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蛊》
宿雨落花沾衣襟(一)
如浓墨倾世之夜掩盖了漫天璀璨的星光,只余一轮婵娟孤立于空,坠万顷之下,倒映在一池碧波鸾镜。似让人错食了罂粟,或水中生有魅妖,能勾魂摄魄,把真假混淆。凝眸时不愿回眸叙写余生,而就此纵身坠入深渊,陪这孤月永生。
莹白的石子划过钩月般的弧度,如坠落凡世的星辰,打破了此时森然的寂静。泛起的涟漪犹如重重交叠的花朵,绽放无瑕白璧的花瓣,露其花蕊于耀月之下,绚烂了凡尘,恍若如画风景。
然而,不过俯仰之间,白莲凋零,此境瞬逝。皎月仍在,完美无瑕的似乎自创造起便不曾破灭。
“契苍的月亮,可有这样讨人厌?”带着轻挑而狂妄的轻笑,缓缓响起的女子之声飘渺而若有若无,宛若绚丽了千年的荼靡花,辗转于红尘千万载,看尽世间悲欢离合,尽显转眼的沧海桑田。
女子凝视着水中的明月,屹立湖堤之上。清风拂过她紫色的衣摆,撩起了悦耳的银铃之声。她静默了许久,眸中闪过一抹柔情,才轻启薄唇答道:“契苍的月亮圣洁无双。因为,除之夜空,哪里也找不到这样耀眼而璀璨的明珠。”
红裳女子把玩着石子的手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唇边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娑若。”
“是。”女子微微侧目,轻垂眼帘,恭敬地应道。
“我许久都不曾遇见过像你这么诚实的人了。”她懒懒的倚靠着苍劲的古树,飞扬的红裳明明朴素无华却尽展血腥萧杀。殷红的似乎……极为不正常。“如果断尘楼中有诚实榜,那么你一定是居首位者。”
娑若挼着枫叶的玉足微微一顿,绑在裸脚处的银铃瞬间寂静无声。
长秋断尘,独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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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银铃响于昼夜交接之时,泠泠宛若玉珠落盘。一抹倩影无声的掠过青墙,凌空如踏平地,飞花一般穿过盛盛花丛,轻盈优雅。她秀足点白荷,花瓣轻折,又迅速揽起羸弱的腰肢,宛若水中一轮耀月。
“来去自如,畅通无阻,姑娘好轻功。”清泠的嗓音含着浅淡的笑意悠悠响起,素手提着灯笼的蓝裙女子踏着蜿蜓的鹅卵石小路,袅袅娜娜的走出茂盛的竹林。浮云半掩的曜日下,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来人停足,飘逸的紫衣垂落于拥簇在遍地而开的白兰花之上。琥珀色的眼眸潋滟如水,透澈如镜,倒映着辉煌而靡丽的玉宇琼楼,假山花园,凉亭水榭。良久,才将淡然的眸子落在女子身上。
“奴婢镜翎,断尘楼楼主侍女。”镜翎道,美眸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娇小玲珑的女子,一边思索着来者何人。
娑若仿佛不曾听到她的话,动作微不可察觉而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手腕处的银铃,沉默了片刻,方缓缓道了一句:“断尘楼楼主。”
镜翎莞尔,梨涡深陷,手中殷红的灯笼随风微微摇曳,将要燃尽的烛火随之一颤,忽明忽暗的照映着她的裙摆。“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娑若似是在看着镜翎,又似是看着镜翎之外更加遥远的东西,双眸毫无聚焦的喃喃的道:“不知道,忘了……”
镜翎大抵是不曾见过这般性子的人,不由得微微错愕了一下。只她反应极快,抬手掩唇轻笑道:“姑娘可真有趣,哪有人会忘记自己叫什么的?”
