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行了,谁叫你不说清楚,着急忙慌的就命人去办……还有,这盘算环儿刚刚已经与我说了,计划的十分周详,铺子选在哪儿,每样药要调过去多少,派谁去,都说的清清楚楚的。”元澈轻笑,就因着这他才放心外甥去——身边有个贾环能把事情给端详的清楚明白,既保证了小外甥的安全还能顺了小外甥的心意。
胡撸着小外甥头上的软毛,元澈毫不留情的打击人:“废了你那么多心血,嗯?我怎么记着当初你上嘴唇一碰下嘴皮儿,说死也不肯喝汤药,让弄成药丸子来吃才愿意——环儿才张罗着弄了这药铺子。你就在旁边上蹿下跳的瞎指挥了,是不?”
史墨把脸藏进他舅舅怀里,不带这么打击人的!要不是他在旁边指导着,能从洋人那里弄来金鸡纳树皮,还有成树和种子么!有了金鸡纳树的皮和根,才有金鸡纳霜么,才有大庆朝自己的治疟疾(瘴气)瘟疫的药么!当然,这还得再等几年,等他的金鸡纳树繁殖多了才行……
想起金鸡纳树,史墨又得意起来——要说他来到这里十几年做的最厉害的事儿当属这一项了。
京城就有好几个红毛子传教士,他原来也就瞧着玩儿罢了,顶多就是让人从他们手里买些书籍和新鲜的玩意儿,史墨注意过那些人的书籍和话语,发现这里果然和历史不同,西边的国家的科技发展并不比大庆要强,这些有文化的传教士能来大庆还是托了大庆出使列国的福,因着大庆国富民强在外头传扬,许多洋毛子便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来大庆传教或行商——大庆开国年间就已经有商队出使海外,并且每隔十年朝廷就会招募一批商户派海兵跟船保护组成大商队出海,当然,大都是不太远的列国。史墨觉着这是古来的文化所致,大庆朝的子民不像那些洋毛子有强烈的抢占别人土地的强盗基因。
让史墨对这些洋毛子上心还是几年前的一场病所致,那时夏秋交接之际,他没当心受风着了凉,谁知就病的狠了,先发冷后来又发热起来,又恶心呕吐的,把元小舅和贾环吓着了,以为他打摆子了。这打摆子就是疟疾,在这时候可是十有j□j死人的病症,亏得朱大舅把太医院的吕供奉请来了,才确认他是患了风寒,就这,小舅舅和环儿还不眠不休的守了他两个日夜,人憔悴的不得了。
这也给史小墨提了个醒儿,疟疾是这个时代流行最频最广的瘟疫,蚊虫就可要人性命,若是亲友染了这病,纵然朱大舅手握大权也于事无补,幸而这厮曾经因着某电视还特地找过治疗疟疾的金鸡纳霜的资料,不光知道具体的产地,还知道长什么样儿。与那些洋毛子套了近乎,好不容易打听到在遥远的热地有一种“神树”,传教士还吹嘘他们的国家得到了这种神树,得到一颗神树是天大的光荣。
——史墨知道大庆朝哪儿都有的青蒿中就有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但一直到他上辈子死去,从青蒿里提取青蒿素还是个难题,据说大部分地方的青蒿里含有的青蒿素都很低,仅有几个地方青蒿有用,那还是现世各种先进的提取办法,换到如今的土法子,史墨实在不知道要多少青蒿才能有用。不得已,只好舍近求远把主意打到洋毛子的“神树”上,至少这种树只要用树皮煮水就能治病……
撞大运,当然也是奇货可居的因由,还不等史墨重金唆使那些传教士们想法子给他弄一株来,就在来大庆的商船上寻到了一小株“神树”,史墨花了大价钱才把半死不活的小树买到手,特特儿在南边的产业寻了个庄子侍弄它,把他那点子关于这树的墨水都倒尽了。幸而不仅有一株小树,还有不少的种子和干树皮,这种树是常绿灌木或小乔木,最主要的就是用种子繁殖,当然,长几年的大树还能用扦插法。
——这玩意儿生命力挺强,长大了就把地面上头的树砍倒,剥了树皮晒干药用;只要留着根,便能再发出枝条来,修剪修剪,留出一两枝,还会继续长大,继而再砍倒剥树皮……
弄出了这个,史墨得意了很长时间,元小舅等人本来半信半疑,可那树皮拿到吕圣手那里一试,成功让吕圣手对肃亲王另眼相看特别热情之后,他们才认可金鸡纳树“神树”的地位。不过,元小舅嫌弃史墨嘴里的这名字古怪难听,眉眼一挑,这树就有了个雅名儿作“朱碧”,因着金鸡纳树红一层绿一层,互相交迭,红的是嫩叶,绿的是老叶,可不是朱碧相间么。
元小舅看不过小外甥那自鸣得意的小模样,使坏的掐掐小外甥屁股上的软肉,史小墨跟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猛地炸起来,元小舅摸摸胸口——没了小外甥的大脑袋压着,喘气儿果然舒畅许多。
伸手从袖子暗袋里掏出那方篆龙刻令的玉牌,塞给小舅舅,史小墨捂着屁股一溜烟儿跑了——小舅舅手劲儿可不小,呜,绝壁掐青了……找贾小环看看先,┭┮﹏┭┮
元澈靠在高高的软枕上,拎起那一指厚的玉牌,修长的眉挑起:这玉牌昨日朱永安刚从他这儿拿走,原是给墨哥儿用了么?
