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门下弟子却甚严。昆仑派的门规,左某还是记得那么一些的。我五岳剑派各派门规,也有不少是自贵派门规中衍化而来,尤其在教导弟子之上。岳师兄,你华山派门规中有一条‘门下弟子绝不得结交j邪’,不错罢?”
岳不群点点头,神色郑重:“不错,左盟主果然好记性。我华山派有‘七戒’,其七便是‘滥交匪类,勾结妖邪’。自广宁子祖师爷创派以来,这戒律便有了,世代相传,不曾改易。”
左冷禅不再多说,那扶处罗恭恭敬敬谢了左冷禅,又谢岳不群。而后扭转头来,神色狰狞,喝道:“狗贼,你还有甚么好说的?”
罗刺寇神色淡然,面向岳不群问道:“既然左盟主抬出江湖里清名最甚的华山派,小子也想讨岳先生问个去处,贵派门规里,倘若犯了‘恃强凌弱,滥伤无辜’,那又该怎样处置?”
岳不群森然道:“逐出师门,再一剑杀了,别无情面可讲。”
罗刺寇拊掌赞道:“当真好生教人佩服,果然清名日久!”又问,“如若犯了‘j邪好色,调戏妇人’,那又该怎生处置?”
岳不群面色深青,断然喝道:“一剑杀了,抬尸请罪,再逐出师门,更无复言!”
罗刺寇点点头,蓦然转身,双手持巨剑在头顶,虽未动真气,但这等门户大开、只求一剑杀人的招数,着实只是看着,便觉惨烈的很,他小小身子,看在众人眼里,竟都觉有浩然凛然的气息油然而生,一句话也不用出口,这等气息,俱与岳不群隐隐相生。待罗刺寇厉声喝道:“好得很,左盟主既拿华山门规来界定正邪,那也很不错,我很钦服。扶处罗,你还有甚么遗言要交代么?”众人只觉只要那一剑劈下,既是杀气凛然,又有正气横生,心中不由都道,“这少年气度坦荡,昆仑派的名声,那是的确不怎么服众的,这扶处罗,还能有甚么好说的?”这行走在大江南北的江湖人物,西域沙漠里,他们自然是经常来往的,对昆仑派,一直便颇有微词。
罗刺寇那巨剑,虽尚在数步之外,扶处罗心中却先慌了,他本不是城府狠辣心思老到之人,罗刺寇气势迫人,他只脑袋里一片空白,竟生不出反驳的话来,不由往后又退了一步,却被左冷禅那桌子死死挡住了。
罗刺寇踏步往前,厉声喝问:“沙漠之中,马贼穷凶极恶,你可承认?”
扶处罗只得点头,虽再退不得,双脚却慌乱往后又挪动了半寸。
罗刺寇再踏一步,雷霆般喝道:“与马贼来往,坐分客商血汗钱财,是不是‘滥交匪类,勾结妖邪’?”
扶处罗犹豫了一下,心想左右他也没有提及“昆仑派和马贼来往”的话,又想倘若说不是,那也中了这人的道儿,正踟蹰着,罗刺寇又一次厉声喝问,莫大沙声道:“这等行径,自是犯戒了的,又有甚么好犹豫不决?”
扶处罗骇然,只好点点头,心下却电转疾思,乍起双耳,心中不住提醒自己绝不可上了这人言语里的当。不了罗刺寇再次踏前一步,却不喝问,只是闷哼一声,扶处罗下意识点点头,引得客栈里轰然一声笑,身后左冷禅冷哼一声,不满至极。
当时恼怒之极,扶处罗双耳中满是被羞辱之后的轰鸣,外头甚么,也不听甚清楚,他也不愿再去听个清楚,索性一咬牙,持剑便要攻上前去。
不料罗刺寇这一次却快速喝道:“谭某等人青袍长剑光天化日之下大胆妄为调戏妇人未遂竟又生了j邪之心,是不是该杀?”