娑若动作一顿,一缕乌黑的青丝从她耳后滑落下来,掩住了她泛着戾气的眸子。她缓缓抬眸,一改先前的痴傻之色,流转的是盈盈秋波,以及一些意味不明的杀气。“祁绾戒,唤她来。”她微启薄唇,弥漫于空的嗓音仿佛让人如坠冰天雪地般的冰凉刺骨,令镜翎不自觉后退一步,挑着灯笼的手不易察觉的轻颤。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幽幽响起,音落之时却挑起毫不掩饰的轻笑之意。似乎只有眨眼间,一抹殷红的霓裳缓缓自空划落,定眼时,便见一名身姿单薄的女子落在女子身旁,低声唤道:“娑若。”
闻声,她清澄的眼眸顷刻间便黯然无光,杀气瞬逝,娑若平静的宛若一潭死寂的湖水,仿佛抽离了三魂七魄。
女子不再同她言语,微微侧头看向镜翎,柔声道:“去唤你家楼主来。”
镜翎轻蹙眉宇,压下胸口中的闷火。凤眼微上挑,乜斜着眸,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道:“敢问二位姑娘,尊姓大名?”她是料定了武林中无人敢同断尘楼放肆,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轻蔑。
同她对视的是一双妖媚的紫眸,平静的落在镜翎身上。若说此眸透彻似琉璃,却深不见底如紫渊,宛如吞人噬骨的沼泽之地,多留恋一眼就要沦陷其中。越看,越收不回眼眸。
镜翎不禁后退一步,松手掉落了手中灯笼,将熄的青蓝色灯火忽如潮涌吞噬了殷红的灯笼锦,如同她瞬间煞白的脸蛋,眼中泄露的恐惧使她卑微的仿佛如万世间的蝼蚁。
一缕暖阳从云层中涌出,如碎金一般的落在红裳女子身上。四周寂静了片刻,她轻勾薄唇,低笑,寂静的园中盘旋着她淡然的嗓音。
“九方青芜。”
宿雨落花沾衣襟(二)
淅淅沥沥的雨水清脆的敲打着如碧玉一般的荷叶,化作玉盘上点缀凡尘的玉霜泪。雾霭如烟笼罩着夜澜城,秋雨落纷纷时,更是朦胧看的极为不真切。
高楼耸立,一拢白衣的女子坐在精致雕刻的菱花窗棂旁,怀中卧着昏沉欲睡的黑豹。如玉般的手指摩挲着石青骨瓷上绘着的缠枝莲纹,了无半点笑意的眼眸望着尘世中来去匆匆的过客,薄唇微扬,冷傲的神色平添几分温婉如水的柔美。
小二又殷勤的来换冷却了茶水,氤氲的雾气撩过她容颜,微湿润的感觉令她收回眸,女子才发觉身后尾随的少女不见了踪影。她朝窗外探首,一袭鹅黄轻纱的少女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油纸伞,微微侧着头看着远处白衣公子出神。
“萧阡水。”她低声唤道,抬起纤细的指尖轻点杯中茶水,内力凝聚的晶莹凝露便落在萧阡玉饱满的额上。xx网站w-w-w-x-xxc-o-。
“哎呀!”萧阡水皱着眉头叫出了声,转头愤愤地看向满脸戏谑的女子,恶声道:“仇狂歌!”
“听闻夜澜海棠冠绝天下,才子佳人更比花娇。”仇狂歌打趣道,撑着脑袋笑盈盈看着她。
萧阡水白净的脸颊上浮着两朵浅浅的红云,撇过头轻哼道:“我晓得你思念夜澜城的美男子,所以一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说罢,转身走进栖梧楼中。
仇狂歌没答话,只是侧目微斜左边的楼梯,对着有气无处发而蹂躏木楼的萧阡水微微一笑。
萧阡水撇嘴,瞪着只有一壶清茶的木桌语气生硬地问道:“为何不叫吃的?”
仇狂歌澜朝她轻笑。xx网站w-w-w-x-xxc-o-。“我不饿。”
萧阡水脸色又青了三分,忍了忍,压住怒意,半晌懦懦地道:“我饿。”
仇狂歌敛了戏谑的笑意,收回了手,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她:“阡水啊,为师身上所有的粮食都给你吃完了,仅有的十两银子,你也将它花了个干净。我们绝音阁不比你伏世门,贫寒。你便就饿上个两三天,待过了最难熬的日子,保准你吃的少了,还能苗条一些……”
“仇狂歌!”她脸色涨红,怒喝了她的名字,打断了接下来愈发难以忍受的话。“你还可以再小气一点!”
