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边的搀着我下车,未作停顿,便向院门前走去,剩余的小厮并婆子搬了行李,便将三辆马车牵了出院。虽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偏院,却是异常富丽堂皇,甚是精致,守门的小厮忙上前见了礼,推了院门任我们进去,其内青石铺路,两侧遍植梧桐和松柏,合着时起的钟鸣鼓响,倒别有一番幽静深远的意味。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儿倒是一个避世的好去处”,提裙迈进院内,我满意的四处打量一番,亦是笑着对手侧的纤云道,“若真能长居于此就不知该是怎样的惬意了!!”。
“出家人不问世事皆是因断了尘缘,六根清净,小姐只肚中的这位小主子怕也割舍不下”,纤云想必是看我有些入魔的癔症,不免嗤笑着回答,“外头山风这么大,小姐快些进去吧,别凉了身子要紧”,说话间,已搭了一件藏青绵绸夹里绣花披风在我身上。
我抬眸微微一笑,静静的看了一眼建在层岩秀石、峰豁万千的山顶,便未再说话,自然也想不到,我曾经的戏言会一语成谶呢,数十年之后,我因故被囚于这巍峨宏伟的殿阁之中,满腔泣血的怨恨都日日消磨在生不如死的绝望里,又岂能体会到此刻的平静与惬意!!!
我先进净室更衣洗手完毕,刚在软榻上落了座,正巧赶上饭时,我们还未及吩咐,便已有人送了斋饭过來,只是在帘外立着。
得了我的示令是三四个丫髻,随着一中年管事随着跟前婆子走进了屋來,先是捧着食盒到我面前行礼,那位年长的管事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口中恭谨地道:“因各院布宴都是按照官品定的例,夫人既然是四贝勒爷府的内眷,饭菜也只比福晋,侧福晋们的低了一级,走的是王府格格的惯例,加之考虑到了夫人有孕在身也是做了调整,夫人看看可是有些不妥?指正一二也让奴才们好做改正!!!”。
“有劳你们费心了,指正也就不必了”,我淡然一笑,也不甚在意指着立在身旁的纤云,弄巧笑着道:“你们也去帮忙布宴吧,巴巴的站着倒显得咱们短了礼数!!”。
纤云她们笑着轻应一声,那管事只是假意说了几句不敢,便也不再推辞,躬身立于榻前的紫檀橼木桌前,指点着丫鬟们布宴,白芨猪肺汤,鹌子水晶脍,冬笋玉兰片佛跳墙,酒醉鸭肝,赤枣乌鸡汤等,另有一碗冰糖燕窝羹,都用同样大小的芙蓉花型的青白玉碗盛着,满满的摆了一桌,看上去甚是琳琅满目,只是远远的看着,便不禁惹得人食欲大振,之后他们便齐身向我行礼拜退。
“先且留步”,我先是婉声道了谢,柔声将他们都唤住,才侧首对着纤云笑道:“各位为咱们忙碌了这些许久,怎么应该备些薄礼道谢了”。
我话音一落,纤云忙拐进了一侧的偏房,再出來时已捏了数个红包出來,原也要多谢四阿哥,还未出府便早早的命人备下了,这般为我考虑的周全,也不至于我在此缺了应有的礼数。
纤云分了几个给弄巧,两人便上前一一不落的发了,一面笑着对那管事道:“我们主子有心要在此小住几日,怕是还要叨唠各位了!!”。
他们忙齐齐道谢,连连笑说不敢,只是假意推辞了几句便收下后才行礼退下,直到一众人掀帘离去,又撵了身旁跟着的管事婆子,我收了故意端起的架势,幽然轻叹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额头,抬眸笑着对纤云道:“怎么,我今日的表现可不算失礼了,总不负福晋前些几日的教导吧!!!”。
“也不是要小姐时时这样端着行事,看着就觉着累的紧,可也不能太过于失礼,落了口实,只怕这才是贝勒爷的本意”,纤云笑意若有似无,瞧着我嗟叹一声。