左冷禅心道不妙,正要出声提醒,罗刺寇又踏前一步,洞开门户,就在扶处罗眼前不足三尺之外,那眉也剔开了,那目也瞠大了,他本身材不及这扶处罗高大的,但嵩山巨剑给他高高举在手中,单是这舍身的惨烈,扶处罗哪里见过?惊骇之下,眼睛只盯着那巨剑剑尖看,剑意之势下,方才好容易鼓起的勇气,登时又倾泻干净,正想辨别方才罗刺寇又喝问甚么时候,罗刺寇长剑如山崩般重重当头斩下,这一次却是将全身那凶险之极的真气全数运作起来的,剑锋猎猎,扶处罗衣带飘扬,长剑虽还在尺寸之外,泯拢整齐的额头发,已有几丝已被剑风切断了,又教剑风振开,客堂里随风而舞动。
扶处罗惊骇欲绝,下意识便要缩头闪躲,却不想刚冲出了半步,往后一退,又被桌子挡住了路,慌忙架起手中出鞘长剑要阻拦,只听清脆一声响,他那昆仑长剑,竟已被罗刺寇那一剑砍裂成了两截。与此同时,罗刺寇第二声厉喝,春雷般震动课堂,一股劲气,直扑扶处罗面庞:“回答我,是也不是?”
扶处罗心里早已慌了,神思也早乱了,下意识便点头,眼见那长剑剑刃,白茫茫的一片已到了眼前,好似就在眼睑之上,竟又低下头去,众人看来,虽知他是骇怕,却觉好笑,这低头,如是点头,又似认罪。
剑风散尽,方听定逸师太在身后喝道:“不可胡乱伤人!”
原来罗刺寇使足了内力一剑劈下的时候,她便施展身法,自楼上鸿雁般纵下,脚一点地,身子又扑了过来,一面是要阻拦罗刺寇这分明要杀人的一剑,一面却是要防止左冷禅显是带了私心的趁机伤人。但她武功毕竟非是炉火纯青,半路里教岳不群与莫大不约而同地轻轻一拦便挡住了,情急之下,只好出声,或是喝止罗刺寇,也或是喝止左冷禅。
罗刺寇闻声同时,哈哈大笑,那剑风已再无丝毫,剑刃正硬生生停在扶处罗额头上方半寸处,他那额头,一丝淡淡的血痕,那是被剑风伤的。
众人方松了口气,扶处罗缓缓睁开眼睛,探手一摸脖子发觉没死,竟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左冷禅并未动手,不知他心中是希望罗刺寇这一剑在五岳众人面前杀死昆仑派弟子,还是根本自负便是罗刺寇那一剑落在扶处罗皮肉上他也能一手化解。罗刺寇巨剑方停止,左冷禅蓦然探出右手,喝道:“小贼怎敢偷我嵩山宝剑?”
罗刺寇手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使出,左冷禅手指方搭上剑刃,他便张开五指,将那巨剑让了出去,口中笑道:“左盟主,你要这剑,送你便是,干甚么动粗?可与你一派掌门身份好是不符。”
左冷禅哪里理会他,瞥眼扶处罗处,舌下垫了内力,霹雳般喝道:“震山子师兄名震江湖人人敬仰,你身为弟子,纵然不敌贼人,那也该拼命到底,哭哭啼啼,岂不丢了你师门的脸面?”
扶处罗一呆,脸上泪痕尚在,眼中闪出歹毒的神色,握着半截断剑的右臂,好似有一股大力推出,那断剑,快速无比地往前刺出,这扶处罗身材不矮,罗刺寇又未成年,他这屈肘一剑,目的正是罗刺寇的咽喉。倘若众人看来,这扶处罗眼睛通红,既凶又狠,谁也无法说他背后的左冷禅有做过甚么举动。
罗刺寇却似尚未回复清明,左冷禅将巨剑拿回,那张口便是一股血箭,陡然体如筛糠,脸色忽而青白,忽而赤红,牙齿骨骼格格作响,口中却说:“左盟主,好内力,好‘寒冰真气’!”
一声未落,岳不群、莫大、定逸师太三人合力扑出,因罗刺寇脊背挡住了他们正视左冷禅方才“夺”回巨剑的手上动作,因此心中想著,这左冷禅内功高明之极,不动声色伤杀罗刺寇,易如翻掌,又加上罗刺寇那一声赞叹,当时落实了想法。
岳不群喝道:“休要伤人!”
莫大人比声快,也叫道:“左盟主,何必如此?!”
定逸却厉声道:“真是无耻!”
