姐历來喜欢的熏香都是忘了的,难怪落了埋怨”,弄巧松松的挽了我的小臂在掌中,此刻也是看着我撑不住笑了,只对着身侧的众婆子半是责怪的打趣道:“几位妈妈倒是好记性,好不容易轮一趟差事出了府,也不忘将赌钱的家什带了來”。

    “姑娘教训的是”,陈妈妈率先恭敬的俯身道了谦,虽是遭弄巧如此呛白,谦和的脸上也未见讪讪不喜之色,只是淡然笑着道:“也是老奴们考虑不周,过于大意了!!”。

    “弄巧历來被我惯坏了,说话率性莽撞,最喜拿人做玩笑,还请各位妈妈别当真才好”,我凝眉侧身笑斥一声,弄巧忙抿唇笑着揽裙上前欠身出声道歉,一众婆子们纷纷回礼笑说无妨,这些年迈的执事妈妈,连乌拉那拉氏都要礼让三分,在府内最是要紧,轻易得罪不得。

    我忙上前一步搀着陈妈妈婉声笑着解释,“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府,怎么净在这院中闲着,也不出去进香拜拜应个景儿,有纤云她们两人伺候就足够,不用各位妈妈一味守在跟前的!!”。

    “姑娘这番好意只怕要折受老奴了,哪有弃了主子自身一味出门高乐的道理”,陈妈妈面色依旧温和的反抚上我的手指顺着轻轻的拍了拍,“方才聚众打马吊,素日在贝勒府中就已是大大的不妥了!!”。

    1:马吊牌:是一种纸质的牌,共有四十付,玩时需要四人,传说就是古代麻将的由來

    2:是马吊牌中四张常见的牌。

    第七十回:海山欲说盟难再(中)

    “我一向是沒拘束惯了的,素來是沒有这些讲究和计较,更何况咱们几人出府图的便是一个消遣和清净,倒不必学府中一味的拘着礼,只是有一点千万要嘱咐你们,可是不许聚众赌钱的,若是不慎因此生了嫌隙就不好了,也叫我沒法子向福晋交代了”,我禁不住唇角含笑,一番话说的毫无威慑之力,却也不甚在意。

    虽说我已是穿越來此足有四年有余,只是相比于前世近三十年平等思想的潜移默化,这一套严谨的尊卑体制于我而言用起來也不很是得心应手,因此这番话说的倒也是甚为真诚。

    眼看众位面上已是涌动着感激之色,连连颔首含笑应是,我也不由得抿唇笑了,“若不是我身子易倦撑不住许久,不然定也要和妈妈们玩上几圈了!!”。

    “姑娘别只是贪玩,忘了自己身子要紧”,众人纷纷笑着出言附和推脱,却稳稳的悄然站着并不就坐,只到陈妈妈和着纤云上前搀我掀帘进了屋内,各个才分别坐回原处继续方才未完的牌技。纤云她们又陪我说了一会子话,我便有些撑不住生了倦意。

    挽袖卸镯,我通身装束首饰尽去,搭了条随身带來的葱绿盘金彩绣锦被,躺在窗下的硬板软榻上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已是下起了雨,伴着乍起的秋风,圈着黄豆般大小的雨滴儿敲在单薄的小轩窗上噼里啪啦的响。

    隐约觉着有细碎的雨丝,狭着阴湿的桂香透过窗子的缝隙渗进來,绰约间我睡得并不安稳,似是回到了一年前安昭趴在我肩头正哽咽抽泣,陡然一转,又似是看见四阿哥清俊的眉头紧锁,无声的诉说着他为朝事的左右为难,我心尖忍不住一涩,微微一挣扎,不觉便醒了。

    “小姐做噩梦了?”守在一侧的弄巧正宛自望着帘外怔怔出神,被我霍然醒來惊了一跳,忙忙的揽裙上前侧身坐于榻上,取了袖内的软绢轻柔的替我揩去额角上的汗滴儿,探头轻声问我:“看看额上怎么沁了这么多的汗水出來?”,一面对着帘外扬声喊道:“小姐醒了,端些净水进來伺候!!!”,直到外间响起应答,她才作罢。

