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点不同,从东方不群指尖上有水珠滑落,可能是雪水,也可能是血水,沈无言不能确定。
若是雪水,大抵是刚才炸弹爆炸,他随即抓起的雪来敷手。但若是血水,那就一定是他受伤了,且是受伤的伤。
这两者有根本性的差别,如若他当真手上受伤,那么沈无言便有杀了他的把握,但若非如此,那么沈无言立刻便会死于他之手。
这般沉吟之际,沈无言反手抓起武士刀,再次向着远处的东方不群冲去。
对方显然也早就料到对方有此一招,随即移动脚步,开始与对方周旋起来。
待沈无言欺身而前之后,心中顿时一惊,对方双手依旧紧握长针,显然并未受伤。只是既然已经冲了过来,便只能与之拼命。
随即挥刀便斩,东方不群依旧轻挥一下,立刻将刀锋格挡开来。
沈无言顿时露出一丝笑意,他能清晰感觉到这道力度明显弱了许多,而之所以会如此只有一个解释,那么就是他受伤了。
事实也的确若沈无言所想那般,东方不群手上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几次刺出的杀招都被沈无言躲开,显然有些不支。
沈无言心中一动,立刻疾驰后退,但这一退立刻又被东方不群找到机会,眼看着这一招便要刺中沈无言太阳||||||岤,生死命悬一线之际。
沈无言猛然回头劈出一刀,正向着东方不群脖颈之处砍去,这竟然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招数。
若是这一刀劈中,东方不群的那一针也必然会扎在沈无言的太阳||||||岤之上,二人都会葬身于此地。
东方不群轻哼一声,奋力躲避沈无言这一招,他倒是没料到沈无言竟会如此拼命,心念微动之际,竟然将长针收回,便要后退。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沈无言一刀劈出,直斩向东方不群左臂,登时声凄厉喝声而出,竟然一只白皙的胳膊掉在雪地上。
第192章文武全才
沈无言原本也只是想拼一把,却是没料到竟然斩断了对方一只胳膊,大抵刚才的那火器当真是把他炸伤了,以至于无力躲避沈无言这一击。
只是这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好的预兆,砍掉胳膊和砍掉脑袋,终究不是一个概念,于是沈无言心中又是一沉。
若是这一击将对方杀掉倒还好说了,而今仅仅是砍断对方一只手臂,那么定然会将他激怒,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再有先前的顾忌。
人本就是在生死关头才会拼命,刚才他只是顾忌沈无言与自己拼命,所以奋力而逃,而今胳膊已然被对方砍断,若是不将这人杀掉,岂能干休?
只见东方不群猛然回身,从身上撕下些许碎布将伤口紧紧裹住,接着从袖中抽出一柄长剑,双目通红的望着沈无言。
望着这可怖的一幕,沈无言唯有一个打算,那便是退,但退无可退,这边就这般大小,还能退到何处去?
这般迟疑之际,沈无言忽然听到客栈外传来一阵马儿长啸,接着一道沉重的声音:“沈公子快出来……快……”
沈无言心中一动,倒不是因为得了生门,而是说话的声音出自吴志远之口,显然对方如今还未死,心中那份愧疚也就减了几分。
此时便只有一个打算,沈无言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那道敞开的大门,只要能冲出这门,就能坐上马车,然后顺利离开这里。
以东方不群的伤势,定然难以追上自己,即便以后追上,他也早就失血过多,再无精力与自己打斗。
这般想着之际,沈无言便开始向着门口缓缓移动。
显然东方不群也看出沈无言的意图,冷笑一声,道:“十步之内,你必死无疑。”
沈无言轻笑一声,不屑道:“十步杀一人呀……东方姑娘当真以为自己是东方不败。”
虽说是这般说的,但沈无言看了看东方不群手中紧握的长剑,心中却是为之一颤,剑上寒光咄咄逼人,全然没有一丝怜悯。
东方不群也不理会沈无言,只是冷笑,随即又大笑,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淡然,毕竟他心中一直认为沈无言不堪一击,以至于落得个断臂下场。
想起之前尚还嘲笑刘贤之辈愚蠢之极,而今自己便连刘贤也不如,心中那份羞辱愈发强烈,加之断臂之伤,他早就恨不得将眼前这书生撕碎。
剑随心动。
一剑刺出,竟然并未任何声响,倒也并未太多变化,大抵蕴含着他这些年对剑术的巅峰造诣,其中多以阴柔为之。
沈无言霎时间便感觉到那浓郁杀意,慌忙提刀便欲格挡。
东方不群几乎是顷刻之间来到沈无言身边,随之便刺出那惊人的一剑。
“当!”