但他们扑向的,都是左冷禅,那扶处罗的断剑,既快又疾,眼见便要没入罗刺寇咽喉,而罗刺寇软软往地上倒去,毕竟内力全不受控制,哪里能快得过扶处罗的断剑?眼见这一截断剑,虽让过了咽喉,却要从他额头穿颅而过。
店外倏然风起,一道紫芒雷电般从门口破空而来,来得好快,虽隔了数丈,却似那紫芒横跨的空间,比那断剑距离罗刺寇额头还要近,自扶处罗后心入,小腹上出,刀尖上,挑着一颗血淋淋的心。
罗刺寇虽体内疼痛,那寒冰真气又来作乱,一时间彷佛饿了天的汉子,突然教人灌入了一口冰冷至极的冰水,五脏六腑,一起往中间乱扯,可心思却明白的很,眼见那断剑自己要躲开是怎么也不能了,心下暗叹莫非机关算尽竟真要舍了性命?那紫芒,便闪入眼中,而后他正对着客栈大门,一眼看到一条大汉一跃而入,张开十指,往自己肩头抓来。
心内放松,疼痛却更甚了,他只好勉强挤出一丝力气,大声笑着叫道:“施大哥,你这一刀,可真教小弟佩服至极啦!”
第二十三章半幅残躯葬黄沙(下)
来人不是施令威又是哪个?
他一刀先杀了扶处罗,张开五指便来抓罗刺寇,另一掌,先往钟镇击出,显是先将此人迫退,好留出逃走的后路来。
罗刺寇既叫出声来,施令威笑道:“兄弟,你这胆色,可教人佩服的很哪,走!”
他一手刚抓上罗刺寇肩头,一边左冷禅更不起身,椅子便往旁边一闪,左手掌剑竖起一挡,隔断岳不群三人的来路,右手提起,啪一声往施令威肩头打来。
施令威只得放手,他心中知道左冷禅的厉害,又知这人有一手冰冷歹毒的掌法,不敢接触,只好一个跟头翻到了后面,定逸师太早拽住了罗刺寇腰带,将他挡在了自己后头。
左冷禅一掌走空,便不再出,岳不群莫大二人也只好后退,站在了旁边,钟镇接了施令威那一掌,身子一摇晃,拔出腰间长剑,站到了左冷禅身边。
左冷禅瞧着施令威喝道:“你竟敢来?好得很,这一次,看你怎么跑!”
施令威笑道:“左大掌门,你嵩山派的威风,不必在俺头上招呼。嵩山派的‘大阴阳手’,武功俊的很,但带的几个弟子,可不成器的要命,老子要走,他们敢不放行?”
众人看他身上,血迹斑斑,前襟后背都有伤痕,显然是一番苦战之后才脱身出来,不是像他嘴里说的那般容易的。
定逸道:“你虽不是正派中人,但也与魔教中的不相干。汉江边上诛杀十三恶人,行事也算光明磊落,你走罢。”施令威道:“那可不成,我这兄弟,性子端正,俺十分佩服,与他说话,心里欢喜的很,你们名门正派的,行事可不怎么光明磊落,俺放心不过。”
定逸皱眉,一旁莫大道:“施先生偏颇了,这孩子既学的是衡山剑法,又与昆仑派有些恩怨,均是我衡山派内事,自该由我衡山派解决。何况他一身伤势,施先生若要强行掳走,岂不是好心做了错事么。”施令威冷笑道,“莫大先生,你怎地也会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了?俺这兄弟在东方不败手里,也只是受了三掌,性命却无碍。落到你名门正派的手里,怎地就性命垂危伤势加重了?如此看来,所谓名门正派,行事俱与魔教中人并无两样。”
岳不群森然道:“定逸师太与莫师兄一番好意,你若不肯领会,那只好领教你的高招了。执迷不悟,与魔教中人有甚么区别?”施令威将他瞧了两眼,道,“华山派的岳掌门,原本久闻你一手华山剑法出神入化,俺十分情愿冒死领教。只是俺这兄弟,教俺十分放心不下——你若能杀了我,那便好。杀不死,待俺缓过一口气来,千山万水,天涯海角,那还是要追来的。”
钟镇一剑刺来,口中喝道:“你算甚么人物,敢这么说话?先杀了你,看有甚么本领!”