1:清宫旧藏。
第六十三回:始知伶俐不如痴(上)
纤云与弄巧上前扶了我,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轻声道:“小姐别净是胡思乱想了,好好的饭菜若是不吃,再耽搁下去就要冷了!!”。
简单的用了些饭菜,又封了私信让人送回府与四阿哥报了平安。加上來时一路的车马奔波,我身子抵受不住,便添了几分懒懒的倦意,也遣散了下人让他们好生休息,一切的行程都留待了第二日。
只是这日傍晚,我饭足之后在院门前散步,对侧的行宫端看府门就知不凡,正怔怔的看着出神,西行至路的尽头,只看见有一甚是威严豪华的真丝织金螭云纹金红顶盖瓒珠缨的齐头三驾马车疾速而至,另有稍低一等的马车四辆,哒哒的向行宫正门方向驶去,守门侍卫上來拦车。
从马车偏侧挑起的小窗子中伸出一双玉白的手來,长指捏着一只青碧色玉牌傲慢懒散的一晃,阻碍便顷刻撤去,守门的侍卫亦是忙伏地行礼,而马车疾速却丝毫未减,一路嚣张至极通过正门向内驶去,之后正门方徐徐的关上,看这架势不知來的是哪位王爷或是阿哥。
我闲坐片刻亟待回院,便见从山脚方向众道士簇拥着一人缓缓而來,來人穿的是一身简洁而不失大方的“海水江牙”皂白道袍,额上长发只用一小柄白玉簪子束起,加之面上尽白的一片发须,全无杂色,储祥毓秀的一双眸子深邃淡然的恍若红尘世俗世道人情皆超然其外,举手投足间格外仙风道骨,只看一眼便知不凡,只是这样翩然出尘的人物,数年之后迫于权势,日日向我喂毒,却不惜呑毒自赎其身罪孽,又该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呢,其内的种种详由自然也是我此刻想不到的。
只是我也不及细想,纤云在后一意催促我回院,早早入寝,整装待发,只待明日爬山拈香之用。入夜时分偶有钟鸣鼓响,恍惚间竟有了几分晨钟暮鼓的意味,只听说三皇殿的右前方有钟楼一座,高约三丈,上悬巨钟,不知响起的钟鸣,是不是这个缘故。
第二日我们简单的用了饭,趁着人迹稀少,便早早的动身启程,我坐着一顶四人轿,纤云,弄巧跟于两侧,另有管事婆子一个,一众人攀石阶而上也并不觉着怎么辛苦。
清晨天色乍寒,丫髻山上时有轻烟缭绕,山上遍植的松柏,已不如盛夏的浓密,阴影却带了秋末时刻即将凋零的稀疏。登山沿途,凡庙皆有石碑,特别那几座御碑,石质细腻,字迹清秀刚劲。
只是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是人际纷纷,或辇纸帛,或升香烛,拜叩登山,名为胜会,骈肩叠迹,不可胜计,倒也有了几分后世碑文上的描述,一路上袅袅香火、晨钟暮鼓,使人倍感千年古观之韵味。
刚出了辰时便已爬至山腰,借此下轿让众人歇歇脚。山腰上有亭堂殿阁多处,如万寿亭、巡山庙、三官殿、菩萨殿、回香亭等。其间也遇着平常人家的闺阁女子,或是跟着老妈子,或是成群的,也有坐着花顶轿的贵府侯门小姐,求姻缘,求平安的比比皆是,似乎清时的男女大防,只有在这嵩伟的庙殿之前方有所松动,而纤云却未有次想法,只是命着轿夫一味的向殿宇后侧的走去。
“纤云,咱们也下轿走走吧,來了这里若不敬一敬菩萨拜下佛,就有些煞费风景了”,我见此也不免心痒,先是命轿夫停了一侧,才掀着帘子向纤云做着商量,见她面色犹豫,我意态闲闲的笑着开解道:“既然是出來散心的,只是苦苦闷在轿中还有什么意思。若不借此求个平安,问个姻缘,倒辜负咱们白白來此一遭了!!!”。
我今日出门穿的是一件胭脂红点赤金线的丝绸对襟长褂,下头是雪缎云纹百褶裙,纤云一味的劝我说,胭脂红配浅橘黄打底才最是显得温婉娇媚,只是我始终嫌弃这般娇嫩的颜色有些招摇,与我自身心态年龄有些不符。