长剑被沈无言用武士刀挡住,随即在东方不群这迟疑之际,沈无言立刻向着客栈大门跑出几步,刚走出几步他便发现手中武士刀已然从中间断开。
此刀伴随沈无言也有些年月,当年从秦二那边花了大价钱打造,其中救过他几次性命,且也杀过一些人,其中便有当年的景王,而今就这般断了,着实有些心疼,但命悬一线之际,却也来不及顾忌这些。
就在沈无言刚跑出四步之际,东方不群的剑又从身后刺来,这一剑并不比之前力度能差多少,依旧凌厉非凡,远非沈无言可以抵挡。
刚才还有武士刀能抵挡一击,而今却又如何能再来抵挡?
沈无言心中一横,随即又从腰间衣带掏出一枚炸弹丢向东方不群。
但沈无言很清楚,之前那一次之所以能得手的原因多赖于新鲜,东方不群已然上过一次当,岂能再上一次当,所以这一丢,已然是弥留之际的一搏。
东方不群此时虽是震怒,但显然还未冲昏头脑,一眼望见那火器飞来,随即移动身形去躲闪,但手中剑锋已然指向沈无言。
沈无言趁着东方不群这一停顿之际,再次跑出三步,距离客栈大门只有咫尺之间,但却远于天涯。
“还有四步,走完这四步你就要死了。”东方不群声音愈发尖利,就像失去孩子的母狼一般,听起来震慑心魂。
距离大门还有九步,沈无言腰间的衣带已然没有炸弹,手中仅仅剩下一柄断掉的武士刀,他几乎已然等于死掉。
“拼一把。”沈无言目光游离在东方不群与自己之间,大抵预算二人相隔的距离,以及自己行动的速度。
忽然,沈无言猛然向着门口扑去,一时之间竟然将速度发到极致,竟然与东方不群拉开了一定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这一次竟然足足走出七步,而且东方不群也未能尚还到沈无言分毫,但七步之后,二人的距离又近了许多,而沈无言已然耗尽了全身所有力气。
望着就在眼前的大门,以及站在马车前握着胸口焦急望着沈无言的吴志远,沈无言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竟然连起身的力量也消耗殆尽。
“倒是再次看走了眼……”东方不群眼中也不由露出一抹惊讶,低声道:“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有这般可怕的实力……当真是文武全才。”
“什么叫文武全才,你尚未见到……”沈无言轻哼一声,扯着干裂的嘴唇,讥讽道:“所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纵马定乾坤,这才叫文武全才。”
东方不群点了点头,接着讲剑往前一送,轻笑道:“可惜,可惜。天妒英才大抵就是如此,而今我便替这天收了你。”
言语一出,沈无言已然闭上了眼。
“叮!”