施令威闪身让开,绰起紫金刀来,挥手挡住钟镇的又一剑,那左冷禅站起来,止住钟镇,道:“和东方不败纠葛不休的,能是甚么正派人物?这小贼既偷学衡山剑法,又偷左某掌门巨剑,已是我嵩山派死敌,你要救他,那也简单,只消杀了左某,便能称心如愿。倘若侥幸左某一剑斩了你,那也算你命该如此。”
罗刺寇叫道:“施大哥,小弟身有重伤,便是走,那也是个拖累。这五岳剑派中,恒山派的这位师太,待小弟十分不薄,你休逞强,保重身体,往后弟兄们相逢之日,小弟定与你痛饮八杯,不可与左冷禅这老贼纠缠,快些走了,莫要迟延。”
左冷禅哼道:“走得了么?且不说行事不分正邪,那是左某管不了的,如今当着左某的面,杀了昆仑派的弟子,便是我正派死敌。”
罗刺寇心中感激施令威几番冒死解救,这人脾性,与他十分相得,眼见钟镇收剑退后,便知左冷禅要在岳不群几人面前施展威风,以他的武功,施令威是万万抵挡不得的。
情急之下,矮身一转,从定逸师太掌握中脱身出来,弯腰捡起地上半截断剑,将那扶处罗尸体一脚踢在一边,横剑脖颈之上,喝道:“施大哥,你的情意,小弟心中铭记。但小弟生来,最是不愿欠着别人的,何况施大哥大好一条性命?你若不走,小弟只好不肯爱惜自己,一剑横死了便是。如此,你我弟兄两个,阎罗殿里走它一遭,那也痛快的很。”
而后趁着左冷禅尚未动手,又喝道:“左冷禅,我虽只会一手衡山剑法,但数十年前魔教十长老攻上华山的时候,有个范长老,将你嵩山派失传的绝招,一一尽破,如此剑法,你也敢人前献丑么?”
施令威一呆,趁着左冷禅霍然回头的时机,顿足切齿,使出“八步赶蝉”,青眼似窜出屋去,大街上一阵叫喊,教他逃远了。
左冷禅只瞥了一眼,回头来盯着罗刺寇半晌,点点头道:“可是‘大力神魔’范松么?此人一双巨斧,神力惊人,你怎么知晓他的?”转念又道,“这魔头,当年也有几个传人,江湖里却不曾再见,你可是他们的传人罢?”
罗刺寇不答,岳不群四人,目光惊疑不定,左冷禅又问:“你果真知道嵩山派失传的剑法绝学么?”罗刺寇摊摊手,“我哪里知道?只不过听江湖中人说起过当年秘事,情急之下,脱口就这么说了。左盟主,你素来好骗人,难道不知道骗的人多了,必然会被骗?”
莫大急切问道:“你的衡山剑法,又自何处学来?”
罗刺寇抛下断剑,往椅子上去坐了,笑道:“莫先生,想必衡山派中,带艺投师的也有不少罢?十数年来,你能记得从衡山派出去的每一个人么?能说得上出师的每一个人的去处下落么?”莫大想了想,摇摇头。罗刺寇便笑,“那便是了,会使你衡山剑法的,江湖中南来北往的客人中,总有那么几个,莫非这些人看着谁顺眼随手教导两招,便触犯你衡山派门规么?”
定逸师太点头道:“不错,倘若是带艺投师的,贫尼倒记着衡山派每年都有不少人来,又有不少人去。莫师兄,这些个弟子,门规里并未规定不可传授剑法罢?莫非衡山派新修门规了不成?”
莫大道:“这倒没有——只是这少年所使剑法,显然是衡山一路,老朽却不曾见过。”而后想了想,似是回味,片刻点点头,沉声道,“不错,那决计便是衡山剑法了。承接‘回风落雁剑’,其中剑意,那是欺骗不了人的。”而后略带着一些赞赏瞧着罗刺寇,“你很不错,内功很好,这般年纪,竟能领悟剑意,老朽三十岁时候,也不如你。”
定逸狐疑地低头看看罗刺寇,问道:“果然是衡山剑法么?”
