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的一声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就拉开碧痕的小衣直捣黄龙:“狗□的!竟是个小妇!”
碧痕下|体疼的涕泪交流,被粗汉踹了一脚:“叽歪什么,马蚤狗!五十两买你老子亏大发了,妆什么贞洁烈女,起来伺候老子。哼,不好好弄老子转手就把你租给仙妈妈那儿,让你给老子赚银子赚到死!”
碧痕吓得几乎翻白眼,以往那些粗使的婆子喝醉了喜欢满嘴胡诌,从她们嘴里听说过‘租人’,这租出去的女人比楼子里的娼|妓还要下贱——主家把人出租给老鸨,因着付了租钱,老鸨会拼命的让女人接客,只要租期到了人不死就成,败成什么样儿都没事儿。这样出租几年,人越来越残败,去的地方越来越坏,到最后,就会收拾收拾卖给最低下的暗|娼|馆子,人在暗|娼|馆子里呆不了几个月就被磋磨死了……
这会儿她再也没有心思去害别人了。
……
“鸳鸯姐姐,你真厉害!”坐在车里,琥珀赞道。她丝毫没提起她老子娘和兄嫂,自打抄家时她老子娘把她推出去,让她用身子‘挡挡’兵爷爷,好叫他们能从窗里跑走开始,琥珀就当没有家了——那日也巧,她正在荣宁大街后巷子的家里呢,想再劝劝她老子娘和兄嫂赎身出来的事情,李贵已经出去了,她也准备着求个恩典嫁过去,谁料大灾来的这么快,琥珀更料不到她爹娘第一反应竟然是让她用清白身子挡住官兵,好带着儿孙逃出去。
鸳鸯张嘴“哇”的吐出一颗小石子来,那上头还带着泥土脏污,尖上沾着血丝,显然是仓促间从地上拾的小石头把嘴里磕破了。
女掌柜从马车暗柜里拿水给她漱口,笑眯眯道:“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这本事。”琥珀慌忙给她擦脸。
鸳鸯斗鸡眼时间长了这会儿哗哗流泪,止都止不住,却笑道:“我小时候也是个调皮的,常扮鬼吓唬人,能斗眼斗一刻钟!长大了又臭美,荷包里常揣着个画眉的碳条儿,老太太人老醒得早,我闭着眼都能把眉毛画好了。还有这东西……”她指着琥珀帕子上的像鼻涕似的污渍,笑道:“这可是在您隔壁的美人坊里买的匀面洗脸的物事,一两银子才这么一小贴儿,牢房里潮,我又贴身放在荷包里,没承想受了潮变成这个样儿,出来时我还想着兴许能派上用场就没舍得扔……”
美人坊也是史墨的铺子,专卖些奇奇怪怪的养颜上妆的东西,有更恶心的绿色烂泥巴状的物件儿,那些贵妇人姑娘见了没有不嫌弃的,但效果也是真的好,是以再贵再恶心也有人捧着大把的银钱来买。
“嗳哟,这是那洗面泥罢?受潮了成这样儿了?我回去可得跟肖掌柜的说说,这物事可贵,万一潮了可了不得!”那女掌柜笑道,又说:“你一抬脸也吓我一跳。你也下的手去,看这脸,掐的这下都破皮儿青紫了!”
鸳鸯摇摇头,这点痛算什么,要是没一点伤就鼓起那个包来可就忒假了,万一连累了掌柜的就坏了——她还不知道眼前这风韵犹存的爽利妇人是个练家子,只是看着那男人蛮横,掌柜的只带了个小丫头和车夫,生恐自己遭难不说还连累人罢了。
善恶因果,皆有报应。
空荡许多的大牢里,探春捂着肚子呆滞的看着地面,她脚上精致的绣鞋又脏又破。可笑的是,上头镶坠着的珍珠宝石不是被牢里的大老鼠啃掉的,而是被荣府的下人硬生生揪掉的——推攮间,还有人打了她一耳刮子。
“王爷来了,还不把牢门打开!”
