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谎报?到时候不光是省里,陈千户和许大人必定会第一个追查。”
然一切仿佛在田县丞的意料之中一样,只听他道:“堂尊放心,卑职自有办法。”说完冲王牢头使了个眼神,王牢头立刻开口,对慕渊道:“禀堂尊,这次大火牢中被烧死的犯人不下十数,其中有几具烧得完全面目全非的尸体,完全可以来冒充杭伯远的,毕竟靖安县衙的大牢中关押了多少犯人,这个数省里不知,许大人陈千户不知,而唯独只有我们自个儿才知道的清楚。”
慕渊沉思了一下,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而自己也可免去因找不到杭伯远而可能会带来的一些麻烦。不过真正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办法竟然是从田县丞口中说出来的,以自己对田县丞的了解可不觉得他有如此智慧,忍不住问他:“这个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田县丞回答:“是卑职和王牢头一起商量出的。”说到此不经意的用手肘轻轻撞了王牢头一下,王牢头当即附和:“不错,是卑职和二老爷一起商量出来的。”
“哦。”慕渊点了点头,“如此也并无不妥,就是要做到干净利落掩人耳目,若是给人留下了把柄,恐怕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田县丞道:“堂尊放心,卑职一定会小心谨慎行事。”
“还有杭伯远,你也要秘密派人去寻,寻不到无所谓,切不可因此惊动旁人。”
“卑职明白。”
慕渊很快又想起一件事,对王牢头道:“王牢头,大牢是你的管辖范围内,这场火来的太过蹊跷,你一定要好好查清楚。”
“是,卑职已经派人去查了,陈千户在离开时也已经吩咐过卑职,一旦查出纵火的原因就立刻去向他禀报。”
“你说陈千户?”想到陈千户当时同那小吏的对话,慕渊如何不清楚他是何等用心,对王牢头道,“你一旦查清此事先来向我禀报,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得向陈千户那边透露出一星半点,否则我定严惩不贷。”
“卑职明白。”
如此给二人分了工,又过了三日,田县丞那里意料中的没找出什么结果,不过倒是有一条新消息,就是经调查可以确认从那日起就没有什么旁人从县衙里走出来了。其实想想也是,县衙这样的地方哪里是普通人能随便出入的,一旦杭伯远就这么出去,必定会惊动守卫,老早就呈报到自己这里来了。
杭伯远被烧死的消息报上去,陈千户还来亲自验了回尸,不过被烧得只剩一块黑漆漆的焦炭,他来了也看不出什么。
吩咐给王牢头的事查到了,种种痕迹表明的确是有人故意纵火,比如发现了遗留在现场的火石等罪证。不过对此慕渊只是命王牢头将这些证据先收起来,对外也要守口如瓶。不过王牢头随口说了句话倒是又引起了他的重视,王牢头道:“其实按理说衙门的大牢是不易着火的,这次之所以火势会蔓延的这么快,其实也是因为牢中加铺了干草的缘故。”
慕渊记得加铺干草是杭伯远先前的要求,当时田县丞还说杭伯远可能另有目的,自己还觉得是他多心。如今联想到杭伯远神秘失踪一事,直觉告诉慕渊这二者之间应该有什么联系,他问王牢头:“干草的事你可同其他人提过?”
王牢头摇了摇头。
“很好,这件事也要对外保密,若是让人知道恐怕你性命不保。”其实仔细深究,这件事和王牢头的性命并无太大关系,若说关系也只有关系着自己。不过他故意说严重一点,好让对方不明觉厉就不会多言了。
果然王牢头郑重的点了点头:“卑职明白。”
两月之期如今已过了一半了,慕渊着急之余,心里也大骂杭伯远不靠谱,前一秒才谈好了合作,下一秒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陈千户以县衙牢房失火烧死重要人证为由向省里呈报,也不知他在呈报里说了什么,省里很快派人来给自己下来最后的通牒,原先一个月的最后期限如今陡然缩短为十日。慕渊愤怒之余更多是感慨,看来如今的自己在大家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早晚问题。谁都不想再节外生枝,因此才想着这么提早结束。
省里的通牒下来第二日,他就决定不能再将指望放到杭伯远身上了,必须得自己想办法。
仔细分析了一下,既然张青柳的家人和家中奴仆都一个不漏的烧死了,那么唯一可能有线索的就是其他和张青柳有过接触的人,未必是一定有一层身份关系的那种。想到此立刻让人去叫田县丞,然后吩咐他道:“你立刻去查查与张青柳有过接触的人,不是衙门里的,就查如今在靖安的士绅百姓,查到的人身份背〖景一律给我列一个清单出来。”
田县丞听着“清单”这个词新鲜:“敢问堂尊这个清单要如何列?”
