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守岁白驹

守岁白驹第1部分阅读

    《笔下文学》整理收藏bxwx

    《守岁白驹》

    1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1)

    我出生在午夜十二点,一个暧昧的时间。

    小对我说:“你出生在一天的末尾,所以你出生之前已经经历了二十四小时沧桑的洗礼。可是你也出生在一天的开始,一切都还没来得及生,所以你像个纯粹的白坯,可是太容易破碎,注定常常感到不知所措。常常流离失所。”

    当时我一直笑,因为我看到小严肃的样子绝对像个骗人的江湖术士。

    我出生在6月6日,神话中魔鬼之子降生的日子,双子星座。我妈妈告诉我在我出生的那天夜空异常明朗,满天的繁星。我想如果我睁开眼睛的话我一定会看见双子星明亮的光辉。

    前世曾经寄给我一个双子星的陶塑,可惜在途中被损坏了。我用强力漆小心地粘好,现在放在我书柜的顶层,塑像是两个相背而站的孩子,以同样寂寞的姿势仰望星空。底座上有一行字:双子星注定有双子星的悲哀,我们在劫难逃。

    白天的时候我是个明朗的孩子。请看小常常教育我的话:“你不要疯得像个孩子。”大多数朋友总是认为我是个没有忧伤的孩子,手中握着大把大把的幸福,甚至有时候不懂得珍惜而肆意地挥霍。他们看到的是我明朗的一面,当然我也希望自己明朗的一面被人看到。毕竟快乐是可以共享的东西,而忧伤则不。忧伤是嵌在心里的不可名状的灼热,不可说。能说出来的就不叫忧伤了。有时候我试图告诉别人我内心的恐慌,可往往是张着口却不知道怎么讲,最后只有摆摆手,说句“你不会明白的”收场。

    有些东西注定是要单枪匹马的,不能说,一说就错,然后还要继续用语法去纠正因语法犯下的错误,太麻烦。于是我学会了安静,十七年来我真正意识了到我应该做个安静的人。

    可是我是一个太能说话的人,家里的电话费长期居高不下,可是我一天天长大了,就像朋友写的那样,孤独的孩子悄悄地在风中长大了。我开始习惯将自己的感受写出来,用小的话来说就是:这是个好习惯,既可以泄,又可以赚钱。写字的人会生病,寂寞会逐渐从皮肤渗透进来,直到填满每道骨头的裂缝,直到落进所有的血液。这是一场华丽的放逐。

    我喜欢黑夜中的万家灯火,它们总是给我安定而温暖的感觉。可是我又害怕黑暗中破空而来的车灯,我怕得要举起手来挡住自己的眼睛,很无助。

    我是个矛盾的人,双子星的两个顽皮的孩子在我的身体里面闹别扭,把我朝两个方向拉,白天的时候我很少能安静下来,但晚上除了安静之外,我几乎没有别的状态。我总是将窗帘拉开,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看外面寂寞的天空。一直以来我总是认为天空是最寂寞的东西,它是如此地巨大,以至于没有人可以听到它的倾诉,也没有人可以对它倾诉,它就那么一不地站着,偶尔打雷,下雨,闹脾气,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看天,看很久,傻乎乎的样子。我也习惯坐在地板上呆,手上拿着个装满水的杯子,喝水时听见自己的喉咙出寂寞的声音。任电脑屏幕一直亮着,然后突然刹那间变成黑暗的屏幕保护,好像自杀时一瞬间的快感。坐累了就起来打字,打字累了又到地板上坐着,然后睡觉。

    有段时间小许写信告诉我说她在半夜醒来的时候会一个人提着睡裙跑到水池边看睡莲。于是我想起我在家时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听窗外喧哗的雨声,空气中有大把大把的水分子的味道以及从泥土中扬起来的朴素的香味,觉得自己像是在一艘船上。我看得见地面汇集的水流,像我的时光一样静静流淌没有声音。有时候去客厅看鱼,看它们安静得像一匹华丽的丝缎。天冷的时候鱼缸外凝结一颗一颗的水滴,越凝越大,然后沿着紊乱的轨迹下滑。固执地相信那是鱼的眼泪。

