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笑傲江湖之丝路魔笛

笑傲江湖之丝路魔笛第8部分阅读

    纪,只消勤学苦练,数十年之后,江湖里定然有一份名声。”

    罗刺寇哂然笑道:“钟先生,久闻你一手嵩山剑法出神入化,虽然镇得住三山五岳,我却不见得怕了你。这嵩山派么,你便用八抬大轿来请,我也是不会去的。为今之计,要么,你杀了我。要么,被我逃脱。”

    不待钟镇说话,罗刺寇叹了口气,又道:“嵩山派,那也是好的,左冷禅的武功,委实可怖的很。听闻自接任了五岳派盟主,这位大盟主又习得甚么高明武功,方才也已领教了,我心里也是知道的,倘若入了你这嵩山门墙,或许真的会有天大的机缘等着。”

    钟镇冷笑道:“你既然不肯入门,好话说的再多,那也是没用的。”想想又说,“你若要想趁机缓一口气来与我斗剑,恐怕我却不会让你如愿。你这好话么,”当时讥笑道,“还是留着待见了左盟主,再好生称颂罢。左盟主宽宏大量,必不会与你小孩子计较,你这奉承的话说的好了,留一条命在,那也不难。”

    罗刺寇嗤一声讥笑出声,道:“好大言不惭!这称颂溜须的话,说者无耻,听者无礼,左冷禅要真敢消受了,也不怕折寿?我只是平心说些感慨,并无奉承之处,偏是你这满心阿谀奉承之徒,才会听出谄媚的味道来。”钟镇大怒,锵地拔剑在手,站起来喝道,“好,好,看来,钟某一番好意,你也是不肯领会了,方才在山上,钟某也看得清楚,你油嘴滑舌,竟和魔教的副教主称兄道弟,本事却不见使出几分,你站起来,左右钟某心情不错,就和你较量较量,好教你知道,我嵩山派赫赫威名,不是你这黄口小儿说甚么就是甚么了的。”

    当地一声,罗刺寇说打就打,压在床头的巨剑被他顺手一抹,一点乌黑直奔钟镇那张嘴而去,钟镇只是冷笑,扬手一剑,磕在那巨剑正中,这人内功造诣,非同小可,虽只是随手那么一剑横截,剑锋上的劲气,却荡得屋内桌椅哗啦啦一阵响。

    罗刺寇毕竟不善使巨剑,这一招衡山剑法,自然使不出那种剑意,轻易被钟镇一剑横空拦阻了,剑上的劲气,透剑而来,狠狠撞在他胸口,本就凌乱移位了的内腑一阵翻腾,一张口,又是一股血箭飚射而出。

    钟镇哈哈大笑,道:“就这稀松寻常的武功,也敢夸口?”

    罗刺寇回手掣回巨剑,纵身又一剑刺出,钟镇也不后退,再一剑,又挡住了,口中讥笑道:“听说在沙海中,你一手衡山剑法使的可巧妙的紧哪,哼哼,衡山剑法,看来也不过如此。”

    罗刺寇后退一步,一手捏个剑诀,一手拖着巨剑,心中也知道这巨剑不利于衡山剑法的施展,心中叫苦,却横着一条心,暗道:“这‘九曲剑’也算一代高手,但就此被他杀了,或是就这么束手被擒,那也不是罗刺寇。”心下电转疾思,实力对比之下,却没有甚么法子。

    钟镇看他眼珠微微转动,心中便知他要打甚么注意,哈哈笑道:“弃剑罢,你这衡山剑法,稀松寻常,若要逃脱,千难万难。”

    一言未毕,窗外忽然有人说道:“衡山剑法,怎地就稀松寻常了?我看,未必,未必。”

    钟镇骇然回头,却教罗刺寇趁机背后一剑,不得不往旁边闪了一闪。

    月光下,窗外楼下,站着一个人,花白头发乱糟糟的,看不清面容,只觉颇有些年纪,手中捏着一把胡琴,脚上耷拉了一双草鞋,也不怕寒冷。月光将他影子拉出好长,只可判断出,这老者定是个身材修长的,他往那寒光下一站,原本冰冷的街道里,恍惚中多了三分苍凉。

    方才这人说话,声如胡琴,呕哑晦涩,如今钟镇往窗下探看,他便扬手起,琴弦动处,又是一声呕哑声音,只听这老者又问道:“你且说来,这衡山剑法,怎地个稀松寻常了?”

    钟镇见了他行头,心中便已知了这老者来头,张口喝道“莫大师……你怎地来了?”