仇狂歌眉头轻蹙,不见怒色,神色却愈发幽怨。“你爹把你从伏世门送出来是委屈了你,你既然如此嫌弃我绝音阁,罢了,如今,我就放你离开,任你逍遥行江湖,做那无忧的侠女。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阡水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又跳,握着宝剑的手几次想举起来朝座上之人砍去。她猛然转身,对着窗外深呼吸了片刻,待平复了怒气,才回首朝仇狂歌嫣然一笑:“师傅怎么这么说,爹爹让阡水来绝音阁拜师傅为师就是想让师傅带着阡水历练红尘。师傅美誉传遍江湖,阡水能跟着伺候师傅,是阡水的福气。”
“恩。”仇狂歌敛了怨色,顷刻间便绽了笑颜,煞有其事的颔首,语气极为欣慰:“你能如此想不错。不枉费为师这几个月呕心沥血的教导你一番。”
话音未落,一声轻笑便自远处传来。一缕蓝衫破窗而入,如轻蝶展翅,倚坐在朱红色的雕栏之上。蓝衣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仇狂歌,眼眸弯弯如月道:“仇狂歌,你又开始无耻了。”
仇狂歌斟满了杯中清茶,端至卧在腿上浅眠的黑豹,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笑道:“深秋之季你却穿的这么薄,百里妄玉,你的肚兜我都看到是什么颜色了。”
“莫要说的如此露骨,毕竟你我穿的恰好是一个颜色。”她玉指挽起胸前秀发,笑意盎然。
仇狂歌未做声,素手轻柔地抚摸着黑豹。
“你来夜澜城做什么?”见她不反驳,百里妄玉心情颇好的问道。
“路过。”
百里妄玉轻嗤一声,随即转了转眼眸,似是想到了什么,黑曜石般的眼眸瞬间变得熠熠生辉。“万俟庄主下月初三寿辰,给我下了帖子,你可是要去?”
宿雨落花沾衣襟(三)
仇狂歌看着她的眼神极为意味深长,拉长了嗓音,有些戏谑:“我犹是记得,你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xx网站w-w-w-x-xxc-o-。怕是……轻雪宫那个女里女气的家伙要去罢。”
百里妄玉柳眉轻挑,还未反驳,身后的萧阡水便愤愤不平的跺脚,咬牙切齿道:“弄雪公子风华绝代,位居断尘楼公子榜第四,乃是天下人认同的。师傅,你肯定是嫉妒!”
“断尘美人榜上位居第六的仇狂歌自是比不得阿雪。”百里妄玉闻言噗嗤一笑,挑高了如柳叶细的秀眉,颇为赞赏的看向萧阡水。“又怎么会为他说好话?”
萧阡水如小鸡啄米。随即眨眼,狡黠的道:“百里姑娘比师父好看。”
百里妄玉笑意盎然,水灵的杏眼斜睨着仇狂歌,嗤笑道:“她也就长相稍稍看得过去。可惜……同我相比却仍是稍逊。”
仇狂歌纠正:“是百里师叔。”
“什么师叔!”百里妄玉笑意一敛,张牙舞爪朝她飞奔而去。“本姑娘芳华正茂,如今方十六。”
仇狂歌侧身躲过她纤纤素手下的一掌,足下借力而起跃过木桌,安稳落在座上,手中清茶未洒半分,眸中含着挑衅之意看她。
所谓断尘楼,乃收集天下各路情报之楼,近两年来迅速崛起,上及皇宫下及市井,势力之大让九霄山庄也忌惮三分。
若是断尘楼主欢喜,险恶中得来的情报分文不取;若她不喜来人,即便是金银宝山也不换。因她手中握着天下人的不为人知的辛秘,使得天下人相争讨好,难得意见一致,无人怨词詈语,纷纷唤她‘天下第一楼楼主’。
这第一楼主为人神秘,擅易容伪装,天下人只知她乃祁姓女子,何方人士,年龄几何,皆不知晓。
后来,立了六个不取分文,只提名前十者的排榜:高手榜、兵器榜、内功心法榜、帮派势力榜,美人榜与公子榜。除却高手榜前二名空白,余下皆有名额。
并非断尘楼不愿揭晓,只因,天下人闭口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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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飞舞的青竹叶覆盖了蜿蜓曲折的青砖小路,紫竹深处,长亭孤坐。雾霭化作的朝露如玉珠落满了绿叶,划过碧绿的细纹,顺着叶尖滚落,一朵朵水花,绽放无声。
朝阳初上。
远处村庄古朴,山峦叠翠。清丽明亮的歌声悠远,伴着低低的脚步。
紫裳蹁跹,有女子款步施施然。
“黑寿。”九方青芜唤道,屈起青葱般的玉指,娑若肩上的黑鸦便扑腾着翅膀落在她弯曲指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黑寿沙哑地叫了一声,目不转睛的同她对视,乌溜溜的眼眸黑的渗人。
九方青芜莞尔,挑开它泛着幽光的翅膀,翻出藏在黑羽之下的素笺,展开来看。精致秀气的小楷写着寥寥几字,落款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红梅。
“弑帝神教么?”她轻笑出声,眉宇间堆砌着轻蔑之色,手中的纸条瞬间化为齑粉飞扬。
娑若看着脚尖良久,方抬眸问道:“何方?”
