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你是老蛤蟆!”见两人追打起来,杨康远远对着周伯通传音道,“师叔祖,可千万往人少的地方去啊!”
“一个为老不尊,一个疯疯癫癫,正好解决了。”李莫愁停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只见她神态虽是悠然,但额上覆了一层薄汗,微喘不止,显见这一路追赶颇为急迫。杨康问道,“你是怎么惹来这尊大神的?”
“那老疯子一见到我就问‘我是谁’,说我肯定认得他,一直追问不休,也不知道是将我当成谁了。我虽打不过,却还是让他吃了点儿小亏,谁知他更是不肯罢休,亏得我轻功好,只想着一路赶到了这里,让姐夫你解决就是了。”
神雕的故事里小龙女曾经回忆过,欧阳锋与李莫愁不知结下什么仇,堵在古墓门外叫嚣,欧阳锋被古墓主人擒住后,靠逆转神功的移|岤之法解开|岤道,打伤了小龙女的师父,师徒二人都以为是李莫愁偷偷解开了欧阳锋的|岤道,并且让这个误会持续了十几年。华筝有时候担心她师父,便告诉李莫愁若是惹上仇敌,不必回古墓,只管来找杨康便是。
见李莫愁将师姐的指示执行得一丝不苟,杨康问道,“那你师父怎么说?”李莫愁眸光一转,颇为不以为然地说道,“师父她说知道了。我早跟师姐说过,请也是白请嘛。”
她原本云游四方,这一趟是专门帮她师姐送请柬回古墓的,杨康作揖道谢,“我们也没指望她老人家能离开古墓,只不过这种大事,总要知会给长辈才是。倒是麻烦你了!”
“谈不上麻烦,我自个儿去师姐那里领好茶好果好床铺。”说完,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娇笑一声道,“姐夫可小心点,我路上可看见不少了不得的人呢。”
杨康点头谢过她的提醒。他心底里最担心的还是那几个老一辈高手,若是他们闻讯而来,局面就难以设想了。他正思索此时洪七公黄药师等人的行踪,突然听见几个蒙古兵士低声交谈了几句,“金刀驸马来了!”
成吉思汗钦赐的金刀驸马从来只有郭靖一人,其余的驸马都只是简单地用着“古列坚”这个称号。而当初西征大军中分配给郭靖的兵士,之后全部归属在华筝名下,此刻自然有人能认出当日带兵的郭靖。
郭靖和黄蓉的马车到达营地外的关卡时显得十分低调,二人没有带着女儿,不然郭芙和耶律齐这对原定的夫妻可就提前见了面。见人多眼杂,二人也并未多言,只低声道了贺,又言道江南七怪表示再无瓜葛不愿前来,小意也因疗伤不便前来,由他们代为表示祝贺。
至于黄药师,根本就不屑理会,独自云游去了。
又过稍许,就见一个道士打扮之人过来,待走近了看,竟然是带着丘处机书信的尹志平。两人叙旧后,杨康拆开信笺,只见上面写道,“为师昔时意气行事,因自恃力高而肆意妄行,最终祸及常人,酿成郭杨两家妻离子散之难,徒留一生悔恨。望徒儿引以为戒,万事需思虑小心,以苍生为念,以道义为心,莫要蹈为师覆辙。况今后居高权重,一举一动牵扯甚众,切记。”
杨康沉思片刻,将信笺收好,安排人送尹志平入座。如他这般代表门派送达贺喜之意的,虽不多,也能凑上几桌,至于关系匪浅的金刚门和波斯明教,则是门主与教主亲自带众前来。