    他本要喝问:“莫大师兄,你怎么来了?”猛然想起自己蒙面而来,左冷禅又再三叮嘱不教露出面孔,口中一迟缓,便将一个“兄”字吞了下去。

    罗刺寇心下恍然,收剑往后退了三四步,又坐回自己床上去了。

    不是他不想趁机逃走,也不是听莫大来了便觉着自己可以不花费心思琢磨逃跑了。他心内知道,莫大既来,这钟镇要下手杀自己,十之七八是不能的。而在莫大那神鬼莫测的诡异来去中,他想要逃走,恐怕真的没有甚么可能。与其自取其辱逃到外头又遭遇嵩山派,不如就在此看着,看他莫大有甚么心思。

    这衡山剑法,那是不能藏的了,莫大此来,也有一半目的便是他,这一点,罗刺寇心中十分知道,但莫大毕竟有甚么打算,却要再看一看的。

    “衡山剑法,也很好,很好。”莫大纵身一跳,便从街上跳到了屋里,罗刺寇这才看清楚他的脸面,橘皮似的,些微还有些光泽,一双浑浊眼睛,却极是动人,分明刚烈,却夹杂着一闪而过的犹豫不决,尤其目光转过“九曲剑”钟镇的时候,表现的分外明显。本有杀意,却迅速掩藏,进而消失。他钻进窗户之后,似乎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步,又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总共三步,正好将那月光完全阻挡在了外头,自己置身在黑暗中。他张了张嘴,浑浊的声音起,又拉了一下胡琴。

    钟镇不知该如何应付。

    莫大看着罗刺寇,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的剑法,很好。内功,也不错。但衡山剑法,你使的并比不上老朽,你承认么?”

    罗刺寇想了想,点点头。

    莫大又问:“你的剑法,是从哪里来的?”

    罗刺寇笑道:“莫大先生,你跟这位梁先生,那可不一样的很啊。我若告诉你我从哪里学来的衡山剑法,你肯信不肯?”

    莫大哑然失笑,钟镇不说,他怎么不知道这人来历?所谓梁先生者,梁上君子先生也。

    钟镇自不能立刻明白罗刺寇所谓梁先生甚么说法,但莫大既笑了,他心里便不痛快了。

    “莫大先生,你也是正派中名望不浅的人物,这小魔崽子跟魔教的副教主称兄道弟,那可留不得,不如我代你出手,将他杀了如何?”钟镇心中焦急,只好改了音调粗着嗓子道。

    罗刺寇拨弄着巨剑,笑嘻嘻道:“梁先生,就算我是魔教的甚么人物,跟东方不败和任我行有三姑六婆八竿子能打到的干系,但也比不得你这使巨剑的‘名门正派中人’啊,莫非你有一出门便要蒙面的习惯?”面色陡然一转,森然喝道,“行事鬼鬼祟祟,也不怕面罩挡住了眼睛,出门一脚蹬空爬地上去。”

    而后看着莫大先生道:“莫大先生,久闻你的‘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使的很好,想必衡山五神剑,那也了得,你且看我这一手完整的‘祝融剑法’使的如何,好不好?”

    钟镇骇然变色,莫大立足不稳,轻轻如蝉鸣一声响,胡琴内软剑,掣出了一半来。

    罗刺寇便笑了。

    莫大先生目光中的惊喜并了森然之意,但罗刺寇感觉得到,他这森然杀意,乃是冲着钟镇,甚至是冲着左冷禅去的。左冷禅所谓自己废了内功跟他往嵩山上去,毕竟用的甚么心思,昭然若揭,这钟镇一派之中有数的好手,左冷禅竟专使来捉拿自己,可见他已用定了心思,要用衡山剑法来制约莫大。

    “这位朋友既使的是我衡山派的剑法,虽不入门墙,但也是衡山派内事,这位……梁先生,不劳你动手了,这便请罢。”莫大回过头来看着钟镇,目光教钟镇这等高手也不寒而栗。

    只是他身受左冷禅嘱托要办成这一件大事,就此去了,怎生交代?