    我喜欢白天明媚的风,在风中我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小时候喜欢跑到山上去玩,看满山遍野开满鹅黄|色的雏菊,然后就是风,再然后那些明亮的黄|色就蔓延到风里面,被带到很高很高的苍穹。长大以后依然喜欢风,觉得风的空灵和自由实在是一件很值得羡慕的事。后来知道双子星座是风相星座,有灵性但不安心。

    2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2)

    长大了以后不再习惯往山上跑,而且这个城市在一点一点地变成水泥森林的时候,那座低矮的土丘——抱歉我真的不能称之为山——再难以给我大自然朴实的感动和厚重的忧伤。我家楼顶上长着一大片蒲公英,也许是很久以前风带来的一粒种子,然后一代一代在我家的楼顶上繁衍生息,最终长成白茸茸的一片。有时候看到白色的蒲公英飘落在我的窗台上,寂寞,但是心安理得的样子。于是开始觉得蒲公英的生活是一种大境界——对自己寂寞的漂泊无怨无悔。

    或许“无怨”我可以勉强做到,但“无悔”的状态注定离我很远。当暮色四合,四面八方涌动黑色的风,我静坐下来,悔意每每萦绕笔端。面对窗外的一大片沉默的黑色,我就像是古代的弟子面对思过崖。我总是写下一些诸如“其实当时我应当……”“其实我原本应该……”的句子,以至于很多时候写着写着自己都笑出了声:怎么弄得像在写检查呀?

    夜晚的时候我的状态很平静,可这并不代表我就很安分。晚上我的思绪有时候会汹涌得很厉害,像是月光下黑色的大海,表面波澜不惊,水面以下暗流交错。我总是做着各种各样的梦,从小就是。很多时候我会挣扎着从梦中醒过来,然后坐在浓重的夜色中喘气。然后起来倒杯水,倒下来,继续睡。我很少被梦中的东西纠缠,斑斓的梦魇像清水一样流过我的身体,不留一丝痕迹。小笑我百毒不侵。因为他总是看到我在白天又笑得一脸明媚。小说我的恢复能力惊人。就像那句话:看起来特弱,怎么都弄不死。

    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这句话我一直都很喜欢。没有欢笑的青春不完整,没有眼泪的青春更是一种残缺。既然注定了要笑要大声地哭泣,那就让它来吧,我随风歌唱。

    我很感谢上苍给我敏锐的指尖让我可以用文字沉淀下哪怕一丝一毫的感动。一个双子座的孩子站在旷野之上,站在巨大的蓝色苍穹之下,仰望他圣洁的理想。他张开双手闭着眼睛感受风从他身体两侧穿过时带来的微微摇晃的感觉。他像这片旷野一样撇开了自己充满疼痛与欢乐的成长。

    1小围城(1)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我的学校富顺二中越来越像座围城。

    记得刚考进二中的时候我高兴得要死,进来之后我开始担忧。尽管大树底下好乘凉,但背靠着大树自己却不是大树的滋味很不好受。围城里的人按成绩被明显地分成了三六九等。我们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政治书上说的“现在我国阶级制度已经消灭但阶级现象依然存在”。

    二中的校训之一:宁可在他校考零分,也别在二中不及格。

    学校体贴备至地为我们把小卖部办得有声有色,上至衣帽鞋袜下至图钉纽扣应有尽有。最近我甚至看到了一缸待售的金鱼。

    学校就这么温柔一刀地斩断了我们所有出校的理由。于是我们只好望着四角的天空日复一日地伤春悲秋,感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里面的世界很无奈。