吉时已到,宾客都已入席坐定,待华筝也梳妆准备好,杨康去帐中迎她出来。只见她还穿着刚才见时的绣金白底长裙,细密的金纹波光潋滟,胸前虽是蒙古样式的盘花领,拖曳的裙裾却好似飘摇的云朵。她腰上多了条饰带,勾勒出修长的腰身,头上则是一顶银质嵌宝的华冠,头冠底部延伸出柔光晕染的银纱,长长地垂到腰际,上面穿缀着珠串,珠串上的珍珠粒粒小巧,圆润晶莹。
华筝拉了拉衣襟,又拨了拨面颊边的珍珠,“瞧我改的婚纱怎么样?”杨康端详片刻,“比上次那红的漂亮多了。”她得意地一笑,“那是当然!这次是嫁你,怎么能一样?单说重量,也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没事,再重也是抱得动的。”说完,杨康抱起她穿过烧得旺旺的篝火,大萨满将奶酒点在他们的额头,祭拜了天神、牧神、火神。待宴席开始,两人用银壶银碗向宾客挨个敬去。
这一圈下来也确实考验体力与耐心,二人用的酒盅杯底嵌着透明的琉璃,使得极浅的杯底看似正常酒杯般深浅,但一圈下来二人还是喝得略带醺意。按照习俗,他们先去敬蒙古宾客中的长辈。当日诃额伦夫人所收养的子女,此时尚有大半在人世,其中也有几人在和林附近,都赶了过来。除此之外的远亲、姻亲之人,即便华筝也几乎只认得小半,还是要靠书记官私下里提前的提醒介绍,才能在敬酒时叫对称呼姓名。
接下来是敬同辈好友,坐席将裘千尺与郭靖黄蓉等人安排得甚远,毕竟郭靖黄蓉跟裘千尺的两个哥哥都有过节,幸而两方相互不知。敬酒到了郭靖黄蓉二人时,杨康低头扫见他二人的杯盘,几乎分毫未动。
华筝嘴角含笑,举起酒杯道,“上次敬你们一杯,是别有用心;此次再敬,却是真心实意。”黄蓉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华筝姐姐,我们来此庆贺你们的大喜之事,也同样真心实意。可是这里许多人,都恨不得拿靖哥哥的头去换赏金呢。”
杨康答道,“你可放心,我可比你们都害怕出点什么事,若是你爹爹来找麻烦,我们两条命加起来也抵不起。”
黄蓉本也只是有意调侃,见杨康再次举杯相碰,也不再推阻,四人高举酒杯一饮而尽。郭靖说道,“华筝,之前一直都是我对不住你。大汗的婚约没能当场拒绝,是我的错,后来悔婚离开,让你难堪,也是我不对。我一直都将你和托雷当成兄弟姐妹……”郭靖声音蓦地哽住,似乎是想起了托雷的死讯。
托雷的死因对外语焉不详,郭靖也只以为他是因病去世。华筝微笑道,“郭靖你并没做错什么。即便是亲兄弟姐妹,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也有老死不相往来,也有吵得脸红脖子粗如同仇敌,更甚至……”她低低叹了口气,“没什么,虽说我们从小一起玩大,一直到我十岁离开,我也从来都没喜欢过你。即便对于世人来说,喜爱与婚姻并无太大干系,但至少对我来说,还是想要合心称愿的人。”
黄蓉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郭靖,眼角眉梢都带上甜蜜的笑意,“你不稀罕的偏我稀罕,各得其所才两全其美。这次来,不光靖哥哥要跟你道歉,我也有事要对你讲。不过,我可不是要向你道歉,反而是问你要个说法。上次你利用了丐帮里的小人,把我辛苦准备的大会搅得天翻地覆,可要向我这个帮主道个歉?”