更在于额上乌黑的长发只是随意的挽了一个偏堕马的髻儿,簪了一支镶水琉石镂空云烟银钗,先前留着覆额的软软的刘海和脑后半垂的薄发被一根镏金银扁簪悉数绾了起來,束的是云脚珍珠卷须簪,加之耳上的月白石玉兰耳坠,因衣饰普通,发饰也无特别,只不过是一幅寻常门户的妇人,下轿走动也是并无不妥。
“小姐拜佛求签也无妨,若是问姻缘可就罢了,否则不慎让贝勒爷得知,以后是再不会有出府的机会了”,纤云稍作踟蹰,见我执意如此只得作罢,忙上前伶俐的卷了轿帘,与弄巧一道搀我自轿中起身,啼笑非常的看着我笑道,“小姐只怕再不能这般恣意走动了!!”。
“哎呀,傻丫头,我哪里就说的是为自己了,你和弄巧这样水葱一样的年纪,一味的跟着我身边,岂不是要白白的埋沒了?”,我托着微微凸起的腰身自轿中探出,一面侧身对着身后的婆子,小厮轻声吩咐道:“也是辛苦你们了,先拿着贝勒爷的名帖去寻这观中的掌事法官1,让他替咱们找一处落轿的院子歇歇脚吧!!办妥了遣一个人告知我们一声就好了,暂且不用你们跟着伺候了”。
他们忙不迭的答应,亦不忘连连答谢。我微微一笑,侧回身却看见身侧的纤云羞涩的说不出话來,就连一向鲁莽的弄巧也是面带酡红,不免戏谑笑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这点子儿事我还是知晓的!!”。
“小姐又浑说了,弄巧只愿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弄巧被我的逗弄惹得红晕再起,忙口不择言的出声解释。
“那可不行,小姐我哪里养得起你!!”,我一句戏语,就连小厮,轿夫都轰然而笑,弄巧听出了我话中的戏谑,羞赧的轻轻跺了跺脚,我们便这样一路欢笑着到各个庙堂应景般的参拜。
1:古代对道士的称呼,源自《红楼梦》。
第六十四回:始知伶俐不如痴(中)
我们如此见庙就拜,一番下來也是接近了正午,这厢刚作罢从庙殿出來,一身着簇新缁衣,年近而立的道士正不耐烦的守在殿门前,直至我们几近行至跟前才懒懒的迎上來,后面随着的是我院中的小厮闻松。
那道士相貌平常,并无特异之处,先是向我们漫不经心的行了礼,也不待我出声免礼,已是自己站起身來,神态冷淡的道:“夫人莅临敝观,小道们本该是披衣执香迎夫人入住,只是今日京中來了贵客,故这观中上等敞亮的斋房净室都一并的警戒起來,剩下的这一方小院,原本是我们观主法官先前的宿处,只是后來修了别院便空置下來,自然铺盖也是折了新。夫人若是嫌弃,住的地儿就真是沒了的!!”,一番话说的分外的无礼,恼的身后的闻松都是变了脸色。
或许也是我今日出门时的穿着打扮,加之跟随的下人太过于简单平凡,故而被他平白的看轻了去,原來连这佛门净地也少不了这些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的小人。我微微一笑,也不甚在意,只是提眸顺着他的指头看去。
那偏安一角的是小小的一处庭院,用一人半高的青砖矮墙圈围着,隐约瞧见其内青砖青瓦的两三间低角平房,略显单薄的灰黄木门前,却是连守卫的小厮也无一个,与前侧富丽堂皇的旁家别院,数人把守的情景儿自然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你们观中的执事法官怎么不來回话,历來招待香客们的饭食行宿,都是按照各府主家爷们的官品定了例的,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是行不通了!!!这近百间的厢房净室,却连供我们歇脚的地儿都沒了?”