又是一阵脆响,沈无言顿时只觉身子一轻,随即便听见东方不群大喝道:“好你个邵芳,你竟然背叛陛下……”
沈无言已然昏睡过去,隐约之中只能感觉坐上了马车,然后口中还喃喃道:“万万不可让那死人妖伤了吴志远……”
随即听得那男子沉声道:“他还没这个胆子……”这才安心的昏睡过去。
睡梦中,四面沼泽重生,自己便趴伏在沼泽从中,手中紧握一柄匕首,整个人没在泥潭中,纹丝不动。
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声音从这边过来,眼看着那人掉进沼泽陷阱之中,他奋然跳起,将刀直接插入那人心脏,但很快他便发现,原来此人是自己的好友。
原来这名好友被敌人活捉,以他来引诱自己出来,如今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敌人也发现了自己。
对面那个个手持机枪的蒙面人显然并非善类,口中嚼着难以名状的语言,但他却能听懂,大抵是放下武器的意思。
他如何能投降,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同伴,沈无言沉沉一咳,随即奋然向后撤去。
这一代地形他再也熟悉不过,所以在对方机枪扫射之下,他竟然也躲了过去,只是敌人追的太紧,而他却已然没有太多力气。
最终落在一处悬崖之前,身后手持机枪的黑衣人便在身后,望着悬崖下的白云摇曳,他微微闭上双眼,然后一跃跳下。
……
“别叫了,这哪像一名饱读诗书的文人,满口都是粗话。”
“先生莫要在意……他以前不是这般样子……大抵还是受伤太重。”
“这倒是说对了,他的伤的确极重,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早就死了。”
“这……这都是以前的事,何况……罢了,先生快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在一处破旧房舍之内,一名老人捋着胡须,望着眼前躺在床榻上满身血污的书生,轻哼一声,冷冷道:“怎么样……死不了。”
听得此话,对面那穿着纱裙的姑娘顿时露出一丝笑意,低叹道:“总算脱离了危险……先生今天想吃什么?”
那老人轻哼一声,沉声道:“自然是药膳,你这身子若是不吃药膳,还能活多久?”
听得此话,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苦涩一笑,摇头道:“前些天那只乌鸡……”
“行了。”老人轻哼一声,呵斥道:“他身子很强健,而今只需要安心调养,什么乌鸡汤老山参,根本没什么用处,若是补坏了身子,你哭都来不及。”
少女欣然一笑,随即跑出门去。
老人望着床上的书生,又长叹一声,苦笑道:“你倒是有福,巧巧这姑娘为你可算是……罢了,罢了。”
……
京城。
昨日又下了一夜的雪,今晨便晴了,虽说温度还很低,但捂着裘皮尚能出来走走。
小亭子内,李贵妃望着冰冻的湖面,轻叹一声,道:“刘贤没回来……东方不群重伤,还丢掉一只胳膊……”
站在李贵妃一边的冯保微微点了点头,脸上虽说未曾有任何表情,但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忙道:“前些天路过文渊阁,听高阁老说的……”
“什么路过,听墙根便是听墙根。”这般笑着呵斥一声,随即又道:“这般说来,沈先生尚还安全?”
“这……这倒说不准。”冯保自从得知这消息之后,立刻便派人去查探,不过大抵也能确定沈无言并无大的问题。
李贵妃摇头道:“无论如何,看紧点陈洪……莫要让他在苏州折腾。”
第193章病中吟
北边的天就是极冷,比起京城来也要冷许多,而今还未下雪,但北风吹拂,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沈无言微微咳了几声,大抵还是被院中那到婉转的声音吸引,倒是对这凄寒并未有任何感觉,想来还是因为近些天的药实在太补,以至于如今身上还在发烫。