华筝噗地一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替你试探一下你的帮众里谁可能被收买,谁可能背叛,难道不该来谢我吗?”黄蓉轻哼一声,“我看你就只把杨兄弟试出来了。下次你可要小心点,若是真的插手与大宋为难,或许假绑架就成了真绑架呢。”
杨康笑着阻止两人抬杠,“若是有时间,你们再好好叙旧,这还剩下好几桌需要赶工呢。”
如此这般敬至最后,才最终到了至亲家人处。华筝的大哥术赤、四哥托雷、大姐布亦塞克、二姐扯扯亦坚都已不在人世,只有二哥察合台,三个窝阔台、三姐阿剌海、四姐阿勒坦前来,皆坐在尊位之上,至于其他异母的兄弟姐妹,则另起一处。
窝阔台正在宴席上痛饮进贡的烧酒,见到新人来时便眯缝着一双醉眼,喷洒着酒气大声说道,“好呀,好呀,我这个小妹儿终于嫁了!我要以为你要一辈子在家里被阿爸阿妈宠呢,永远让阿爸抱着你看我站在地上,永远占着阿妈的膝盖边,让我碰也碰不到啊。”醉意迷离中,他似乎已经醉得忘记双亲已逝,也忘记华筝还站在面前,仿似自言自语,又像是抱怨不休,“是啊,都是最小的好,最小的儿子才是宝贝疙瘩,什么好的都要留给你,为什么我不能晚生几年,为什么啊,嗝……”
他是真的醉了,开始还说着华筝,后面说的却变成了托雷,还有那幼子守灶的习俗。窝阔台的妻子略带尴尬地扶住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的大汗,华筝站在桌前一动不动,语调平静,“三哥也喝多了。”她将斟满的酒杯放在醉卧的哥哥面前,吩咐周围人,“带哥哥去帐子里吧。”
离开时,华筝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杨康也觉得有几分疲乏,料想她此时已是勉力强撑,便拉过她倚在肩膀上,承住大部分的重量,一边道,“结婚的新娘都是负重的勇士啊。”她略带倦意地答道,“没办法,婚场如战场,婚纱就是铠甲嘛。”
二人强打精神,最后到了杨铁心和包惜弱二人面前。只见他两人穿着崭新的华服,包惜弱头上戴着金灿灿的衔珠万寿簪,与她十几年养尊处优的气质颇为相宜,而杨铁心穿着藏蓝绸缎长衫,也颇为相宜,掩去了曾经劳苦奔波之色。自从几个月前的威胁后,双方再也没有深谈过,目光相对时自然生出几分尴尬。
华筝避开杨铁心的脸色,先对包惜弱点头敬礼,放轻声音道,“等明儿一早,媳妇再按汉人的礼节去给妈敬茶可好?我阿妈不在了,如今就只有您一个妈妈,可千万不要不认我。”见她轻言细语将自己说得孤单无靠,包惜弱双目带忧,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但还是接过她的酒杯,“你是个要强的好孩子,不会没人疼惜……”话说到一半,泪珠就已垂在眼角。
杨康则端起酒杯递给杨铁心,“父亲,儿子的大喜之日,第一个便要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杨铁心却垂手不接,“你婚后打算如何?若是他日蒙古与大宋开战,又该如何?你忘了你郭兄弟的妈妈是如何死的了?”
华筝肩膀一动,杨康知道她忍耐不住想要反驳。带兵将领若是叛逃,便是将家人置于危险之中,李萍就是因在逃离途中怕拖累了郭靖,才决意自杀的。她的死至少有一半是要归咎于郭靖懵懂间接受了兵马职权,却还没明白随之而来的职责风险。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后说道,“大汗早已去世,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华筝咬咬牙,也低声道,“我不也说过了么,二老只要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杨铁心艰涩地笑了一声,“公主不需要再拿什么血流成河的报复来吓我了。流落江湖十几年,打过交道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难道还看不出来谁是真的心狠手辣,谁不过是虚张声势……”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视线也发散茫然,杨康发觉不对,立刻抓住他运起九阴真经中驱毒的方法。华筝则惊叫道,“你吃了什么?”
她一把夺过包惜弱的手腕,按在脉上,又捡起桌上的碗检视一番,只见桌上的碗碟杯壶皆是银质,熠熠发光。见来不及一一细验,华筝转头喝问道,“这桌上的酒食是谁负责?”
包惜弱手颤抖不休,但还是尽力反拉住她,“公主,不要……不要责怪旁人,是……我们自己……”她的身体则瘫软着倒下,怀中掉出一个纸包,华筝扶住她的同时,一把将纸包抓过来,就见有细细的粉末在空中弥散开来,她神色一变,“曼陀罗的种子!你们?”