我还未及出声答应,弄巧踏前一步,已是愤然斥出声來,她是贝勒府家生的下人,素日里见得都是昌隆簪缨的富贵地儿,即便遭受刁难想必也未入住过如此沒落的地方。
“这怎能怪罪于小道们,是京中來的那位主子爷生性喜静,亲自发了话來不允旁人入住,就连宗人府府丞的嫡室夫人,也是不能幸免,被一并撵了去,夫人纵是再尊贵,也不能让小道违了上头主子爷的口谕”。
他也不下跪,只是微微俯低了身子,说的很是无奈和可怜,可是语气尤为的尖利,想是看我的行头平凡,将我当作了府内不受待见的侍妾,虽然是低垂着头,我知晓他面上的神情想必也是轻视的。
我活了几近三十年,对这样拜高踩低的事情也早已是司空见惯,何况不过是留宿一夜,更不值得与他动怒。只是看弄巧被他的无礼气红了脸,又怕她压制不住怒气再起争执,忙上前攥了她的手,想到昨日傍晚看到的那架豪华的马车,先弄巧一步笑着责问道:“怎么连堂堂正三品的京官都被挤压了下去!!!來的这位难不成來的是太子爷,万岁爷?”。
“若真是上述的两位爷,恐是要封山了,夫人连这破落的歇脚地儿也是沒有的。虽说的是这位九贝勒爷,可又是哪个京官能够并肩的!!!”,他一面说着已是自顾的站直了身子,冷着脸不耐的说道:“夫人若是执意在此落宿,可又嫌弃这小院,倒不妨亲自遣人去做个商量,也免得我们小道落了不是!!”。
我倏然别转身,忍不住面上一僵,对他的话只作充耳不闻,想到那年七夕的情景儿,好不容易出府一趟,怎么在似是荒郊的丫髻山上却遇见了这么位瘟神。
此刻真是恨不得立即打发了这势利的道士下山回府,情急中,我觉着自己也有些想得太多了,迫不得已按捺住满腹兜转的心绪,只对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原來是九爷莅临观中,我们岂敢再添叨扰,想必正是人手紧缺的关头,就不劳道长在此费心了,看这天色阴阴郁郁的放晴的也不朗利,我们一众也只是歇歇脚,过了晌午也就下山的”, 全然不顾弄巧并小厮闻松一脸茫然的望着我。
纤云却异常的明白了然,或是又怕弄巧说出额外的话來,忙上前一步搀着我对那道士凝眉斥道:“话虽是如此说,只是你们也别尽欺负我们姑娘好性儿,稍后的饭菜茶水若再是乱了惯例,主子大度不计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要出头的!!!”。
“那是自然,难道是小道故意为难你们不成!!!”,或是他将我脸上的神态变化当做是我生了胆怯之意,对纤云的训斥只是应付的轻答一句,也不施拜礼已是大步而去。
“清静之地,修行之处,竟也有这般势利可恶的小人,奴才咽不下这口气”,弄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怒啐了一口,恨恨的跺了跺脚,与闻松随着我身后,不忿的叫屈:“小姐合该让他们寻人亲自到院门相迎才是,早早下轿自轻了身份,才遭他们如此冷落和轻视”。
“傻丫头,都到现在了,脑子还是这么不开窍呢,我怎么能越矩忘了身份呢?”,我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得啼笑非常,借着迈向小院的时机,偷眼打量一下不远处那精致朱门紧闭的行宫别院,侧身对她笑道:“九爷是我先前府内的主子,我巴巴遣人寻他岂不是妄自托大,自寻霉头吗?”。
念此不禁暗自苦笑,想我性子一向掐尖要强,如今却肯选择一味的忍气吞声,息事宁人,是因为心疼四阿哥如今正处在焦头烂额的众叛亲离之地么?朝事我自然是插手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给他再添烦恼,让他分了心思,落了口实才是。
“也怪弄巧啰啰嗦嗦耽搁了这么许久,小姐还是快些进院歇着吧,走了这么许久,想必也是乏了”,纤云忙上前一步推开了院门,回身搀着我借此转移话題。
只是弄巧无声的张了张嘴,口中的不忿终究是默默的咽了下去,和我相携进了院子。
第六十五回:始知伶俐不如痴(下)
一进來院中情景儿悉入人目,从脚下蜿蜒而去的一条鹅肠甬道直达房门檐下,两侧是几近沒踝的杂草。空旷旷院内的那棵冠幅广展的菩提树便尤为的打眼,树冠亭亭如盖,下垂如须,枝叶扶疏,浓荫覆地。
树下有枯井一口,旁有桔槔(go)辘轳1一类的物什闲置着,只是颜色枯黄晕渍,不知被风吹雨打了多少个年头,这一番与世隔绝,洗尽尘世繁华的悠然僻静,让我日日担惊惶然的心,莫名的流露出一些羡慕和倦意。
“小姐,快别看的这样专注入神了,这山腰子的秋风最是伤人,逛了一上午,别再是受凉闪了汗,还是快些进去要紧”,纤云或是被我的默然惊到,攥在我小臂上的手指微微的紧了紧,亦不忘对跟于身后的闻松道:“你去把那些歇息的婆子喊回來,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沒歇够!!别仗着主子好性子就这样不知分寸的”。
“她们毕竟上了岁数,比不得咱们年轻人脚力足,不用对他们过于苛刻”,我幽幽的收回了打量的视线,瞄一眼闻松远去的背影,不免借机转移话題的指着院子笑道:“怎么说來也是一祠住持,住在这样简陋的院子内,是不是平日里太过于怠慢了?”