此时,贾探春和翠墨被关在刑部的同一间牢房里,侍书并探春的其他丫头婆子被关在她们隔壁。起先,探春还有心力恩威并施试探翠墨的口风,想从翠墨嘴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牺牲了她去顶罪,她身后还有北静王爷,老太太怎么敢舍了北静王这个大靠山呢?
翠墨只窝在墙角,任探春费劲口舌,任隔壁侍书等人喝骂,只抱着膝不做声儿。过一会子,探春和隔壁的侍书等也就消停了,对着个木头桩子,白费口舌罢了。
贾探春端正的坐在茅草铺就的石头床上,衣裳头发都没乱一丝儿,好像还在金碧辉煌的国公府一般,她心里盼望着北静王早些得了信儿,好快点儿来救她出去——等她出去了,她要当面问一问老太太,她作的还不够好么,老太太这般狠心!
贾探春脑子中想着她华衣锦服的出现在老太太跟前,听她忏悔后悔的话,看国公府里那些人都小心奉承讨好她,就如同那年大姐姐省亲一般,嘴角翘起露出个笑来。
正想到酣畅处,脚边忽然有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在拉扯她的绣鞋,探春拧起眉角,一时间以为是迎春养的那只丑猫,不满的向下一瞅——“啊!!救命!”
贾探春吓得花容失色,那毛茸茸的东西——一只碗大的大胖白老鼠用黑溜溜的豆眼瞟一眼她,悠哉悠哉的又跑去拱翠墨的绣鞋了——“啊!”
外头,守牢房嬷嬷对监牢外守卫的兵丁小头目摇摇头,笑道:“几个娇小姐被牢房里的‘门神’吓着了,不打紧。”
那小头目闻言,大笑道:“这还是圣上宽仁,这大牢里吃的也好起来了,早几年只有馊饭馊水的时候老鼠饿的都能啃人脚趾头,哪儿还会像如今这样只吓唬吓唬人?再说,这女牢里的‘门神’出了名的好看聪明,让她们去看看男牢里那些手臂长的黑耗子去,指不定吓出个好歹来!真是,娇惯得她们!我家五岁大的姑娘都不害怕……”
探春吓得瑟瑟发抖,求外头的守牢嬷嬷不成又用势压人,岂料人家那些嬷嬷谁吃她这一套,她们可不知道什么北静王南静王的,这刑部的牢房只认刑部的命令。
大狱阴冷,外头嬷嬷们的地方常年都点着火炉,从火上拿下个焦香扑鼻的白馒头来,一个嬷嬷笑道:“咱们这女牢多长时候没开张过了?”
翻翻烧红了的木炭,有嬷嬷接话,笑道:“可不是,自打先前那个叫李罗刹的女盗匪被秋后问斩之后,两年多没进过人了。诶,我听说这高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狠起来,比那李罗刹还要毒呢,只怕手上的人命都不比李罗刹少呢!”
前头那个嬷嬷嗤笑:“可不是,你以为今儿进来的这是什么人,哼!这些日子抄家的还少了,人家怎么没有女眷下到大狱来?”
说着就朝那牢房的方向努嘴儿,“那个贾家,听说几乎没有一个好人,查起来繁琐作难得很,像前头几家,抄家流放处置不几天就完事了,哪像这一家?人家都是爷们儿作恶,这荣国府倒好,后院的女眷居然去作那断子绝孙的勾当,找着的借据就有好几万两,那已经还上利子钱的已经销了的,不知道有多少!要我说,就该都发卖了,为奴为娼的,是她们自己造的孽合该自己还!”