慕渊懒得跟他多解释,没有尺子,自己拿起毛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表格,上面写上姓名、性别、工作等一系列题头,然后直接告诉田县丞怎么依照题头提示的内容依次填表了。
田县丞大呼神奇,询问此表格的出处,慕渊不赖烦的打发他道:“别管那么多了,先去做正事要紧,限你一个时辰内搞定。”现在时间对他来说可当真是金钱啊。
田县丞当真在一个时辰内回来了,对此效率慕渊还是颇为满意。表格都已经填满了,看来张青柳来靖安这段时日接触的人也不少。
他挨个看下去,基本都是些读书人,然后就是些乡绅,与张青柳的接触也只是几次,之后就再无交集,所以也并无太多特别的地方。不过其中有一个人引起了慕渊的注意,此人叫薄耀安,是个员外。员外就是当地的地主豪绅,说白了就是为富一方的土豪。
而这个人之所以会引起他注意,其原因在于当时靖安受灾之时,张青柳曾找他借过粮。不过薄耀安借没借给他这上面就没有写了,看到此忙问田县丞:“这件事怎么没写完?”
田县丞回答:“并非卑职偷懒实在是不知啊。”
慕渊不解:“此等事你岂会不知?有没有那笔赈灾的粮食入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田县丞面露难色,道出了无奈:“堂尊说的不错,这本该是显而易见的事,只是在受灾之前张青柳忽然要亲自看管预备仓的钥匙,一直到东窗事发之后,预备仓的那笔账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啊。所以加进去多少或者少了多少我们一概不知,正因为如此才没被牵连进去。”
“这是何时的事?”
“堂尊指的是?”
“张青柳亲自看管预备仓,在此之前可有什么异样?或者可有什么人来过靖安见过他?”
田县丞听他这么一说倒真想起个人来,道:“在此之前一两个月,府里的丁大人来过。”
“哪个丁大人?”
“南昌府通判丁知良。”
“你可知他为何故前来?”
田县丞摇了摇头:“他只见了张青柳,然后就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慕渊沉默思索。
田县丞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有张青柳借没借到那银子的事,卑职虽不清楚,但却知道自从张青柳去见过薄耀安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给灾民赈济的粮食是没断过的。不过朝廷的银子不下来,终究也是杯水车薪。”
慕渊闻言略觉得诧异:“你这话的意思是那笔银子没运到靖安?”
田县丞回答:“卑职不敢胡言,实在是卑职也不清楚。从前在衙门有什么事张青柳都是同杭伯远商量,而杭伯远又回乡去了,所以有什么秘密张青柳都会独自一人守着,他从来不信我们这些其它人。”
一提到杭伯远慕言心里就觉得特别的不靠谱,又问田县丞:“即便如此,预备仓的粮食出入调动也当记录在册,册子呢?”
“册子……册子……”田县丞瞧着吞吞吐吐。
慕渊见了着急:“有什么不妨直说就是。”
田县丞这才道:“那册子早就不在了,张青柳自缢后很多关键性的东西都不翼而飞。”
“比如?”
