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她又觉得不对劲,赶紧把毛巾摔到地上。 她说,后来,她就老躲着我爷爷。还跟我爸说把他送回去算了。我爸肯定不让嘛,说我爷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活不了几年了,回去又没人照顾他。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妈的难言之隐,还以为她嫌我外公脏呢。那时候,他们就开始吵了。 她说,我妈也没办法。你不知道,我爷爷这人特别奇怪,每次我妈洗澡的时候,他就等在浴室门口,手里拿条毛巾。他像个小孩,一点都不害羞。他还直接对我妈说,要和她睡觉。连续几次。我妈受不了啦,就跟我爸说,要么把我爷爷送回去,要么她带我去我外婆家住。我爸听了很生气,说,把老头子一个人丢家里你就忍心? 她说,又过了一阵,我妈让我爸给我爷爷找个保姆,我爸勃然大怒,偏要把我爷爷留下。说着说着他们就吵开了。你不知道,我爸一放开骂,简直能把人气死。他说凡是我妈这样的女人,都很坏,都是蛇蝎心肠,没一个好的。他骂起人来,刻薄死了。他要把你祖宗三代都骂遍,骂完了还要问你:我是不是说得很有道理?是不是?他骂我妈说:你们家的女人有把男人赶出家门的传统。你妈赶你爸(我外婆嫌我外公老赌钱就不让他在家里睡觉,这是事实),你赶我爸,以后小蓝赶她爸。总之,你们家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说,过了几天,我爷爷突然偷偷回老家了。我爸再去接他,他说不来了,说怕死后要烧,葬不成他亲自挑的坟地,怎么劝也不行。我爸就怀疑是我妈搞的鬼,和她大吵了一场。不久以后,我刚过完一周岁的生日,他们就离婚了。 她说,一年以后,我妈又嫁给我继父。他爸已经死了,所以我就没有继爷爷。可是因为继父的工作,很多女人追求他、讨好他。他根本就把不住。我妈整天哭,可她又没办法自己一个人过。
红x(二十三)
李小蓝说完了,看着漆黑一片的眼前。汽车恰好不曾经过,我无法看见她眼里闪动的是哪一种光。是泪光还是陷进回忆之中的茫然?我无法知道。然而她有她的感受,我有我的直觉。我能猜到,她心里一定不十分好受。我至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提起膝盖上的双手,去抱她。我抱着李小蓝特别瘦的肩膀,传递着我以为的安慰。 又一辆汽车过去了。我想,这时回去,应该安全了吧。我问李小蓝还想不想再坐会,要不我们回去吧。不知什么时候李小蓝的情绪已经看不出异常,她咯咯一笑,说让我再摸一会儿,它软软的,舒服。我亲了她一口,并把家伙从她的手掌里抽出来。我带她去路边等车。 忘了说,我的包还存在青年天堂。虽然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毕竟都是我喜爱的,我离不开。更不能就这样丢掉不管。我让李小蓝帮我去拿,怕赖毛那帮逼还在。她欣然答应,但是要求我陪她走到兰州拉面馆。 在面馆里,我们先吃了羊肉包子,并且用沾满膻味的嘴巴互亲。我看到拉面台子上,那把沾满面粉的刀又回来了。那一刻,我看了它很久,心里产生出一丝崇敬和喜爱之情。如果问我当时最想将谁带在身边,那不会是杨晓,也不是玻璃刀,而是李小蓝和一把真正的刀。 这把刀有刀锋,有刀刃,有刀柄,不沾一丝面粉,刀光如水,能把你的眼睛刺痛。我知道我爸爸有这样一把好刀。我曾经说过,他“一刀切下了人头”。是啊,就是那把刀。我见过。刀柄和刀身由一块纯钢打造而成,看不到一丝缺口,闪着浑然一体的寒光。我在儿童时代,曾经模仿那把刀的样子,削刻了一把木刀。刀柄上的花纹削去了我半个月的工夫。我只看过真刀几次,而且每次都是惊鸿一瞥,因此刻下的只是想象中的花纹:一只老虎,咬住一把宽刃的匕首。整个图案抽象得要命,也就是傻得要命,只见到匕首分开老虎的眼睛,刀尖正抵住锋利的虎牙,虎牙已经出了嘴巴。就是这把刀,日后还被一个大我七八岁的叫光明的人一把折断了。他想表示他力气很大。 女人的勇气有时比男人大得多,尤其当她们为什么疯狂的时候。不到一刻钟,李小蓝已经搬了我的背包,大踏步走出来了。她脸上的神情慌乱、兴奋,穿着白色上衣,斜挎背包跑向我,就像一辆白色的卡车。我为自己竟然不敢去拿背包感到一阵害羞。