“哎唷唷,王爷怎么来这处,您贵脚踏贱地,这可怎么使得!”守牢的嬷嬷没有接到谕令,嘴里供奉着,却并不愿意给这位劳什子王爷开门。
“放肆!王爷奉皇命审理荣国府内宅事务,快开牢门!”那跟在王爷身边的长史眼睛一瞪,厉喝道。
守牢嬷嬷没法子,只好从里头开了大牢门——刑部牢狱的大门里外都有锁,要想出入大牢就得外头的兵卒和里头的守牢人都开门才行。
北静王一袭华裳,面沉如水,二话不说就往里走。
守牢嬷嬷要追上来,却被水溶带在身边的长史等人拦住。
“王爷!”贾探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狼狈的用袖子擦脸,慌忙站起身来整理鬓发和衣裳。
抓住牢房栅栏,贾探春嘶哑的嗓子满是柔情:“王爷,您是来接我出去的么?王爷!”
北静王端着脸,身边的小厮飞奔在前头,引他径直去了贾母的牢房前边。
贾母看着北静王,嘴边忽然露出个诡异的笑来。
水溶拧起眉角,嫌恶的看看地面,屈尊降贵的蹲□,低声道:“老太君,那张方子到底在何处?若不在那位找到前毁了它,咱们都逃不了!”
贾母垂着眼,摆弄着脏兮兮的帕子,漫不经心道:“没想到是王爷亲自来看老身,老身惶恐!”
水溶不悦,压抑着怒气道:“时间不多了,老太君早些告诉本王,本王也好早些救尔等出来!”
贾母这才抬眼,看着水溶忽的一笑,嘲讽道:“老身不是傻子,若是老身和孙儿都好好地出去了,告诉王爷也无妨,若是咱们有一个不好,那方子就被娘娘安排下的小黄门直接呈给升上了!王爷好好想想罢,也和咱们的老交情们好好商量着……那方子里有什么玄机,王爷不会忘了罢?娘娘倒了又如何,知情人死光了又能怎样,只要那方子送到御前,这些老交情啊,一个都跑不脱!”
水溶看着贾母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心里惴惴不安,那方子上记载的东西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上头藏匿起来的秘密,就像史贾氏说的,那东西见了天日,四王八公谁都逃不脱!
本来四王八公已经决定将宁荣两家当成弃子了,谁承想这老东西当年竟然没把那要命的物事烧掉,而是藏了起来,他昨日得到消息时,简直不能有一刻安心。
“爷!”北静王府长史官轻呼,示意外头刻意调离的兵卒要回来了。
水溶深深看一眼贾母,拂袖而去。
经过贾探春牢前时,玫瑰花儿跪在地上,跟疯了似的伸长手来抓他的袍角,一边哀哀的喊:“王爷,我是贾三姑娘啊!王爷、王爷已允了婚约的,王爷!”
别说,还真叫她抓住了水溶白色祥云底纹的袍角,水溶旁边的小厮见状,气急败坏的伸出脚猛地踩住探春的手,使劲碾了几碾,朝着探春的脸唾了一口,骂道:“作死的短命鬼,什么贾三真三的!王爷的衣裳也是你能抓的!”
贾探春哀嚎一声,那小厮不敢耽搁,一脚踩着她的手一脚伸进栅栏里踹了她一头,就慌忙跑过去给水溶引路。
至始至终,贾探春的‘王爷’连个余光都没分给她。
尤氏嗤嗤嘲笑,贾母却反常的垂首不语——她心里也是不安,那要命的方子她已经毁了一半儿,方才不过是诈水溶,让他们救她和宝玉出去罢了。如今贾母只担心放在保龄侯府小祠堂的那一半儿别出什么岔子,虽然那一半儿没藏着贾、史两家的罪证,可四王都在上头呢,贾母不怕连累人,她只怕这些老交情倒了没人救她们出去……
96十里红妆
这天是个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的好日子。选在今日迎亲嫁娶的平民百姓家多的是,京城显得格外热闹,达官贵人家也有几户挑今儿办喜事的,譬如兵部任尚书家和青广街史府。
说起来这青广街史府,府里的老爷也不过就是个无品级的翰林院庶吉士,又早和本家保龄侯府淡了来往,论说这门第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这名头就出在这青广街上——青广街是什么地方儿,除了宗室嫡支王爷家的府邸,这一条街是离着内城最近的地方,早八百年地皮宅子就攥在得势的权贵手里去了,能在这里折腾一座有花园子有山水游廊的大宅子,这势力财力……任谁也得搁心里头掂量掂量。