她手轻抚着黑寿的羽毛,微勾薄唇。“夜澜。”
宿雨落花沾衣襟(四)
清风拂起苍黄的秋叶,婆娑舞于枝头。xx网站w-w-w-x-xxc-o-。落入红尘时,却是化作凄婉,如同奈何彼岸徘徊的孤魂,凄凄惨惨,孤零无依。
远处的酒肆古朴,凄凉的坐落在山脚之下。
九方青芜翻身下马,探手掩了呵欠,极为无趣道:“两年不见,尘世还是这般枯燥。”
娑若未答话,随她下马。未予以束缚,任马驹悠哉啃食青草。
“二位姑娘,可要喝些什么?”年轻的肆主上前拭了桌椅,憨笑着问道。
“取些好酒来便是。”她落座,复而看向娑若,纤细莹白的手指曲起,敲了敲桌面。“坐啊。”
取了酒来的肆主好奇地看了一眼两人,随即有些憧憬地问道:“两位姑娘也是去夜澜城九霄山庄参加万俟庄主的寿诞吗?”
九方青芜微微侧目看他,并未作答。
肆主却自顾感叹道:“万俟庄主本是极为低调,鲜少大肆铺张于自己的寿辰。今日之举,怕是要让位于下一任庄主。万俟庄主纵横江湖六十年有余,声望极高,这次下帖请去的必定有不少难得一见的高手。若我有幸见得这位武功天下第一的庄主,真是死也瞑目了。”
九方青芜挑高了眉梢,嗓音忽然变得低沉而绵长:“武功天下第一?”
肆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莫非姑娘并非江湖人士?如今天下谁不晓得万俟庄主乃是天下第一高手?”说罢,放下酒壶离去,招呼其他客人。
她略显苍白的薄唇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九方青芜拿起酒壶,一股细水潺潺倾落于瓷杯,泛起浓浓地酒香。“武功天下第一……万俟玄么?”她一手支撑着下颚,略带撒娇朝娑若放软了声音道:“阿若,看来,我们要先去拜访拜访他呢。”
她未压低声音,笑意轻狂,传入邻桌的男子耳中。他轻蔑的冷笑,扬起了嗓子凉凉道:“小辈莫无礼,等闲之辈岂可妄称万俟庄主名讳?”
“阿芜决定便好。”娑若似乎未听见他人口中说的什么,只淡然地回答她的问话。
九方青芜掏了掏耳朵,扬声朝肆主问道:“谁家的杂种,不宰了吃,偏要留着四处咬人。”
那男子闻言拍案起身,一扫方才的儒雅之态,嫌恶地扫过九方青芜帷帽下朦胧不清的容颜,恶声道:“好个面貌丑陋,狂傲的女娃娃,本掌门岂容你随意辱骂!”
甚是规矩的娑若忽然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手,手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叮铃之声穿破耳膜,一道罡气化作的无形利刃朝他胸膛飞去,半成不到的功力便将他五脏六腑震得粉碎,绵若无骨的倒在地上。
“师傅——”与他同席的几个少年丢了手中酒囊,围在他身边哭喊起来。
“劣质的酒酿。”九方青芜将抿了一口的清酒搁置在木桌上,袖中取出一锭碎银,起身走向树下的马匹。她身轻如燕的跃上马背,悠哉的走向逐渐宽大通往夜澜城的小路。
宿雨落花沾衣襟(五)
长河轻水,连绵百里似永无尽头,轻舟拟泛,不过也如红尘中一挥而散的尘埃。xx网站w-w-w-x-xxc-o-。因而,世人将此唤作无尽河畔。
仇狂歌于栖梧楼巅峰之处,双眸尽览无尽河畔的两岸灯火,似开遍了山野的海棠,绚烂如朝霞。浅浅流水之上石桥拱如月,碧叶赤荷,盛着玉露,绽放于水榭四方。
水渊上六角攒尖,琉璃瓦顶的长亭中,屹立一袭红裳翩跹的女子。她血色霓裳如生长在彼岸的亡魂之花,虽遮其容颜于轻纱之下,却难掩却混成天然的绝代风华。
她多留意了两眼,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对方是何人。
“仇狂歌,你又在看什么?”百里妄玉落座,拿起茶壶为自己的杯中添满茶水,浅尝了一口,皱起了如柳叶般的细眉。
“夜澜城的美少年。”她轻笑,收回探究的目光。
萧阡水闻声探首朝窗棂外看了看,只见明月笼着夜色,映着白荷,庭院中嫣红的海棠花被清晨的雨水打碎了一地,虽是凄美,却寂静的有些渗人。她撇嘴,不甚在意道:“还不如我的包子有吸引力。”她抬手欲抚摸卧在桌上的黑豹,却委屈地收回手,对着朝她露出獠牙的黑豹谄媚一笑。
百里妄玉不屑地轻哼一声,话锋转道:“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才来了半日,便要无趣的发疯了。”
萧阡水兴奋地接口道:“说是夜澜城的花街最热闹,师傅,师叔,闲时我们一起去看看可好?”