红x(二十四)(1)
从郊外回到西安,我们又开了一间房,用李小蓝的钱。我们拥抱,用我的身体和她的身体。我们接吻,用我的嘴唇和她的嘴唇。在地板上我们滚做一团,用我们的肉体和酒店的地板。但我们没有zuo爱,因为我下面还在发炎,肿得如同李小蓝瘦小的手臂。如果zuo爱,不但我很疼,她也会被撑破。我不喜欢鲜血淋漓的xg爱。我甚至不喜欢chu女。可能我对血有点恐惧。 天亮之后,我无处可去,而且我睾丸红肿,鸡芭疼痛。我的口袋里躺着十五块钱,有十块是李小蓝给的,我不想花在黑心医院里。李小蓝作为一个可能的孕妇,继续回去上课。 晚上,我在边东街一带逛了很久。那条街晚上没什么人走,只有恋人在暗处纠缠。我看到这些,总是很好奇。但是我说过眼睛有点近视,为了看清他们的动作,我必然凑得很近。有些人不管我,继续干他们的。也有些人不好意思,就跑开了。 我本来打算就这样过夜,省下钱来。可是我很冷,下面也提示我疼。我只好来到一个网吧,花十二块钱上了个通宵,避免了露宿街头。 第二天早上,李小蓝请我吃了一顿饭,还买来几大盒诺氟沙星,叮嘱我把炎消掉。(此处省略具体的叮嘱。)为了吃药,我一天要去阳光e都网吧三次,早一次,午一次,晚一次。我走在街上,需要吃药的时候,就走进那里的厕所。那里的自来水是免费的。我到了厕所后,先解开裤子尿,然后在镜子前吃药。偶尔顺便洗一把脸,把头发弄得湿漉漉的。 第三天,我让李小蓝别来了,好好上课。而我吃了两次、四颗诺氟沙星之后,带上我暗红色手柄的玻璃刀,脚穿翻毛皮鞋,摇摇晃晃走到了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我在校园里坐了很久,在我以前玩过的地方长久地停留。并不是我对业已逝去的事物不自觉地怀念,只是因为我对那些地方太熟悉了,不去那里,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晚自习下课铃敲响的时候,我又来到了校门口。校门西侧是一个商店,叫“学生服务部”,就是我买“一滴香”那个地方。 每天,都有一个瘦长的女人站在柜台里面,看着商店的两扇门。一个是东门,一个是北门。女老板的儿子胖乎乎的,头发短得像落在柜台上的灰尘。他总是坐在商店的拐角,用一个胳膊架住脑袋,想问题,做作业。他从来不看门外,大家都说他是个傻瓜。 那天晚上,人群像往常一样聚集。月不黑,风不高。女老板跑断了腿,脸上总是不耐烦,因为到处有人叫她去卖东西,她忙不过来。很多人从东门进去,从北门出来,其中混杂着一个相貌平凡的人,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走什么。又不是星光大道,有什么好走的? 很早以前,他就发现,商店靠近东门的地方,放了一张老式的木床。床腿较高,下面可以捉迷藏。那天气正常的一天,他饿着肚子,假装掉了东西,弓腰下去,目光飞快地在床底扫了一遍。床底除了一个不大的纸箱,好像别无它物。那一刻他决定开始行动。 务必直起腰,看看四周的情形。很少有人闲着,不是在卖东西,就是在买东西,不是在吃零食,就是在扔果皮。装作是系鞋带,他在人圈外蹲下了身子,接着模仿猫捉老鼠的生活细节,轻巧、敏捷、安静地钻到了床底。 外面很吵,起码有一百个人挤在小商店里,离清净的时刻还有那么一段。他调整姿势,在床下躺好,长而轻地呼了一口气。他眼睛时开时合,但是一直没有睡觉。很多脚从眼前约两米处走过。这令他想起追悼会的场景。他认为躺在床底下的人像一具尸体。尸体冰冷,冒着月光般的寒气。尸体如果还能看见,也只会看到无数的鞋子。 后来,相貌平凡的人听到肚子不甘平凡地叫起来。它不停地咕咕咕,紧贴水泥,商店里人影逐渐稀少。他一天以来所喝的自来水,混合着四颗诺氟沙星的溶液,在胃里运动。他希望胃不要再叫了,把主人暴露了,对它也不是什么好事。望着床以外发亮的地板,他心里有一个愿望,胃突然不叫了,消失了,像动手术割除了似的。别的东西长出来,代替了它,比如一块猪肉,一棵结满苹果以外的水果的树。
红x(二十四)(2)