史墨原也不想出这风头,虽说那地方的地契房契早就被元小舅送给小外甥折腾了,他就是在把那里的宅院全推了弄成农田种菜,元小舅也能给他兜住了——就算元小舅腰疼起不来,不还有个正乐意养外甥的朱大舅么。
可怀旧坏在湘云的亲事上,史墨在翰林院千选万选的给他家姐姐选夫婿,太丑的太老的有妻室的好色的首先就淘汰了一大半的庶吉士们,史墨跟耗子似的寻寻觅觅定下来八个人选,他心里头最看重的是个叫丁重的山东士子。
丁重虽也出身名门,可家族已经败落,史墨最相中的就是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孤零零一个人靠着族里的接济中了进士继而成为庶吉士。
史墨也是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心理,谁都想封王拜相,这个丁重看着进退有礼,但眼睛里的野心偶尔还能叫人瞧出端倪来,可这人性情上偏偏有缺陷,外表是坚毅的大男人其实十分犹豫寡断。
——但这却正是史墨想要的,因着他的野心和贫寒,史墨能用湘云的嫁妆压死他,能借助舅舅的权势收服他,迫使他对湘云好,迫使他向大舅子看齐:史墨后院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个嫡妻,他若娶了湘云,甭说姨娘侧室,就是个通房丫头也得看湘云乐不乐意!湘云若看不上这夫君不乐得伺候她,她大可以指使丫头伺候他;若是湘云不愿意有什么通房大丫头,那丁重就不能有!又因为他的犹豫寡断随波逐流的性情,史墨可以预见他仕途上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他要想仕途上舒坦点,势必就需要妻族的势力,史墨也就不必担心有一日他飞黄腾达了会舍弃糟糠妻,更不用怕他心生不满背后捅一刀,他就是再不满,史墨也不会让他有捅刀子的地位和能力……
照史墨的观念,这个时代的女人简直苦逼到死,像林姐姐那么幸运的天底下能有几个?就是正经的公主,想要琴瑟和鸣的议宾都是千难万难,皇室金尊玉贵的公主比旁人多的无非就是光明正大不许男人养小老婆的权利,就这样,也挡不住议宾身边有个通房丫头什么的。
史墨特特去打听了河间府张家,想给湘云也寻一个张家的夫婿,可河间府张家的规矩实在是投了全天下丈母娘的心头好,甭说张溦庋?牡罩В?褪桥灾?柿涞囊??踩?急弧?拦饬恕??纺?笸笾?啵?啪龆u??憬闩?桓觥肮?鞯拇?觥保?纺?敲挥腥盟?憬惴夤?骺ぶ鞯哪芰Γ??媒惴蚓?四涉?u康氖屏?故怯械摹?
怕湘云多心,史墨还特特儿寻了个机会把这道理掰碎了说给湘云听,湘云近年来也是愈发明事理,知道弟弟是一心为她打算——她在保龄侯府、忠靖侯府的后院见得太多了,别看着什么郡王夫人侯夫人的名头怪光鲜,可私底下与婆母斗法,与妯娌斗,与姨娘通房斗,与倚老卖老的管事下人斗,兴许还要与丈夫斗;好不容易斗败了姨娘庶子,等死了婆母和丈夫,还要新一拨的耗心力与儿媳们斗,笼络儿子们,替女儿们出谋划策,一辈子不得清净,直到闭眼蹬腿死了。
湘云也想明白了,这样清净的宅院很适合她,只要她的兄弟不倒,这后院就随她折腾——甚至湘云已经打定主意,日后就生一子,没那么些糟心事儿,儿子有他舅舅舅公,自然就有他的造化去……
其实依着史墨的意思,这嫁人还不如不嫁呢,他有的是财力让湘云舒舒坦坦过一辈子,可这时代不允许,湘云的观念也不允许,史小爷只能按捺着不忿儿刻意交好丁重。这姐弟俩打算的倒不错,那丁重也殷勤的紧,两家算有了点私底下的默契。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丁重有那样一个不识趣的大伯母,竟然一边肖想着史湘云丰厚的嫁妆,一边又看在史湘云将要为丁重带来的优厚的银钱上让自家的甥女去勾搭丁重,丁重这人也有意思,和那女人勾勾搭搭了,却又在史墨跟前杀鸡扯脖的赌咒发誓,把责任都推到那女人和他大伯母身上,端的是根软骨头。
把史墨气够呛,恨不得兜头吐给他看:什么酒后乱性!呸!男人真醉了能硬的起来,能把物件儿插人家黄花闺女xx里头,分明是借酒撒疯,试探自己的底线呢!