    “只是想起了先前的一些琐事罢了”,我微微摇头,漫不经心的敷衍着笑道,亦是垂眸接了她手中的丝绢揩了两下,侧身捏了放置在榻几上的银制怀表随意的瞄了一眼,重又涣然放回案上笑着道:“我只觉纷纷扰扰做了恁久的梦,原來不过才睡了半个时辰,竟是连申时1也未过?”,

    “也难怪,小姐素日睡惯了府内的蚕丝锦被,如今这硬梆梆的木榻子自然的睡着是煎熬了,只是待这雨小了,我遣人去山脚的驿站再抱两床细软的铺盖來”,纤云和几位丫鬟捧着沐盆,巾帕,靶镜自帘外俯身迈进來,笑着回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雷雨交加的,白白使唤人家往山上來一趟,你别竟是给我招骂了”,我推开弄巧伸上搀我的手指稳稳的撑起身,垂脚在软榻边沿处坐定,亦是笑吟吟的道,看到而后丫鬟手中捧着的胭脂水粉,听着窗外淅淅沥沥正盛的雨声,不免笑了,“脂粉之类的去拿着退了吧,都这个时辰,这个天色了,我也不用再梳妆打扮了!!”。

    小丫鬟垂头轻应一声,缓缓的捧了掀帘退去。纤云才伶俐的放了沐盆到一侧简陋的红木盆架上,取了身侧丫鬟手中的一面丝滑的软绸大面巾,上前一步将我青衫小褂的前襟掩了,不以为然的笑着道:“这倒未必,下人受几句使唤本也是职责所在,哪里还敢顾及风雨天气,方才还见有一干人抬着一顶官轿自山脚下往上來呢,不一样淋得落汤鸡似的”。

    弄巧早已是俯身浸了巾帕到水中,微微拧干还未递至跟前,我已探身先一步接了敷在脸上,温温的熨帖着面上的肌肤,也真是说不出的舒畅,惹得我轻声嗟叹着,在脸上连揩了两下方递回去,笑着回道:“既然乘的是官轿,或是受命的官员也未可知,岂是我们的能够比拟的?”

    自有小丫鬟接过捧了沐盆洒去,王府规矩历來严格,讲究颇多,只是简单的洗漱原本是要有小丫鬟双膝跪地,高捧沐盆伺候洗面的,只是被人跟前跪着,于我而言更加是如坐针毡,千万叮咛才让他们改成这般的,纤云禁不住絮叨了几句,只是见我执意如此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梳洗匀面后便找了借口,遣散了她们只在门帘外远远守着,见一众人掀帘离去,我才侧身拾起搁在榻前的金漆螺甸小匣子放于榻几上,用袖兜中的钥匙开了上头小巧的金锁。

    拾了其内编织精致的青篾小簸箩,取了一根银针穿了极淡的金线,拿了其中尚未完工的针线活计,,是条青金闪绿细缎腰带,看着上面精致的百蝠流云纹饰才刚刚绣至一半,禁不住微微含笑,十月三十日是四阿哥二十九岁的寿辰,这是我送他的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眼觑外间并无人刻意靠近,我微微侧身挡了帘外的视线,借势抽出掖于我袖兜内,那张薄如蝉翼的轻纱丝绢,微微抖开平铺在榻几上,绢面上由浅淡银线绣出的一行行凹凸不平的字迹在雪白丝绢的映衬下,若不仔细,看得并不真切。

    我捏着银针将心中所想,谨慎的用极细的银线一丝一丝的绣在洁白纱绢上,“五十七年十二月,十四阿哥胤禵号抚远大将军被授命西征”, 一句完毕,或是捏着针线盯得太久,指尖微微生涩,眼睛也有些朦胧酸痛,我满意的打量片刻,便垂眸轻笑着俯身咬断了丝线,只是含在口中的线绒还未及吐出,便听见纤云在帘外一声低沉慌张的“小姐”,我忙将丝绢掖进袖兜,捏着银针装作认真刺绣的模样唤她进來。

    1:下午3点-,,5点。(北京时间15食至17时)。

    第七十一回:海山欲说盟难再(下)