一想到食物,肚子无可避免地叫得更凶了。他飞快地设想了一幕场景,如果有人捉住了他,会看到什么?看到他神情古怪,脸色发青,完全不像一个做坏事的人,还是神情慌张,脸色发白,完全是一个做坏事经验不足的人?他飞快地做出决定:要是有人捉住了我,我就说我在和人捉迷藏,饿死也不肯出来。我就这样说。 他小心地挪动双腿,不让它因伸直的时间太长而发僵。 时间在爬行。我听到瘦长女人咬牙切齿,快去睡觉。我听到那个胖小子撒娇,我要和你一起睡嘛。他一定嘟着嘴唇吧。城市小孩总爱嘟着嘴唇,他们以为自己就是城市的花朵,而嘴唇一嘟,就构成花蕊。希望那个小傻瓜不要愈嘟愈凶。我害怕他一旦嘟得起劲,会突然钻到床底下来。我确实有这种担心,就算他不嘟嘴唇,我也害怕他要玩傻乎乎的捉迷藏。 妈妈数完钱就来睡。乖,听话。(好像城市里都说乖,我妈则从来没说过这个字。)我听到一双毛拖朝床边移来。接着一双肥胖的小腿悬空在我额前。请不要再抖动,不要碰到我的头。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听天由命。还好,他马上上床了,在被窝里滚动,震下无数的灰尘。又不是筛沙,妈的,灰尘快把你爷爷埋啦。灰尘让我想打喷嚏。因为寒冷我直哆嗦。所以说,我那天在学生服务部的床底,吃了很多苦头。可是,这离我自定的目标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女老板还在数钱,那钱就快是我的了。革命尚未成功,我不能睡觉,我要吃下该吃的苦。 我等待女人把钱数好锁上的那一刻。窗外是一片凛冽而灰暗的夜晚,我因为一直躺着不能翻身而感到不舒服。女老板数了很久很久,她的钱还是没有数完。但我想她总有完工的时候,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会空手而归。 她终于睡觉的时候,胖小子已经发出了鼾声,鼾声很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一头猪。这头猪在我头上叫着,掩盖了我肚子里的响声。 女人走到床边,突然弯腰把手伸到床底下来。妈的,吓死我了。我本能地往里挪了一点。她拉了一下纸箱就缩回去了,离我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我所受的惊吓,难以形容。也回忆不起来。我回忆不起来我所受的惊吓,只恰似人们经常说的这一句话:心都快跳出来了。 拉完箱子,女老板还不上床。我听到叮叮当当各种杂乱的声音,好像她在拖着什么,拉着什么,抱着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 女老板上床之后,就再也不动了,所以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睡着。我听到她鼻息均匀不错,可还是别轻举妄动为妙。再等等,再等等,等到一点左右,他们会进入最深的睡眠。 接着,你知道吗?我突然想尿了。来自膀胱的胀痛,搞得我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无法描述当时想撒尿的急切,但是肯定比火车上更急。有点像做梦,明明知道不能尿,但是下面坚持要尿。在床底撒尿,而我就躺在那里……可能我水喝得太多,当神经稍微松弛,排泄的意愿就要冲破大脑的管制。你有过这种经历吗?在最不能尿的时候,偏偏是那么地想尿。你有过这种感觉吗?真是操他妈! 我只好把身体的中段弓起,尿一下,停一下,尿一下停一下。试图放掉一点,缓解缓解就算了。可是怎么可能,尿了就不能停。我太想尿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就再也控制不住。我就那样一截一截地尿着,尿液刺激发炎的部位,痛。我想长久地、畅快地、一气呵成地尿,但我不能,谁能保证尿柱射击地板的声音惊不醒头顶的母子。 不知尿液究竟流向了何方,但至少有一部分浸透了我的裤子。既然已经沾上,我就不顾忌沾得更多。刚开始的时候它们带着来自我身体深处的温度,还有点热,湿透裤腿后像刚刚穿上一件不透气的雨衣,并不那么难受。但冷空气在门缝穿行,液体逐渐变得冰冷,雨衣也成了结霜的铠甲…… 女人说起了梦话,含糊不清,却使我更加不敢乱动。因为我曾在初中生物书上学到一个常识:梦境出现,睡眠尚浅。