罗刺寇心道,事到如今,倘若胡说八道,必然会被这些人挑出错来,索性推作一问三不知,况且这一手剑法,若非那文先生提醒,他也不知道是衡山剑法啊。于是笑嘻嘻道:“他们说是,那便是了。我学这剑法之时,又没有人说便是衡山剑法。只是觉着高妙,便学了。”
莫大摇头道:“决计错不了的。你使两招来,老朽便是看走眼,左盟主岳师兄是定然不会看错的。”
罗刺寇便接了刘正风递来的长剑,站起来走到客堂中心,问道:“使甚么招数?你莫要说这名字,我只学剑法,并不问剑招来由,教授我剑法的人,只略略讲述了该怎样使剑,并不曾告诉我剑招名字。”
这却不是他胡说八道了,鬼僧教授他剑法的时候,招式名字一个也没有说过,只说这一招该怎样出,要应付怎样的对手,而后又讲解剑招从甚么景象中悟来,韵味如何,倘若不是文先生一口道出这里是笑傲江湖的世界,他怎能知道这便是“衡山剑法”?
莫大神色郑重,道:“那也没甚么,我来递招,你看怎生解决便是。”
说罢并起剑指,缓缓往罗刺寇心口刺出,口中问道:“这一招,怎样破解?”
罗刺寇长剑一挡,反手一卷,众人眼力高明,心中均想:“莫大这一剑直刺,这孩子回手一卷,倘若使的快些,那还能趁势反击的。”
莫大喝道:“不止于此。”
罗刺寇手腕一翻,长剑微微往旁边一让,剑柄靠着右侧身体,快速往前递出。虽两人都没有用内力,但使的也不瞒。莫大手指往后一缩,又复一剑直刺。罗刺寇手腕抖动,剑刃后部靠住莫大手指前方两尺处,剑尖一晃,直奔莫大手腕而去。
刘正风喝彩道:“好一招‘雁啄鹰眼’,好一招‘飞瀑流云凤落枝头’,使得好,破的妙。”
莫大身子一扭,手腕躲开剑尖,并着手指继续往前递出,这一招,连同他身子的扭动,慢的很,与寻常人无二。罗刺寇右脚踏出,剑刃后部左右一摆,剑尖又往前去。身子尚未站定,右脚尖点地,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让开莫大那一指前端,转了个圈,回头便是一剑,众人心中已定,他们都见过莫大使剑法,这一招,莫大也用过,诚然是“回风落雁剑”里的,只是莫大使来,奇快无比,比如今的对招,凶险而瑰丽。莫大见招,往后一退,瞥了一眼左冷禅,右手搭在了胡琴琴弦上。
罗刺寇一怔,问道:“怎地了?”
莫大道:“不必比了,‘回风落雁剑’,与你昨日与东方不败几人相斗的时候用的,别无二样。”
罗刺寇眼珠一转,讶然问道:“咦?昨日莫大先生也在左近了?”
莫大满是皱纹的脸,蓦然一红,神情失措,在岳不群与定逸的目光中,十分尴尬,但还是点点头,道:“不错,因此你那一手剑法,我看得十分清楚。诛杀赫连兄弟六人的剑法中,‘回风落雁剑’你使了十二招,而后两招,我不曾见过,但定是衡山剑法无异。你果真不知道么?”
罗刺寇好笑道:“事已至此,我便是骗你,你能杀了左冷禅么?”