门外响起阵阵琵琶声,夹杂着少女凄厉的声音,曲调中尽是哀怨之色,倒是让听着不住动容,不由想起几年前的某些事。
病榻上还算温热,大抵还是因为少女将自己的裘皮盖在了床塌上,又在房中烧起了暖暖的炉火,还不忘常备一碗热茶。
只是沈无言到现在还动不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多么重的伤,只知道浑身都在刺痛,只要一动,便会瞬间疼的晕过去。
大抵也试过几次,现在沈无言已然不愿在冒险尝试,即便头发已然极痒,却依旧无能为力。
听着外面的曲子渐渐停止,接着从外面走近来一名少女,那少女似乎早就熟悉这一系列的流程。
先是给火炉加些柴禾,然后又用手试了试茶汤温度,然后再一口一口的喂给这书生,直到茶汤喝完,然后又紧了紧被角。
接着又给书生的脸揉揉,在挠挠头,这才轻叹一声,道:“也不知道这药到底如何……不过李先生可是神医,定然不会错的。”
沈无言心中暗叹,这药却是有效,若非有这等奇药,自己怕是早就失血过多而死,倒是那位李先生,说是神医,大抵都不为过。
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李时珍,功在千秋,即便这时代的任何人都不得与之相提并论。
心中自然有百般言语,特别是对眼前这少女却是有诸般言语,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因为他发觉自己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想来东方不群的针上也萃了毒,以至于沈无言这伤会如此难好,不过这也显示那位李时珍先生的医术,的确了得。
“其实不辞而别……”少女背对着沈无言,坐在床边上,淡淡笑道:“这几年来也算想明白了,大抵还是无缘吧。”
这般说着,少女手上不由又紧紧抓住衣角,小拳头攥的紧的,竟然关节处已然泛白。
“公子往年曾说过,人这一生将会遇到三种人,其实一种是你喜欢的,一种是喜欢你的,另外一种……那一种是适合你,会和你在一起的人。”
说到这,少女不由回头向着沈无言甜甜一笑,痴痴道:“大抵还是喜欢公子的,却也不知是何时的事……不过想来我们便是那种不适合在一起的人。”
静静的躺在听着少女的心思,沈无言心中总有说不出的辛酸,大抵的确是无缘吧,若是不这般说,又能归结为如何?
“其实婉儿姐姐却是适合你,那种安稳的小生活……郎情竹马骑,绕床弄青梅。你们若是能回到苏州,想来在合适不过了。”
沉寂一阵,少女又叹息一声,苦涩道:“这几年与李先生走遍大江南北,倒也遇到许多人……终究还是……”
……
沈无言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久,他只记得当自己第一次醒来听到那熟悉声音之际,立刻便要起身,结果瞬间就晕了过去。
之后又几次尝试起身,但终究用处不大,除却一次次的晕过去,且对方根本无从察觉到之外,便再无任何效果。
此时这个时间少女想来已然去午睡,而外出采药的李先生想来也该回来。
这位李先生脾气十分古怪,但为人绝然可以用宅心仁厚称赞,除却每个月定时给村中人号脉检查身体之外,诊病全然不收任何费用。
倒是有些草药会收些银子,但价格也都是极低。
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李先生诊病不分是汉人还是蒙古人,有时甚至连沿路而来的女真人也会来此找李先生诊病。
在大明,特别是在辽东。辽人对蒙古人可谓恨之入骨,想来这也是这些年无端而起的战事,引起两地百姓互相仇恨。
只是这些仇恨在李先生眼中,却又算不得什么。
之前有人倒也问过李先生为何要给蒙古人,大明的仇人治病,他只是道:“无论蒙古人还是汉人,他们都是病人,我身为大夫,替人治病便是根本。”
这些年来,他给皇族子弟医治过,甚至还深受先帝倚重,而今来这穷乡僻壤,依旧未有什么优越感,却是让沈无言也为之侧目。
再说他这些年的奔波,却就是为了心中那份信念,要整理出一本药材药方的合本供后人使用,免得在有病人,再有药材无法识别,而耽误了病情,最终酿出大祸。