红x(二十四)(3)
某一时刻,当我认为他们已经最大限度接近了死猪,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风在窗外刮,空气十分、十分安静。我习惯性地拍拍屁股,却沾了一手的冷尿。当然,我动作很轻,脚步声小到自己也听不到的地步。我钻进了柜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学女老板那样看着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我变成了商店的主人。 冬天的月亮照着柜台,我很快就看清了一切。取下一瓶椰汁,拉开,好,几乎没有声音。拉拉环重在力道均匀,突然使力必然会发出巨响。我对这个很在行,但是为了防止意外,我还是把它拿到货架后面的储藏室里,在那里慢慢摆弄。 我不必急躁,时间还很多。所以我坐在储藏室的窗户下面,一口一口地喝着椰汁。月光将我的侧影投到货架的侧面上。我感到自己的手冻得有点僵,而冰冷的饮料又使我打了几个寒战。我就停止喝它,站起来,返回柜台与货架之间的过道,把饮料瓶子放在玻璃柜台的一个角上。我该干什么呢?我双手叉腰,盘算了一下。墙上有一大沓崭新的塑料袋,我摸下一个来,决定用它装一点食物回去。面包、方便面、饼干、罐头,都可以,我并不挑食。当然,少不了我最爱吃的糖果。 塑料袋的两面紧紧贴在一起。要是在白天,这个问题很好解决:食指拇指随便一搓,再喷口气,就能分开。我开始也试图将它直接拉开,可是没想到我一动,就听到塑料摩擦窣窣窸窸的响声。黑暗中还炸出几点静电的蓝光。他妈的,别把那床上的惊醒了才好。我只好又去储藏室里,像拆纱布那样把塑料袋小心地打开。 拿了五袋“康师傅”方便面,两个面包,几瓶罐头,一大袋芝麻糖,两包冬瓜糖和一筒压缩饼干。每一件东西我都放得小心翼翼,一丝不苟,比电影慢镜头还要严肃的。 袋子满了,我把它放到地板上。我要去找钱了,那才是我的主要目标。转过柜台的拐角,我的手肘差点碰倒了先前放在那里的饮料瓶。它滑了一下,响了。我本能地伸手,抓住了它。我朝床铺的方向紧张的看了一眼,还马上蹲了下来,把身子隐藏在柜台下面。我大该蹲了两分钟,直到确信他们仍然大梦不醒,才重新开始寻宝。 此后我的动作更加小心。一扇一扇打开货架底部的木门,寻求老板放钱的所在。打到第三个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静悄悄的铁盒子,呆在靠右边的角落里。我张开手掌,紧紧夹住它的两侧,放到地板上去。它竟然没有上锁。太好了,太好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不过我没有高兴多久,因为我立刻发现,箱子里只有一些零钱,最大的面值也不过10元,这与我想象的相差太远了。太远了……冒这样一次险,我当然不是只为了几张10块的票子……可是事已至此,没办法了。走吧。我找出几张10块、5块的,卷成一卷,塞在袜子里……铁盒仍然放回原地。 现在我的袜子里约莫有200块钱,手里有一塑料袋食物。这是我的战利品。这让我高兴。提着塑料袋,猫腰经过老式的木床,我准备打开门,到大街上去享用它们。可是眼前的景象令我大吃一惊:门后堆满了杂物。东门后堆满了杂物,北门后同样堆满了杂物。北门后顶着一个冰箱,还挂着两把锄头;东门则更为离奇,靠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推着几个纸箱,还有一个茶壶,桌下又藏了一个生锈的铁箱子。他妈的,保卫总统啊?!要是当晚没有月光,而我又不曾习惯那么久的黑暗,必定会贸然拉开房门,到那时,就算不惊醒主人,大量的重物也会把我砸个半死。 可是,这些东西用来防止小偷破门而入十分有效,对于我却并不构成威胁。老板万万不会想到,有一个人,他不需要开门,就能偷走她心爱的钞票…… 那一堆杂物花费了我大量时间。要轻易搬走它们,殊非易事,何况还不能发出一点声音。甚至呼吸也不能粗重。甚至心跳。我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等搬完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因器物繁多,具体搬运过程略。)