    铁门紧锁,庭院深深深几许,问君能有几多愁,欲语泪先流。《铁窗泪》风行一时不是没有理由的。

    周六的最后一声铃响如同出狱的宣告。我们火速离校,乘车几经颠簸到家,打开门,带着满腔心酸满腔大难不死的心大呼一声:“我终于回来了!”虽没有胡汉三的阴阳怪气,但至少有逃离苏比坡的悲壮。

    电视是围城中的我们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并且我们只被允许在七点到七点半的时间看中央一套的节目。导致的必然结果是我们越来越爱国越来越血气方刚慷慨激昂,幻想某天杀上战场为国捐躯。因此也出现了一批战争狂热分子,见着哪个国家不顺眼第一句话就是:“给我打!”当然并且幸好地球不是绕着他们转的。

    偶尔七点半过后老师没来,我们就能多看会儿电视。但遍地开花的综艺节目只会加剧我们心里的不平衡。因为那些所谓的明星正在回答“一年有几个星期”之类的问题,而我们却在研究在和地球不一样的重力系统下高速运动的物体之间能量交换和怎样在正方体上干净痛快、手起刀落地只凭一刀就切出一个六边形来。

    围城拥有很多耀眼的光环,比如“全省重点中学”“全省校风示范学校”“青少年科学创新重点学校”,等等,我只知道校门口挂着十多个长短不一的牌子。其中最有分量的还是“s大学数学实验基地”的牌子。我记得在举行挂牌仪式时,我们坐在操场上,对着主席台上s大学的校长和成千上万个副校长死命地鼓掌。我也很拼命地拍手,但我纯粹是因为觉得当时的气氛很搞笑很离谱所以劳我双手大驾。牌子挂出来以后二中依然是二中,没有任何改变。对我而它的重要性还比不上食堂门口挂出的“今日供应鸡腿”的牌子。

    围城里多雾,很多时候都是城外阳光普照城内烟雨蒙蒙。学了一年的地理知识告诉我们地面状况间接影响着局部地区的天气,很可能是因为二中有个很大的湖和城外有条小得我都不好意思称它为江的沱江。也很有可能是开水房的老伯们工作效率太高引起水蒸气外泄——事实上二中的开水永远是供不应求的。再有可能就是二中的绿化太好了,植物强烈的蒸腾作用让我们月朦胧鸟朦胧。

    提到二中的那个湖,我想起它是未名湖。但请不要以为它与北方那座高三学生心目中的天堂有什么关系,它是真正的未名——没有名字。但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如果它有了名字就一定会是“奋斗湖”“努力湖”,或者是真正的“为民湖”。那对我的耳朵没什么好处。

    烟雨蒙蒙的好处是可以让我们把女生看得不太清楚,因为如果说女生是校内的美丽风景的话,那么二中的旅游资源是十分有限的。我们都崇尚“朦胧美”“距离美”。网上有一个精彩的理论:女人的美丽同她的寿命成反比。借用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来描述:红颜美人多薄命,二中女生万万岁。男生戏称女生楼为“寿星村”。二中有几句流传已久的打油诗:二中女生一回眸,吓死对面一头牛;二中女生再回眸,二中男生齐跳楼;二中女生三回眸,哈雷彗星撞地球。虽说这几句话很刻薄,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经受得了时间考验的东西就有其可取之处。当然,在女生眼里我们也不怎么的,个个都和活了八百岁的彭祖有一拼。

    2小围城(2)

    围城里的生活是平静的。说直接一点,围城里的生活是沉闷的,某某老师戴顶假都足够成为一级新闻,在学生的眼耳口鼻、眉目身段之间疯狂传播。并且二中里消息的传播速度足以推翻爱因斯坦的光速不可超越学说,且中途变异之快,类似于遭到强烈核污染的生物。举个例子,君无意中说的一件芝麻屁事在经过一个上午之后再由c君传回君的耳朵时已变得面目全非,以至于君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吗真的吗?”然后c君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再举个我亲身经历的例子,某天小d告诉我下午不上课,而当我顺藤摸瓜寻根究底之后才现消息的来源竟然是我,而我只记得自己早上说过下午最后一节课提前十分钟结束以便进行大扫除。

    也许是某个伟人也许是我说过,郁闷的环境出文人,沉闷的环境出哲人。我们开始变得很哲学,没事儿爱跑到宿舍楼顶上朝天疾呼问一些“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之类的深奥问题。然后就会听到对面的女生楼扔过来一句:“谁家的疯狗给我牵回去!”