    帘子被打起,纤云提着裙摆慌慌张张的便疾步走了进來,还未及近身,已是惶然的直跪在我面前,因雨丝而化了胭脂的雅致脸庞上犹带三分惴惴不安,垂眸怯怯的道:“行宫那边有人请小姐去一趟”。

    因是出府在外,故而去了平日里常作的旗头装扮,她梳的是束了金线的简易二把头,两枚小小的青玉柳叶珠坠和一枚白珠坠角点缀其间,发后别了两支浮花素银簪子,簪在鬓边的那朵精巧的天青色绢花已被雨水浸染的深了颜色,一对寻常的青色翡翠耳坠犹自颤颤的摇晃着,而身上那一套微青墨花的素锦旗袍的前襟也是浸润了一半,想必途中着急,走的甚是匆忙。

    想到方才提到的有官轿冒雨上山,见她又是这样惶然的赶來,我心中已是隐约觉着不妥,只是依旧压抑着不愿泄露,我又捏起银针绣了几下,听着外面雨水如注,只是镇静的笑着安慰她道:“再紧要的事也不值你火烧火燎的淋雨來禀报,这半山腰子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得了,还不过來擦擦”,一手递了榻几上的软绵净巾,直到她探前一步乖顺的接了在手中,我才俯身低声问她,“是九爷上山了?”

    “小姐,咱们都失算了,九爷最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今竟是冒雨上山,不知可是基于什么缘故”,她俯跪在我脚边软榻的踏板上,攥了净巾子随意在脸侧轻轻的揩了揩,攀着我的小腿,垂眸懊然道:“遣來的那小厮也很是无礼,我以不合礼仪,天气不愈百般推搪,他都不为之所动,只说是受了九爷的吩咐请小姐去一趟,也不怕被人拿住了说闲话”。

    “我是他府邸走出來的奴才,见上一面还计较什么男女之防的,若是一味的推搪,倒显得目无前度主子了,就更令他起疑了”,我敛眉放了腰带到手侧的小簸箩内,微微低了身子凑前搀她起來,一并摘了她鬓边半湿的绢花含笑道:“ 就别说这无用的,快些帮我收拾妥当些,若是惹恼了九爷连我都不好交差了”,我稍稍顿了顿,继续捻低了声音道:“也将这些时日你暗中递的密函内容一并说了我听,别到时不慎露了马脚!!”。

    看张明德临走时说的甚是真诚,不像是两面三刀之人,想必不会暗中使鬼,若是如此倒也好办了,毕竟说來我与九阿哥已是近两年未见了,即便有所生疏也是必然,若真是知道了这一段时候,四阿哥借我之名暗中递上的密函,说不定还能叫我蒙混搪塞过关,只是不知四阿哥是否会允许纤云将如此机密的内容告诉我呢?否则若是不慎被九阿哥识破,这荒郊野外的将我处置了,只对外说是冲撞他被赐死,即便四阿哥赶來只怕也是无用的。

    “小姐即便知道了内容,未必就是周全之策,言语若是不达”,她微微迟疑的停了停,面露为难之色,复又沉声劝阻道:“毕竟贝勒爷远在京中,远水救不得近火,奴才们更是沒有什么籍口前去救场!!只怕是越发的黔驴技穷了”。

    虽是如此说,却还是探身上前低了嗓子将密函的内容详细说了,看她的模样也不像作假,我亦是忙沉下心來一一记下了。

    之后便是沉下性子做出行前的梳妆打扮了,想起我方才我对小丫鬟的说笑,不过是刚说嘴就打嘴,心下尤为的忐忑焦虑,无意瞥见纤云替我简单的拢了如意倭堕髻,又掂着身子取了一根盘花镶珠金簪替我别在鬓上,同样式的双蝶镏金花鈿,五瓣梅花金步摇,只觉着额头发间黄灿灿的一片金色,说不出华丽贵气,我不免愕然,正欲出言推脱,看她又翻了妆奁盒内的一对镶金翡翠手镯。

    使得我再也按捺不住,也忙不迭的自椅上起身,忙忙的后退了几步,半撑着一侧的软椅的扶手看她笑着道:“这一套体面是福晋新近特意赏赐,要我平时赴宴來撑脸面的,自然是轻易不能示人,本來已然越矩了,现在拿出來招摇做甚么?你一向是最为稳重谨慎,怎么我还未见慌张,你倒自乱了阵脚!!!”