红x(二十四)(4)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挂好了门后暗闩,来到商店外广阔而又寒冷的区域。汗马上就凉了,我马上就不热了。我从来没有发现我上过的学校有那么寂静、凄凉,寂静的操场上刮过凄凉的风,就是那样。很快,我的鼻子、耳朵、手指等突出的部位都被风一一刮走。 当我意识到寒冷,身体就开始瑟瑟发抖,牙齿好像在吃炒黄豆。人总是这样,总是在不好的时候,知道不好。如果麻木一点,我也许不会那么难受。不远处教工楼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整个天空好像一块加了蓝黑墨水的冰。他妈的,怎么这么冷,我感到血液正在凝固,心脏里的雪下得越来越快。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我的手指伸不直,也握不紧,如果在战场上,一定扣不动扳机,只能看着子弹朝头部飞来,我挪不动身子躲避,而且黑夜沉沉,我能听到子弹穿越空气,擦过骨头的声音。这样的幻想加深了我的寒冷。他妈的人就是这样,越是怕什么他就越想什么。 我饿了,我想吃罐头。可是光凭冻僵的手指,无法打开铁皮盖子。只好在篮球架上用力地砸它。砸破它,砸碎它,砸碎它。我用了很大的力气,甚至想砸倒篮球架。最后的结果是,我手砸疼了,也获得半瓶可吃的食品,另半瓶洒在地上。要是我妈知道了,她说不定会让我捡起来吃掉。她就爱干这种事。她会说,罐头你也乱丢?丢饭也就算了,罐头你也有得丢呢。你是收五谷的啊?快捡起来吃掉。 你不知道,逢人生病的时候,她就爱送人罐头,好像天下除了这个,再没有病人能吃的东西。一旦我偷偷尝了一口,她就要用竹枝把我的屁股抽烂。这在我心中,也造成罐头是一种神奇的食品的印象,跟新闻联播、香灰水一类东西差不多。我记得我砸碎的是一听桂圆莲子红枣的,包装比我妈买的所有罐头都漂亮。她一般都是买橘子的,装在一个透明的矮墩墩的玻璃瓶子里。而我手里的瓶子,它很长,它很漂亮。它简直像一棵树,棕色的树,还有细致的花纹。 可惜这样一个瓶子被我砸碎了,不然我妈会非常喜欢,会用它装水,会用它暖手。卖苹果的时候。 手中的半瓶我也没吃完,因为太冷了,而且太甜。我记得一则牙膏广告说,冷酸灵牙膏,冷热酸甜,想吃就吃。商店里冷酸灵牙膏多的是,可惜那会我他妈偏偏不是牙齿受不了,而是胃受不了。 学校的大门早已关闭,爬它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巨响,何况它还就在商店的旁边,我不至于去冒那个险。所以我还是去了熟悉的爬山虎墙。爬山虎自然已经枯萎,早已经没有了绿叶。整幢7号楼漆黑一片。我迅速把食物扔过墙头,接着人也过去了。 回到边家村一带,我有到家的感觉。那里有很多旅馆,我袜子里有钱,这样就可以和房子、床、暖气等发生关系……我还是去了诚信。我熟悉那里。 第二天,我就租下了边东街200号一个单间。买了一张床,一张旧书桌,又在街上一所房子的墙角拿了一条破凳,洗干净了放在桌下。当然,毛巾等东西也是非买不可的,我可以脏,但能干净的时候也喜欢干净点……而最令我高兴的是,我花三块钱,就买到了一个“热得快”。从那以后,我每晚都可以泡脚一刻钟左右。当滚烫的热水变温、变凉,我的身体则变温、变热。
红x(二十五)(1)
那是1999年元月,临近放假的时光,我住在边东街200号一个单间。房间背朝太阳,冬天有很多冷风穿堂而过,我不得不整天抱紧被子。我的一切活动都尽量在床上进行,比如睡觉,比如zuo爱,比如吃饭。 我还找到一个在床上十分方便的活动,那就是意滛女人。我恢复了趴在床上写日记记下意滛和手y的活动,因为不这样,我就没有足够的事情可以做。一旦不做事,我就和猪没什么分别。 李小蓝隔三差五会过来和我玩,而我觉得她受她妈的影响一定不怎么喜欢zuo爱,所以我意滛的主要对象自然是杨晓。杨晓我不联系她,她也没来找我。我除了需要解决吃饭问题,什么都很安定:有穿,有住,有女人。