一个消息灵通的婆子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歹竹出好笋,听我儿子说这荣国府有个挺出息的子孙,还是去岁的进士,只是是个庶出的,不受宠爱不说还遭挤兑,年纪才多大的小爷儿就给撵着分出去了。我儿子还说这小爷儿要不是遇到个识才的好先生,只怕稳稳当当进考场的号子里去都难,啧啧,你们还不知道罢,他的嫡母就是那位王夫人呐!”
提起王夫人,四五个嬷嬷七嘴八舌的都说起来,这位太太在京城可是大大的有名儿,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只没有好的,最轻的都骂她佛口蛇心,装模作样。进来还有人传这位王太太十分不守妇道,给他家老爷带了顶绿油油的鲜亮帽子……
那婆子压压手,让人听她继续说:“那小爷儿没沾着贾家半点好处,还因着她们家吃了挂落。我儿子说有人上折子,说要撸了这小爷儿的功名,说什么没劝谏父母兄弟,不孝不悌……嗨,要我说,这就是没事儿闲的,人家都分家出去过了关人什么事儿?那样的父亲嫡母,啧啧,是听劝的人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啃馒头的嬷嬷艳羡道:“可不是!那上头怎么办的?没给撸了罢?……你家小子在翰林院当差,见的都是有才分的人,跟后头学上几年,指不定也能中个秀才举人的!”
婆子脸上笑得跟朵褶子花似得,连连摆手,笑道:“翰林院上下都替那小爷说话,我家小子说那小爷儿是个少有的善心人,温温和和的,见人三分笑,就是对他们这些人,也人前人后一个样儿。我家小子见他有几本虫蛀了书,想讨过来,倒不是心疼买书的那几个钱就是想沾沾人家的才气儿,孰料人家那小爷不仅给了他那几本书,还把从前不用的一沓子特特儿从家拿来给他,哎唷唷!这好人有人护着,这不,上头说让那小爷跟着钦差大臣出京办事儿将功补过——我儿子说啦,补什么过哟,这可是有功劳的实在事儿!窝在翰林院的庶吉士,能有几个有这样机会的?”
另几个嬷嬷都唏嘘不已,连连说小爷儿好运头——只不过若是她们知道贾环要去的是地动过后洪涝的灾区,只怕就换一种口风了变成惋惜可怜了。
女牢里就这几个人,空荡荡的说话都回声儿,守牢嬷嬷的话贾探春也听到了,这才想起那日贾环特地跟她说的话,心里后悔,却挺着一口气,盼望着她的北静王早点儿把她接出去……
过一日,又怕又累的贾探春刚迷糊着,就听见外头喧哗起来,眼睛猛然一亮,忙起身整理自己的装束,摸摸脸蛋,暗觉憔悴生恐王爷看了不喜,揉搓几下硬是打起精神来,抓着栅栏殷殷向外探看。
不成想,来的不是俊美高贵接她出去的贤王,而是骂骂咧咧被关进来的贾家女眷。
空荡荡的女牢一下子热闹起来,荣宁两府的女眷足有好几百人,除了没留头的小丫头没关进来以外,上至贾母下至巧姐儿,都被关入大牢。
贾母和薛宝钗等人关在一起,鸳鸯故意和琥珀走在后头,同凤姐儿和巧姐儿关在了一处牢房。鸳鸯不在,玻璃这个刚得势的大丫头又啼哭不已,连她自己都顾不来,贾母瘫在茅草上,无人上前伺候她。
贾母忍了半晌,还是自己坐了起来,也不弄那病弱的样子了,指着对面牢里的探春就骂道:“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混账东西,你说了什么,倒叫一家子人陪你砍头才罢休?!”
贾母作了半辈子的慈爱老太太,除了对贾政教训宝玉时骂上几句,何曾作出这样泼妇的态势来,她这一张嘴儿,倒是让乱哄哄的牢房静了片刻。
还是一个守牢的嬷嬷笑声才打破了静寂,那嬷嬷笑:“嗳哟!这大门户的老祖宗,和咱们也没啥两样儿。这一张嘴儿,比咱们还粗呢!”几个婆子都拍手笑。
贾探春重新坐了回去,这一回没有端出她‘嫡’三姑娘的架势了,心里念叨着贾环,希望贾环能出来,救她一救……许是三姑娘深深的心底,也有那么一丝明悟——北静王不会来了,要来早来了!