“比如调粮记录,还有就是朝廷那笔赈灾银子的损耗记录。”
慕渊闻言觉得复杂了,很快觉得自己不能一次性追问的太多,要一点点来将问题逐个击破才行,于是道:“既然如此,唯有找薄耀安亲自一问才可知道结果了,你现在就立刻去将他带来,尽量不要惊动旁人。”
“卑职遵命。”
第二十二章、失踪(三)
田县丞带人去了,慕渊反正也无聊,就将那表格再看一遍,这一看又发现了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被田县丞记录在其中的普通百姓。
这个人叫荀二,听着像是个绰号。不过在古代这样的名字很正常,普通百姓尤其是农户家读书不多的,都是一个姓加一个在家的排行,然后就此命名了。
荀二是陷入了一场官司,然后被初到靖安的张青柳所救,终于免于牢狱之灾和自家良田被夺。其实细究这场官司,还与薄耀安薄员外有关。
虽然表格上写的简单,但不难看出是薄员外想要侵占荀二家的地,因此随意编了个罪名要治他的罪。想必在张青柳之前那个靖安知县周运良收了薄耀安不少好处,不然这么浅显到处都是漏洞的案情怎么会就这么真的给治罪了,不过如今周运良早到南昌府任了正五品的同知了,如此官升两级,也可见此人在人际场上的本事。
如此一来事情倒是变得有趣了,张青柳替荀二沉冤昭雪,那么他便是荀二的恩人。而反观过来,薄耀安就与他有仇了,向仇人去借粮,的确匪夷所思。
不过慕渊可不觉得他是一时脑残,因为能让杭伯远这样的人为他所用,就注定了这个张青柳也不普通。
不过凭着田县丞的记载,自那次案子过后张青柳便与荀二再无往来,这也是为何自己第一次看就自动将这条过滤了出去的原因。不过这几次田县丞都像是忽然开窍了一样,前次提出找尸体代替杭伯远的事,这次办事又出奇的快不说,列出来的人竟也抓住了重点,没有胡乱找了一堆,或多或少都有些用处。按照田县丞所说张青柳来靖安什么事都只与杭伯远商量,那么张青柳的事杭伯远应该知道的最清楚,而田县丞若想知道恐怕真要费一番功夫,最快也要好几个时辰。
慕渊扶了扶额,腿上又开始隐隐酸痛。像张青柳这样的人也栽在靖安,看来自己是悲了剧了。
桃儿端着药进来,见他愁眉不展也是担心不已:“老爷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去请郎中?”
“不必了。”慕渊摇了摇头,闻到气味苦的令人作呕的药就皱眉,忍不住抱怨,“这要喝到什么时候,外伤不是应该用外涂吗?”
桃儿端来碗清水:“老爷若是怕苦就一口喝了,然后再用水去去味。”
“能不喝吗?”
“不能。”桃儿略带强硬的态度倒是和老娘有几分相像,“老爷从前可是不怕苦的。”
“是吗?”慕渊无奈,只能端起药碗,离得越近那股苦味就越重,眉头皱得更紧了。
桃儿瞧见道:“老爷还记得你从前对奴家说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吗?老爷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们要刚毅坚卓、发愤图强、学会吃苦。”
慕渊苦笑,想来这话一定是自己说的,桃儿没读书过哪里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对着这么可爱的姑娘说什么自强不息而不是风花雪月的话,看来自己倒当真是个书呆子啊。为不露馅道了句:“原来你还记得。”
桃儿认真的点了点头:“老爷说过的话奴家一句也不敢忘。”
慕渊闻言感叹,自己从前的命真好,有个这么对自己姑娘,而又听桃儿说:“若不是当初老爷第一个在街上发现奴家,恐怕奴家早就死了。”
对啊,当初是自己在街角发现的这个女孩。想到桃儿那时的样子,身着破烂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奄奄一息的模样,实在让见着生怜。想想她从前的经历,忽然觉得自己的日子还是挺好过的,至少从未体验过沦落到那种境地的生活。想到此慕渊忽然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了个干净,虽然苦得直咋舌,忙喝了几口清水漱口,这才稍微好受一些。
桃儿见他如此难受,不禁心生愧疚:“都是奴家不好,让老爷一口喝了。”
“不。”慕渊摇着头对她道,“我算是明白了,其实都是我把事情想的太坏。桃儿你放心,为着你和妈,再难的事我也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嗯,奴家相信老爷。”桃儿点点头,却不知怎么的脸红了起来,忙用准备午饭为借口,逃一样的跑了出去。
田县丞很快回来了,但带回来的结果却是薄耀安以重病为借口避而不见,可实际上田县丞去时还瞧见有客人从他府中出来,田县丞愤愤不平道:“这个薄耀安真是好大的胆子。”
慕渊道:“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将他给抓回来?那不成你一个正八品县丞还怕一个小小的员外。”
田县丞支吾了半天终于道出了实情:“堂尊有所不知,他薄家有人在京中为官,所以这厮才会如此猖獗。”
原来如此,难怪田县丞不敢抓他回来,原来此人是有后〖台的啊。
不过慕渊可不管这么多,这个薄耀安可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没了他就等于自己刚发现的线索有断了,于是对田县丞强硬道:“你立刻再去把他给我带来,若是他不见你就带人冲进去,若是他不跟你来你就派人把他给抓来。”
田县丞为难:“堂尊这么做恐怕不好吧,若是让他家里人知道了,恐怕会对堂尊不利啊。”
慕渊冷冷一笑,还有什么会比如今自己的处境更不利呢?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可怕的,道:“他家里有人是京官他又不是官,而你我也是编制内的朝廷命官,抓他进衙门里问话谁又敢多说什么?”