左冷禅已拂袖,趁着时机,袖中一掌,正中罗刺寇,却没有重伤,只是森冷冰寒的内力,再次打入罗刺寇经脉之中。这一次,左冷禅狠毒至极,他这一股真气灌注进来,并不止于静止不动,好像这一股内力有人在操纵,沿着经脉,快速在罗刺寇体内转动了一圈,而后迫入丹田之内,将罗刺寇的丹田,彷佛冻结了一般。
罗刺寇手中长剑,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莫大怒容满面,却没有出手,这左冷禅如今已撕破了面皮,便是他说甚么,那也无济于事了。定逸犹豫了一下,一手拽住了罗刺寇,出指如电,将他定在座椅之上,又再捏开口舌,将袖内疗伤圣药灌注了一粒。
那一粒丹药入喉,暖竹般一片热气在罗刺寇口腔里化开,接着入喉,小腹下冰寒至极的气息,竟渐渐被这暖气压住,不片刻,浑身暖洋洋的,但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那是丹药的药效和左冷禅的“寒冰真气”在彼此相斗。毕竟那“寒冰真气”是无主的,不过片刻,丹药药效占据了上风,眼见将那寒气尽数压制下来,突然之间,原本在罗刺寇体内到处流窜的寒气,又从隐藏的各处经脉中窜将出来,冻结着他的经脉和血流,那暖气只好分作两半,一面继续压制新注入的寒气,一面抵御原本隐藏如今陡然杀出的寒气。
罗刺寇面颊通红,忽又煞白,而后一面赤红如火,一面煞白如冰,鼻孔中一面喷着灼热,一面似被冻住了一样,没了声息。
当时心中想道:“便是死了,那也不能等着,与其放任这两股气息冲撞,不如拼着疼痛,调起自己的真元,或许拼一把才会有活命的机会。一面是等死,一面是九死一生,拼了!”
他自然知道,左冷禅这歹毒的一掌,用意自是要挟着控制自己。如若自己没有能力,便是活着,也是个生不如死的废人,索性舍弃了这苟活的机会,拼他一把也好。
当时便要调息,他手脚虽不能动,真气却能运来,心思方动,便被一股从后背传来的浩然内力打断。这一股真气,来的好生是时候,那丹药药效产生的热气,眼见腹背受敌不能发挥功效,越来越集中,更将那一片热度集中起来,胃部那一片,如被炙烤,渐渐竟要燃烧起来。而这一股浩然正气灌入,那寒冷气息,渐渐往中间退却,热气趁机散开了些,密度缓缓疏散,那一片炙热,便慢慢降温了。
罗刺寇只觉背上抵来了一只手掌,眼看莫大与刘正风左右分开警惕着左冷禅,定逸一手抚了剑柄也在防备,前头并无岳不群,想来便是他了。
左冷禅目光里神色,似是在笑,甚是讥诮,口中说道:“今日正是荡平西北魔教的好机会,这小贼既偷学衡山剑法,又偷我嵩山派神剑,又j猾的很,小小惩戒,只当是教训而已。为防止他被同伙掳走,定逸师太,你可得看好了,倘若衡山剑法被江湖上那些个居心叵测之徒学去,对衡山派与我五岳剑派,损失可大的很哪。”
定逸道:“怕是担心你嵩山剑法罢?”
左冷禅哈哈一笑,神色更教人不敢直视,目光中绝无笑意,转头道:“钟镇,约定的时辰,也已到了,你发讯号问问乐厚他们怎地还不动手?”
罗刺寇觉到岳不群传递过来的真气,有刹那间的一时中断,心下恍然:“这西北之地,与华山派最是接近。岳不群既要光大华山派门户,想必在这陕甘地界里,布置不浅。左冷禅必然知晓,他这一手,可谓驱狼吞虎,偏生旁人无话可说。啊也,原本只当我这一身本领,再不济也能行走江湖,先遇东方不败,又遭五岳派三个掌门人,方知天下之大,如今尚无我立足之地。而今嵩山派与华山派勾心斗角,处处都是陷阱,更知这成名日久的江湖豪客,心思手段,也厉害至极。看来,我果真将江湖小看了。”
只见钟镇应了一声,正待出门去,外头似乎响箭抑或是火号,连响三声,祁连山下,人声呐喊,岳不群又渡过来的内力,戛然而止,显是他心头愤怒,一时忘记了疗伤。
这一停不要紧,罗刺寇体内原本难分难解正斗得激烈的三股冷热气息,刹那间又乱了,巨痛传来,罗刺寇本不及多想,身体记忆循着,不待心念起,自己的真元,运转起来,沛然真气,油然而生,扯动已被破坏的经脉,那等疼痛,彷佛快被冻僵了的人吞下一把钢针,脑中一疼,眼前一黑,竟又昏迷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恨屠虎伥慨且慷(上)