只是,她现在想起了贾环,可怎么就没往那些牢房里看一看,看一看赵姨娘在哪儿呢?
95发卖
报应
贾母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肮脏逼仄的牢房,粗糙简陋的饭食,一切都让她觉得难以再忍受,可事实上她好好儿的在刑部大狱里呆了一整天,气色看起来可比在躺在床榻上装病时要好的多。
贾兰是整个荣国府难得的清白人,他的过往作为实在是太好查了,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因着贾环和史墨先是入了白鹿洞书院,又顺顺当当的中了进士,李纨一狠心把贾兰也送进京城一所口碑不错的书院里去了,贾兰被李纨养的唯有“端正”二字可以形容,不闹事儿也不招惹事儿,四平八稳的在书院里呆着,除了每个月书院里休沐时回府来看看隐形人一般的母亲外,再无其他消遣,就连朋友也仅限于书院里说几句话的同窗。
因此,虽然荣国府抄家时他也被拘了起来,可在一群爷们儿当中却是头一个被放出来的,只是荣国府被封,李纨等女眷被关,贾兰慌了手脚,一个十几岁的爷们儿窝在荣国府的墙根底下呆了一整日,直到女眷们尽皆被押往刑部大牢时才振奋起精神来有点儿头绪。书院虽因怕牵连不敢再收他,可贾兰好歹从同窗手里东拼西凑借了几十两碎银子。
贾兰身上有秀才的功名,刑部女牢的看守一向比男狱宽泛,贾兰长得又是那种讨上了年纪的婶子大娘喜欢的模样儿,哀求了几句人家就让他进去探监了,虽说每回只有一盏茶时间,可贾兰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千恩万谢的进来。
头一回进来时贾母正在破口大骂,贾兰在牢狱门口惊呆住了,还有外面看守的嬷嬷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贾兰看着里面黑洞洞的牢狱,又回头瞧一眼外头的艳阳天,忽然觉着他就站在一张择人而噬的妖怪巨口前,腿脚不由的有些软,想起里面不知道怎么样的李纨,贾兰大着胆子拎着食盒进去了。
“兰儿!”贾兰这般走进来,看在贾家女眷的眼里好像救星一般,纷纷激动的扑上前来喊他,七嘴八舌的问外头情形,要贾兰救她们。
贾兰自出生起也享受过这般的待遇,平常就算是年节时他这个荣国府嫡长孙也不过是个木头摆设,只拿眼看着人围在他宝二叔身边儿罢了——贾兰瞠目结舌的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贵夫人蓬头垢面的从栅栏里努力伸长手来抓他的衣服,那一双双眼睛冒着贪婪惊喜的光。
“母亲!”手上的食盒被宁国府的尤氏夺走,贾兰捂着手上被指甲挠出的血痕慌慌张张的跑到李纨所在的牢房。
李纨看上去还好,她一向懂得自保,这回进牢房也是,特意和一些老实的丫头婆子走在一起,如今也正被关在一起。除了凤姐儿那间牢室,就属她这边最平静舒坦些。王熙凤不改往日泼辣,抱着巧姐儿在鸳鸯和平儿的帮忙下恶狠狠的压制住她那牢里的丫头婆子,合众人之力收拾了她那间牢房一番,把稻草捋顺了,厚厚铺在石头床上,那石头床大的很,把上头的瓦砾石子儿清下去又铺上稻草,很够牢房里的人都横着排排躺上去了。
“兰儿!”李纨握住贾兰的手,眼里含着泪光,惊喜道:“你没事了?谢天谢地!”
贾兰也红了眼圈,“儿子没事儿,儿子一定想法子救您出去!”
李纨碰到贾兰手上的血痕,贾兰不由自主的瑟缩一下,李纨的面色当场就变了,急忙上下打量他,生恐贾兰受了什么刑责。
贾兰捂住手上的伤,并不说出来,只是李纨一看那指甲挠出几道子伤口,再瞟一眼那边乱糟糟围上去争吃食的尤氏等人就明白了。李纨眼中厉色一闪,抚抚贾兰的头发,道:“你既出来,便该回书院去,这儿你管不了,也不能管。你放心,娘会没事的!”