史墨当即便冷笑,拂袖断绝了与丁重的任何来往,丁重舔着脸来拜访史墨光明正大的就让人打出去——他就嚣张怎么了!笑话!他史墨的亲姐姐难道就嫁不去了,非认准他不成?会上树的母猪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元澈因这事来看外甥的时候,就听见小外甥嘴里骂的这句,板着的冷脸再也持不住,胡撸了小外甥一把便施施然走了——第二日,丁大庶吉士走在街上,无缘无故的跌倒了。当然,跌一跤没啥,可赶巧儿压倒人家一个带着面纱的小娘子身上就十分有啥了!压到个贫民百姓家的小娘子倒也没啥,顶多丁重负责罢了,可若是这小娘子是捧腻了戏子的忠顺亲王刚纳进府的小姨奶奶就大大不妙了!忠顺亲王是谁,为着个戏子琪官能让国公府的贾宝玉好看,这娇俏天真的小姨娘还正是捧手心热乎的时候,被个登徒子轻薄去了,忠顺亲王能认?
也是丁重倒霉,这小姨娘在街头自然是有许多随从保护的,可那一瞬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偏偏就叫走神的丁重闯进了‘包围圈’,为了掩盖自己失职,那些护卫自然把罪都推到丁重身上去——哎哟喂,丁大庶吉士被当街打的那个惨哟,命掉了半条,名声也坏了……可以预见,这一期庶吉士念完,等着他的最多是个穷神恶水地方的芝麻小官儿╮(╯_╰)╭
嗯,扯远了——正因着丁重的事情在前,史小爷是堵着气儿要给他姐姐寻一门好亲。正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今科探花郎有意无意的开始与史墨套近乎,两人交好后一次登门拜访,兵部尚书府里任夫人拉着史墨的手,笑呵呵的打探他家姐姐,还说是任尚书的意思,他们全家都很有诚意……史小爷全身都僵硬了,这任家京中谁人不知,最有名的就是他家贤惠的大奶奶!史墨疯了才会把姐姐嫁他家去!
那是亲姐,换成个仇人嫁过去还差不多!
史墨黑着脸回了家,第二日就拉着贾小环备上重礼去探望他林伯父了,林如海和任兰枝交好,史小墨不愿意平白得罪了人家更不愿因此损了自家姐姐的闺誉,少不得请林伯父提点一二,若是借林伯父的口婉拒了就更好了。
林如海听闻什么也没说,只让管家收了礼。只是等着侄儿们都走了,从林家紧闭的书房里传出来林如海酣畅的大笑声,还有——“哈哈!任老头,叫你显摆,你也有今日!噗哈哈哈……”
林府大管家:“……”
史小爷满心懊悔,只觉得是因着他,湘云才会有这档子糟心事儿。
恁心说,任学金怎么看都是个可遇不可求的金龟婿,但任凭他再金光闪闪,满京城的丈母娘看见他那贤惠的嫂子和他哥哥院子里几十口的姨娘丫头都恨不得退避三舍,谁家闺女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愿意巴巴让自己闺女上赶着受罪去,便是庶女--嫡母还要个脸面呢!再说人家任家也不会同意。
好么,大龄探花郎倒成了烫手的金山芋,各家‘丈母娘’来了,端详一番,赞叹一番,随机,摇摇头惋惜着走了——都不带留下一言半语的。任学金跟猴儿似的让人相看了好几回,终于在贵妇人的摇头叹息中撂挑子了,身上的气势威仪也从翩翩贵公子范儿朝着冷面阎罗一去不回头。
任兰枝老两口为此几乎愁白了头发,任夫人更是免了自家大媳妇的请安,实在是看见大儿媳就眼疼头疼心疼啊!