这些天的相处,沈无言每每在想,朝廷之中那些自诩清高的文人士子们,素来爱叫嚷人命关天,但草菅人命的却也都是他们。
真是比起来,尚还不如这位下九流的大夫,而那些深谙圣贤之道的读书人,反而整日里勾心斗角,终究落的下乘。
大抵也是因为这些敬意,所以对于对方时常冒出的几句言语,却也不甚在意,甚至有些时候还自得其乐,心中几经思量对方言语。
由于口中不能说,沈无言只得听,听的多了便又听出些意思,而今每日听李先生讲话,倒是成了必修功课。
听着门吱的一声响起,沈无言立刻屏住呼吸,开始专注的听着李先生说话。
“今日在雪原上遇见两个山参商人说有上万年的雪莲,要让老夫去看……上万年的雪莲……”
说着话,李先生轻哼一声,不屑道:“若是上万年的雪莲,倒也有……那是在皇宫里,但我却也不稀罕,寻常雪莲在长个一万年,不就是万年的了。”
却也都是些寻常的事迹,却也算不得什么事,但沈无言听来却十分有意思。
“不过说起这万年雪莲,倒是罕见……若是能得到,却也对巧巧的病有用,大抵也能续命五六年吧。”
“续命?”沈无言心中一动,一直未曾听闻苏巧巧有过什么病,而今听来却是为之一惊,听李先生这般说,想来这病甚至致命。
于是他忙想翻身去询问,但身子还未移动,他便感觉到席卷全身的刺痛袭来,疼痛致使他几乎要晕过去,但这次却没有,因为他还要在听下去。
“想来这孩子生在死人堆里,能活到如今也算是奇迹,想来也都全仗着薛乙那老家伙照料……只是终究难以医治。”
薛乙便是当年与苏巧巧一起住在太湖边上的薛大夫,离开苏州之后,沈无言才得知那位薛大夫的名气竟然如此之大。
薛大夫在内科上极具造诣,大抵也算的上是这一科的祖师。
听着李先生连连的叹息,沈无言心中极其苦涩,心中一时之间竟然那般的无助,毕竟那少女是那般的美好,就要这样离去,且永远离去。
“想来都是注定的,巧巧这姑娘待你实在用心良苦……倒也并非不理解你,感情这种事……巧巧说不要提,不合适,想来心中也不是这样想的。”
说到这,李先生忽然爽朗一笑,淡淡道:“巧巧就是要强,不过这也好……过了这一年,我便送她回苏州,哪都不去了。”
……
天气依旧很冷,横陈病榻上,沈无言已然能稍稍动动身子,但依旧还是不能说话,唯一能与人交流的,想来也就只剩下眼神。
望着上方那红彤彤的大眼睛,沈无言心中有说不出的困苦,最终却只得在内心深深叹息,然后紧紧闭上双眼。
少女倒是欢快,却是将即将面临的死亡威胁抛在脑后,整日里不是给沈无言说些笑话,便是唱唱曲子,只是曲子终究还是愈发哀怨。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少女纤细的手指拨动着琵琶,眼波流转在书生的眉眼之间,忽然笑了起来:“那一年在太湖边上,你也在这般……而今在这辽东北地,竟也如此贪睡。”
说着话,少女又沉沉的叹息一声,苦涩道:“李先生说,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你便能下床……我却也该回苏州了。”
无奈的摇摇头,少女抿起嘴:“送你来的那位侠士刚才来过,说是你在辽东军营的事已然安排妥当,苏州那边无需顾虑,想来是你的好朋友吧。”
听着苏巧巧提起这事,沈无言脑海中顿时又浮现起那夜的逃亡景象。
东方不群那一剑已然刺来,但却被另外一柄剑挡开,然后自己便被脱进马车,只是听到一句:“他还没那个胆子。”
剩下的话便有些记不清了,但大概能判断那人的身份,便是离开京城许久的邵芳。
只是邵芳为何会出现在青阳客栈,而他又为何会说东方不群还没有这个胆子去杀吴志远,而吴志远为何中了一箭,却并无大碍。
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疑问,此时一并拥入沈无言的脑海,但头脑一片昏沉,完全无法去思考,最终只得放弃。
“对了,王天前些天来过……”
第194章家书以及武藤蓝
“对了,王天前些天来过……”