    对面女生历来就很嚣张。她们住小洋房而我们住红砖楼,她们的衣柜比我们的大两倍,她们有张很大的写字台而我们什么也没有。小资产阶级得很!事实再一次证明了当今世界仍有男女不平等的现象。但成天吵着改变学校住宿条件的却都是些头长而什么什么短的不知足的丫头。我们解释说这是男生适应能力强而她们却说是我们历来就不讲究。

    晚上熄灯之后窗外唯一的风景就是女生楼飘忽的烛光,星星点点犹如鬼火。毫无疑问,她们正在捧着琼瑶进入角色,很难想象这些白天疯脱了形的丫头片子晚上如何摇身一变扮演纯少女或是多少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烛光的多少与第二天上课睡觉的人数成正比。

    尽管二中的文科不怎么的,但它却带有浓重的哲学味道。

    矛盾无处不在,整个校园充满辩证色彩。老师说,教育不是为了高考,掌握知识是最重要的。说完之后拿出书,叫我们把高考不考的章节画掉,再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们,高考不考,我们就不学。我想如果老师们去古代卖矛和盾的话一定会生意红火。最难得的是他们可以对着讲台下百余只疑惑的眼睛而始终目光坚定。这种目光对峙的较量每每都是我们败下阵来,老师的坚定不移也最终让我们相信:是我们弄错了。

    政治老师说:“这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

    张晓风说:“给我一个解释,我就可以再相信一次人世,我就可以接纳历史,我就可以义无反顾地拥抱这荒凉的城市。”

    同样,既然政治老师给了我们一个解释,那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相信、接纳、拥抱的呢?深吸一口气,前赴后继地一头扎进题海,为明日的象牙塔作困兽之斗。

    在这所省重点里,我们所做的试卷不是用“张”来计算的,用“吨”有些夸张,但用“斤”应该没人反对。学校复印室如果对外开放的话其工作速度足以令外面的复印公司全部倒闭。尽管我们万分心疼那台老复印机,但它没有遇上我们这样的主人,所以它必须每天忙够八个小时。而我们的累与复印机的忙可以建立起一个以复印机的工作时间为自变量的直线上升函数,它忙我们也忙,正所谓“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我们虽不至于忙到普京似的“上班的时候女儿们还没起床,下班的时候女儿们已经睡着”的地步,但估计也差不远了。老师叫我们做题要快点快点,我们恨不得叫时间慢点慢点,但“事与愿违”这个词并不是祖宗随便造出来玩的,时间的飞速流逝常常让我们扼腕三叹。

    二中的校训之二:高一已经到了,高三还会远吗?据说高二的版本是:高一已经过了,高三已经来了。

    我们一直有个美丽而恶毒的愿望:高三毕业后把所有的试卷来一次烈火中的永不超生。但现在它们却是我们最珍爱的宝贝,别说全部烧掉,就是少个一张半页的都会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接着赶紧借朋友的去影印一份。因为老师长期而高频率地告诉我们:“你们做的题都是经典中的经典,高考很有可能遇上。”尽管我们知道这种可能性是万分之一或千万分之一或是更低,但只要有这种可能存在我们就义无反顾。我们相信这个肥皂泡般脆弱的可能,每天都期望老师能金口玉。

    3小围城(3)