    “怎么,莫非老朽这一手衡山剑法,还奈何不得一个重伤的小朋友么?”莫大将那软剑送入胡琴之中,锵然有声,缓步往钟镇走去了半步。

    钟镇手足无措,心下一想只消留得时机,也可有成功之时,翻身出了屋去,片刻间,只看屋檐之上黑烟闪闪,极快地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莫大转过身来,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佝偻着腰,半眯着眼,低头擦拭着琴弦。

    罗刺寇也不发一言,将那巨剑在床头横着放了,靠着墙壁,呼吸渐渐平稳,竟躺了下去。

    这一觉,好生舒坦,不运气,那作乱的内息,便不置疼痛,罗刺寇心知那“寒冰真气”一时并不能化解,自家也没有化解的法子,如今已是砧上鱼肉,远离沙漠之中,也只在莫大手中,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如今莫大便在身边,堂堂一派掌门,竟如护卫一个,他这一觉,也甚安心。

    天色光亮,鸡鸣遍野,行脚客人,已早备了骡马大车,纷纷攘攘。罗刺寇只睁眼一看,莫大如泥胎雕塑般在椅子上坐着,心下大定,翻身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色早已大量,只看窗外天边云彩,便知是个好天气。晨风偷渡入窗来,半有寒意半有香,窗外蹄声得得,夹杂天南地北喝叱骂声笑声,汤饼酸味,甜点甜味,一股脑都往里头钻。

    一缕阳光,无甚阻隔,全数倾斜入得屋中,莫大脚下,便是三尺日光,看着温暖。阳光里,尘埃起伏不定,若不细看,也不能察觉。

    罗刺寇翻身而起,莫大也睁开眼来,枯涩的面上,目光依旧有神,道:“你醒了?华山派岳师兄,北岳恒山派定逸师太,嵩山派左盟主,还有……那位梁先生,如今就在这客栈里下榻,定逸师太待你很好。”

    这没头没脑的话,罗刺寇却明白了莫大的意思,点点头道:“不错,定逸师太性子激烈,心底却甚好,若非恒山派疗伤圣药,只怕我不能支撑到现在。”翻身下床来,揉着干涩疼痛的眼睛,精神也颇是萎靡,迎着照样,正要提气,腹内疼痛,登时立足不稳。

    “你被极厉害的掌力所伤,为以后计,还是暂且莫要动弹的好。”莫大缓缓站起,就好像久坐不利于行的寻常老者一般,走了过来,将干枯的手指往罗刺寇手腕上一搭,听脉片刻,摇摇头,面上极是不忍。

    罗刺寇深深嗅了两口外头飘来的香气,问莫大道:“我如今也算一介废人,动手不能,想必动嘴的时候不少,老话都说吃甚么便补甚么,这吃嘴么,那可要紧的很。莫大先生也同去么?”

    不待莫大说话,外头轻轻脚步声传来,敲门声起,岳不群声音在外头道:“莫师兄……”

    早教定逸推门而入,口中埋怨道:“岳师兄甚么都好,便是太过守礼,这屋子,也不是莫师兄所有,敲门便敲了,叫他作甚么来!”进门来,罗刺寇急忙见礼,再三感谢恒山派疗伤圣药。

    定逸道:“你且莫动,伤势极重。东方不败这人,江湖里名气不显,武功却好生了得,你教他拍乱了内腑,本便是重伤。哼,钟镇钟师兄,这将冰寒真气打入体内的邪门武功,你可见识过么?”

    岳不群后面,原来还跟着钟镇。

    钟镇哪里知道左冷禅修炼“寒冰真气”?定逸这一问,他便讥诮道:“这邪门的武功么,钟某自然是不知道哪门哪派的了。我看这小子十分不是个好架势,竟能从魔教那许多人手里逃出来,以我之见,恐怕蹊跷的很哪,或者是教魔教修炼甚么邪门武功的人打了一掌,因此才来施展苦肉计。”

    罗刺寇奇道:“咦?这位钟师兄,你我只是初见,何必这么大的成见?莫非沙海之中被我杀死的马贼里,有你三姑六婆甚么亲戚?抑或你自己便在我手里讨过苦吃?”

    钟镇大怒,随后而入的刘正风,与莫大见过了礼,将他怒气,又尽数打回肚子里去了。

    定逸又摸了脉象,点点头道:“你这孩子,钟镇师兄,乃是嵩山派有名的侠义之人,怎会和那些个无恶不作的贼子有瓜葛?你这伤势,愈发见重了,须静心休养才是。”转头问莫大道,“莫师兄,你心里该是早有了主意,怎生个见地?”

    这定逸师太,素来快言快语,心里怎样想,那便怎样问,一时倒将莫大问得没了说辞。

    岳不群道:“衡山派内事,自是要衡山派内来解决才是,左盟主既都不肯插手,你我二派虽与莫师兄同出一源,那也当有内外之分。莫师兄,刘师兄,钟师兄,你们说是不是?”