    因我自來出身卑下,本來自备的金饰就少,加之如今虽为四阿哥宠爱,却并无名分在身,偶有的几件金品赏赐又是闪闪耀眼的过于艳俗,故來我的首饰一向以银制为主,后來乌拉那拉氏看了我素时装扮只觉太过寒酸,故而破例打造了这套金质首饰,想必也是受了四阿哥授意,虽是不合礼仪,府内众人却也不敢喋喋碎舌。

    “小姐今日是三伏天过火焰山,连个遮阴依靠的地儿都沒有,既然沒法子,只能在穿着上打主意了,一來是说会见前度主子较是端庄隆重,自然不能轻易怠慢了”,她一面柔声劝我,直到我温顺的重又坐到椅子上,重又匀了滋润的胭脂递上來,“二來也好叫九爷知道小姐已为人妇的道理,又得贝勒爷的喜爱,省的叫他再生了轻薄之心!!正要是越矩才更够好呢!!”。

    说着又寻了一件晃眼的雨过天青冰梅纹银缎偏襟长褙子,月白色银线和雪青丝绸织成的白蝶冰梅纹,颜色的深浅拿捏的十分细致,全然是纯手绣挑线苏绣缎织的,精美程度可想而知,配上其内的白绸竹叶中衣给人的感觉就是清丽脱俗,别有一种胜于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配上我额上的发饰竟显得尤为的不伦不类,只是纤云历來是在衣饰做功夫的,这样做也必是有她的道理,故而我也不愿细问。

    她见我未再出言推阻便踏前披在了我身上,配上先前的雪缎云纹百褶裙,同色的天青锦缎绣花鞋,这一番装扮下來,闪闪亮亮的倒也叫我平白的添了几分贵气。

    我借口外出遣了众人前去歇息,只让纤云一人提了防水的琉璃风灯在后跟着,我们撑着水波纹嫩绿油纸伞便向外走出。

    第七十二回:早知因爱生忧恐

    外面天色稍见阴暗,却越发的是雨下如注,凹凸不平的青砖地面上已是聚了一洼洼的水來,黄豆大的雨滴儿急急的坠落下去,只是还未着地便四溅开來,我心中不免着急,看这情景儿想必这雨一时也难以停下來。

    或是撑着伞走的太过匆忙了,我不慎一脚探进了一侧的水洼里,有冰冷的泥水沁湿了绣鞋顺了进來,连雪白的裙角都污了一片,我提着裙摆微微抖了抖水滴儿,此时却也是无暇顾及。

    我只顾撑伞随着纤云忙忙的前行,只怕九阿哥等得久了,更添了戾气更加不妥,刚走到门前便有九阿哥遣來的小厮正站在门前的檐子下,见了我们也不迎上來,只是一脸不耐烦的候着。

    外面如墨的夜色下阴寂寂的更是半分人烟也无,远远的隔着雨幕只看见祠观中还是通火一片,嘤嘤的诵拜之声不止。

    我们行至一侧的行宫门前,朱红的大门紧闭的甚是森严。跟随的小厮急急忙忙的走至一侧的偏角门前,捏着青铜门扣连扣了两下,便有人急忙开了门迎我们进去,门后其中一个守卫上前接去纤云手中的风灯,只是让我们先稍稍歇息以便他遣人进去通报。

    不消片刻便另换了一锦衣华服的丫鬟撑着青绸伞过來引路带我们过去,前面袅袅的走着亦不忘便侧首低声训斥我们,“怎么这会子才來,还不快些进去,九爷方才发了好一通脾气呢!!!”。

    “难得九爷相邀,却适逢这般雷雨天气,我们小姐身子重,总有诸多不便,有所迟延还望姑娘见谅担待”,纤云与我默然对视,已是先于踏前一步,垂眸婉声解释,娇嫩的声音犹显的甚是谦卑,那丫鬟听了便未再继续讲话。