    二中的校训之三:做一百分的习题,长一分的高考成绩。

    一到夏天学校的花就开了,开得灿烂开得夺目开得让我们想拍手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滨江路两旁的树上开满了米粒大小的白花,微风一过就会有雪花似的花粒落下来,像六月的雪,我们称为“又一个夏天的冤案”。

    滨江路是寝室到教室的唯一通道。有人说,如果要杀二中的学生,只要堵在滨江路,保你杀个一干二净,因为二中的逃学率为百分之零。当然,类似这样的统计还有很多,如百分之零的留级率,百分之百的毕业率,百分之百的及格率,等等。就是这些百分之零和百分之百让我在一年里丢掉了从小学到初中九年来积累的全部骄傲。

    但毕竟满地的鲜花给了我们一个好心。老师说:“你们的一天是从走上一条铺满鲜花的道路开始的。”我听了很受用,但小说:“我们正踩着鲜花的尸体。”一句话把我恶心得不行,一脚踩下去都马上抬起来。

    花落到地面上就变成了黄|色,日复一日地提醒着敏感的我们:工业盐酸是黄|色的,浓硝酸也是黄|色的。小每天路过都会对我说:“盐酸带黄|色是因为含有三价铁离子,而浓硝酸带黄|色是分解产生的二氧化氮溶于硝酸的结果。”这不能怪小,他爱化学爱得要死。他曾经弯着眉毛脸上带着些许挑逗的表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化学是我永远的爱人。”弄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但这样一个爱化学的人,在高一结束分科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地就选择了文科。我五体投地。

    由于学校的花儿们二中得了个“全省绿化先进单位”的称号。我并不认为这是学校的绿化工作做得好,就如我不认为二中的高升学率不是因为教学条件好而是因为身边有无数个强劲的对手一样。学校会繁花似锦完全是因为类似新加坡的高额罚款。“摘花者罚款一百元”的白色木牌随处可见,犹如万绿丛中的一堆白骨。“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古训在这里被驳得体无完肤。不仅不能作为摘花的理由,连平时说说也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老师们对花儿近乎病态的关爱让我们一致认为他们上辈子一定是美丽的花仙子。

    当我第二次看到花开的时候,我迎来了我高一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暑假。大把大把的时光从指缝中溜走,留下许多叫知识和感的东西被紧紧地握在手里。

    高一的最后一个月我过了十七岁的生日。朋友说:“你又长大了一岁。”小说:“你又老了一岁。”小总是这么悲观,他始终坚信“面包落地的一面一定涂着黄油”的理论。我不想那样。不管我是长大了还是老了,也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我的高一毕竟过去了。我不想过于开心或是过于伤感,心如止水是种很好的状态,我一直在努力。

    我的高一,再见啦。

    1七日左右(1)

    坚决而果断的铃声宣告了高一期末考试的结束。在铃声持续的三秒钟内我迅速地把一道选择题由改为c,然后义无反顾地逃出了考场。如果我跑慢一点,我就会被其他考生拖住,然后抓着我对答案,一对就是千秋万代不了结,最后我与他们之间太多太多的分歧和他们无比自信的目光就会全面摧毁我的神经系统,同时宣告一个不太美妙的假期的到来。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正如我无法相信自己。因为我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能够进入第一考场的人都是全年级的精英。我把自己能混进第一考场的一半原因归结于幸运,而另一半原因至今仍飘浮在空中如同浮游生物一般游游荡荡地寻找最后的归宿。高一的前三次考试我愚蠢到认为自己和他们属于同一级别因而加入他们唾沫横飞的讨论。这得归结于人类的劣根性,到了某一阶段人就会不可避免地自我膨胀,我也是人,并且是个俗人,所以结果是惨痛的,教训是深刻的。吃一堑长一智,吃三堑还不长一智的人就是笨蛋。我不是笨蛋,最起码我不承认自己是笨蛋,所以我聪明地跑掉了。