二人眉梢轻挑。
仇狂歌斜睨萧阡水,声音悠扬如箫,问道:“你可晓得那是什么地方?”
萧阡水眨眼,无辜的与她对视。“还能是什么地方,不就是最热闹的地方?”
百里妄玉朝她勾了勾玉指,对着凑过来的萧阡水解释道:“花街啊,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到处都是很多长得像花一样的女人。虽然,我更觉得她们像喇叭花,而她们本来就是牵牛花。隐含的意思呢……”她一脸高深莫测,直起身子捧起茶杯故作神秘道:“你还小,待你长大了,我便带你去见识见识。xx网站w-w-w-x-xxc-o-。”
喇叭花与牵牛花的区别在哪里?
萧阡水扑朔着眼睛,不太懂,却仍乖巧地颔首。
仇狂歌闻言轻笑,方要出声,眼角便撩过一抹熟悉的红裳倩影。
“夜澜还是如此奢靡,倒不如契苍清净。”女子笑道,声如古琴铮铮而起,奏出温婉而略带轻狂的乐曲,似如清泉敲响礁岩的天籁之音,引了楼中许多食客的目光。
娑若颔首:“自然。”
百里妄玉同萧阡水一齐转头看去,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仇狂歌。萧阡水开口问道:“师傅认得她们?”
“不认识。”她答。收回眼眸,意味深长的道:“只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九方青芜眼神深幽,抬眸之间,隔着轻纱望向露出獠牙对她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的黑豹,极感兴趣而挑衅的朝它地勾唇浅笑。
“包子。”仇狂歌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蹙,低低地唤道。随即抬眸望向九方青芜,心潮起伏。
百里妄玉抬手抚上包子的背脊,垂着眼眸戏谑道:“黑包子,又不是看见绝色母豹子,你如何就如此兴奋?”
萧阡水闻言吃吃地笑。
仇狂歌乜斜了百里妄玉一眼,还未来得及做声,一道空灵地银铃声忽然响起,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划破静谧的气流,带起微弱的风声游向三人。
杯中清澈的白水泛起层层涟漪,素白的衣袂蹁跹。仇狂歌抬手,将杯中清水凝聚在玉掌中,晶莹剔透的露珠随相触间凝结成水膜落在她三人身前。却骤然被锋利的气流音波穿破,声如鹤唳,碎成了一颗颗饱满丰润的玉霜珠,染湿了身侧精致雕刻的梁柱。
只闻清脆或沉闷之声齐齐响起,未能承受住这汹涌强势罡气的楼中摆设,便化作粉尘飞扬。楼中内力浅薄者皆是血气翻涌,毁了五脏六腑与白骨。
一旁的黑豹弓着背脊朝她二人露出獠牙,柔软的肉掌间露出泛着幽光的爪子,待仇狂歌的令下。
仇狂歌身形一阵晃动,颤抖着指尖取来一把完好的木椅缓缓坐下。笑盈盈地随娑若说话,双眸却看向了置之度外的九方青芜。“姑娘好功夫,只是如此冲动,小心往后嫁不出门。”
百里妄玉轻蔑的扬起薄唇,唇边溢出猩红,苍白着脸,强撑冷嘲道:“荒蛮之地的女子……鬼才会娶。”
九方青芜压了压帷帽,朝黑豹轻笑,转身便要离去。
“姑娘留步。”仇狂歌袖中的白绫飞向萧阡水,缠住她的皓腕。半晌方道:“血经受阻,心脉俱断。小徒命在旦夕,姑娘不该给在下一个交代吗?”
“交代?”九方青芜负手而立,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红衣渐隐在四合的暮色里。
百里妄玉轻咳几声,恶声道:“为何不拦她?”