众家高门嫡女纷纷从名单子上落马,这么的,倒是让任夫人看到了处境尴尬的史湘云。
在外人看来,史湘云虽是史侯府的姑娘,还是个正经嫡出的大姑娘,可却真不是儿媳妇的好人选,不说别的,这地位就尴尬的很,她爹虽是长子,但这爵位却没落到头上,说起来,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幸而还有个上进的兄弟给她添了些彩头,但这个兄弟还年轻呢,在仕途上还没作出模样来呢——史湘云这婚事,高不成低不就,难呐。
任夫人想起传言里保龄侯府的抠索吝啬就一阵肝疼,可史湘云到底是正经养出来的侯府嫡女,身边还有两个宫里放出来的九品女官儿,想来教养规矩是不差的,这么打算着,任夫人就在任兰枝跟前提了一嘴。
当即,任兰枝的眼就亮了:旁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那史湘云的亲舅舅是哪个,就是她那个兄弟,日后也是大好的前程等着,这史家姑娘,绝对配的起他家小儿子!虽不好把朝堂上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说给任夫人听,可任兰枝还是点了点,尤其在大靠山和嫁妆多上头说了一嘴,把个任夫人的心眼儿也给点亮了。
依任兰枝的思量,这事儿是越快越好,正好趁史家姑娘地位尴尬不明的时候把人定下来,等到人家舅舅扳倒了仇人,光明正大的认了外甥女,想娶人家姑娘,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是无巧不成书,任学金经历了数次打击,少年得志的骄矜之气在他身上已然销声匿迹了,反倒是奉旨游街的时候那惊鸿一瞥越发清晰……
都说洞房花烛小登科,任学金顺当的大登科了却栽在这娶妻的事上,打击不可谓不大,也算因祸得福,任学金沉静下来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细细的思索理顺了一遍,他是个典型的世家公子,聪颖上进受宠,但却不是没经过风霜的娇花儿——这人多了,尤其是女人多了,不管哪儿都少不了风雨交加。任家也是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光他父亲就有七个兄弟,以前他父亲外放任官的时候,七八房人住在一个大宅子里,那些阴谋算计简直防不胜防,不止内宅的女眷孩子,就是他爹也因此遭过大难。任尚书起起伏伏,终于坐到了兵部尚书的高位,外头的、家里的,受过的绊子手段数都数不清,任学金一直跟在他爹身边教养,这些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
算得上痛定思痛,任学金不仅把他婚事受挫的因果缘由掰扯的明明白白,更因此对好友张溠尴鄯浅#?艤家里是难得的清明敞快,这与张家的家规是分不开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从根子上消弭了多少毁家的祸患。且张家历来选媳慎重,张家妇大都是些光风霁月的人物,有能力又有远见,这样的主母,这样主母教养出来的嫡子孙——张家不兴旺都难。
如此,任学金的原本根深蒂固的贤妻美妾的想法渐渐变了……然后,在同僚背后窃窃议论中越变越远。
要是把任学金这一番感悟讲给史小爷听,史小爷一准儿佩服的伸大拇指:这简直就是超越时代的先进贵族思想!后世的有些豪门世家不就是遵循这样的道理么,子孙贵精不贵多!
……
任夫人把这事儿跟儿子透个底儿,边说还边小心翼翼的看儿子的脸色,生恐戳了小儿子的痛处,委婉的表示:“听说和你同科的士子中有位小史进士人品端方,是你父亲老友家的侄儿,我儿可与他常来往……便是交个朋友也好,你这段时间老是闷在屋子里,为娘见了也难受……”
任夫人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虽不至于因此给大儿媳脸色看,可心里还是觉得是因着她做母亲的放纵了老大家的行事,才生生拖累了小儿子。
任学金心疼,再三保证自己肯定去交好那位小史进士,才哄得任夫人好起来。
只是任学金心里头,越发想念那某开朗豪爽的身影……但,也只是思念,也许过些时候,这某悸动思念也会被他压在心底,再不见天日。
97惊现小宝贝儿
十里红妆
任学金初时与史墨相交还奉母命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日子一长,也真心起来。任学金不过弱冠就进士及第中了探花郎,敬佩者有之,更多的却是心怀艳羡妒忌之辈,先时他婚事受挫,不知有多少‘文友高朋’在背后幸灾乐祸、指指点点,当头给了春风得意的任学金一棒,是以深喜史墨坦荡赤子之心。