    外面还在下雨,从昨天晚上一直下到现在,缠绵悱恻得没有一点夏季暴雨的味道。昨晚下雨的时候我说这雨肯定在一小时之内停,结果这句话很可能被天上的神仙听到了,所以他有些小气愤:凭什么一个小人物命令我呀?于是天公拉开架势下个没完没了。

    看,我这人挺倒霉的,任何人包括神仙在内都不怎么给我面子,顺我心意。

    于是我学着姜武在《美丽新世界》里的样子指着天喊:“如果我考砸了,这雨就马上停。”当然雨还是下得欢快,我为自己的小聪明窃喜不已。

    正当我背着书包准备逃回家的时候,广播中传出校长那明显是模仿国家领导人的拖得很长的声音:“同学们回教室,召开广播校会。”

    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声气壮山河史无前例惊天地泣鬼神的叹息——几千人的大合唱我听过,几千人的大合叹我却是生平第一次听到,真是让我开了耳界。我安慰自己死的时候又多了个证明我这一辈子没白活的理由。

    我乖乖地走进教室,进门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其实我早该知道这预示着倒霉的一切已经开始了。

    教室里每一个人都很疯。所有的考试都结束了,美丽的假期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现在不疯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有人吵架,有人赛跑,有人唱歌,每个人都竭力燃烧着自己被考试消耗得所剩无几的能量来抗拒着黎明前的黑暗。十分钟以前每个人都被考试折磨得奄奄一息,现在全部回光返照了。而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被雨水溅湿的裤脚贴着皮肤,带出不舒服的刺痒感来。

    整个教室像一台没有图像的电视一般哗哗乱响,在无边无际的喧闹中,校长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我没有听清楚,只听到“文理分科”四个字。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咚”的一声重重地砸了下来。

    眼前有什么“嗖”的一声一闪而过。

    胸腔中有块小小的东西“砰”的一声碎掉了。

    我张着口,瞪着眼,死命地盯着那个绿色的喇叭一动不动,像台被拔掉插头的机器。不是说不分文理科吗?不是说就算要分也要到高二结束才分吗?怎么说分就分呢?

    我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得很紧张。其实我从初三就开始担心文理分科的事儿了,但我这人天生慢性子,凡事一拖再拖,连假期作业我也是拖到开学前三天才赶的。所以当我听到高一结束不分科的消息时高兴得要死,我想我又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拖了。

    可现在我知道自己完蛋了。我是真的完了蛋了。

    我文科全年级第二十一名,理科第二十二名,势均力敌,不分上下。本来我很知足,我也应该知足,因为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全年级前一百五十名就能上重点,前三十名则是重点中的重点”。但现在我却有点希望自己是小那样的——文科方面是聪明绝顶的诸葛亮,理科方面却是扶也扶不起的阿斗。那我就可以屁颠屁颠地头也不回地奔文科去了。

    2七日左右(2)

    但问题在于理科就像我的右手,文科就像我的左手。我吃饭写字用右手,但翻书打牌却习惯用左手。

    生存还是死亡是哈姆雷特的问题。

    现在左手还是右手却是我的问题。

    班主任走进教室,周围开始安静下来。她说她要谈谈文理分科的事儿。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告诉我们二中的文科没有理科好;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劝我们都选理科以便留在本班;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告诉我们二中的文科生就像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没有的。但“我以为”仅仅是“我以为”,而且我以为的通常都不会正确。

    她告诉我们学校答应给我们年级的文科生配最好的老师,所以想读文科的人请放心地去。

    这是个致命的诱惑,我觉得心中的天平有点倾斜了。

    讲完之后老师笑容满面地问我们:“你们是读文还是读理呀?”我的感觉像是她在问我:“你是砍左手还是砍右手啊?”在我还没有作出选择之前全班就已用响亮的声音回答:“理——科——”