杨铁心也摇摇欲坠,他断断续续地说,“他们说你如今……武功已经是绝顶高手,再无几人能敌,举天之下,走往何处都无人能够阻拦……只是爹娘没用,才让你……不能……”他剧烈的抽搐几声“答应我和你娘,从今之后不再受挟制,回……回大宋去。”
杨康运功时只感觉对方毒入脏腑纠缠不休,他驱毒的内力仿佛泥牛入海,见杨铁心的瞳孔蓦然放大,他大声喊道,“不!不是的!”杨铁心眼瞳已然浑浊,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杨家满门忠良……决不会……”
见他已经陷入呼吸衰竭,杨康咬牙问道,“这毒没得救么?”华筝已经抱着包惜弱一同坐倒在地,她拿着银针想要救治,却双手颤栗无处下手,“催吐,洗胃,输液……可那是生物碱……”
包惜弱惨然一笑,“康儿,不要怪我。你……养父……我不欠他……反而是他欠着我……他欠我救他一命……欠我一家团圆……欠我十几年的担惊受怕愧疚难当。所以……我离开他……我不后悔……”她的声音越发微弱,“而铁哥是我欠他……我欠他一次隐瞒……欠他十几年的奔波……欠他一个清白之身……还欠他一个儿子。如今……我也只能还他一条命了……”
她的毒性也终于发作起来,美丽的瞳孔一片浑然,她伸出还在痉挛的纤手,举向杨铁心倒下的方向,“铁哥,等我……”
杨康心中似乎有个声音想放声大哭,但是喉咙嘶哑,只余哭嚎的形状。远处的酒席歌舞依旧喧闹,只有负责此桌的侍从围拢过来,最后,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把他们抬走。”
他闭上眼睛,猛地仰起头,突然听见一阵喧哗。等他睁眼,就看见郭靖站在面前,面带怒火,“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害的?”
杨康低声说道,“是我害的。是我既没有耐心,也没有能力让他们理解。”
旁边的黄蓉低声切切地对郭靖说着什么,但是杨康无心去细听。只听郭靖说道,“杨伯父伯母的尸体,要带回牛家村去安葬。”
“好。”
“你不一同回去?”
“不。”
郭靖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伸手拉住他,“你跟我们走,杨伯伯也要你回去!”
杨康苦笑一声,“我的亲生父母拿死来逼我。那你想用什么,用拳头?随便你们怎么说,这都是我的人生。”
他转身离开。白色的帐子,白色的桌席,白色的人群,连成一片漫天刺目的白色。恍惚间几乎分不清,是喜还是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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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
“头七之日也不得在爹娘坟前祭拜,是孩儿不孝,只能在此遥祭水酒三杯,望双亲地下安息。”说完后,杨康将杯中酒洒向地面,又跪在地面磕了三个头。
华筝默然不语,片刻后也在他旁边跪下,“我两辈子四十多年,连自己的父母也不曾跪过。如今按照古人跪拜父母的礼节,是真心将你们当做公婆,若是你们仍然不愿意接纳,那就背过身去,不要理会我便是了。如果你们真的能在冥冥之中看着我们,那我希望你们能看得久一点,久到能够理解我们。”
说完她将两手交叠放在身前,轻缓而又稳重地俯□,将光洁的额头抵在手背上。如此三次后,她说道,“现在我们都是孤儿了。”杨康拉她起身,替她弹去衣襟上的尘土草屑,“谁不是呢?”
“我宁愿你怪在我身上,如果我没有威胁他们,也许就不会有那种误会。”
“误会永远都会有。”
他收起祭台,另摆了一处,但仍旧遥遥冲着东南方向。“徒儿成婚,本应请您坐在长辈尊位上接受敬礼的。而师父的心愿,徒儿这辈子都不可能替你完成了:取得师祖的谅解回归师门,最终只在您死后才达成;您丈夫的仇,凶手不但是我的结拜兄弟,更是桃花岛的女婿,受人尊敬的大侠,徒儿即便有实力报仇,也无法去做;至于……”
他说不下去,转头看见华筝站得笔直,低低叹了一声,“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华筝摇了摇头,“恩就是恩,仇就是仇,干干脆脆一刀两断才像样子,还有什么好啰嗦的?她一生我行我素,决不会愿意听我假惺惺地道歉。无论她有多恨我,等到了地府,让她找我算吧。”
杨康挽住她的手,“到时我也陪你一起。”华筝听了滞住片刻,哼道,“我也是说说的,谁知道穿越司跟不跟地府一处办公。”
既祭拜完毕,两人转身离去,马蹄轻缓间便听风声渐起,树梢草尖上波浪起伏。黑云低垂,又被狂风驱赶而来,笼罩四野翻滚不休,转眼间豆点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下,连绵成一片灰暗又闪烁的帘幕。
旷野茫茫,无处避雨。杨康将自己的披风给华筝披挂上,又披了件马鞍上挂着备用的蓑衣。雨滴汇聚成流,在针芒草编织成的纹路上汩汩流动,骏马被雷声惊到,扬起前蹄一声长嘶。华筝拉住缰绳稳住马,轻声细语道,“乖,我们不急,慢慢走。”
杨康骑的青鬃马一直很沉稳,随在华筝身下的踏雪乌云驹身后,不多不少离着半个马身,稳重踏过坑洼中的水花。杨康突然问道,“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不?”