    莫大道:“既是使衡山剑法,为我派前辈计,自然算得了我衡山派内事。只是这孩子既有重伤在身,再是紧急,也逼迫不得。老朽心里想着,如今将魔教大举前来西北一事解决了,便带他回衡山去,养好了伤势,从长计议不迟。”

    “那可要看好了,虽说他武功低微不足为虑,但魔教中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便是这人果真与魔教毫无瓜葛,如今既然在莫师兄手里,许多时机,大有可为,倘若教人杀了,于我五岳剑派面子上,也难看的很,莫师兄,休怪左某说错了话。”门外站住了左冷禅,僵硬的面庞,在晨光中竟一点也不见转缓,他站在门口也不进来,瞥眼看看罗刺寇床头那巨剑,森冷说道。

    莫大看看罗刺寇,又看看左冷禅,怒而不言。

    岳不群犹豫再三,也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失望,却也释然。

    定逸管不得那许多,缁衣一拂,冷声说道:“放着五岳派这么多高手在这里,难道还照看不得一个孩子的周全么?”

    罗刺寇心道坏了,果然左冷禅趁势道:“好,既然定逸师太这么说话,将区区一个孩子的安危周全系在整个五岳剑派身上,那左某忝为盟主,便不得不出力了。衡山派虽有莫师兄刘师兄两位高手,但西北魔教中人,为数不少,高手甚多,用得着的要二位出力的地方,那可多的很。钟镇,你武功低微,但面对高手,也能撑得了一时,这孩子,便由你照看,休教外人坏他半分,你可知道?”

    钟镇大喜,剑鞘往前一探,挡住了罗刺寇随手可拿到巨剑的道路,另一只手,屈掌来抓。

    第二十一章半幅残躯葬黄沙(上)

    钟镇那剑,方在半路,定逸师太拂袖而出,毕竟武功相当,谁也奈何不得彼此,各自退了一步,钟镇面色赤红,定逸好强,忍住一口恶气喝道:“既是衡山派内事,当前大事,乃是魔教,左盟主纵然有心帮衬莫师兄,这喧宾夺主,未免教人疑心罢?”

    罗刺寇笑道:“师太,这嵩山派的武功,最是厉害的,便是‘蛮横霸道’、‘喧宾夺主’和‘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三招绝学,如今这位梁先生方祭出第一招,你可得小心他再使出甚么更不要脸的后招来啊。”

    左冷禅森然道:“你再胡说八道,我立刻一掌毙了你。”

    罗刺寇绰起床头巨剑,呵呵笑道:“左盟主这‘寒冰真气’,恐怕别人还不曾领教罢?你尽管出招试试看,我虽不是你对手,但未必被你吓住。”

    左冷禅冷哼一声,转身出门而去。钟镇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要跟随了去,左冷禅喝道:“跟来做甚么?衡山派两位高手,哪一个是你能比得上的?若论与魔教争锋,你能敌得上莫师兄刘师兄?将这衡山派的小师弟看好了,倘若折损一根毫发,嵩山门规,你很清楚。”

    钟镇唯唯诺诺,又回头在屋里站了,眼见要寸步不离。

    定逸师太怒容满面,却被莫大先生止住勃发,看着罗刺寇叹道:“左盟主的好意,那也是好的,也罢,也罢,衡山派我师兄弟二人,竟护不得一人周全。嵩山,嵩山,很好。”

    钟镇惊恐,往后退了两步。

    罗刺寇心下赞道:“这莫大,倒不愧是一派掌门,一身鬼神莫测的武功,想必这钟镇是了解的,因此这般恐怕。若能果真上了衡山,倒要寻个机缘,倘若能在莫大先生手中领教一二,这剑法,必定更上一层楼。”转眼又潸然,他体内经脉,已尽教左冷禅破坏了,一旦运气,真气如钢针到处乱窜,痛不欲生是轻的,稍不在意,便走火入魔。一旦如此,那便有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他的命了。

    当时转眼下得楼来,掌柜几个,好生将客栈方归拢整齐,又看罗刺寇手中提了巨剑自屋内而下,面上惊恐,只怕又教他招惹出甚么是非,但又不敢说话,只好愁眉苦脸,与一众店伙儿相对无言。

    适时,店内已有几个客人,看是走江湖的,无不是腰圆膀粗之人,各有兵刃,正邪不分,胡乱说些话,清早里也离不得酒肉。岳不群几人下楼来,众人略略只停得一顿,便又大声喧哗起来,显是并不怕这大名鼎鼎的正派中几人。