醒来时候,罗刺寇只觉头脑里如洒了一把钢针,胡乱窜得生疼,眼前黑蒙蒙的,彷佛被人蒙上了一层眼罩,体内忽冷忽热,连同渐渐看清楚外景的双眼,也似乎一只看甚么是火红,一只看去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鼻孔中的气息,比昏迷之前更加浓重了,一只鼻孔里喷着火热,一只里艰难吐着冰棱,那种感觉,让罗刺寇几乎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而丹田中,蚕蛹般寒冷,层层包裹着一星温暖,那温暖,如阴阳般分作两半,明显是恒山派疗伤圣药和岳不群真气的相似而不同造就。
罗刺寇转动着渐渐不再凝滞的眼珠打量了一圈,这里是客栈中的房间,一边吹来的寒风,分明让他感觉到,这还是他订下的那间客房。
旁边有热气,应是火盆。
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在榻前,立着一个人,只看背影,便是定逸师太无疑了。
吃力地呻吟一声,背影回头,果然便是定逸了。她面目甚是平和,右手指上,串着一串佛珠,左手却按着剑柄,想是方才口内称颂,只是目光里甚有厉色。
她哪里来照料别人的过往?瞧着罗刺寇半晌,缓缓点头道:“你这经脉,已是……只要好生静养着,对身子也没甚么大碍,待去了衡山,求些名医,未必不能痊愈。但你莫动内力,那一道寒冷真气,霸道无比,妄动无名,必然致使伤势加重。你还年轻,不必急于一时。”
罗刺寇一笑,定逸解开他几处|岤道,便半侧了身子坐起来,摇头叹道:“师太,咱们江湖中人,凭的便是一身本领存活。j邪环伺,倘若这一身本领没了,岂不是与废人无异么?”他神色颓败,定逸本要开口斥他几句,转念又想,“可怜这孩子,年纪轻轻,一身本领那也不错了,如今经脉俱裂,便是有名医千万,恐怕也是束手无策。想他的年纪,哪里能看破‘无我’‘无物’境界?他又非佛门弟子,那是强迫不得的。”
当下不忍言语,扭头往门外道:“莫师兄,既然到了,怎地不进来?”
莫大的胡琴,始终不离身周,老态龙钟地跨进门来,往榻上罗刺寇看了一眼,眼睑低垂,神态颇为恼怒,又极力忍着,待进门来,方叹息着道:“左盟主如此行事,未免太过了。”
想了想,袖内摸出一粒丹药来,细细看了片刻,抬手搁在榻前桌上,道:“老朽在江湖里,也算是个浪荡之人,结交j邪那倒没有,但与那些个江湖里有过人技艺的,也照过面。这一粒‘回气静心丸’,乃是洛阳‘杀人神医’平一指所制,老朽侥幸只得了一粒,功效虽不甚知,但这平一指名扬江湖,本领想是好的,你且试了,待回了衡山,左右将这邪冷处置了去。”
罗刺寇细看那丹药,褐色里有微微枯黄,并不起眼,但若果真是平一指所制,那便是不错的。当时拈来,一口吞下,清清凉凉的,却与那寒冷绝然不同,但也和岳不群那浩然正气大相径庭。此药效,出在一个“奇”上,恍惚是在体内慢慢化开成一团清气,缓缓吞吐体外的气息,而后直冲脑门,将一切焦躁烦闷,俱都要驱除了似。
这丹药,并不用提气化解,自行在体内运转,只消片刻,罗刺寇竟觉外头的残冬,居然如今已在眨眼之间跃到了早春,眼前如有万花盛开,耳边似是山涧淙淙,六识洞开,神清气爽。但这药效,却与自己丹田绝不碰触,彷佛它是一汪泉水,冽而不寒,绕开岳不群那浩然正气,并着经脉中残留的恒山圣药,将那寒冰气息迂回包抄了,团成一团,虽不能消除,却暂且控制了。
“好药,好‘杀人名医’!”罗刺寇脱口赞一句,继而摇头道,“只是治标不治本,此药只能压制,却不能滋补,于垂垂老者甚有大用。多谢莫大先生。”
莫大乱糟糟的发下,双目越发炯炯有神,瞧着罗刺寇看了好久,与定逸相视叹了口气。
“岳师兄。”岳不群提了长剑自门外跨了进来,莫大与定逸站了起来,方招呼过,定逸便问,“这孩子,内伤极重,经脉已……想岳师兄是察觉了的,在这西北,你可知能有哪家妙手能解除么?”