迟疑一阵,少女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轻叹道:“他说在回苏州的路上,听闻客商说起青阳客栈中的那场打斗……后来追问才确定那人便是你,于是又沿路返回寻你。”
少女看了一眼信上写着“李婉儿”三字,苦笑一声,随即又回头看向那位只能动动眼睛的书生,轻声道:“想来你也很想知道信的内容,那我便替你看看……”
看着沈无言眨了眨眼睛,少女这才将信拆开:“家中一切安好,如今除了月儿以及几位掌柜被安置在苏州城外的老宅以及茶楼外,剩下的一些年纪稍大些的老人,都住在暖香阁……田产地产都卖了,留了些银子,剩下七十万两银子全数交给蓟辽总兵谭伦……江浙一带的桑田重新购置回来交给了父亲,李家的皇商还能勉强维持。倒是沈惟敬近些天来的较为勤劳,大抵还是觊觎相公的那玉露的配方……”
念到此处,少女不由怔了怔,低声道:“婉儿姐姐终究还是大户人家出身,做事皆都能统筹兼顾……也通晓世事,我却不行。”
沉吟一阵,她继续道:“而今沈家没落,的确有诸多掌柜们离开,冷嘲热讽自然不在话下……甚至还有些大商户企图霸占醒八客茶楼,但遵照相公的意思……”
苏巧巧忽然苦笑一声,无奈道:“倒也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婉儿姐姐的确写的是相公……”
“遵照……遵照你的意思,对这些人全然不做理会,在他们走前也奉上礼金,一切都遵照礼数去做,但茶楼的招牌一定要保住,这是我们翻身的资本……大抵还是不太懂相……你的意思,其实家业如何都无妨,即便过着男耕女织的小日子,却也不错……”
念着,苏巧巧已然起身:“只是徐先生说,我这样的想法实在可笑……沈无言已经进了这条路,便不能再回头,便若他说的那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就算他想全身而退,也会受到诸般阻拦……严先生的意思却更加有意思,说是相公若是皇帝,便无人敢在招惹了……”
苏巧巧忽然咯咯一笑,轻叹道:“你们家这两位先生倒也有意思……只是想起公子若是当了皇帝,怕这大明都要有意思起来。”
听着少女柔和的声音,联想写信之人当时的情形,沈无言一时想笑,一时却又想哭,但终究还是无法表达任何感情。
人毕竟还是感情动物,无论多么强大,多么的通晓俗世,洞穿一切,却依旧还是有所谓的软肋,而今苏巧巧的病与苏州的那一大家,便是沈无言的软肋。
而今这两者又在自己最为脆弱之际相结合,却是又一种打击,于是愈发显得自己多么的无力,即便当年自己也曾谋定时局。
不由又感慨,若是自己当了皇帝,这天下又该如何治理,毕竟烹小鲜与治大国区别还是相去甚远,大抵能治理一个郡县,但若当真去执掌一国,却又难以统筹。
这却又是自身软肋,关于自身的缺点,沈无言这些天来也想过许多,除却性格上不间断的寡断之外,便数管理能力及其匮乏。
大抵早些年经营一间铺子,又或者营造一个庞大的商业家族,想来都能控制,且互相规划起来都能经营的十分妥善。
毕竟当年太湖水患之际,便是用的这些前世学到的一些管理方式。
只是当真对于一个商业帝国,又或者是一个拥有广大领土,上千个县的帝国来说,那份管理能力,便又显得极其匮乏。
不过这也并未无法进步,本着应有的学识,在加以推广,或者在小面积的实验,在实践之中寻求出路,却也比盲目的学习理论又好的多。
毕竟时代不同,很多方面的人事又有诸般诧异,这般实践得来的方法,也许并不符合理论,但又的确适合在这个时代运行。
这也算是为何要将江浙一带家财尽数抛弃的原因,自从夺了周家茶业之后,醒八客的产业便再也难以扩张,其中自然有一定的人为因素,比如官府的阻止,但更多的还是无法去管理。
大明帝国如此庞大,若当要把醒八客开在每座城中,那便要成百上千名的掌柜,其中又要有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的伙计。
如此多的人,又该如何去指挥,不至于在苏州做的一个决策,到达辽东之后,已然是几年后的事了。
且这各个地区又该如何去妥善安排,毕竟地区各有不同,无论是风俗习惯,还是百姓的倾向以及贫富程度,这又设计到价格如何制定。