    罗刺寇心道:“他们竟能认得这五岳剑派的几大掌门,必然江湖里经常走动之人,与昨日那一伙,也是一般的来头。倘若以此来看,江湖中人见了魔教,噤若寒蝉,畏之如虎。却待这正派的宗师,坦然自饮,由此可见,这正派,毕竟与魔教,也是有分别的。”

    当时内里有老江湖,颇有些声望,站起来与众人拱手作礼,左冷禅独踞一桌,只是微微点头,神色并不傲然,言语间,许多人物,竟能一口道来。众人便是不与他几个招呼的,面子上也好有光彩,言语中都热络起来。岳不群神色淡然,只瞥了左冷禅一眼,便寻一副桌头坐了下去。定逸横了长剑在桌上,垂首默念经文,这客栈中,怎能不有酒肉?若非定逸师太身是江湖中人,这客栈,只怕她进也不进的。莫大先视左冷禅,又看刘正风,微微叹了一声。

    刘正风性情高雅,虽着紧罗刺寇,却是为师门之要,他满腹都是乐律,人又富态,团团往桌头上一坐,与苦寒江湖中人决然不同,又与左冷禅面色僵硬言语熟络的宗师气度大相径庭,休说别人,便是与岳不群几人坐在一起,那也显得甚是格格不入。

    罗刺寇本要挑个独自桌头,钟镇抢先一步过去坐了,拿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几位大哥,我遭遇了几个强盗,身上银子么,都给卷去了,没奈何,问几位大哥讨些便宜,如何?”罗刺寇也不与他计较,走过去在几个豪客桌头上站了,笑嘻嘻拱拱手,眼睛只在汤饼碗里流转,问道。

    豪客们大笑,见他手中持着巨剑,当是嵩山派弟子,有想交好左冷禅的,便也客客气气站起来道:“小兄弟年纪……那个轻轻就来闯荡江湖,豪气的很,能和咱们共饮一碗,那也是咱们的福分,但坐就是。”回头招呼掌柜道,“大碗酒,大块肉,只管添上,不少你银子。”

    罗刺寇不说破,左冷禅自持身份,也不点破,钟镇满面通红,站起来待要喝叱,却看左冷禅一言不发,当是他有别的打算,只好也自坐了,独要了几个菜点,心中愤愤。

    岳不群见此,微微而笑,问掌柜道:“你这店里,有上好的素斋,便送些过来罢。”

    掌柜的见定逸是个尼姑,好心又问:“小店也有好的素酒,不妨佛祖嗔责,师太若要些,暖些身子,也好上路。”

    定逸心中生气,却不好发作,岳不群忙道:“不必,只管有好的素斋上来便是——”又指了指罗刺寇那一桌,“这几位朋友的酒食,一发结算便是。”

    罗刺寇回过头来,举了酒碗望岳不群示敬,岳不群点点头,便算消受过了,将腰间一只颇有些磨损的袋子里摸出几块碎银,递给了店伙儿。

    店伙儿一看价值,忙忙道:“这却多了,用不了这许多。”

    岳不群转手指指左冷禅与钟镇:“都是一起的,多劳费心。”

    钟镇探手在腰里摸出一块足量的银锭,为岳不群这一说,面上更无光彩,当时哼一声,又见定逸低着头只是念佛称颂,莫大先生垂着眼睑浑然糟老头子,刘正风一身富贵,岳不群君子模样,这一桌,看上去无比古怪,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定逸大怒,拍案喝道:“你笑甚么?”

    钟镇吃了一惊,忙忙收敛,定逸的不讲理,江湖里早有名声,又是个尼姑,他纵然武功不差,却吃不住笑话,只好又生受了一番喝叱苛责。

    定逸本要借机生些事端来臭骂钟镇来暗指左冷禅,这钟镇既不上当,她也只好又坐了回去,心下忿然,再看罗刺寇竟捧了酒碗与那豪客们痛饮,豪客们不住口称赞五岳剑派,间中多番提及嵩山派,罗刺寇满口胡说八道与他虚与委蛇,心下想道:“这孩子,也甚苦了。身无分文,便是讨口吃喝,也要照看嵩山的面子。”耳中满是那豪客们不住奉承嵩山派,愈发恼怒,恍如一群苍蝇不住口地聒噪,再又想起方才左冷禅与这些个豪客们客客气气地说话,心下更为不耐,站起来走了过去,牵了罗刺寇衣袖道,“孩子,你年纪尚浅,又有重伤在身,多饮不祥,岳师兄莫师兄,那都是宗师人物,你须于他们多学些。”