    我看到老师笑得很满意。

    当众人散去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地走上讲台,向老师说我要一张文科填报表。尽管她很诧异但她仍什么也没问就给了我一张。我趁机问她:“老师,我是适合读理还是读文?”老师说:“你很特别,我觉得你文理都合适。但你读文也许走不了读理那么好的学校。”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样呢?我乖乖地退下来,心中的天平重新倾斜回来。

    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了校门。我忽然想起原来高三一个学生说的话:“天这样东西么是专门让人担心刮风下雨以及会不会塌下来的,地这样东西么是专门让人害怕地震岩浆以及会不会裂开来的,时间这样东西么是专门让人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全宇宙的,高考这样东西么是专门考验我们是不是会疯掉的,分科这样东西么是让我们知道从小接受的‘全面展’教育是根本错误的。”

    我伞也不打地走在雨中,很是悲壮。

    天气热得简直不像话。温度越高物质越不稳定,化学如此,思维如此,心如此,此原理放诸四海而皆准。我像只郁闷的猫在客厅里来回游荡,一边看着坏掉的空调一边望着左右手不住叹气。

    热。烦。又热又烦。

    隔壁那个刚考上高中乐得要死的女生正在学林晓培歇斯底里地叫:“烦啦!我烦啦!”我有点同她。现在就烦了,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望着手中的文科填报表不知是否应该下手。我妈说我一天起码问三十次“左手还是右手”,我觉得自己很有哈姆雷特的味道。

    7月3日放假,7月10日返校选文理科,我有七天的时间可以考虑左右手的问题。但现在已经7月7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在这种非常条件下,我不可能“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烦,我安慰自己,高三的学生今天开始上考场拼命了。

    文科表上一共有四栏:家长意见,班主任意见,学校意见,最后才是自己选择文科的理由。于是我现自己的意愿被摆在无足轻重的地位。现这一点时我惊诧不已,我还一直傻傻地以为念书是个人的事儿呢!

    于是我很听话地去问我的家人,从父母一直问到爷爷奶奶再到表哥表妹,结果每个人都斩钉截铁地从嘴里蹦出俩字儿:理科。我心中的天平大大地倾斜。

    我想到打电话问小。我打电话到小家去结果家里没人,我又打小的手机结果他在上课,他说:“晚上来找你好不好?”我说:“好。”

    小并不是在自己上课,而是上课教别人。他在一家电脑公司对客户进行初级培训,待遇挺不错的,公司甚至给他配了手机。他已经拿到了全国计算机操作高级证书。在这方面我认为他是个人才,而他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他说他干那份工作实在有点大材小用。我对他的自信佩服得五体投地。小的人生格是:人就活这一次,理应活得飞扬跋扈。

    3七日左右(3)

    小晚上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看《焦点访谈》,他说:“出去走走?”我说:“好。”

    大街上的霓虹已经升起来,整个城市显出一种与白天截然相反的味道,地面仍然烫,空气却开始降温。

    小说:“你理科那么好为什么要读文科?”

    我说:“因为我想念中文系。”

    小说:“你知不知道现在选中文系被认为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我说:“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念中文系。”

    小说:“我知道你写得一手好文章,但有没有哪所大学会因为你表的十几篇文章而收你呢?天底下写文章的人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广告牌掉下来砸死十个人,九个都会写文章。”

    我说:“是啊天底下写好文章的人不要太多哦,我郭敬明算什么东西?”

    于是天平严重倾斜,大势已去,我的左手回天乏术。

    回到家,我告诉父母我决定了:我读理科。父母立刻露出一副“早该如此”的表。而我自己却没有那种终于作出决定如释重负般的高兴。

    没有人是被砍掉了左手还会高兴的。

    决定作出之后我开始疯狂地看小说,说是为了补偿也好最后的晚餐也罢总之我看得昏天黑地。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我一次爱个够”,然后转身“走得头也不回”,相反我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我现我永远无法放弃我心爱的写作,也无法松手放开我心爱的中文系,我的左手握着文学,就像乞丐握着最后的铜板舍不得松手。