    刚踏进去几步便觉眉眼间豁然开朗,即便是半山腰中的行宫却是奢侈华贵依旧,隔几步而置的高耸明耀晃眼的琉璃灯映照的整个院子恍如白昼,其内情景儿也看的甚为清澈。

    里面是假山水塘环抱,佳木葱郁,奇花灼灼,恍惚似有一带白练清流,自池沿环抱的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间,清溪泻雪般的潺潺水声伴着细雨尤为的清幽。两侧飞楼插空,雕梁玉栏,高甍凌虚,垂帘带空,依山傍水的玲珑精致,依稀有些江南园林的风范,虽说康熙年间皇家富庶,只是如此地势却这般富贵排场,也难怪国库入不敷出,委派四阿哥费尽心机來周转。

    虽是初秋院子中仍旧是树木葱郁,打磨圆润的上等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成簇的墨绿,深紫等色珍稀贵重的白龙须,金缕流霞,喜君梅1等开的正盛,半人高的紫叶美人蕉,花色红白相间的五色芙蓉花,片片的雁來红,白粉玉簪花,仙客來等也是应势而开,即便是这样的风雨交加却全然不见消减,雨色之下更添青翠。

    更稀奇的是一方几株的醉芙蓉,平日中最是珍贵少见,其辰时开时花冠洁白,而后渐变为粉色,午后凋谢为深红,因一日三换其色,又称三醉重瓣花,古有人赋诗:人家尽种芙蓉树,临水枝枝映晓妆2”,如今已是深红色的坠落在地,虽不能与京中的皇宫相比,却也是别有一番别致的风景儿。

    其内院落别致,尾随那丫鬟匆忙叩门拐进了一遍植桂树和芭蕉的院子内,她低头向守门的小厮低语了几句,身后的院门徐徐关上了,只说让我跟着往里走。

    园内风景也不及细看,纤云在后替我撑伞,我心中越发紧张,只是紧紧的攥住她的指尖,另一手提裙在平坦宽裕,龙蟠螭护,玲珑凿就的艾叶青石台子拾阶而上,沿着雕琢精致的抄手游廊,穿花透树的雕绘垂屏,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檐下而出,偶有碎碎的桂花瓣夹着雨丝卷风进入,只觉得是沁心的冷。

    偏室内红烛烛光正旺,远远的透过雕花窗子隐约看见有人影绰约,还未及走近便有一熟悉的阴柔低沉嗓音,行云流水般一字一顿的念得雍容: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罗裙香露玉钗风。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3。

    这首晏几道的《临江仙》,讲的本是词人倾慕一女子,却因缘不成终于离散,佳人难再空余怅惘之情,这样作风艳丽的词在清时原是闺阁中的闲话,本是不该轻易示人的,如今他这样暧昧不明的诵出來,用意实在难确,念此我心中一寒,脚下迈开的步子亦是不由得也顿住了,默默和纤云对视而望,见她俏丽的面上也满是疑虑忐忑,想必也有同样的担忧。

    自然是不待我们细想,门前守帘的精装秀美的丫鬟,已经是伶俐的前替我们揽起蚕丝软帘,只待我们俯身进内,我在外脚步徘徊着不愿踏进。

    正犹豫着不妨听进帘内哗啦一书本摔落的声音,便有九阿哥略显薄怒的阴柔嗓音响起來,“磨蹭什么呢,还不进來,难道还要着人三请才肯入内呢,你如今越发的会摆仗势了!!”。

    “姑娘快些进去吧,贝勒爷若是动了气,只怕是沒有人能够劝退的了!!”,守帘的丫鬟着急低低的催促一声,也顾不得檐外正倾注如瀑的大雨,其中一人已是走下來急急的揽了我一把,看身后执伞的纤云亦是随步跟上,还未进帘已被挡在了外面。

    我忐忑的半攥着软帘回身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在帘外静心等候,便缓缓俯身探进,绕过正中的一架四扇紫檀草色刻丝白玉屏风,再往里去便是九阿哥歇脚的软榻,我自然是不敢细看,只是乖顺的垂着额头碎步快走,在四喜如意云纹图案打底的青石板上急急跪下。