田县丞虽不情愿,但堂尊的命令也没法违抗,只有去了。这次他终于将人给带了回来。薄耀四十多岁的样子,胡须很长,体态发福,带着士绅普遍常戴的方帽。
慕渊一看这长相,厚嘴唇、小眼睛、葱头鼻,就是电视剧里标准的猪一样炮灰的配置啊。
薄耀安的态度有些傲慢,进来看到慕渊更是不以为然,因为在他看来眼前这个知县不过是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罢了。
此时田县丞跟在他后面进来,反倒像个随从,真是我大衙门的脸都被他给丢完了。
慕渊看着眼前的人,容光焕发哪里有半分病态,先前分明就是刻意欺瞒。这时只听薄耀安道:“大老爷找小民来不知所谓何事啊?”听他的语气中还透露着一丝不耐烦。
“本官问你,方才田县丞去你府中,你为何要装病不见?”
虽然被当场揭穿,但薄耀安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毫不紧张的回答:“每日要来见小民的人太多,小民也是让门房编了个理由,打发那些无聊的人而已。谁知道这帮狗胆包天的东西竟然连二老爷都敢拦着,小民回去定当好好教训他们,打他们的板子。”
慕渊沉默的望着他不说话。
薄耀安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了:“大老爷若没什么别的吩咐小民可以回去了吗?小民家里可还有一大堆账册要看,要是今晚……”
“大胆!”慕渊忽然一声呵斥,倒是把薄耀安给吓了一跳。但薄耀安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在靖安待的时间久了,什么样的官没见过。因为他家里人的关系,哪个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倒是如今这个黄口小儿还来自己面前耍什么官威,当真是找错了对象,于是不卑不亢道,“大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渊神色冷漠:“田县丞怎么说也是正八品的朝廷命官,你如此藐视官府,藐视朝廷该当何罪?”
薄耀安眼中有一丝戏谑:“大老爷是说真的?”
慕渊气势不减:“难不成你以为本官是同你玩笑?”
“大老爷应该知道,我家……”
“知道又如何。”慕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是你藐视官府在先,即便你家中有人为官,难不成是他纵容你此行吗?”
薄耀安闻言不禁冷汗,看样子是自己小瞧这个新任的知县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平日里跋扈也是仗着自家的后〖台,但若真有人跟他对着干他也懂得不要为自家人惹事的道理,索性先服软:“小民知错,还请大老爷恕罪,小民可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慕渊也见好就收,毕竟自己还想在大明朝混下去,如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得罪了一个京官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何况田县丞也旁帮着薄耀安说话:“堂尊,他也知道错了,堂尊不是还有事要问他吗?就不与他计较了吧。”毕竟今日之事田县丞也参与其中,若是真闹大了对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慕渊虽不耻田县丞这么胆小怕事又墙头草的做法,但这也的确是生存之道,何况也是给自己多一个台阶,于是道:“好,就看在田县丞的份上今日之事我就暂不追究,若有下次绝不姑息。”
“多谢大人。”薄耀安嘴上虽如此说,但心里想的却是你也不敢真的追究。
慕渊使了个眼色,田县丞就很自觉的退下了,走时还顺带关上了门。
第二十三章、失踪(四)
慕渊这才对薄耀安道:“本官今日找你来是想向你问清楚一件事。”
“大老爷请问,小民知道的都会说出来。”
“听闻靖安受灾之时前知县张青柳来找过你。”
薄耀安的神色有细微的变化,但还是若无其事点点头:“没错。”
“他来找你做什么?”
“借粮。”
“那你是否有借给他?”
“没有。”
“为何?”这一回答还是出乎了慕渊意料,开始怀疑对方是否说谎。
然薄耀安却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大老爷以为为何呢?赈济灾民本是官府分内的事,又为何要找百姓借粮?何况朝廷已有赈灾粮款拨下,十五万两银子赈灾远远足够,可张知县又为何还要来借小民的粮食呢?”