但史墨虽也与他交好,把他当成知己好友,但在门庭上却防他跟防什么似得,但凡不经意间提及家眷姊妹一类的话题,史墨总是睁大眼睛警惕的瞪他,着实让任学金头疼。
史墨曾直言不讳,不愿意让姊妹到他家去作‘贤妇’,说他哪哪儿都好,只一样,他不愿让姊妹当个‘宽宏大量’与丈夫‘相敬如冰’的管家太太。史墨的直言没有冒犯任学金,经过那么些明褒实贬假惺惺的关心,任学金宁愿旁人向史墨这样明公正道的说出来。
史墨坦荡,任学金也不矫情,深思熟虑后,倒觉得史墨的姐姐越发合适。当然,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温柔浪漫的风月感情,纯属任学金理智思考的结果。
其一,他看重史墨的人品,想来史墨亲姐也差不多,与这样的女子相处,即便之前从不相识,他相信日后两人也能两两相宜;其二,他们父子四人皆出仕,父亲位高权重,大哥、二哥手握实权,他身为探花郎前途亦是光明,任家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需要妻族显赫再来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史家这一支只剩下史墨和他姐姐,人口简单正和任学金之意;其三,便是史墨聪颖洒脱胸有沟壑,任学金看来,史墨就算不能入阁拜相,可却能为民生作实事儿,这样的小舅子怎么都不会拖后腿儿,相反,他俩同科,相互扶持,很是合意。
——任学金的大哥娶妻梅氏,任大奶奶是梅翰林之女,梅翰林家是清贵规矩之家,把他大嫂教养的一板一眼像从女诫里刻出来的规矩人,但梅翰林家重规矩,不代表梅氏一族重规矩,梅翰林越苛刻守规,他那些族叔族兄们越拿捏着‘孝悌礼仪’的规矩偷鸡摸狗,偏梅翰林迂腐,见不得任学金大哥‘不尊妻族’,故此,任学金大哥没少暗地里收拾了烂摊子,他们一家看在大嫂贤惠的份上从不表现出来罢了。有时,连任夫人都暗地里说“要知道如此,当初就为老大择一名门闺秀了。”任夫人这意思,是说至少世家大族有权有势,那样人家的亲戚族人至少打秋风、偷鸡摸狗不会到任家来。
是以,任学金觉得史湘云愈发合心意,史墨不是那些迂腐之人,若是大嫂家的事情发生在他的姊妹身上,不用任学金如何,他自己就能把这样的亲戚整治的再也不敢。
任学金这边儿想清楚了,立马就开始行动了。在他爹的书房里正儿八经的表达了自己的思量,任老头沉默了半晌,还是同意了他这个小儿子分府立户的想法——任学金道,分府立户愿效仿河间府张家祖训。
任老头心里虽不舍,却也明白儿子的意思,这不光是他的亲事的缘故,而是任家风头太盛,有人借着这事打击任家,如若不然,任学金一个乘龙快婿,怎会沦落到这等娶妻无门的地步!他不能让自家父子四人中的哪个辞官避风头,那分家便是最好的方式。
都说亲长在不分家,任学金提出这话要传出去定被人诟病不孝,任老头心里有成算,直接挑了一日招来在京城居住的任氏子孙,开口就扔下一道惊雷,说任学金成家后尚书府便要分家,不止小儿子,二儿子一家也分出去,只留老大家的在府。这话说出来,第一个受不住的就是任夫人。
老话说“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搁在任家也没错儿,任学金是任夫人中年所得,向来得一家子爱重,这冷不丁的老爷说成了亲就把小儿子撵出去,搁哪个娘听了也受不了。任夫人在大堂上强忍着没给任老头打擂丢面儿,等回去内宅就忍不住了,给任兰枝大闹了一场,还打了劝她说分家好的傅姨娘一耳光。
“出去!”任兰枝眼神沉沉的瞟一眼傅姨娘,冷道。
傅姨娘心里头想什么他当然知道,不过就是当初把庶子过继给了四房那边儿她有怨,可她若不是仗着个生了个儿子暗地里搅风搅雨,妄想着联合别的房支来压制任太太这个宗妇,任兰枝怎么会愿意把亲生子过继出去?
任家各房素有嫌隙,并不和睦,傅姨娘当初生了三子便起了歪心思,与四房、六房走的极近,还给任太太下了套儿,好让四房六房怂恿了宗族来治任太太,这已经远远逾越内宅妇人争宠的范围,任夫人这个宗妇若冠上污名被压制下去,不止是任夫人一个人的事儿,他们这一房都要不好!任兰枝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当机立断就禁了傅姨娘的足,怒斥“无知蠢妇!”又道,“你不是与四房交好亲如一家么,那便把城儿过继给四房罢!”