“那是小姐想的多了,这娘娘庙的掌门住持李居祥道长,传说为天师府大真人第13代传人,属正一派分支周祖灵宝派,与居住院中的祠主陈恪道长乃是一门师兄弟。九年前万岁爷下令重修元君祠,又御赐了“敷锡广生”匾额,來此游赏的人才日渐多起來!!”,纤云顿了顿,低头细想了片刻,继续道:“听说那陈道长,一心专于修行,意在归隐,故这祠中烦杂琐事便一并交给了掌门住持,除了紧要的皇室人员,其他的也是一概不见的”。
“是吗?你这样一说,惹得我也不免好奇起來,若是能见见他倒好了”,我心不在焉的随口附和了一句,脑子中便浮现了昨日遇见的那个白须老道,那样一群人簇拥着,想必是特意下山迎接九阿哥的,
“小姐若想见他还不容易,也就是贝勒爷一句话的事情”,弄巧不以为然的笑着看我一眼,提前一步推开了平房的小门,“这屋里面倒也清爽,不像外边看起來那么简陋”。
房中装饰十分简单,一桌几椅,一侧的木窗大开,使得屋内格外的明亮通透,窗下依旧是惯常人家特有的火炕软榻,榻上有几,一色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方才洒扫的清水还尚未完全沁入,绕过一架黄花梨木的屏风,再往里头便是一张通榻卧铺,倒也不算简陋的不能入住。
之后的饭菜倒沒有刻意的为难,有祠中的小厮送到门外,是纤云和弄巧捧了进來,连着饭后送來的老眉君,也还算礼节无损。
只是刚过了午时,零星的几朵乌云使得原本就阴阴郁郁的天色,尤为的阴沉起來,纤云守在门前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不下心,走回到屋内道:“小姐,我瞧着这天色,也不知道雨能不能下的來,若能赶在之雨前下山倒也好,怕就怕咱们刚走到半山才最是危险呢!!”。
她微微凝神,看了我一会,放低了身子凑到我面前道:“方才有下人來报说,九爷一众到现在还沒來,我寻摸着今日必是不再來了,小姐不妨在这儿歇上一夜,明晨早早的下山,岂不是也算错开了?”。
她说的我心中也痒痒起來,看我这身子,不知多时才能再出府一次,如今有这样便利的条件,不能爬到山顶就要折回,我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呢,将想法简单的说给纤云听,她稍加踟蹰,终究还是应承下來。安排妥当之后,我也算能安安稳稳的歇个午觉了。
一觉醒來将近未时,外面的天色越发的暗沉,时不时传來几声响雷,我自榻上推了窗户,外头种着两棵极其高大的桂花树,此时正是开花的好时节,叶瓣翠绿,花白胜雪,随着阵阵袭來的风将碎花和着清香送进窗來。
我心思顿时雀跃,向纤云她们说明了缘由,便孤身向平房后面踱去,刚拐到屋后,却看见靠近墙角处有一身披灰白道服的年稚小道士,墨发垂坠,顶上发丝皆用一光滑玉润的上等青玉簪子绾着,约莫五六岁的模样。
此刻正伏趴在草地上,全神贯注的把玩着一竹雕签筒,把里面象牙做底金镶头的花名签子反复的擎出來又拢进去,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我走近也不知躲闪,只拿那一双懵懂的犹如小鹿般大而温柔的眼睛看我,好奇的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你是谁?怎么到这院子中來了?”
“其他院子都有香客借用,我就只能到这儿歇脚了”,我佯装无奈的耸肩一笑,半撑着俯低身子看他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花签子?你的那些师兄弟呢?”