“你这话是何意?”慕渊听出他话中有话。
薄耀安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配上他赘肉横生的脸,让人有说不出的厌恶,他道:“官场上的事非要小民明说吗?大人应该比小民更清楚才是。”
“我既让你来就是为了让你来给我说清楚的。”
“那么敢问大老爷,朝廷在府州县都设有预备仓,目的就是为了丰年屯粮荒年灾年赈济,靖安的预备仓里应有存粮两千六百石,即便没有朝廷的赈济,光凭预备仓里的粮食,下放给灾民度过灾年远远足够。那么为何张青柳还要向小民来借呢?”
慕渊倒没查过预备仓的账,因为据田县丞所说账本随张青柳的死而失踪了。如今听薄耀安说出了这么个明细,也是吃了一惊。原先他只是觉得张青柳吃不下十五万两那么大一笔银子,现在不光有这笔银子,还有预备仓的存粮,两千六百石粮食和十五万两银子一样,都是个不小的数目。薄耀安定知道些什么,他追问:“你说是为何?”
“还能为何,当然是中饱私囊了。张青柳不是已经以贪墨定罪然后畏罪自尽了吗?虽然他吃下去的没吐出来,但朝廷定的罪不会有错。若是有人说朝廷错了,那他才是大错特错呢。”
薄耀安分明就是避重就轻,他知道什么却不说明。只是这最后一句在慕渊听来有些刺耳,但转念一想杭伯远失踪在先,自己也用不着守信去管张青柳的案子。
薄耀安见他沉默,又道:“大老爷可还有话要问?”
慕渊又望向他,道:“你不借给张青柳粮食可是因为荀二之故?”
“大老爷哪里的话,小民如何会为了一个农户和知县老爷计较,小民不借是因为小民家实在没那么多存粮。”
“他要向你借多少?”
“一千五百石。”
“一千五百石?”慕渊也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多?”要知道明代的一石粮食换算过来,大约就将近现代的一百斤了,而一个普通人每天也吃不到一斤的米,饭量特别大的人除外。
薄耀安无奈的摇了摇头:“知县老爷的事小民如何知晓,不过小民家中的存粮只有一百石左右,都是前些年存下的。去岁靖安受了灾也买不到粮了,所以这些粮只够家里几十口人勉强撑到第二年,即便想借也无能为力啊。”
慕渊知道他是在装穷,员外家会没有余粮,这就跟土豪家会没有钱一样没有丝毫说服力,他又问薄耀安:“张青柳在你那儿没借到粮他可还去了别处?”
“这个小民就不知道了,大老爷的行踪哪里会告诉我们这些小民啊。”
“那么你可认得丁知良?”
“丁知良是谁?小民不认识。”
“你说谎,你连靖安预备仓的存粮都知道的清楚,怎么会不知道南昌府的通判丁知良呢?而且丁知良时常来往靖安,你敢说真的就不认识他?”
薄耀安大叫冤枉:“小民是知道丁大人这个人,可是和丁大人并无往来交情,怎么能算是认得呢?”
对方倒有理由狡辩,慕渊见一时间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就先不多问了:“行了,该问的我都已经问了,你先回去吧。”
“多谢大人,小民告退。”
薄耀安刚一转身,背后又响起了慕渊声音:“站住!”
薄耀安心中一惊,镇定回头,只听慕渊道:“今日你我的对话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薄耀安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小民明白,请大老爷放心,小民定会守口如瓶。”
薄耀安走后田县丞立刻就进来了,忙追问:“堂尊,可问出了什么?”
慕渊摇了摇头,有些话还不到时候让田县丞知道。
田县丞道:“此人出了名的狡猾,如今看来连堂尊也奈何他不得了。”
慕渊微微一笑:“不错。”又吩咐:“派人偷偷盯紧他,尤其是观察他和什么人见了面,一旦有任何发现立刻回禀。”
“是。”
“对了,我吩咐你找人做的东西做好了吗?”
田县丞顿时露出一副特别奇怪的表情,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不过堂尊,那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啊?”
“你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它很快就可以派上用场,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预备仓。”
第二十四章、局(一)
田县丞道:“此人出了名的狡猾,如今看来连堂尊也奈何他不得了。”
慕渊微微一笑:“不错。”又吩咐:“派人偷偷盯紧他,尤其是观察他和什么人见了面,一旦有任何发现立刻回禀。”
“是。”
“对了,我吩咐你找人做的东西做好了吗?”