    言下之意,便是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与左冷禅魔教一般无二,休要被他们迷惑了去。

    罗刺寇仰着头,定逸身材并不高大,他只及定逸肩膀还差些,面庞又极稚嫩,眉目清秀,这般看去,便是孺慕之情,定逸心中柔和,又瞪了左冷禅一眼,再想起方才正是自己不择口一句话方教左冷禅趁机将钟镇遣了来,一时心中刚强,再瞪了钟镇一眼,心里道:“嵩山派再是蛮横,那也不该生起利用孩子的心。贫尼武功低微,却不怕他左冷禅,倘若他果真要做那卑鄙无耻之事,拼着撕破脸,也要护着这孩子周全。”

    豪客们面上不好看,只好讪讪都道:“都说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恒山派的师太,待嵩山派的后辈竟如此亲和,足见左盟主才能了得的。”

    定逸大怒,又要回头训斥,刘正风站起来打圆场,一面让开半幅桌头让罗刺寇坐了,又笑道:“师太何必动气?如今的大事,正好要商议,休为一时置气,教那魔教的看了笑话。”

    定逸恨恨不休,又教刘正风将大义名分冠了过来,只好也自坐了,却将罗刺寇从刘正风那半幅桌头上牵了过来,又教店伙儿再添一副碗筷,刘正风好生尴尬,自觉替左冷禅钟镇生受了定逸的气,不免心下埋怨:“嵩山派确是做的忒也过火,口口声声正邪大事,如今算计起其他四派来,竟毫不犹豫,未免教人心中不服。”

    一桌素斋,不过清油蔬菜,刘正风虽性情高雅,却是个美酒珍肴吃惯了的,颇是难以下咽。岳不群倒是细嚼慢咽,看不出甚么不习惯的,莫大流浪江湖,习性与落魄汉子无二,就了大饼,有些滋味。罗刺寇在那沙漠之中,鬼僧又非善类,哪里管甚么三戒五规?性情来了,便是肥肉烈酒,罗刺寇习得习性,对这素斋,倒颇稀奇。只是味道清淡,难免只顾着将大饼胡乱吞了。

    定逸哪里知他心思?只看埋头嚼大饼,斋菜偶尔拨弄一筷头,心中想起方才他与那江湖豪客们痛饮大嚼,恍然有些顿悟,想了想,默念经文,唤来店伙儿道:“有肉,便送些来罢,这孩子命苦,贫尼便是破些清规戒律,想必菩萨也是体谅的,阿弥陀佛。”

    她垂着眼目,一时竟无比祥和,左冷禅手中酒碗顿了那么一顿,往这边瞥一眼,默不作声。罗刺寇心中感动,忙制了店伙儿,将那素斋,急忙往碗里拨了许多,合着大饼,大口咀嚼,笑着道:“不必,不必,沙海之中,饿极了便是飞鸟走虫,那也吃得。这许多饭菜,好是足够,”想了想,又道,“只要多添些调料,便是极好了。”

    定逸道:“你年纪还小,哪里忍得了这苦头?虽说艰难困苦平常事玉汝于成,但男子要长成,贫尼也是知道的,酒是未必要,肉却少不得。无妨,无妨。”

    罗刺寇仰着头笑道:“不是啊,这样就很好。更何况,师太慈悲为怀,内心那是极好的。但若要说这佛门规矩么,那是坏不得的。我若生受了酒肉,师太诵念经文,倘若菩萨一个不察,那些个巡哨的罗汉金刚怪罪下来,纵然师太多诵些经文无妨,我只怕也要折寿,因此,万万大意不得。小二哥,多劳你添些调味便好,切不可坏了佛门清规。”

    他随口乱说,岳不群哑然而笑,莫大微微点点头,又埋首下去。倒是刘正风诧异多看了他两眼,又看莫大神情,心中似知他心意,面色欢喜,很是出了一口轻松的气。

    定逸以手抚了罗刺寇刺猬似的脑袋,摇摇头笑责道:“惯会胡说,菩萨心中,世间的善恶,无一不事事在心,时时在怀,怎会一时不察?你莫乱说,又教佛祖怪罪下来。”但罗刺寇一番好意,她也不忍拂逆,遂道,“你这苦心,贫尼也心受了。既然是你一片好心,那也作罢。但这斋菜,不欢喜,那便不欢喜了。待片刻之后,你在自家屋中,教店伙儿送些肉食,酒却莫饮,又伤了身子,宁不教你爹娘伤怀么?”