仇狂歌踉跄着起身,轻呼出满腔血腥,虚弱答道:“惹不起。”
当世天下第一高手,妖女九方青芜,非等闲之人能够招惹。
宿雨落花沾衣襟(六)
华灯初上。xx网站w-w-w-x-xxc-o-。
几座精致的画舫拟泛在无尽河畔之上,层层茜色绛纱后传出的是娇笑欢语,铮铮古琴声。烛光照倩影,婀娜身姿映上窗纱,满室妖娆,浓妆艳抹,半掩酥胸,玉瓒螺髻,浮翠流丹。
夜澜城的暮色,纸醉金迷,奢华无度。
绘于船身的皎皎白兰嫣然,似生长于水中央,以碧水供养,道不尽的纤尘不染。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九方青芜倚在窗棂旁,犹记得,昔年里亦有画舫如此。她运内力而起,衣摆随风翩跹,秀足未点河中轻水,倩影转瞬便落在了甲板之上。
她上前掀起薄纱,有些失笑。
只见醉卧在玉簟上的俊逸男子紫袍微敞,墨发半解,松散的搭在白皙的胸膛前。xx网站w-w-w-x-xxc-o-。他阖着眼帘,掩去了眸中的潋滟,他如美玉之颜,般般入画,有女子之阴柔,男子之刚阳,眉宇间尽显妖娆之色。
“殆之岚。”她红唇微启,唇舌上扬。
阖上的眼眸缓缓睁开,乌黑的瞳孔彷如漩涡。殆之岚恍若仍在睡梦之中,却仍是勾起薄唇,轻笑道:“阿芜,你归来了。”
九方青芜走进画舫内,弯腰细细打量他的俊颜,低笑道:“梦该醒了。”
“梦醒便知皆为空幻,便是没了你。”他嗓音微哑,似乎极其疲累,半阖的眼又继而闭上。“若是如此,为何要醒?”
九方青芜直起身子,伸手执起桌上的玉觞,看了他一眼,对着他的头顶倒下。xx网站w-w-w-x-xxc-o-。一股泛着浓郁酒香的水柱缓缓流出,顺着额头蜿蜓的漫过殆之岚高挺的鼻梁,染湿了如蝶翼般的睫毛,结成水珠,自下颚滴落,划过他微鼓起的胸膛。
“两年多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羽化成仙了。”玳之岚从怀中拿出手帕,优雅地拭去脸上的酒水,恢复了以往放荡不羁的贵公子模样。
“你就是巴不得我死,只是祸害遗千年,你注定要失望了。”九方青芜随手打开桌上的锦盒,拿起凹槽中一只莹白的羊脂玉笛,眼眸凝视着雕刻上的繁复花纹,问道:“何处搜罗来的?”
玳之岚挑眉,用妩媚的凤眸斜睨她。“你怎知不是我的?”
“你若为爱笛者,早就鸣曲蛊惑那些良家妇女了。”她轻哼,将玉笛放回凹槽之中,转身对他道:“你莫不如拿上好的羊脂白玉,给我做一个面具。”
玳之岚轻笑出声,随即眯着眼打量着她的容颜,若有所思道:“确实变了丑了些。”
九方青芜柔声:“你若想试试,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殆之岚莞尔,抬指划过眼角,由手轻撑着脑袋,侧目看她。“你怎舍得?”
九方青芜挑眉。“你说呢?”