“我同你赛马,你骑着马跑得飞快,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水滴落在他的额头上,冰凉中隐约有一丝爽快,“后来我停了下来,于是你也停了下来,回头来找我。”
塞外的雨霎来霎止,白蒙蒙的云雾被阳光的金芒撕裂,露出一块块细碎的如洗碧空。垂射下来的光线明暗相间,天地间恍若垂着一面光幕,变幻迷离。华筝驻马望去,“真美!”
两人屏息观看了许久,华筝突然说道,“我永远知道你在不在我身后。只要你停下来,我就会停下来,回头找你。”
杨康心道,现在我停下来了,你也停下来了。嘴上却问,“那找到之后呢?”
华筝蹙眉望着前方,抿着的嘴角看不出笑意。片刻后,她抖动缰绳转过头来,又是眉眼舒展,神情坦然,“走吧,回家。”
(第四卷完)
98番外:一代天骄
我叫做孛儿只斤·铁木真。除了无法亲眼看见金朝的灭亡,我此生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遗憾了。
死期将至的时候,我想着敌人,想着家族的未来,想着这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巨大疆域该如何管理。我想到我的儿子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他们跟着我东征西讨,除了沉溺于酗酒和不可控的脾气之外,他们都是优秀的领军者。
我想到我的女儿也丝毫不逊色,我那睿智又慈爱的母亲,和我勤劳坚强的妻子一起,把她们养育成了同她们的祖母、母亲一样优秀的女子。只要她们可以打理一间帐篷,一群牛羊,就可以打理一片土地,一个国家。
只除了我的小女儿。她还没有驸马,也没有她的国土,该如何在这铁与血的时间生存?
她是不太一样的。第一次和蒲儿帖一起看见她睁开眼睛时,我们就发现,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只是我们不知道,她的不同寻常,到底是长生天的恩赐?还是诅咒?
所有会逗得她的哥哥姐姐们咯咯直笑的动作,挠脚心,亲脸蛋,抛到空中转圈,都换不来她的笑声,反而是闭上眼睛,无声地抗拒。
她那双懵懂的眼睛好像能看懂我们的表情,她那对柔软的小耳朵好像能听懂我们的语气。她很少哭,学说话的速度却超过了我们所有的子女,包括我们一直认为最聪明的阿剌海。
东征西战中,孩子们都很快就长大了,好像春雨过后野地里的蒿草。曾经还能托在手掌上的小小的婴儿,转眼也可以爬在马背上玩耍。
几年之后,我们隐隐预感到,我最重要也最爱的妻子,再也无法给我生下孩子了。一直到很远的将来,我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她生出的才是有资格继承一切的,无论是财产,还是关爱。
而这个小女儿将是最后一个能让我们放在掌心上宠爱的孩子。
蒲儿帖无论去哪里,都要亲自抱着她,而她也确实是个长相可爱讨人喜欢的孩子。一次宴会上,我的义父王罕看见了她,意有所指地说,“这个女娃真可爱。”
我毫不犹豫地说,“那就跟义父的孙儿都史定下婚约好了。”听见这句话,我的小女儿抓着我的肩膀,把视线死死瞥向别处。小家伙不仅仅是不开心,她的眼睛里带着愤懑和失望。
不过没过了多久,她好像就忘记了这个令人不快的婚约,同救了她的郭靖还有他的几个汉人师父混在一起。她天不亮就要跑去他们的帐篷,她着迷地拿树枝在沙地上书写汉人书籍上奇特的文字,她走路时也在踏着奇特的步子,手里的草杆比划着刚学到的剑法招式。
蒲儿帖有时会远远地看着我们的小女儿叹气,我大笑着安慰她,这不算什么问题。无论南方的人,还是南方的书本,南方的武功,甚至全部南方的世界,若是她喜欢,就给她好了。
“那她和都史的婚约呢?”