任学金虽看在任学城的份上没把傅姨娘处置了,可傅姨娘也因此无宠,关在任家后院不死不活的养着罢了。
傅姨娘见任兰枝的眼神儿,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幸灾乐祸,忙悻悻的退出去。
任太太哭的伤心,老爷什么都没跟她说就定下了这样的大事儿,可怜她的金儿,成亲后就要分出去,若是他的媳妇儿打理不来内宅当如何?再有,分出去后,儿子们身后的门第再也不是兵部尚书府,金儿就只是个翰林院编修了!
任老头头疼的紧,他这老妻一贯是明事理的,他也乐意诸事与她商量着来,可事关儿子们,任老头料定老妻不会同意,是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斩后奏了。还是任学金进来,偎在他娘身边好言好语的安慰,好不容易才让任夫人停住了眼泪,听得进父子俩说话。
……任夫人虽说同意了,可总觉得小儿子被迫分府出去,这根儿在大儿媳身上,每每任家大奶奶按她那套死板板的规矩来行事儿时,她这心里就不舒坦……
分出去独门独户的单过定下来,任家父子都没在任夫人面前提起任学金要效仿张家祖训的话来,生恐引起任夫人更大的反弹来,只是任学金益发避着他大嫂的关怀了,就是屋里头那两个添香的大丫头清风和山岚,任学金都打算着放出去配人。倒不是任学金薄情,只是他既然打算四十无子才纳妾,这两个丫头自然就不可能抬举成姨娘,他也不会让两个丫头生孩子,何必耽搁了她们,更何况这两个丫头颜色姣美,又是太太所赐,素日里颇有些傲气,往日任学金一心读书也倒无事,如今任学金要议亲了,这两个丫头便常常邀宠,似乎起了要在新奶奶进门前生下庶长子的念头,任学金都看在眼里。
任家为求妥当,任老头特特儿拉下脸去央了老友林如海去说,林如海听闻笑了半晌才叹道:“你这老匹夫若是早这么明白,如今也不至于耽搁了金哥儿!”
任老头也不好受,他哪儿知道根子出在他大儿媳忒贤惠上,要早知道,说不得就能与老友结亲了!
当着老友的面也不遮掩,任老头唉声叹气的纳罕道:“梅翰林家家教严谨,梅翰林也就一妻三妾,怎么老大家的就贤惠到那个份上去了,但凡老大多看谁一眼,她都给求来封姨娘作丫头的,唉……”
林如海冷笑:“还是叫嫂子辖制着点儿罢,别大哥儿出类拔萃的却败在这上头!梅翰林?哼,当初你要与他家结亲我和经纬说什么来着,你拧着劲儿非要这么着,说他家清贵重规矩!啧!重规矩?他家可真是重规矩,把好好的女孩儿都养成会走路的女四书了!见你家二小子生了嫡长孙,你们还没说什么梅家就坐不住了,上门来斥责自家闺女不贤惠,你家老大家的倒是听进去了,一个接一个的往畅哥儿屋里抬人,简直胡闹!这嫡长子和庶长子能一样么!”
任学畅小时候林如海还没有出京外任,他与贾敏膝下空虚,十分疼爱老友家这个孩子,还特地做了他的启蒙恩师。等林如海任了扬州盐政,每年送进京城的节礼给他的都是夫妻俩亲自选的,任学畅与他们也极亲近,书信不绝还会亲自去扬州探望,倘若林家能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必然是要嫁给他的。
任兰枝三个儿子当中,林如海最喜欢任学畅,与他的感情最深,当初给他说亲,他和曲经纬都是反对说梅家姑娘的,可任老头跟中邪似得偏就认准了梅家,没等他和经纬的书信送到手,就与梅家定了婚约,林如海这个启蒙恩师一直耿耿于怀……
“哎!我说你怎地这么小肚鸡肠!经纬也是,为这事儿整整一年不跟我搭腔!”任兰枝撇着嘴道。如今礼部尚书曲经纬和他还有林如海是总角之交,几十年的至交好友,曲经纬还是他家老妻的远方表哥,算得上是任老头的表舅子。林如海是他家老大的启蒙恩师,曲经纬却是正儿八经喝了拜师茶的先生,任学畅还是他门下的嫡传大弟子,情分非比寻常。这两人对任学畅的亲事都有发言权,可当初任老头脑袋一热,风火轮似得就把任学畅的亲事定了下来,结结实实的得罪了两个好友。
林如海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活该!”