“我说……”殆之岚顿了顿嗓音,话锋一转,正了神色道:“近来弑帝神教又再崛起,兴起便杀,无欢便屠人满门,搅得江湖无宁。比之当年的你,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恩。”九方青芜手中把玩着珠帘,索然无味。
“弑帝神教教主重渊已败九霄山庄韩竹生,列入高手榜第八。昔日圣女,今日四大护法之首浊髅拾也居榜第九。他武功一日千里,有传言……他身上有‘凰琊’。”
九方青芜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来夜澜之前已见过断尘楼楼主了。”
殆之岚眉梢轻挑,目光落在她空无一物的左手腕上,白皙的肌肤残留着凹凸不平的疤痕,那一圈都是新长出来的粉嫩色,被她平时极好的掩藏在长袖下。她曾说过,有瑕疵的东西就不该存在尘世之中。
可惜,无瑕之人世上从来就没有。
“再过几日便是万俟庄主寿辰,届时,天下所有江湖人士将会聚集于九霄山庄。重渊,也会赴宴。”殆之岚轻点玉案,出声打破了沉寂。
“也许吧。”九方青芜起身,从远去的思绪里魂归,懒声道:“不给万俟老头子使点绊子,我就浑身不舒坦。既然是天下第一高手,那么,且会会罢。”
红尘九霄不朽天(一)
淹没云端的山峰下枫叶槭葱郁,自山脚处腰延绵百里不断。xx网站w-w-w-x-xxc-o-。每逢秋色渐浓,枝上碧叶便褪去青葱色泽,遂苍穹之下,一簇簇火红的枫叶宛如赤霞般炽烈灼眼,相映着朱红色的亭台阁楼,安然矗立。
九霄山脚下的客栈人声鼎沸,遥遥数十里外似乎都能嗅到客栈里醇香的浓酒,夹着浅淡的野花香穿梭过尘世每一处缝隙,引得过路人未饮先醉。
远处有窈窕身姿纵马而来,殷红的衣袂轻拂,宛然一朵炽焰般的红莲。与一袭紫衣翩然的娑若一前一后停罢客栈前。她帷帽下的妖娆紫眸轻轻落在匾额上的四个镶金大字,龙飞凤舞,力道苍劲。
九霄客栈。
九方青芜款步姗姗,嘈杂的客栈刹那间寂静无声。
二楼雅间。
窗棂微敞,檀木生香。
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穿梭过人群,缓缓落在九方青芜容颜前的红帷纱。她如火莲般的衣裳极为熟悉,似乎,两年前有个嚣张跋扈的女子,就是这般的喜爱红色。
言轻蓠蓦然扔出手中青翠欲滴的箸子,穿破气流,直直飞向九方青芜。竹筷在离她一寸的距离嘎然停下,忽然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飞扬。
九方青芜缓缓抬眸,目光穿透帷纱与言清蓠对视。她手未动半分,强劲的罡气哗啦一声震碎窗棂,剧烈波动的气流吹拂着她的衣摆,微微掀开帷纱一角,露出一张她极为熟悉的面孔。
“胆敢暗算我,言轻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九方青芜威胁道,语气里却无半点怒意。
言轻蓠扯出一抹清冽的笑容,居高临下的将她俯瞰。“你现下有几分自信能近得了我身?”
九方青芜莞尔,伸手解下帷帽。那是一种……罂粟般的惊艳,能勾去人三魂七魄,引人上瘾,愿永世沉溺在舜华如画中。即便饮下一掬迷魂汤,轮回千年,也怕是,永世不能忘怀她回眸之时的倾城。
客栈中立时有起伏的交头接耳声,似是在谈论这个不可方物的绝色女子,比一口小酒还要醉人三分。
她扫过客栈里的江湖客,微蹙了蹙眉宇,漠然道:“我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不好玩。”
言轻蓠轻哼,清澄的眸子里闪烁着嘲讽之色。“没死就好。”
“恩。”九方青芜轻声应她,一双朱紫的瞳孔氤氲着浅浅的笑意。“找你疗伤。”
“咻——”几枚金钱镖自二楼雅间的窗棂内朝她飞去,九方青芜眼帘微掀,便见强劲的罡气将飞使来的飞镖化作齑粉。一柄青锋剑破窗而来,执剑而来的女子不由分说刺向她心脏,招招逼紧,不给她一丝攻击的机会。
却仍是小丑跳梁,不堪一击。
九方青芜指尖并拢,不需施力便将她剑锋折成两断,罡气将她弹出数尺远。女子蜷缩在打烂的桌椅中,哗啦一声吐出一口猩红来,目光愤恨的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挣扎着恶声道:“妖女,我不会放过你的!”
九方青芜眼帘微垂,狭长双眸落在她容颜上,似是在思索她是何人。
红尘九霄不朽天(二)
言轻蓠撇去清茶上的雪沫,细呷一口,待唇齿间的留香逐渐逝去,方道:“我普度众生,偏生你仇家满天下,可叫我如何是好?这是江南氏族李氏孤女李秋妍,来找你寻仇了。”
九方青芜恍悟,不知是是否有意一般,颔首道:“记得,当年意图夺我‘凰琊’,本以为要废好一番周折拿回,不想不甚屠她满门,竟还留了个孤女。”
“呸!‘凰琊’本就是我李家之物,你个不要脸的妖女……啊……”她破口大骂道,不消九方青芜开口,娑若便一脚踏在她胸腔之上,微微用力,便踩断了她的肋骨。
“妖女……九方青芜!?”人群中有人高呼一声,霎时惊起一片惶恐与喧嚣。当年她明明就葬身在楚璞山庄的火海里,为何平息了两年之久又忽然问世?想必,不是真的罢?