总之这诸般困难若是按照以往的发展,是必然没有进展的,一旦生意在做大一些,内里的隐患也就会越来越多。
一旦某一天这隐患显现出来,便会成为被攻击的漏洞,那时在补救,已然极其困难。
声音依旧回荡在房间之内:“前些天王天回信说你出个些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却也没有说清楚,只是说如今正安置在巧巧……那里,所以便附此信一封……”
王天之所以未曾说自己打斗身受重伤,显然是怕李婉儿担心,听到这,沈无言不由又对王天十分赞赏,暗自叹息,这小子终于懂些人情世故了。
“此次发配辽东,却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天君这些天连续生病,好在薛大夫便住在府上,时常也能照顾,并无大碍,也无需太过担忧。……倒是采儿与王天的婚事,本想着你回来再安排,但如今也不愿在拖下去……严先生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他要回分宜,徐先生随同而去。”
大多都是些家中琐碎,但听来却依旧深有感触,沈无言眨了眨眼,示意苏巧巧挠挠头,接着又眨了眨眼,表示可以继续。
苏巧巧微微一笑,继续道:“世贞先生来过一趟暖香阁,与少卿先生同来的……与归先生在项脊轩聚了一次,并未让他们见严先生,却是怕他们误会。倒是周家那老先生这些天来愈发不安,去过几次,都在念叨着大明将亡之类的言语,想来时日也是不远。”
所谓周家老先生便是当年诗会时沈无言在周园遇到的那位老先生,当时二人有过一次交流,后来周家破败,周严坠亡之后,沈无言重回周园,便将这老先生带了回去。
经过几次交谈,沈无言大概了解到,这老先生只是性格有些古怪,以至于至今未曾有功名,这些年便一直抑郁烦闷。
“说来你那暖香阁倒也的确有意思,竟然有如此多的老先生,听起来也都非凡人……若是李先生去了却也不错,不过以他的脾性,想来也没时间去。”
沈无言心中不由一笑,暗自思付道:“这位李先生若是能去暖香阁,怕是就要葬送一本名垂千古的大作……兴许还会成为千古罪人,毕竟本草纲目只有一本。”
“冬至前吴先生来过一趟,说是《西游记》已然交予我父亲,能否刊印便要看这一次……倒是那本《金瓶梅》实在有些……相公回来可要解释一下这书。”
苏巧巧摇了摇头,好奇道:“这《金瓶梅》却又是什么书,回苏州一定要讨来看看……”
听得此话,沈无言心中不由叫苦,于是又将王世贞暗暗骂了无数遍,怒斥这浪荡公子。
房间之内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全然不似一名生命将到尽头的少女。
念着手中长信,少女忽然哎呀一声,惊呼道:“药还在炉子上,倒是忘了这事……”
慌张跑前跑后,终于才算将药安置好,然后晾在一边,这才重新取回信,浅笑道:“婉儿姐姐还说,她将院子种满了蔷薇……便是你的那些玫瑰,大抵待你回去时便能开满整个园子。”
脸上虽说还带着笑,但声音明显小了些,大抵还是有些失落。
信到此结束,念着收尾,苏巧巧才长舒一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你也别急,想来许久未见,所以婉儿姐姐写的多了些……现在又有王天留的一封信。”
听得王天留下的信,沈无言精神为之一震,忙眨了眨眼睛,催促苏巧巧快快拆开信来。
苏巧巧笑了笑,随即拆开信封,看着那封信,愣了许久,才低声道:“相比起婉儿姐姐的长信,王天这信当真是简短……”
听得此话,沈无言心中愈发急切。
苏巧巧摇摇头,苦笑道:“当真不知道王天打听人家的小老婆做什么……”
“小老婆?”沈无言不由有些失望,本以为王天在京城有些收获,但却得来的是这种不沾边的消息。
苏巧巧将那信丢在一边,沉声道:“待回苏州,我定要问问采儿姐姐……这般远送来的一封信,竟然只是写着,新娶的小老婆姓武……叫武藤蓝……是个日本国女子。”
“武藤蓝……”沈无言心中不由一动,于是又想起当时宁安公主与自己在北镇抚司诏狱中的那一袭对话。
第195章人人事事