气的任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林如海与他亲厚惯了,手指敲着桌子,往他伤口上撒盐:“你看看梅家,若真有风骨,何必给儿子定下薛家的亲事,我可听说那薛家二房的姑娘是带着厚厚的嫁妆进了门的,可梅家那哥儿呢,用着媳妇儿的嫁妆银子抖索起来了,梅家老太太更是左一个右一个给他往屋里添人……难道这大丈夫立世君子的德行就看屋里头姨娘丫头多少了?”林如海分外看不上梅家,不仅因他家行事,更是因为梅翰林当年竟劝谏他勿让内室压头上,说什么让低贱妇人越俎代庖压制夫纲是君子大忌……林如海与贾敏情谊甚笃,又是个才高八斗的探花郎,听了他那起子歪理险些气个好歹,当时只为了贾敏的名声才没发作,之后林如海虽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可着实是记恨这位陈词滥调的翰林大人。
任老头不知道这官司,听这话才道老友的确鄙夷梅家,因奇道:“梅家此事连我都不知,你却如何知晓?”
林如海冷笑道:“梅家嫌弃薛家是商贾人家,却还想着人家丰厚的嫁妆,两厢加起来,却是简陋办了喜事儿把薛氏搁进内宅罢了,此番行事实是叫人不齿——你道那薛家是哪家,正是诨名金陵四大家的皇商薛氏二房!”
任兰枝了然,林侄女险些在薛家母女手上吃了大亏,贾家贪没老友给贤侄女的物件被爆发出来时,他正和曲经纬在外院与林如海下棋,曲家的小侄女儿在内宅,就是那个小丫头和令两个姑娘伶牙俐齿的给贾家揭露出来的。老友家与那几家已是势同水火,他注意薛家动静很是应当。
“若非梅家实在清贫,估计梅翰林屋里也不会只有那几个人,你是不知,自打薛家的姑娘进了门儿,就连那梅翰林也新添了两个好颜色的丫头呢!”
听说这话,任兰枝一口茶喷了出来,惊道:“不能罢?”这老亲家是拿着儿媳妇嫁妆买通房丫头?还有老友,怎地连人家屋里的事情都知道呢?
林如海摇头哂笑,不置可否,斜着眼欣赏老伙计这狼狈的模样,心情大好。
任兰枝却上了心,老友绝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连梅家屋里的事都清楚,对梅家打探的极清楚就说明这梅家定然是有什么不妥当,联系着这阵子朝堂上的事情,任老头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这梅家,不会与太上皇一派有什么瓜葛牵扯罢?
林如海见老友知机,便也按下这话头不提,只笑道:“我便把你的意思告诉元澈,元澈愿不愿意许甥女给金哥儿,这还得看金哥儿自己的,唔,金哥儿与墨小子交好,很是不错,叫他自己给墨小子透个气儿……”
不动声色的提点了老友,林如海又给老友指了条路,就如他所说,在湘云亲事上头,最终拍板做主的并不是元澈这舅舅,而是她小一岁的兄弟。
果然,在任学金郑重其事的向史小爷表白了任家和他自己的意思后,史小爷对任学金这个好姊夫人选的态度变了些。贾环纵着他,帮着这厮实实在在的打探了一番,知道任学金把身边两个通房大丫头都嫁了出去,史小爷才算真正松了口,把任学金纳进“姊夫候选人”当间儿去。
贾环笑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如今都把人家探花郎打上未来姊夫的笺子了,还这般作态。史小爷满口歪理,说什么要考验任探花,受过难才能珍惜他姐姐,被欲求不满的环大爷堵了嘴,翻来覆去的折腾——这阵子史小墨和任学金十分亲近,着实让环小爷吃味了。
两家有了默契之后,任家便请了官媒来媒妁通言史家,两家自然都满意,紧接着就是择吉行纳采礼。
任家不仅按大庆朝的规矩,依据任兰芝从一品尚书的品级奉上“缎衣四袭,缎衾褥三具,金约领一具,金簪玉枝?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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