    1:各种名贵菊花的名字。

    2:出自屈大均的《广东新语》。

    3:这首诗出自晏几道的《临江仙》。

    第七十三回:君心似雾颜如霜

    入眼处是榻边上闲闲的搭垂着以银鼠皮毛织金的锦衾软褥下摆,丝垂翠缕,斜向的绣工精致的海水江涯1精美绝伦,其下杏黄|色垂明黄绦流苏顺服垂下,皆是以缕金铸之,上缀青金石、绿松石、珍珠、珊珊等为饰,明晃晃的繁琐精致,甚是耀眼,而软榻踏板上是一双玄丁香色织金的贡缎双梁短口鞋,帮面上亮金色的缎纹是绣工绝妙的三镶三牙百蝠流云,那是上佳的丝绸线挑了木棉线织的,远看光彩夺目,近看细致入微。

    我垂眸收起满陇的心绪,毕恭毕敬的叩头,口中恭谨的拜道:“九爷息怒,并不是奴才有意轻慢,见罪于九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加之天气不畅,方才出院遇着了许多的周折,还望九爷见谅”。

    青石板特有的阴凉透过膝部沁湿一片的雪缎百褶裙,隐隐约约的透进來,我手指抚上后腰身,异常小心的俯身叩拜,使得插在鬓边发间的梅花金步摇,垂下的细细一绺梅花流苏亦是随之而动,加之耳上的赤金镶红宝石耳坠,在内室明亮烛光的映照下,竟也有了几分摇曳生光的恍惚。

    “起來吧,这样重的身子可还跪得下去么?你现在自然是不同寻常了,我又岂敢受你这样的大礼”,他阴柔的声调充满淡淡的讥诮奚落之意,双眉微蹙,眯起狭长的眸子盯着我慢条斯理的打量一番,笑意渐减,“身上的这行头竟也倒是配的上你!!不过是出來一趟,也值得你打扮的这样隆重!!!”。

    “九爷这般说倒叫人不知如何自处了,奴才是爷府内走出的人,自然是时时奉爷为主子,得令召见必然要盛装而出,更何况”,我依旧是低垂着身子,努力装出惶然失措的模样,平滑的额头触在摊于地面的指尖上凉凉的只叫人觉着冷。

    我踟蹰犹豫着掩去“咚咚个”作响的心跳,生怕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只是极力稳住心绪,稍见斟酌便道:“自來便有女为悦己者容,即便只是叙叙家常,奴才还是要盛装而出的!!!”。

    捉摸不透他方才吟诗的用意与否,我此时亦是一字一句说的甚为忐忑,极力堆砌出与他许久不见的深情,既要叫他察觉到我的情怀,又不能太过直白与本尊素日行迹相悖,临摹着心中情窦初开的李四娘会见情郎的乖顺模样一叩伏地。

    宛自不理耳上的红宝石坠儿越发的打着颤儿,谁想到它后面的环扣打磨的太过于光滑,连我几个上下浮动的叩头竟受不住,仓促间坠落砸在我搁于地面的手指上,乍然一见我惊愕之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真真儿是越发胆小怕事的,我知道你为难,不过是随口唬你一句,倒叫你吓破胆了!!,出府了几年还是这般畏手畏脚的小家子气”,他只是敷衍的轻“哦”一声,对我宛自喋喋不休的辩驳仿佛并不十分在意,想必也是对我的“深情流露”异常的满意。

    不知何时却是趿鞋下了榻來,姿态慵懒的缓步行至我跟前,默然顿了顿方俯身捡起跌落一侧的耳坠儿捏在指尖,撩眉斜睨着看了一眼嗤笑道:“你这副坠子儿瞧着款式别致,手工也极好,只是这上头镶钻的红宝石成色不澄,四哥好歹还是贝子阿哥!!怎么拿了这般上不了台面的劳什子來糊弄人呢”, 迎着烛光晃了晃,素白的手指在红宝石和跃动着烛光的映照下,竟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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