“他们让我來替师傅看院子”,他仍旧是跪在地上,直了身子将青翠的竹筒擎至我面前,一脸的热心肠模样,长睫轻柔翘起看着我问道:“这是师傅为官中夫人问卦的百花签,你要不要抽一支,他们都说很灵验!!”。
或许是因为自己怀了身孕的缘故,我对小孩子突然的尤为喜爱,看他只这般纯良可爱的盯着我,我心思也格外的放松下來,学着他懒散的席地而坐,接了竹筒随意的摇了数下,一根月白色的竹签子便落了下來。
我俯身捏起一看,签子上画的不知是什么花种,題着朱淑真的一句诗:始知伶俐不如痴,我暗自茫然,不妨翻转來看,背面镌着的是一句簪花小楷:昙花一现,只为韦陀2。
1:古代打水用的麻绳之类的。
2:传说:相传昙花原是天上一个小花仙,后來凡心私动喜欢上一个叫做韦陀的小神玉帝得知后大怒,把昙花变做一朵小花,让她在每天里只有一个时辰的开花期昙花非常痴情,她算好韦陀每天晚饭后下山挑水的时间,并选在此时盛开,只希望能借此见心上人一面,于是就有了“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传说。
?第六十六回:昙花一现终何意
我捏了那签子在手中翻來覆去反复的看,只能从那枝叶尽展的轮廓中隐约看出是朵昙花,终究是不明所以的擎到那幼童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道:“我只知有牡丹象征富贵,抽了杏花又有幸遇佳缘之说,我怎么不知原來昙花竟也能够入卜了,可见你这签子多半是不能作准的!!”。
“自古以來,《周易》之书,及其玄妙,知古卜今,断尽天下吉凶,使人知所趋避”,他见我不信,气鼓鼓的上前夺了签子愤愤掷进筒中,恼羞成怒道:“百花表尽百态,岂有不能入卦做卜的道理!!而且牡丹,杏花本就是俗品,常时遇着了又有什么稀奇,你不能因为自己短了见识,见不到罕物,就这般歪解浑说!!我师傅卜卦,从來是沒有不准的”。
或许是觉着我方才的那一番质疑,触犯诋毁了他心中师傅的形象,立即便收了初见时对我的善意,力争维护到底,我对小孩子这种有着喜恶分明的天真有着莫名的好感,抽签子不过是基于消遣和无聊。
见他似是动怒生了气,我心中更添了逗弄的兴致,亦是撑不住笑了,“原來是我见识短了,不该唐突了长老道长,只是出家人最是讲究戒嗔戒躁,你这样说上两句便生了气,被师傅知道了可是要打板子的哦!!”。
他撑起额头,吞吞吐吐的连道了两个“我”字,终是禁不住抿上了嘴,稚嫩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晕色,也似是为方才的恼怒有些羞愧,我只觉有趣,便又指着签筒微微一笑道:“何况,你也应该给我将签子的内涵讲说讲说,若真是应了验,岂不让我更加佩服令师了?”
或是被我这句话激起了斗志,他默默的捏了签子在手,左右细看起來,只反复看了两回,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來,抬头看着我小声的喃喃道:“怎么还有签子不许人聪明伶俐,竟是要人笨的呢?”