    罗刺寇笑嘻嘻眨眨眼睛,眼眶里却红了,正要再胡说八道几句,外头马蹄声作,一骑如飞自西而来,到了前头早被封了的“祁连客栈”门外探头一看,惊讶“咦”地一声,回头看这客栈里人已多了,犹豫一下,将坐骑牵着,往这边而来。

    众人看时,这人年纪并不甚大,二十来岁样子,只是虽穿了青袍,质地却甚好,那人年纪尚轻,模样也甚端正,背负长剑,正是鲜衣怒马,将刘正风这富态员外般江湖豪侠,竟也比了下去。

    定逸哼地一声,道:“昆仑派也越来越没个样子了,鲜衣怒马招摇而过,哪里还有名门正派的样子?震山子名满江湖,怎地教导的都是这般弟子?越发不如前辈们了,很不像话。”

    那人正是昆仑派弟子。

    进门来,扫眼一看,当时便见了在座的三个掌门三个一派好手,慌忙将满面倨傲掩盖了去,恭恭敬敬来施礼。先是左冷禅,大礼来见。又到岳不群,清淡儒雅的样子,便是这人再是倨傲,那也心折,倒也算得上依足了礼节。只到了莫大,那拱手,便有些马虎了,原来莫大穿着,甚不讲究。

    而后,那人便又胡乱往定逸三人见过了礼,径自走去左冷禅桌前,显然有要紧事情,只他满眼里都是左冷禅,纵然岳不群涵养很好,脸上紫气一闪。莫大依旧半死不活的,倒是定逸,面色忿然,牵了罗刺寇,拂袖往楼上而去。

    第二十二章半幅残躯葬黄沙(中)

    定逸携了罗刺寇上得楼来,回头教店伙儿,道:“便按上等的计较,送些肉食上来,一发都算你。”口中说着,手中念珠,不住捻动,微微垂了眉目,显是心下也甚有理会。

    罗刺寇笑道:“不必,不必,早已吃饱了。”轻轻摇了定逸衣袖,迎了她逼迫般质疑的目光,又道,“果真饱了,这么大点身子,能吃多少才是个够?人家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可没长成半大小子呢。”说罢,提气又打了个饱嗝。

    定逸失笑责道:“胡说八道倒还罢了,何必装腔作势?教你吃,你便吃,贫尼虽是出家人,却也是个江湖里的人,荤油不入口便是,不会计较到不年情面的地步。”

    罗刺寇反问道:“敢问师太,恒山派里的弟子们,可有敢解馋偷吃肉食的?”

    定逸皱眉道:“你与佛门弟子怎能相比?倘若一旦入了清修的门,那便是佛子。你这一头短发,却明显不是个小沙弥。”罗刺寇便道,“恒山派里,想必和我年纪大小彷佛的女弟子,也是不少的,她们都能忍耐,我为何不能?再说,师太是江湖里的耄耋宿老,名望厚重,这一片慈善的心,日月可昭。只是这世上的j邪真小人,到处都是,这些个人,最会的便是一招‘颠倒黑白’,我便在大佛殿里吃肉喝酒,那也没甚么了不起,无非教人笑话浪荡子不过。但若是连累师太,我却百死莫赎了。”

    岳不群喝一声彩,他是个谦谦君子,又最是守礼,虽心中城府,却待与他没有瓜葛的后辈,宽严并举,罗刺寇不肯生受定逸好意,落在他眼里,便是自小有一段风骨,搁下了筷子,而后站起身来道:“师太,这孩子胸中有一段骨气,自家主张,看来是谁也不能阻拦的,切莫教他为难就是。”

    莫大也道:“岳师兄说的不错,既然立了规矩,那便坏不得。恒山派清规戒律,那是佛门至理,师太且就怜他苦心,想必一日两日,不碍甚么要紧。倘若师太有心怜他孤苦,随意点拨些剑法内功,那便是天大的造化了。常言道,‘泽厚必折福’,少年人,正该学些规矩,遵些规矩,莫宠坏了他。”

    定逸正色道:“莫师兄,武功心法,那都是有门有派的,恒山派内功剑法,原本随意传些给旁人,那也没甚么。只是既有师祖们所定门规,又有掌门师姐号令,贫尼虽不才,无论剑法武功,甚是低微,只学得我派中皮毛,但也不敢随意传授,你却错了。”