我惟一需要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这又包括两个小问题,一是懒得下楼买饭,二也就是钱不够的问题——除去房租,我拿自商店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所以有时会有点担心生活。 虽然如此,有一分钱,就先过一天。我每天都在房子里泡脚,偶尔接待突然来临的李小蓝,并不觉得生活有多么难过。我觉得这样挺好,和学校里没什么区别。既不更好,也不更坏。 我完全失去了与熟人们的联系。他们仍然在世纪末的阳光下活动,我随时可以去找他们,杨晓、廖福贵、陈未名,这些人我想找马上可以找到,但是我呢,他们看不到我的踪影,得不到我的消息。我让李小蓝替我保密。我不需要他们。我过得很舒服。有时我会想起谁,或者从李小蓝口中得到某个人的消息,但这已经和我的生活毫无关系,有也总是产生烦恼。你认识的人越多,烦恼不也就越多吗?有李小蓝,已经够了。 我想说,对于李小蓝,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的感觉一方面过于复杂,她像情人、母亲、妹妹;另一方面又过于简单,仿佛永远是她在迁就我,而我很少高兴……我不知道。我该高兴点吗?我不知道。我真的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有什么方子,能让人开怀大笑。我忘了,我记不清了,现在也难以回忆。 李小蓝几乎考虑到了我一切需求。她知道我每天都要坐在床上抽烟,就给我买了烟。照她的玩笑,是让我专心实践居巢而滛的东方式梦想。她甚至给我买了酒。还买了毛衣,买了袜子,买了手套,买了内裤,买了诺氟沙星。还买了纸和笔,因为我曾经偶然说过,我在写日记,每一天都要把我发生过的一切写下来。其实我一共写了四天,第一天十几张,第二天三张半,第三天一面,第四天写下了天气,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每天都是那些鸟毛事,没一个新鲜人,就像你在日复一日一刻不停地嚼一块口香糖。重复、重复。 李小蓝还织了一条能把我围三圈的围巾。我每天都把围巾垫在身下,作床单用。我知道这违背了李小蓝的本意,但是这才是它最好的用途。有时我也把围巾围在腰上,别的什么也不穿,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窗户下有一棵小银杏,马上要长平窗沿,已经只剩几片叶子。对面是什么设计院的家属楼,总是有一个胖极了的大妈在做饭。她家里可能有100口人,因为她一天到晚都在愁眉苦脸地做饭。我一直看她,但是她发现不了我在偷窥。因为我不开灯,屋里很黑。光亮里的人看不清黑暗里的事物,这常识我懂。 有时我也会冷得受不了。又没有事情可以让我发热。我会钻进被窝里去。 有时我也会想,我真的太无聊了。我已经被开除几个星期了,可是还是受着开除的影响。虽然我告诉自己不在乎,可是我就是在在乎,我吃喝拉撒,什么事也不做。像具冬天的尸体,明明死了,可看起来面色如新。 有时我也会闭上眼睛算算寒假还有几天,并想象回家以后的情景。我想那时大概正是水果生意最好的时候,我妈会把双手笼在袖筒里,像一只大猫,眯缝着皱纹下的眼睛,看着苹果和行人。 我想着这些,往往饭也忘了吃。每次李小蓝来,第一句就是问:吃了吗。我答:没有。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这让她怀疑我是不是在绝食。可是我分明不是嘛,因为只要她买来饭,我都是吃得非常香的。我确实很饿,我就是忘了吃了。但是李小蓝不相信这个理由,她说这不是理由,这是借口。一天她又这样说了,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说,我有什么好瞒你的?我整天呆在房子里,门都不出,能有什么好瞒的呢。
红x(二十五)(2)