言轻蓠毫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长袖里飞出一根红绳,挽住她森然的手腕。“也罢,你既是我狐朋狗友,我便应了你的要求。”她敛去了笑意,黛眉微蹙,凝神把脉。良久,她眉宇才轻轻展开,只是淡然的嗓音变得仿佛冬雪,冰凉蚀骨。
“谁将你伤成这个样子?”
九方青芜不答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xx网站w-w-w-x-xxc-o-。
“楚容,还是泠姝紫?”言轻蓠拂袖看她,目光逐渐冰凉蚀骨,朝身后侍奉的医女冷然道:“传本谷主令下,谷中弟子凡为楚璞山庄问诊之人,一律杀无赦!”
“是。”白衣女子低声应道,步履生风,转瞬消失在混乱的九霄客栈内。
九方青芜笑眯了眼,调侃道:“你对我这般好,我要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言轻蓠朝她丢去一个白眼,玉指捧起案桌上连理纹枝茶盏,小啜了一口,恢复了一贯的淡然道:“你初消失那几日九霄山庄下了追杀令,赏金黄金万两取你项上人头。弑帝神教却放出消息,扬言要护你周全。”
“重渊啊……”九方青芜指尖轻点案桌,凝眉斟酌了片刻,却无关乎此人的任何印象,朝她眨眼,戏谑道:“邪教之人唯我马首是瞻,许是崇拜我罢。”
言轻蓠闻言轻扫她一眼,漆黑清冷的眸子尽显怜悯之色,只是消失匿迹两年罢了,出来了便成傻子了。“继续贫罢,我不与你争口舌之快。”说罢,她朱唇翕动几番,还是向她道:“近来传闻重渊有一双紫眸,怕是正在修炼‘无魂心法’,已突破第三重。”
九方青芜点案的指尖稍顿,半阖着桃花眸,唇边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据《北锦记事·武史》记载:‘无魂心法,邪魔蛊术。共九重,待破三重,眸即变紫,可勾魂摄魄。’江湖曾下令将此书烧毁,却还是有孤本流传于世,辗转几番,落在她手中。
弑帝神教本是江湖第一邪教,‘凰琊’,‘雪琅’,‘无魂心法’皆是教中圣物,若非江湖所谓正义人士觊觎,也不会招来灭教之灾,三样镇教之宝也流落凡世。
正派人士?可笑。
红尘九霄不朽天(三)
苍穹里如袅袅雾气的浮云将山峦叠翠笼罩着,矗立着巍峨的碧瓦朱檐仿若红尘里不惹尘埃的仙宫,遥遥地建在山巅之处,肃穆而庄重。青砖小路自山脚下一路铺至悬崖口,间隔了足足三丈的断崖似乎由一把神斧将其一分为二,断却了凡人继续向前行驶的步伐。
精致雕刻的繁复花纹爬满了香车,缓缓停在悬崖处。骨节分明的手挑起云纹勾勒的玄色车帘,香炉内氤氲着的宁神熏香便飘出车外,与山野间的清香融合。
“到了?”略有些沙哑的女声响起,一袭白衣的女子起身揉了揉眼睛,神色慵懒的望着身前的青衫男子。
男子回身温婉一笑,伸手将她微敞的衣襟理好,从匣子里拿出白玉梳,为她舒展纠结在一起的青丝。“还差一些。小姝猜猜外面如何?”
女子伸手打了个呵欠,眯着双眼微微勾唇,露出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xx网站w-w-w-x-xxc-o-。“小姝知道,九霄山庄外是相隔三丈的悬崖,只有能过悬崖的人才能进入山庄成为今日的贵客,小姝说的可是?”
他眉宇间本是雪山之巅的清冷之色,却因她的笑靥瞬间融化成扬州三月的暖阳,照耀了红尘,令绽放的百花更加倾城,如桃花林中不可亵渎的仙君。男子莞尔,寒若深潭的黝黑眸中划过一抹柔情,他挽起她如锦缎的青丝,将手中的金凤簪松松别在她脑后。“小姝说的是,不过今日两崖间搭建了一座竹桥。”
泠姝紫探出垂帘,拢了拢楚容为她系上的披风,回首笑道:“只怕是一旦踏上这竹桥,再显赫的名声都要沦为笑柄了。”
她话音方落,远处忽有翻起滚滚黄尘的骏马驰骋而来,穿越过茂盛的绿荫,如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惊起林中群群飞鸟,打破了山野中独有的静谧。
“吁——”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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