贾兰低下头,声音里藏不难受:“我被书院请出来了,夫子说等此间事了再让我回去,可……”
李纨眼眶一热,恨恨地捶了一下腿,脸上瞬间老了几岁,怕贾兰担心只能掩饰着说:“那就去寻你外祖父去,你外祖父在国子监有几分人面儿……总之,你不能再来这里了,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她心情激动,说话的音量难免就大了几分,被贾母等人听到,登时不乐意了。
贾母咳嗽一声儿,沉沉道:“兰儿是我贾家的嫡长孙,此时正该担起担子来,你教他什么呢!”又殷殷问贾兰:“你给放出来了,你宝叔呢?你老爷他们呢?是不是查明了咱们的清白,咱们能出去了?”
贾兰作难,望着那一双双期盼兴奋的眼,只能摇头道:“因着我素来只读书身上没沾染是非,故而大人们才先放了出来,宝叔还在里头,老爷却没见着,许是在别处关着……”
贾母一口气上不来,气的翻白眼儿:你既然出来了,何不细细打探?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倒就会找你娘来!真是要你何用!
尤氏半个脸上都是油花花,手里攥着半只鸡腿,舔着脸笑道:“兰哥儿既然出来了,咱们也有些依靠了,且不忙别的,这鬼地方又阴又冷,给人吃的都是猪食,兰哥儿先送些铺盖吃食的要紧。”见众人脸色不好,尤氏藏了藏那半个鸡腿,厚着脸皮指着凤姐儿那里还有贾母那儿,“这老的老、小的小,我知道兰哥儿最懂孝悌,不能不管罢?”
没抢到荤食,只抢到个馒头的芳官嘴里嗤笑:“兰哥儿懂孝悌,也只管的上我们荣国府来,你算哪门子长辈,我呸!”
……咒骂吵嚷又起。
李纨想起来,抓住贾兰急道:“你哪儿来的银子?”听贾兰说是同窗借给的才松了口气,又催促叮嘱贾兰不得再来这里,让他去外祖父李守中处暂住,等日后分明些再议章程。
便是能舒坦些也好哇,贾母看着尤氏狼吞虎咽的样子咽唾沫,她也不嫌那烧鸡油腻得慌了,清汤寡水的这么些天,就是肥腻的猪油她都能喝下去。这回见李纨那么不识趣儿,虎着脸狠道:“难道你要我们家出个不孝不悌的东西?浑说甚!兰儿他就是当不得大用,每日来给祖母叔婶送些吃食也能做的!再有现如今就他这一个男丁儿出来,跑跑腿多打探着都做不了?我还指望他能往相熟的人家去走走呢,好歹求人家把咱们娘们儿救出去!”
李纨一贯逆来顺受,可这都是在不涉及贾兰的情况下,关系到贾兰,她比谁都绝情。贾母那话说的老不客气,简直就是拿着贾兰当枪头子使了,李纨气的直喘——让她的兰儿伺候这些人,兰儿哪来的银钱?这大牢里岂是好进的,说不得叫人抓住这把柄又陷进来了!况且,跑腿打探求人?李纨唾了一口,就是贾母的老脸都做不得这些,何况她从没受过重视的兰儿,只怕人家家里只知道国公府有个宝二爷,谁认识个兰哥儿?
李纨冷着脸,只当没听到,嘱咐贾兰出去就去找他外祖父,万事听他外祖的便是。
贾母着急起来,指着李纨冲贾兰怒道:“你连你母亲也不管了是不是!不孝!”