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好像不太好意思开口说下面的话,但是她还是说了,“你是不是没钱了。没钱你说嘛。饭总是要吃嘛。” “我不要。”我没说“我有”,而说“我不要”,这样就更让李小蓝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该说我有的,但我偏偏说了我不要。我一听到她说要给我钱就蹦出这三个字。就算我真的没有也会这样。我知道。 我们谁跟谁嘛。 哎呀,我就是不要嘛。 李小蓝无奈地看着我。我坐在凳子上,吃面。她转换了话题,说:“上次换的衣服呢?拿来我帮你洗。” 我嘴里衔着面说:“不用你洗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阴沉着脸,“以后你专心学习,不要管我。” “干嘛不管你?我也是想让你好一点。我担心你嘛。你看你这都乱成什么啦。” “担心个屁啊。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会死。乱你就别来。我住我的,我住得挺好的。” 李小蓝还以为我在耍小孩脾气。她有罕见的容忍。她没有生气,但是语气也十分倔犟:“你先拿100块钱去用。把衣服拿来嘛。内裤呀,袜子呀,不洗你哪有穿嘛?” 我抓起那100块钱,放到到她几乎是一马平川的胸脯上。“我自己有钱。” 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刻她的神情。那是委屈、要哭又忍住不哭的样子。但当时我对这神情视而不见,继续拖长了声调,饱含不耐烦地说:“你别老这样。我要是真没钱吃饭了,会找你的。” 这时她才真的哭了。她哭出声来。她边哭边说话。说她关心我,却反而惹我生气。她哭着笑着说自己很贱,说她真是个贱人。她神经质地一会儿号啕,一会儿笑。我承认我没有历经沧桑,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我看不下去了,又心疼她,又烦她。看到女人哭我简直想把她吃了或者让她把我吃了,总之不要让我看到她哭。不要这样。请求你们。已经够烦人的了。我强忍着不耐烦。我让李小蓝别哭了。我本来想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可是话一出口,就带着火气。我他妈没办法心平气和。 “好,沈生铁,我知道了。”李小蓝脸上泪水已经流到嘴角。“你想要的时候就叫我,不想要了就把我踢开,想找我了天天找我把电话都打爆了,不想找我了连影子都见不到。” 她停了一会儿,用似乎是询问,然而是自语的口吻,说:“我干嘛呀我。我自讨没趣对我有什么好处。”她又呵呵笑了。脸上挂着泪水,她用卫生纸擦去。 她用很低的声音说:“我早就知道你们男的都这样。” 这是那天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哭了之后,我几乎是一言不发。面凉了,还没有吃完。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我忘记了很多细节,但是大体上也就是这么回事。李小蓝的哭,让我很害怕。我心烦意乱,坐在面条旁边一个劲地默念,别哭啦,别哭啦。哭声和音乐一样是折磨我的声音之一。它们都跟情感直接相关,它们都会折磨情感。如果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把开关,事关爱欲生死的时候,就拨向疯狂一边,事关逻辑规则的时候,就拨向冷静一边,那该多好。高兴的时候赶紧高兴,不高兴就脚底抹油。 李小蓝说完最后一句就跑掉了。我记得我去追了她。她跑得飞快,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目标。我好像追了一万年才抓住她的手臂。在街上拉拉扯扯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还好李小蓝没怎么坚持。她自己先破涕为笑了。她觉得我们这样吵架搞得跟演戏一样,好笑。我也这样认为。我们该像生活一样生活,波澜无惊,四平八稳。 走到魏家凉皮店,李小蓝请我吃凉皮。居然。我顺便开了个玩笑,这让我们重新融洽起来。凉皮是好吃的,胃口大开让我们更加融洽。回去的时候,我们已经挽住彼此的腰,四条腿齐步前进。 回到房里,李小蓝照着镜子,撅起嘴巴,撒娇:呜呜,眼睛都成毛桃子啦。她假装生气,说我欺负她。她问我以后能不能让着她一点。毕竟她是女生,我不说爱护她,让让她总可以吧。我连连答应。我说,只要小蓝笑,鸟枪换大炮。