“都史那种没用的东西,也能配得上我的女儿吗?”
我的妻子没有惊讶于我对王罕义父的异心,也没有嘲笑我的异想天开。她与我是心意相通的患难夫妻,是我能放心倾述一切的女人,述说一切最不可思议的野心和梦想。
哪怕我们现在强敌环绕,甚至还要为义父效力,供人驱使,我们都相信天地无限广阔,我的儿女都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我的孩儿们,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要去闯下一片天下,因为他们不是留在窝巢里张不开翅膀的雏鹰,也不是被拴在木杆上的马。他们有能力拿到所有想要的,无论想要的是什么。
只不过,我和蒲儿帖从来看不透,我们的小女儿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性情,热烈得像一匹没有缰绳不知疲倦的骏马,又冷漠得像一只折断翅膀落地也不肯屈服的鹰。
她可以跳上最野性难驯的烈马,决不跟大了她好几岁的哥哥们认输;她在姐姐嫁人的时候,拉着姐姐的衣角不肯放开,哭成了泪人儿;她会久久地看着天边的云彩,仿佛在渴望着回到云上的世界;而她盯着篝火的时候,会露出奇怪的忧伤神情,带着历经沧桑看透世情的忧郁,一种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孩眼中的神情。
作为父亲的我另有我应尽的职责,即便注意到了这些,我也无暇顾及。同往常一样,所有对子女的烦恼都留给了蒲儿帖,而她把小女儿捉摸不透的心思,当成了她终有一天会失去她的预兆。
于是蒲儿帖对女儿看得愈发珍惜,关心爱护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对以前的任何一个孩子。
蒙古人的习俗里,最小的儿子一向都是要守在父母身边,直到送终。而最小的女儿,即便早早订了亲,也常常会被伤心的母亲用似乎永远准备不完的嫁妆作为借口留在身边。
蒲儿帖没能把她留到出嫁前,因为她在十岁那年自作主张地离开了。老萨满说她听到了天神的启示,要去远方寻找命定的一切。蒲儿帖没想到她的小女儿会离开得这样早,能在几个大女儿的婚礼上强忍住眼泪的坚强母亲,得知小女儿离开的消息后,终于落了泪。
她哭着说:为什么我的小女儿要离开我?
我安慰我的妻子说,她是我们的女儿,她一定会回来的。心里却在想,她的天神是谁,能够让她放弃这里的一切,投身到遥不可知的宿命中去?
后来,她果然在王罕催促婚事前回来。
四年过去,她的容貌变化了许多,从一只洁白的小羔羊,变成了高山顶上不化的积雪,但我们还是一眼认出了我们的女儿,又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为她的去而复返载歌载舞。
她说她是为了与都史的婚事而回来的。她没有掩饰对这桩婚事的反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小时候那双懵懂而又清透的眼睛,变得更加聪慧灵动。她笑着说,我不介意。
蒲儿帖告诉我,我们的女儿在梳妆时问起了今后开战的事。很好,这才是我的女儿!