贾兰为难,李纨腾的站起来,怒道:“说什么不孝不悌!老太太说这话还是先想想整个府里是怎么落得难罢!兰儿何曾不管我们,是国法大于天!照老太太的话,哼,难不成还要兰儿去顶罪不成,只怕纵使兰儿纯孝肯为,三司的大人们眼睛也亮着呢,不肯冤枉了好人倒叫那黑心肝的瘟星逍遥法外!什么也别说,兰儿既然能放出来,那就是上头表白了意思,只要清清白白的,一准儿有全须全尾放出去的一天!你们没做个错事儿的,怕什么,那些有罪的,兰儿又能帮什么,反正我是不怕,我一个节妇,便是说破天,谁也甭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李纨疾言厉色,老实人发火倒是镇住了场面,她朝贾兰使一个眼色,大声道:“没听说过进了大牢还能像家里头老妈子小丫头伺候着那样舒坦的,铺盖吃食,哼,兰儿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儿——若不然,人家说你贿赂狱官儿,再关回去可怎么的?吃了你东西的人肯站出来替你说句好话?”说罢,把贾兰猛一推,眼睛又亮又厉,贾兰头只嗡嗡响,糊里糊涂走出去,只在甬道尽头时听见里头忽的爆发出来的喝骂。
贾兰没法子,他不敢再去探监,想来想去却是想起来贾环——说起来,在小时候儿,他和环三叔还有史家的墨叔很是好过一阵子,可自打一次老爷鞭挞环三叔,母亲不准他再去和他们一起,说环三叔不得老爷太太喜欢,叫他远着不许亲近之后,他便与他们渐渐疏离了——听闻那两人双双中第的消息,他心里羡慕的很,也偷偷想过若是一直和他们好,兴许自己也能被收进白鹿洞书院去,兴许自己也能考中。只是后来不经意间看见母亲为此自责的样子,他就再也不去想,那两个人,离他太远了……
被下人客客气气的请进小厅,贾兰呷了一口茶,紧绷的心神松弛下来,好似找到了依靠一般。
“环三叔!”看到贾环进来,贾兰的眼睛一亮。
贾环摆摆手,凝神细看这个许久不曾见的儿时玩伴,忽觉分外陌生,他听着贾兰絮絮的说他的担忧惧怕,说书院的不近人情,说牢里太太奶奶们的狼狈,说他的恳请……
“我帮不了。”贾环看着他摇头。
贾兰的眼神黯淡下来,握紧拳头,困难道:“便是不能翻案,先把老太太等人接将出来,环三叔你不知道那牢里……你这里好大的地方,难道连几个院子也腾不出来?”
贾环哂笑:“难道我这里地方大,就该把她们接出来?那接出来之后呢,是不是要让出府邸给她们当家做主?兰儿这般想,是不知道她们牵扯进什么罪里头来,才以为我过去便能让刑部放人;还是不知道我已经分宗单过,这府邸一毫一厘都没沾染荣国府的银子?”
贾兰脸涨得通红,他只是见贾环好从容的气度,这府里又是好气派的模样,才脱口而出说出那些话来。
他自己都知道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贾环深深的看他,淡笑道:“放心罢,大嫂子定无事。刑部处置其他几家时皆明白公正,无罪者很快便能放出,有罪者按律问罪,没什么路子好走,你便耐心等着罢。我后日就要出京办差,实在顾不得你,你且先在你外祖李大人府上暂住,这是一千两……”
送走贾兰,贾环举目望碧空中流云四散,心中空荡寂寥,唯在那人身边时,方觉得安稳……
就像贾环说的,刑部的动作很快,后头还有数条大鱼,他们实在不愿意与荣国府那些婆子丫鬟的纠缠,一日光景,女牢里就空了一半儿。当然,也只是荣国府不得意的主子和下人罢了。
有意思的是,圣上将彻查荣国府内院的差事交给了北静王——当然,这是除了贾母等主子外的荣国府内院,贾母、贾探春等涉及利子钱的主子丫头还是三司的差事。北静王要办的,是卡在荣国府内院范围内的事务——无比琐碎的鸡毛蒜皮儿。
沾惹是非、作威作福的有脸面的婆子被打了板子扔出去,没有过错的丫头给拎出牢狱去,但是这两者却都不是从此自由了,而是要由官府同一发卖,刑部特地开了恩,准许她们自己或者亲友为她们赎身。只是荣国府都被抄了,这些丫头婆子的家当也都没了,又往往一大家子都是家生子儿,哪儿还有能力赎身呢?
一大群丫头婆子站在集市当间儿,瑟瑟缩缩的,围上来无数的人,好似看猴戏一样指指点点。
贾宝玉爱漂亮的花儿,荣国府的丫头生的都不差,尤其是在姑娘、爷儿屋子里侍候的,那更是争奇斗艳,怎么鲜亮惹眼怎么打扮。如今虽然被关了几日憔悴下来,可那底子在那儿呢,惹得围观的老少爷们儿指指点点。
鸳鸯和琥珀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头上简单的挽个揪儿,脸上和脖子还抹了黑灰,并不打眼。琥珀的心怦怦直跳,鸳鸯拉着她不叫她抬头。她们俩都是贾母的大丫头,尤其是鸳鸯,更是管着贾母私房的心腹,论说根本不该放出来,可自打几个月前她就放了权,况且她管的只是贾母明面上的嫁妆,那些秘密的银钱物件儿只有贾母和她的陪嫁赖嬷嬷知道,史墨、贾环托人给递了个话儿,查明她俩没牵扯到利子钱等罪名里头,刚升入刑部当差的林姐夫张湵懵粜【俗痈雒孀影讶朔懦隼戳恕??