红x(二十五)(3)
晚上,我们心平气和地在床上规划未来。她问我哪里来的钱吃饭交房租。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的生活完全不成问题,不用她担心我真的会过得很好。 也许她累了,也许她明白了,总之没有继续追问。再问下去,我就会露出马脚。我不能真的告诉她我去偷钱了。
红x(二十六)(1)
一天,我在街上捡到了五块钱,高兴得就跟荫茎突然增大了一倍似的。我跳下床去,打电话给李小蓝说请她吃饭。 李小蓝来了之后,我先拿出一沓稿纸,潦草、混乱,大约一万五千字。全是我规划的未来。我翻给她看,告诉她哪里很精彩,哪里还需要修改。李小蓝懒懒地翻着,不知道是翻着看,还是纯粹在翻。我就问她,是不是看不清楚?她说她不太舒服。那我们去吃饭可好? 李小蓝不高兴。我体会到了她的不高兴,这表明我自己心情不错。当我痛苦的时候我将无法注意到她的不快。仔细想想,就是这样——我有点自私。可是要我改掉这一点,实在比登天还难——心烦的时候,我以为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当然包括李小蓝,也包括她做的一切。 突然,李小蓝哭起来了。我不知所措。她的眼泪很快就布满了脸庞,而因为她的瘦,泪水仿佛要冲决脸的边缘。我说过我最怕见到一个女人在我面前哭泣,何况是这么浩大的哭泣。我没有任何本领,去给她安慰,惟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天我心情尚好,没怎么烦。仔细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重复说她妈会打死她的她妈会打死她的。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放心,有我呢。至于有了我她是否放心,是否没事,我不是神仙,无法知道。我只是想让她止住哭,看到她哭,我全乱了。我估计着说我那天不该骂她,不该冲她吼,我请她吃饭赔罪。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见到一个女人哭,所有的坚硬都会融化,感觉到自己的事实在太过细小,只想让眼前的女人不要那么伤心。 李小蓝仍旧断断续续地抽泣?我只好来回摩擦她鼻梁和眉毛交接处的凹地。以前她曾经说过,这样会让她安静。我愿意做我所能做的,只为了让她安静。 她哭累了,在我怀里快要睡了,但是总睡不着。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小蓝?有不可捉摸的恐惧在她的眼里流动,我强装镇静,但是如果有一面镜子,那我也能在我的双眼中央,看到压抑的慌乱。李小蓝是因为知道什么而怕,我是因为不知道什么而怕,总之我们都很怕。要消除我们的怕,只有一种方法,就是李小蓝把她所害怕的说出来——真相大白,我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可以尝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李小蓝的顾虑也可能烟消云散。小蓝,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她。我问了她一千万遍,李小蓝才启动清秀干净的面部肌肉,开启先前微微禁闭的双唇和眼睛,嘴角在颤抖,含糊着说“别告诉我妈妈……别告诉我妈妈……”才说她月经没来,老想吐,她怀疑是怀孕了。哦,怀孕,我还以为是强jian呢。我让她别担心,先乖乖躺下,好好睡会儿。我把所有的被子都堆在上面,把毛衣也盖在上面。被子太厚,她太瘦,被子里像没有东西。我第一次服侍一个女人睡觉,感觉就像马上要失去她……你是否有过要失去一个人的经验?不管是亲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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