    不想莫大的一番话已教左冷禅先不喜了,莫大的话,分明将罗刺寇纳入衡山派门下。当时出口说道:“左某却不知道,甚么时候五岳剑派又与昆仑派刀剑相见了?”而后对那昆仑派弟子说道,“这一位,便是以一手衡山剑法在沙漠之中和贵派争持长短的少年英雄,既然莫大先生以为此乃五岳剑派之内的事情,左某便不得不说上一句。五岳剑派,和西域昆仑派,西北崆峒派,虽不是同气连枝,但也渊源深厚,说不得,这等自相残杀的事情,以前那也少见的很。各种因由,只怕不是你一句我一句便能说明的,”

    而后目视罗刺寇问道:“你以为如何?”

    罗刺寇看了莫大一眼,并不在左冷禅面前将话说绝了,反身下了楼来,依着巨剑站在楼梯口上,嘿嘿冷笑道:“左盟主可真会见缝插针的很哪,这‘自相残杀’四个字,你敢送,我却不敢收。罗刺寇虽年幼,却颇知大义。江湖上,扶危济难,本是本色。昆仑派既是所谓的名门正派,自是和那些个无恶不作的沙漠马贼誓不两立的,是不是?”

    左冷禅嘴角微微动了一动,道:“不错。”

    罗刺寇便道:“既是誓不两立,罗刺寇虽非五岳剑派中人,但诛杀恶贼,那也算得上行事善恶分明了罢?”他不说正邪分明,只说善恶分明,但话里又甚含糊,便是左冷禅有心,那也是挑不出刺来的。

    昆仑派那弟子喝道:“原来是你这狗贼,你说,我昆仑派,甚么时候没有善恶分明了?昆仑派在江湖里,谁不知行事正派光明磊落?你这狗贼,杀我派中弟子,反倒要来污蔑,分明居心不良,我派在沙漠中到处寻你不见,原来跑到这里来了。你不要走,我定要为师兄弟们报仇雪恨。”他背上长剑,霍然出鞘,远远指着罗刺寇,客栈里客人们,一时俱惊,方知罗刺寇虽有巨剑,却不是嵩山派的人,甚至不是五岳剑派的人,当时便是方才与他喝酒的,也惶然往一旁闪了远去。

    左冷禅面带冷笑,安然坐在椅子上,再不发一言。

    罗刺寇哼道:“不错,沙漠里那些个死了的,都是我杀的。前些日子,有个甚么谭迪人的,也险些教我杀了,他当时带着的几个人,死在我手里的,也有十数个。”一时间,那巨剑被他绰在手里,也不立门户,依旧靠着楼梯扶手站着,道,“休说昆仑派门下出了一群好作马贼打扮劫掠商客的‘英雄好汉’,便是鸣沙客栈之中,身穿青山背负昆仑长剑的几个内门弟子戏弄妇人掳掠女子,那便一定该死。我这人,本领虽然不济,心眼也小的很,谁待我好,我便恨不得将性命都交付给他。谁若对我不好,那便一生也忘不了了。这‘不好’二字,恶言恶语,那倒罢了,胆敢拔剑递牙的,那便是生死敌人,你很好。”

    那弟子吃了一惊,不成想自己有左冷禅撑腰,这人竟也敢生出杀心,骇然倒退半步,靠着左冷禅那桌子站住脚,急切间一手捏了剑诀,长剑立出门户,色厉内荏喝道:“狗贼,难道我会怕你么?你,你放马过来,我今日,今日是定要报仇雪恨的。”

    罗刺寇弹剑,嵩山巨剑,厚而且重,剑刃十分有分量,教他屈指一弹,竟嗡嗡作出声响,乃叹道:“世间强词夺理最不要脸的,莫过于昆仑派这些个男盗女娼之人了。”倏然睁睛,瞧着那昆仑弟子,森然道,“像你这样的人,那是没有法子改变的,除了死,好像再找不到更妥帖的出路了。”

    左冷禅拂袖间,桌上酒壶已被他持在手中满满斟了一杯酒,端起来细细斟酌,口中道:“左某若没有记错,你便是震山子师兄门下七弟子扶处罗贤侄罢?”

    那弟子脸上一喜,没想到左冷禅居然记得他,急忙躬身答道:“是,左盟主好记性,竟然记得小侄这样的人,这可真是,真是……”

    左冷禅一笑,便是面上微微有了些抽搐,慢声道:“震山子师兄为人宽和,待?br/>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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