“哎!不是这个,是那个穿灰衣裳的,我金秀坊是作正经生意的,自然要买稳当的正经人,涂脂抹粉的我可不敢带回去!哟,这两个还挺有姐妹情的么,好,我就爱这样有情义的,这两个我都要了!”金秀坊泼辣利索的女掌柜笑声传的老远,指着鸳鸯和琥珀就把人买下来。
有那些爱色的老头或者公子哥儿,瞟一眼那两个灰不溜丢、畏畏缩缩的丫头,不敢兴趣的又回过头去争那些个好颜色的。忽的,一个丫头推开枷锁,扑到鸳鸯脚底下,哭嚎道:“鸳鸯姐姐,你救救我罢!求你让这位夫人把我也买去!……”
这个丫头却是宝玉房里的碧痕。袭人和麝月都成了宝二爷的姨娘,还都生下了子嗣,碧痕看着酸恨的很,可后来这两人都没得着好下场,她还暗地里拍手称快,可要作半主子姨娘的心却越来越盛,暗地里勾了宝玉两回倒是把人勾到自己被窝自里了,但宝玉就是不提封姨娘的事儿,那个宝二奶奶和她的丫头莺儿把宝玉的心都霸占了。碧痕恨得没法子,也只好另寻其他途径——在老太太跟前表忠心就是一条,碧痕从小儿看惯荣府后院的手段,她就不信宝二奶奶笼络住宝玉,老太太心里头能舒服,果然,老太太对她和颜悦色的,几回给她脸面。碧痕正高兴着,冷不防听玻璃说老太太竟然有意把身边的鸳鸯给宝玉作姨娘!这鸳鸯是谁,老太太曾说一刻也离不得她,若是她成了姨娘,那这屋里头还有她碧痕出头的日子么!
因着这,碧痕心里把鸳鸯恨毒了去。
这会儿发卖丫头,碧痕哭的不能自已,在她心里头根本不信荣国府就这么倒了,她觉着撑过这段时间或许又能站起来,还是高门大院的,她们这群丫头卖了,自然能买回去更好的,碧痕这样想着,越发气恨——只要是主子都没被带出来发卖,若她已经成了姨娘,怎么会被这群下三滥的人肆意打量戏弄!
用袖子抹了泪,碧痕咬着唇寻找把她‘害’成这样的鸳鸯。那贱蹄子倒是好生厉害,竟然打扮成那样!
碧痕擦了泪,脸也跟着干净起来,一双眸子被沁的亮晶晶的,看的她跟前的几个色鬼都直了眼,个个伸出手来要抓她,都喊着:“这个!我要这个!我出四十两!”“我出五十!”…
碧痕有心害鸳鸯,故意挑一个满身横肉、最粗俗不堪的四五十岁的汉子身边冲出去,扑到鸳鸯脚下,大声呼喝。
她口口声声叫着“姐姐”,看她形容又是个大丫头的打扮。众所周知,这大家里头,被大丫头叫姐姐的无非就是年纪大一点的大丫头或是长辈屋里的丫头,这两样儿哪个的容貌都差不了——果然,那粗汉子嘿嘿笑着走过来,边道:“哟,姐姐?鸳鸯这名儿好,小美人儿,和老子作对美鸳鸯可好?”
琥珀吓得腿都软了,可一想鸳鸯至始至终的维护之情,情急之下就要挡在鸳鸯身前,却被鸳鸯颤抖着的手摁住了。
碧痕死死拽住鸳鸯的衣摆眼睛里浮现出得意的笑意,鸳鸯低着头看的清清楚楚。
那男人走近前,就要黑乎乎肉团子一样的手指头去抬鸳鸯的下巴。不等他来抬,鸳鸯就抬起了头来,下一瞬那男人就嚎可一嗓子。
——只见一张脏兮兮的脸上,生着一双斗鸡眼,左脸颊鼓了个青紫的包,那包上头还有黏糊糊黄|色的东西,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丫头的笑,她一笑就露出几个黑乎乎的牙来,偏偏还是个爱美的,那眼眶子上头的眉毛被描了又描,又细又长几乎连在了一起,让人恶心的不得了。
后头追过来的都停住了脚步,转过脸不忍直视,有的转急了还拧了脖子——没法子,急需要看看别的美人儿洗洗眼。
那粗汉子倒抽一口凉气儿,金秀坊的女掌柜走过来似笑非笑:“怎么的,这位爷相中这丫头了,咱们换换也成,本来么,我金秀坊挑这样的丫头是为了让她们出去做事不惹麻烦,价钱还便宜。若是这位爷相中,少不得割爱了!”说着掐起碧痕的脸,又笑道:“恩,这丫头还不错,我管教严些兴许也惹不了事儿,就算惹一点是非----为着这小脸蛋儿也值了!”