即便所有人都以为我对义父王罕忠心耿耿,即便所有人都以为我和安答札木合情同手足,但我心里是清楚的,他们不可能再容忍我下去。他们不能容忍我的势力壮大,不能容忍我融合各个部族,不能容忍我赏赐财物给勇士作为私产,不能容忍我因此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誓死追随,更不能容忍我对金朝的反叛之心。
而到最后的最后,我不会再是他们的障碍。相反,他们才是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即便我对他们的感情从来都是真的,就像是他们对我也是一样。可惜再真挚的情谊,也阻止不了他们的恐惧和防备,更阻止不了我的目标和前进。
于是,联姻变成了阴谋,婚场变成了血池。而我的女儿带着期待的笑意,着看自己的婚事化为灰烬,好像看一场有趣的摔跤比赛,于己无关。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轻巧地拿起弓箭,微笑着对我说,“父亲,我会保护你的。”
那一瞬间,我相信自己没看错也没有想错。她有着长生天的恩赐,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轨迹,她回来不是为了婚事,而是为了保护我,保护自己的家族。
大战过后,我下达了诏令,“郭靖,我赐你金刀,封你为金刀驸马,与我最珍爱的女儿结下婚约。”
我以为这是她想要的,我也相信,这是她需要的。
郭靖领走了刺杀完颜洪烈的使命,和他的几位师父一同策马南下。而几天之后,我的小女儿跟我和蒲儿帖辞行,说她也要离开去往南方。
蒲儿帖以为她是去跟随郭靖,给了她作为一位母亲最饱含爱意的祝福。但我知道不是的,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眼睛,我终于明白了她想要什么。
她真正想要的,是离开这里,她想要的,是另一片天空,一片同这草原上截然不同的天空。
于是我说,“我的女儿学到了本领,能够保护自己宝贵的生命,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我高兴和安心的了。”
“我希望你睁大你的眼睛,擦亮你的心,南方的世界非常不同,南人的心思又是那么复杂,我需要你们来替我看清它,这样才能治理好它。”
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明媚自信的笑意,好像在说,“这还不简单!”
征战中,时间过得飞快,我已不记得我的小女儿离开了多久的时候,派去与南边宋廷合盟的托雷,带来了他小妹妹的消息。
托雷说,她救了他们一行人。
托雷又说,她受伤了,伤得很重。
我不会像蒲儿帖那样日夜担忧,我铁木真的子女,只可能死在战场上。受伤对于一个勇敢的人来说,只会让他更加的谨慎,更加的坚强。
果然她回来了。蒲儿帖忧心地说,她身体很差,身边有一个片刻不离的年轻人,照顾她的身体。
我知道我妻子的心愿,她想要自己的小女儿得到自己想要的。于是我说,如果她另有心上人,我等她来跟我请求,并且一定答应。
可是她没有来,于是我带着郭靖踏上了西征的路。我要把长生天笼罩的地方,全变作蒙古人的牧场。
战务的繁忙让我无暇顾及太多,直到得胜归来,我才知道我的女儿同她的旅伴离开过,回来时却是孤身一人。
我以为她做好了决定,于是我让郭靖做好结婚的准备。等奇兵打下南宋之后,郭靖就是南王,我的女儿会是他唯一的妻子,也是土地真正的主人。
可是最后,我的小女儿还是孤零零的一人。我不担心她,无论是什么,只要她想要,就一定能够得到。哪怕我能为她做的,只是留下一些或许很快就会变作废纸的遗诏。
为大军围困的西夏人已经几次求和,而我决心再也不信任这些朝三暮四的墙头草,这些永远用谦卑的面孔求得宽恕,却在成功之后,对着我离去的背后捅上几刀的党项人。
我期望着我能多撑几天,但这必定是奢望。于是我下令使者们传召我的儿子托雷,又下令带来金刀驸马郭靖。
我要当面问他,为什么要拒绝。
99番外:桃花岛主
桃花岛以前不叫桃花岛。
很多年前,这里只是一个荒岛,岛上有泉水,有怪石,还有荒草。
而我就是看中了这里的怪石嶙峋,丑陋的石头有了花木掩映后,变成曲径通幽的园林美景。更为得天独厚的是,这些乱石的位置只要稍加变动,就可以变作奇门五行的阵法。
这里长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野树,草籽树枝引来了鸟儿,鸟儿带来了肥沃的土壤,让岛上的植物越发的繁盛。不过我想要种一些更加有风韵的树木,能带来俊秀枝叶,带来漫天花海,带来硕硕果实的树木。
桃三李四梨五年,从各地买来的树苗连根带土的移植过来,只要三年就成长结果。桃树结果的第一年,我摘了似乎怎么也长不大的瘦小果实尝了尝,无比的酸涩。
蜂缠蝶绕是花的宿命,也是对花的滋养,于是每次往返于岸岛之间的时候,我都会带上一笼昆虫。几年过去之后,桃花终于连成艳丽的云雾,饱满的果实压低了枝头。
玉帝的蟠桃园比之如何?