    于是凌晨五点我悄悄起床,像个贼一样在自己的屋里填好了文科表。我趴在写字台上一笔一画写得很虔诚,当我写完的时候一缕霞光照进来,照着我的左手。很温暖。

    我父母肯定无法相信我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在没有找准目标的况下把我的未来扔了出去,而且是瞒着他们扔出去的。我想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我有很重的负罪感。

    同时我又安慰自己:“你是独立的你很有主见你真棒。”但我做梦的时候又有人对我说:“你是盲目的你不孝顺你真笨。”心中的天平剧烈地晃动,一会儿这边加上几个砝码,一会儿那边搁上几个重物。我不断地作出决定又不断地把它们否决。我熬夜看一本本的财经杂志,也熬夜算一道道的物理习题,直到最后我把自己搞得很憔悴,直到最后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相信自己,不要动摇,顶住压力,天打雷劈导弹炸,是人是妖都放马过来吧!”

    7月9日的晚上我很早就倒在了床上。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死活睡不着。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明天一切就定下来了,今晚好好睡,今晚好好睡。”

    7月9日,高三的学生都考完了,他们应该在狂欢了吧?为什么周围这么静呢?他们是在沉默中爆了还是灭亡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天我必须作个决定。

    伟人说:“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握。”这话没错。可在我双手掌握命运的同时它们又被别人的双手所掌握着。脑子里的问号像赶集的人流似的挤出来。

    砍掉左手还是砍掉右手?

    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右手?

    ……

    7月10日。早上八点,我静静地坐在桌旁喝牛奶。母亲问我:“决定选理科了?”我在喉咙里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下定决心,如果这次文科考进了全年级前十五名就选文。

    我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基本上都来齐了,我现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把分科当回事。我问了十个人,十个人理所当然地告诉我“理呀”,没有一个人选文。没有一个人。

    成绩单下来了,我看到文科名次下面写着“18”。我的头都大了。按理说我应该放弃,可我不甘心。

    老师收文科表的时候只有小一个人走上去。那张表格被我死死地捏在手里,我想坦然地走上讲台交给老师,但我现自己站不起来。我就那么定定地坐着,直到老师说“放学”,直到同学全部走完。

    我看到了我的软弱与无力。

    4七日左右(4)

    南半球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就可能在北半球引一场台风。可是任我挥断了胳膊踢断了双腿楼房也不会掉下一块砖来。掉下一块砖多好啊,砸在我头上多好啊,那我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去见马克思了。

    我看到了我被禁锢的自由。

    有个故事说鸡的寿命本应该是七年,但机械化饲养的“肉鸡”七个星期就被杀了。它们的一生只见到两次太阳:一次是刚出生(还不一定),另一次就是从鸡场到“刑场”,而且吊挂着双脚,鸡头在下,眼睛里充着血,看着这个颠倒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充血,但我眼中的世界的确是颠倒的世界。我看到了我的中文系。

    它现在在对我挥手说“再见”了。通向中文系的大门缓缓关上,就像紫禁城的城门一样缓缓关闭,带着历史的凝重把美丽的斜阳就那么关在了门外。

    突然间雷声轰鸣,大雨降下来。不过既不温柔也不缠绵,雨点是向下砸的。我把文科表丢掉了,我满以为它会借风起飞,结果它一下就掉到了地面,然后迅速地被雨水浸透了。纸上的黑色钢笔字迹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干净。原来“白纸黑字”也不一定就是不可更改的东西。我确定自己现了什么但我说不清楚,我为我说不清楚的什么感到悲哀。

    我确定自己流泪了,但我分不清脸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不知是那天雨特别大还是我走得特别慢,总之我回家后就烧了。睡了两天后我才醒来,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打点滴。床边围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大家子人。我告诉他们我选的是理科。我希望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们抹着眼泪说:“孩子,你别读理了,你选文吧!”然而他们却告诉我:“你的选择是对的。”

    于是我悲哀地现电视剧真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