田县丞顿时露出一副特别奇怪的表情,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不过堂尊,那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啊?”
“你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它很快就可以派上用场,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预备仓。”
。。。。。。。。。。。。。。。
在明代搞科技什么的不现实,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慕渊哪里懂得那些复杂的东西,但对于这种简易的木质轮椅要找人做一个还是十分容易的。
慕渊坐上轮椅,田县丞就急不可耐的推他到院子里晃了一圈,倒觉十分新鲜有趣,脸上笑开了花,也不知是在高兴什么:“堂尊,这叫轮椅的东西还真方便,卑职看以后坐着这个出门都不用乘轿和马车了。”
慕渊想象那样的场景,一出门满大街都是坐着轮椅外出的,彼此相互间还热情的打着招呼,这场面简直了,到处都是身残志坚啊。
现代意识先入为主,在慕渊看来轮椅就是给腿脚不方便的人坐的,但田县丞看样子真不那么觉得,看样子真有要把这个轮椅打造成潮流一时的交通工具的气势。
慕渊打断了他这个恐怕的想法:“轮椅只能用作腿脚不便的时候,若是大家出门都以此代步,缺乏了运动也是对健康不利啊。何况哪有坐着出去见人,不是大大的失礼吗?”
健不健康的田县丞倒没多大意识,只是一听到失礼就立刻转变了态度:“堂尊说的不错,都是卑职糊涂了。”
“行了,安排正事吧,我还要去预备仓呢。”
“是。”田县丞又想起什么,“回老爷的话,卑职刚才来时遇到李允了,他说他的伤好了,想陪同老爷一起去。”
田县丞的话酸酸的,慕渊闻言觉得的确李允在自己身边要方便许多,于是点了点头:“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让他跟着吧,你就不用再跟了,衙门里还有你的事要做。”
田县丞听了这话心里更酸了,想着明明都是我跟着堂尊,李允一回来堂尊就不让我跟着了。
李允对轮椅的态度和田县丞完全不同,先是感叹设计巧妙,但听闻慕渊要坐着上街就立刻阻止了,道:“老爷身为一县长官,若是坐着这个这么抛头露面的出去,岂不是有失体统。”
慕渊听着别扭,抛头露面说得自己像大家闺秀一样,不过想来的确觉得李允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自己可不想被围观,想了想道:“我不乘轿的时候就坐这个,路上我都乘轿,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允闻言点了点头:“甚妥。”
慕渊觉得李允恢复的快对自己来说还是颇为得利的,至少李允做事细心,虽然和田县丞比也各有长短。关键是自己更信任李允,相处起来就可以更随心一些。
路上慕渊跟李允商量着,还是决定让他把老娘和桃儿送回去,虽说身边有女眷衣食住行要方便许多,但他却不能这么自私,让她们跟自己一样身处险地。
李允点了点头不说话,其实他受伤这几日外面发生的事都知道,听到老爷如此安排,就像真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般,不禁问:“老爷,如今可有什么应对法子吗?”
慕渊摇了摇头,感叹道:“两月之期过了一半,后来一月索性变成了十日,算上今日就还剩下九天了。”其实即便他有办法,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关键是李允问的不是时候,所以就注定他要担心了。
李允面露愁容:“这可如何是好?”
慕渊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第二十五章、局(二)
说起预备仓他还是第一次去,太祖时朝廷设仓贮谷以备饥荒賑济,凡预备仓中粮食皆是三年一查。嘉靖六年,朝廷令抚按二司督责有司设法多积米谷,又效仿古人平籴常平之法,不过并非丰年平价买进待荒年卖出,而是在春种时放賑贫民,等到秋收再让其抵斗还官,不取利息。然后规定府以存粮一万石,州以存粮四五千石、县以存粮二三千石,明立簿籍查考。
这些信息都是存在于慕渊的记忆中,也就是从前那个“自己”的记忆。如此看来先去薄耀安也并未说谎,两千六百石粮食恰好符合朝廷对县里要求的二三千石之数。
经过这么多信息整合在一起,他感觉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个预备仓上。
靖安预备仓的土仓官叫赵栗,听这名字就像是天生注定了要和粮食沾边一样。
赵栗也是第一次见新上任的知县老爷,因此挣足了表现,大腿抱的十分专业。慕渊听着他吹捧美滋滋的,虽然知道没几分真,但谁不喜欢被夸赞。赵栗对轮椅这个新鲜事物也很好奇,尤其是在知道是慕渊亲自设计后,对慕渊的崇拜更是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直夸慕渊是绝世少有的奇才。
不过糖吃多了也会腻,何况慕渊来此也不是为了听他夸赞的,还有正事要做,于是对他道:“你把仓库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赵栗闻言一下子紧张起来:“堂尊好端端的来看仓库做什么?”他心想莫不是有人在新来的堂尊面前告了自己的黑状吧,否则堂尊怎么会想到来查仓库?究竟是哪个畜生在自己背后使坏?