只可惜,果儿没有仙女来摘走,大多数是白白落在地上。那场景让我心有所悟,于是我回到俗世间,开始一次次随心所欲的游历。
我的采桃仙子已经降落凡尘,但我当时却还无缘与她相见。不过,这些游历同样带来了另外的缘分,每一次,我都会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孩子,之后我会改变那本来就不存在的预定行程,带着新收的徒儿返回岛上。
我不是个负责任的师父,我的徒弟们互相照顾着,直到长大。后来我遇见了蘅儿,带她回到岛上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的仙岛终于完美了。
蘅儿死后,我再也不想踏步海对面的世界,但十几年间,一直有人来到我的岛上,打扰我的刻骨思念。
第一个来的是周伯通,他被我困在阵中,开始了十余年的拉锯。我给他送去吃食,我说不会用些下毒之类小人手段,要堂堂正正地逼他出来,而他竟也守在洞中,守着他师兄留给他的九阴真经,守了十几年。
至于人最多的一次,则是西毒带着一船的人来岛上求亲,侍女蛇奴仆人,足足上百人,若是算上那些不能口吐人言的小蛇,就更加的难以计数了。
而最让我意外的,还是他们送傻姑回来的那一次。来的几人都还未到弱冠及笄之年,其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而那时的我,沉浸在对灵风的痛心和对傻姑的关切中,竟然没有意识到,那个只匆匆留宿了一晚的少年,是我当时唯一的徒孙。
我的徒弟们流落江湖,也只有梅若华教了这么一个徒弟,6乘风的儿子和曲灵风的女儿,都没有得到武艺的传承。
我的傻徒弟们,你们不是向来胆大包天,惯会惹师父生气,还为了若华的事情来跟师父顶嘴的么?为什么偏偏此时却如此听话起来?到最后,只有若华才是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徒弟,也只有她,才敢在没我允许的时候就收下一个徒弟。
等后来我发现,若华只教了徒弟九阴上的功夫时,我却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我说过桃花岛的武功不能外传给他人,若华依旧还是不敢违背,但凡来自桃花岛的武功都不曾传授。
至于那九阴真经上的武功,从来就不是桃花岛的武功,更与我黄药师毫无关系。
也罢,虽说这小子是若华私自收下,并不能算作桃花岛的弟子,但看在他陪伴了若华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决定让他当我的徒孙,允许他叫我一声师公。
因此当他第二次来岛上的时候,我传了他我的武艺绝学。他的资质很不错,只不过性格太老成稳重,实在不讨人喜欢,加上他又自作聪明地向我劝告蓉儿的婚事,忍不住就心生厌烦。
于是,演示完两套武功,我便丢下他离开。徒弟还是要收合眼缘的,若是连看着都不顺眼,怎么可能尽心教导?而这几年里,我也确实收了太多不是自己挑选的徒弟:傻姑是我的责任,逸风是一时兴起,而那个要学毒药医术的小姑娘,答应她留下只不过是为了给蓉儿找个伴。
她只要我教授制毒制药之术,又说她有师父,不会另拜师父学武功,那也就由她了。
而我也不必告诉她,即便不是徒弟,心情好时,我也是愿意传上几招的。
我教过许多徒弟,也教过他们武艺之外的杂学。教过的人里,她不算是资质最好的,但教她却格外的轻松。努力能够弥补资质的不足,她对医术毒术是那么的痴迷,废寝忘食地钻研,甚至到了因缺眠少食而晕倒的程度。
而且我也确实没有看错,她是个合适的玩伴。她独自一人时很安静,从不添乱,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得其乐地看着医书;而几个孩子玩闹起来,她既可以像长辈一样细心体贴地照看傻姑,又能童心未泯地和大家一起欢笑。
只是有时,她会独自一人爬到悬崖峭壁上,望着澎湃的朝霞,望着滔天的海浪。那时她总是抿紧嘴唇,挺直背脊,仿佛整个世界对她而言是一张天罗地网,要她随时准备挣脱,准备迎战,甚至准备赴死。
这种情况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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