当时宁安公主在提到如何复仇时,曾说到过关于当今陛下的某些问题,便提到过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并非软弱,而是好色。
当时沈无言倒也未曾在意过,大抵色本就是人之天性无论男女,而沈无言一直认为皇帝的弱点在于软弱但又好强以至于就会自卑,那么总会有一天与性格强势的高拱生出嫌隙。
最终这二人看似强大不可抵挡的搭配,最终会毁在他们自己手里。
于是在他们合力之际,面对这不可抵挡之势,徐阶提前便致士,王世贞也宁愿放弃前程回乡著书,这些人皆都非凡类,却也不愿直接面对这二人。
那股强大势力便被自己面对,想起京城那些天的惊心动魄,以及后来终于得以逃出京城,却依旧免不了被追杀之苦。
好在如今一切都安定下来,到了辽东这地界便再也无人敢乱来,毕竟驻守辽东的这些封疆大吏们,未必就肯向他们妥协。
这般听着少女读着王天的信,沈无言心中不由为之一动,想来这些消息也不会是王天得来,却又要归功于当年的那些老友。
含烟楼换了主人,但内设终究不会变,这股隐藏在京城内的暗流,是沈无言几年前精心布置下来的,如今看似平静,但总有一天会翻起一场滔天大浪。
至少以如今这事态看来,只要不出太大的问题,一切都会按照预设前行,而今需要做的事就是在辽东等待时机。
京城权宦们依旧可以随意鱼肉百姓,皇家贵胄们也已然不用劳动便可拥有花不尽的财富,某些人依旧能主宰大多数人的生死。
但依旧会有人始终每天坚持去国子监典籍处百~万\小!说半刻,也会有人将自己营造的东方乌托邦完美展现,却也有人罢官回乡作下《焚书》。
隆庆二年的冬天即将步入尾声,接下来便是隆庆三年的春天,这一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大事小事,但直到这一刻,一切都恢复如常。
“武藤蓝,武藤蓝。”
沈无言心中默默念着这名字,愈发兴奋,却也并非来自这女子本身因素,更多的却也是这女子将会带来的某些效应。
比如一个小小蝴蝶扇起翅膀,便会引起一场巨大风暴一般,武藤蓝想来便是那只即将闪动翅膀的蝴蝶,只是而今尚还平静。
信早已读完,少女也到了休息时间,试了试汤药,然后给沈无言喂罢,这才出门而去。
……
京城的新年已然过完,烟花散落在墙角雪花堆砌之处,却又稍显落寞。
文渊阁之中,时任内阁首辅的高拱近些天来一直都不怎么好过,除却因为折了两位得力干将而每日过来找麻烦的陈洪之外,诸官无非大小,也都不肯罢休。
一直捧着书卷阅读的张居正,微微抬头扫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高拱,轻声道:“万采已然在门外等候多时……阁老不见?”
“不见。”高拱言语微怒,沉沉道:“无非又是为了鄢懋卿的事,老夫怎么知道他去了哪,当年陛下赦免了他的罪,他便回乡,而今寻不到人,竟然来找老夫,算什么道理。”
张居正听得,不由怔了怔,片刻之后才又道:“那也该给个交代,首辅这般不见诸位大臣,却也不是个事……何况陛下那边也是个问题。”
“陛下能有什么问题?”高拱冷哼一声,微怒道:“陛下已然多日不理朝政,全都是因为那倭国妖女……这般误国误民之举,实在让人唏嘘。”
高拱性子本来就激进,而今位极人臣,说起话来愈发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此时震怒之际,竟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张居正倒也不怎么在意,他也算极其了解高拱,沉吟一阵才道:“听冯保说,鄢懋卿在裕王府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阁老你……也莫要怪百官找你。”
“又是冯保这阉人。”高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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