“怎么?这仓库我不能看吗?”
赵栗忙解释:“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仓库里面又闷又不透光的,卑职怕堂尊进去了会有所不适。”
“这是你该担心的问题吗?”关键时刻还是要拿出上司的威严和气势来。
慕渊如此一说,果然赵栗就不敢多言了,去找到了钥匙,然后带着堂尊一行就去了仓库。
粮仓讲究阴暗干燥,这样才有利于粮食的保存。只是的确如赵栗所言,推开门一股子陈腐的味道扑鼻而来,他不禁问赵栗:“粮仓中有坏谷?”
赵栗点头:“这是常有的,毕竟这么多粮食长期储放在这里,因为很多原因,每月或多或少都有腐败。不过对于这批粮食我们都有特殊的处理,堂尊不用担心?”
“什么特殊处理?”
“我们联系了城中一些商户,愿意以一钱银子每石的价格买进这批腐败变质的粮食,我们可以再用这笔钱入购买新的粮食,填充入库。”
李允闻言吃惊:“一钱银子这么多?我听说整个江西地区丰年粮价不过三四钱一石,这些商户花这笔银子买这不能留也不能吃的粮食做什么?”
赵栗意味深长一笑:“老哥这就不懂了,买了官家的粮自然卖了官家的人情,那些个城里的大户一个个都巴不得抢着来买呢。”
慕渊闻言就呵呵,要是真像他说的城里大户为巴结官家都抢着送强,那当初张青柳还用腆着脸面和薄耀安借吗?他问赵栗:“如今靖安预备仓中存粮是多少?可有薄册?速速取来与我看。”
赵栗的笑容凝固了,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了一句:“堂尊要看薄册?”听上去还有些奇怪。
慕渊点了点头:“不错。”
“并非卑职不让堂尊看,而是薄册被前任张知县拿去了,他死之后谁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那如今靖安预备仓的存粮数呢?”
“都在那薄册之中。”
“大胆!”慕渊瞬间变了态度,“如此敷衍了事当真是玩忽职守,这个差事当腻了吧。”
震慑他一下就差不多了,慕渊当时不会真的治他的罪,不然这预备仓的事要谁去做,于是道:“你玩忽职守虽是大罪,不过念在你在县衙多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本官就暂不追究,让你将功抵过吧。”
“多谢堂尊,不过请问堂尊如何一个将功抵过法?”
“既然薄册丢失多时了,本官知道了就不能不闻不问,限你三日之内重修薄册吧。”
“三日?”赵栗就差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连忙叫苦,“这么点时日哪里够啊?”
“就三日,即便不能全部重造,也要把张青柳来靖安后的这部分重造出来。”不是他苛刻,而是他自己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想了想为防赵栗偷懒还是保险些的好,又道,“这三日我就在预备仓,守着你们把薄册重造出来,造好之前你们哪里都不许去,也不许见外面什么人。”
赵栗一脸为难,张口欲言,最后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换做一句:“卑职遵命。”
不过这是李允却不答应了:“堂尊的腿伤还没好怎么能待在这里呢?”主要是仓库里的环境的确不好。
赵栗也跟着道:“老哥说的不错,堂尊还是回县衙吧,等到薄册造好卑职自会亲自送到衙门去。”
“不必,我就留在这里。”粮仓的事是最容易有猫腻的,看赵栗跟仓鼠一样肥满的体型就知道,这其中油水肯定不少。自己若不亲自监督,指不定他们会有什么猫腻。见李允还担心,为了防止他打破自己的计划就索性先开口了,:“李伯你不用担心,我在这儿自不会有事,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可以一起过来。”
李允想了想点了点头:“那我就留下和堂尊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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