“快、快走!”那汉子生怕女掌柜当真了,这金秀坊生意越做越大,背后靠山硬着呢,他可不想轻易得罪了。
“不!她是装的!”碧痕惊呼,“鸳鸯姐姐……”
鸳鸯闻言,笑嘻嘻的往大汉这边凑过来了,斗鸡眼眨巴眨巴的,像是十分相中大汉这样的主子,惊得那大汉连退了几步,生恐被赖上了——他又不是傻子,这丫头脸盘到长得挺正,可实在是丑,若是装的,谁的眼能斗这么长时候,眨巴眨巴都不带散开的!
“鸳鸯?”那女掌柜捂嘴一笑:“这名字好,我看那边登记的册子上记得是傻大姐呀,嗳哟,成,你就叫鸳鸯了!”瞟一眼佝偻着腰的琥珀,女掌柜又笑:“你们这两个逗趣使的奴才好命,她改名叫鸳鸯了,你就叫琥珀罢!哼,把你俩摆出去,我看谁还敢在我金秀坊门前探头探脑!吓不死他们!”
众多的色中饿鬼脖子一缩,心道,两个这模样的摆出去,还真是惹不了事儿,赶得走登徒子……
撵着依依不舍的‘鸳鸯’上车去,那女掌柜才松开碧痕,惋惜道:“若不是你的卖身银贵了些,又有这么些老爷加价儿,说不得我也把你买去了,嗳哟,这惹人爱的好模样,啧啧。”叹一回气才走。
她一走,碧痕就瘫在了地上,女掌柜是练过几手的,自然知道哪儿使劲最好,碧痕疼的说不出话来,偏身上还没留下手印儿。碧痕惊恐的看□着走过来的粗汉,耳边还回荡着女掌柜临走前的低语。
她说:“到这地步还想着使坏,呵,你瞧,你连个挑选的机会都没了呢,你给自己定下的好主子好好生受罢!”
这打擂台似得卖人买卖毕竟是官府出面儿,并不全然是价高者得,而是涨到一定的价钱,官府就不让往上加价了,留下几个出同样数额银钱的人,让被卖的这些丫头婆子们自己选跟谁。碧痕因着闹出了这一出儿,原先看上她的怕耽搁事纷纷转买了其他丫头,唯有她特特儿用眼神勾来的这个满脑肥肠的粗汉一直跟着,这汉子一声朱褐色的锦衣掩不住他身上的粗蛮气,眼睛一瞪跟钟馗似得,几个先前因为财力不行落败的更不敢跟他争,让他顺顺当当的用五十两把碧痕买下了。
碧痕摇着头,祈求的看周围那些长得至少周正点的爷们儿,那些人一边贪看她的脸,一边退开去,为了这么个小蹄子,招惹那鬼夜叉似得人不值当的。
那汉子一看碧痕可怜兮兮求救的模样,胸口就生了戾气,提小鸡子似得把碧痕提起来,臭不可闻的肉片子似得厚唇凑上来,恶狠狠道:“收起你那勾三搭四的模样!侍候的老子好才有活路,要不然,哼!老子怎么也得从你身上赚回来拿五十两银子!”
看着碧痕,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似得,那汉子一把把她甩上马车,急嗤嗤道:“你是荣国府那个房里的丫头,嗯?都说荣国府上下没个干净的,老子花了五十两,买个不干净的可就亏死了!”
碧痕脸煞白。
在场的还未散去的几个浪荡汉都笑着起哄,不知在笑粗汉异想天开,还是在怂恿碧痕勇证清白……
总之,那黑皮猪一般的粗汉急歪歪的跟着上了马车,马夫驾着马车得得的走起来,吹着三角胡子马夫支棱着耳朵听马车里的动静儿。
马车里,粗汉一巴掌就把挣扎的碧痕打倒在地,粗手粗脚的撕开碧痕的衣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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