正说着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屋后围墙处传來,我正待起身细看,便听见一压低的声音道:“吴琰师弟,方才师傅自山下回來不见了百花签,正在寻人拿你的不是呢!!”。
那幼童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的自地上提袍起身,刚跑出了两步却又折回來,将签筒塞到我手中,低声恳求道:“若是我师傅问起來,你只说是捡的,千万别说见过我!!!”,哀声求了我两句,也不待我点头,便匆忙的向围墙跑去。
我这时才发现,原來在屋后的围墙上,竟是开了一与砖同色的青灰色木门,上面有苔藓成斑,另有灰褐色的藤萝遮盖着,不仔细竟也难以察觉,难怪呢,院门前有我带來的小厮把守着,这六岁的孩子还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我笑着示意他放心,目送他离开,因着屋后的草地无人扫除杂草几近沒膝,坐上去柔软的似是铺了薄被在上,竟也不觉着凉。天边虽是压着乌云,却也只觉分外的开阔,我一向最喜阴天,加之又是这般幽静所在。微风卷着桂花瓣洒落了我一身一脸,更加的清香拂鼻。
我心情也格外的惬意起來,寻着一最舒适的姿势歪坐在地,拿了手中的雕花签筒随意的摇了摇,不期自中滑落一支签子來,我好奇的捏了在手中,签子上雕刻的是株枝叶丰腴的牡丹,似有微风袭过,还能引得那枝叶尽数摇摆,分外的生动形象,下面題着一句诗:黄金蕊绽红玉房1,这签子倒有些意思,牡丹本也配这样富贵至极的描述,只是翻过來镌着的小楷却是一句: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杯倚阑干。2
我呵呵一笑,无聊之余更是添了兴趣,将牡丹签重新收进雕花竹筒内又连摇了数下,又是一支落了下來,捏了一看却是支桃花签子,一面題着:沉酣一梦终需醒,另一面是一句诗: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3。
这一组不伦不类的有关桃花的评语一时勾起了我的好奇,我想看看其他花种都是定的怎样的评论,便哗啦一声将筒内的签子悉数倾倒在草地上,吃力的俯身捏进手中还未及细看,却听见身后一醇厚的声音响起:“夫人见谅,只是隔壁园中陈恪道长正为夫人手中的这百花签子,问罪观中的大小道长呢!!还望勿怪鄙人莽撞失礼了”。
忽有男声在身后响起,唬的我慌忙将散落一地的签子拢进竹筒内,急急起身避之不及,见并无下人在旁,反倒也沒了顾虑,只是惯常的垂眸将雕花签筒递到他手中,低头笑着解释道:“我还正暗自稀奇谁把问卦的签子落在这儿呢,既然道长來寻,正好叫我物归原主了!!”。只是当我散下的眼角余光扫到他时,视线便瞬间怔住,一时之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提眸打量。
來人并非道士装扮,白面薄须,依旧是惯常的满式半瓢头,青襦色的对襟挽袖单马褂,那相貌虽说不至于是熟悉至极,却也隐约有些印象,去年寒冬时候,我在九阿哥的茶楼曾经遇着过他,这位史书留名,而后在一废太子期间翻起大浪的出名相士,,张明德!!!
他盯着我的眸光也是顿住,怔忡之下是压制不住的诧异,惊愕和难以置信,本來躬着的身子不觉抬起,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道:“原來是你,隔了这么许久,终于是又见面了!!”。
我看他说出的话甚是突兀,亦是不免起了防备之意,忙暗自稳住心绪,学着寻常妇人欠身行礼道:“先生见礼了,虽说我在九爷府邸的时候,先生尚未入府,只是既然同为八爷的人,小女子怎么也不该短了礼数”。
1:出自白居易的《牡丹芳》,形容牡丹长相比较富贵。
2:出自李白的《清平乐》。
3:出自陆游的《泛舟观桃花》。
4:女主抽出的昙花签,牡丹签以及桃花签,每一支都是对女主以后的预兆。
第六十七回:兴尽凡缘因未晚
“李姑娘或许还能与鄙人有些渊源,只是夫人你,恐怕就沒有这层缘分暗藏在其中了”,他平淡的面上有困顿和茫然乍现,横起的双眉紧皱,只是微不可察的盯我一眼便悄然的别过头去。
我不解其意,对他突现的无礼只得装作视若无睹,因午间歇了中觉,再起时亦是换了通身装束,额角随意拢起的步摇鬓微微蓬松着,罩的是月白色素面对襟宫绸褙子和先前穿过的雪缎云纹百褶裙,一双月白色绣花鞋微露衣外,虽说不是平时的家常惯服,只是这一身素净单薄的衣饰,贸然会见一陌生男子终究是有几分不妥。
因此我故作身姿轻盈的退后远离他一步,低头福了一福,婉声笑答:“先生说的倒叫我糊涂了,难道一个人还会有两种说法不成?只求这番话千万不能在九爷面前提起,不然可就易让我们主仆生隙了!!”。
“我虽只是这观中寄名的居士1,可周易,归藏等早已是烂熟于心,六爻问卜,四柱八字,九星风水,十天罡十二地支2却也能够信手拈來,更何况是简单的相术,还恕在下直言”,他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让我不禁有些后怕,只是有压制不住的好奇在心尖云集,隐约觉着会与我穿越至此脱不了干系。
我按捺着依旧是敛下眉头,随风势而起的裙角这一刻也默然沉寂下來,就连簪在发间的步摇垂脚流苏也是纹丝不动,我不由的抿唇轻笑道:“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自知身子要紧,总是不会动气好了!!”。
“若是越礼失了分寸,夫人当是在下胡诌,只别徒添了不虞”,他面色沉凝的顿了一顿,一番话说的是异常谦逊,虽并无说笑的意味,说话的语气却甚是笃实,“夫人相貌娴静柔婉,出落的自是不俗,只可惜人中长而细,加之是天生的眉尖微蹙3,生的是早殇之相,如无意外,应是活不过及笄之年的”。
我听此禁不住忡然变色,被他一句话击中了软肋,吃惊错愕之下,还有着突如其來的难以言表的窃喜,那些我想要回去的心思从始至终都沒有断的彻底,可又碍于他是八阿哥的人,即便心焦如焚,满腹的疑惑急于脱口,也不敢详细问他。
我拼命掩去满腹心思,极力稳了心绪,佯装不以为然的笑着驳斥道:“先生又胡说了,我这么一个活人站在跟前,怎么能说活不过及笄呢,毕竟人这一生,相貌由少而老有诸多变化,再是出世高人,总也不妨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番话究竟讲的对错,夫人心中想必是自有丘壑,若是不愿详说也无妨,只要自己心中通透明白就好”,他微微颔首一笑,却也是将方才的话茬撇去不提,却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我凸起的腹部,了然感慨道:“偶起的一句闲话,就当是鄙人唐突了,只是夫人日后名下所出的,便是尊贵至极的天家皇嗣,自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他这话出口,我心中已是平白的信了三分,先不说我穿越來时,本尊李卿若的确是尚未及笄,只四阿哥日后荣登大宝,我这腹中的孩子且不论男女,只要能够活着到雍正年间,荣华富贵自然是享之不尽,只是乌拉那拉氏出身何其显贵,尚不能保全膝下幼子,我向來悲观,对孩子的生死总有些莫名的忐忑,此刻贸然得知他它能性命保全,我心中也是欢喜不尽的。
心绪激荡之际却也不敢自乱了阵脚,毕竟不知他今日讲出这番话是一时的兴起呢,还是受谁人指使,因此更加的想要试探他话的真伪。
我脑中无端情绪和心念急转如轮,却得越发的要沉住性子,万不能让他瞧出了端倪。
我悠然的拂一拂散落在袖口上米珠般的桂花,装作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的样子沉静微笑着道:“讲这些话还是小心谨慎些,如今皇城中本就不太平,前阵子还闹腾的厉害,先生自诩能知天命,自然该知日后夺嫡是处在怎样的风浪尖上,还是不要落人口实的好”。
我话音一落,正逢着一阵清风拂來,直吹的树上的桂花瓣四散零落如雨,纷纷扬扬的兜头洒下來,尽数飘落在我月白色的褙子和百褶裙上,相映生辉,仿佛间竟也有了白衣胜雪的恍然。
我唇角含笑着将额头微微侧开,使得唯一簪在鬓边的羊脂白玉兰花步摇垂下的一串银流苏也随之而动,若有若无的擦过我的脸颊和耳背,恍惚间似有凉意只顺着裸露的肌肤沁入心底,惹得我身子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颤。
他或许被我话中似是而非的关怀惹得一阵感慨,显而易见的去了起初的防备警戒,亦是重添了些许怅然:“呵呵,我还能顾及什么,如今早已是成了强弩之末,见惯了诸多的生离死别,能不能躲得命中大劫就看明年的造化了”。
他话中惨淡悲绝终是将我的怀疑冲淡了几分,听他话语也对自己日后的下场了然于心,加之能看出我來自异世的底细,想必也不是泛泛无能之辈。
收了一味辨别他话中真伪的念头,我平添了些许怜悯在心中,亦是有些私心作祟,毕竟这般看來张明德并非史书记载的空有虚名,而无实学,若真能说服他为四阿哥所用,倒不失一位助四阿哥夺嫡的好帮手。
“如今圣恩正浓的,反而是日后行迹落拓的,先生擅长问卦做卜,难道还算不出谁才是他日荣登大宝之人?先生的这步棋还未落下已是输了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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