岳不群失笑道:“两位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西北苦寒之地,民风剽悍,生死常事,若论这寻常头疼脑热的医治,岳某也能手到病除,这治疗内伤,休说民间赤脚良医,便是江湖里走动的,能有几个不束手无策?”而后面目又沉了下来,自是想起左冷禅不知自何处得来那“寒冰真气”的修炼法门,这人原本武功便极高,如今又有“寒冰真气”作为帮手,只他来西北,便有嵩山派两个高手在明里帮衬,华山派人少力单,怎生抗衡?
莫大与定逸,心中早想及此处,眼见岳不群神色,当时心意相通,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左盟主如何何处去了?”莫大问道。
岳不群往窗外一瞥,外头寻常人等嘈杂声中,叱喝不断,偶有叮当刀剑相交,先听一阵乱喊,又几声惨叫,那必是左冷禅引了嵩山派人手与魔教布置在西北的帮众激斗了。
定逸不喜道:“忒地霸道蛮横,既是五岳剑派同行,怎地单单嵩山派与魔教开战了?”
岳莫二人相视无言。原先东方不败率领一众好手在时,单凭左冷禅一人,魔教有毒箭弓弩,自然有恃无恐,左冷禅虽骄横的很,却不敢冒此大险,因此不遗余力只怕不能扯上其他三派。如今东方不败重伤,身边好手,也只一个曲洋,尚须留着照看众人,分身不暇,左冷禅趁势以一派之力清扫余寇,江湖里传扬出去,谁知华山与南北二岳名声?只怕经此一役,嵩山派的手,果然触及西北了。
但他三人也没法子,如今这祁连山内外所留的魔教教众,无非虾兵蟹将而已,左冷禅坐镇之下,钟镇乐厚不过派中弟子,出手也不必引来非议,他几人,不是一派掌门,便是江湖高手,素来重脸面,怎肯如钟镇乐厚?教左冷禅这般算计,心中虽气愤,那却没有办法。
罗刺寇看在眼里,心中便知,依着墙壁靠着,心下道:“正是这‘名门正派’的累赘,因此其余四派便是合力,那也奈何不得左冷禅。不得不说,左冷禅此人胆大心黑脸皮厚,兼且武功高强,名列正派三大高手之一,倘若是我,手中没有像嵩山派那样众多的弟子,那也抗衡不得。莫大心里明白,敢怒不敢言,只好浪迹江湖,恒山三定,性子各异,又是佛门佛子,看得明白,却做不得清楚。华山派里,岳不群人才出众,名望也可与左冷禅抗衡,但派中没有好手,人才凋零,也只能勉力做到不教嵩山派一口吞了,这也难为他了。至于泰山派么,倒不见人,想必内讧正紧——如今的任我行,却作甚么来着?此人行事,只看实力,不屑阴谋伎俩,倒也是个人物豪杰,难不成东方不败一番算计,他果然没有察觉么?”转念一想任我行跋扈性格,心下恍然,“自负至极的人,倘若没了约束,不听规劝,自然自以为甚么都在掌握之中,却不知,人心最是难测。恐怕这江湖,果然太平不得啦。”
低头往双手一看,关节也清晰了,只在这一半日里,他便教那体内矛盾的激斗折磨得不成了人形,虽不曾看脸,想必也消瘦无比了,江湖动荡,如今竟无自保之力,如之奈何?
罗刺寇不禁茫然,倒不失措。
窗外寒风拂来,夹带了火烧火燎的味道,继而不远处宅院失火,火光冲天,渐渐落下的夜幕中,快奔不住奔腾,衙门里不知来了多少快手捕头,更有铁甲之音,当是衙门里奈何这江湖中人不得,因此搬来甲兵,忽而往左,忽而往右,只听叱骂连连,气急败坏,间或惨叫声起,那快马群,便又往彼处而去,渐渐远了,此处又一阵大喊,毕竟高来高去的江湖里人,非寻常甲兵可抵挡。何况此处又并非战场,这江湖里的门道,远远占据了上风。
“罪孽,罪孽,阿弥陀佛。”定逸连声称佛,垂着双目,趺坐在地上,这一场场的大火里,不知又有多少寻常百姓遭了灾难。以嵩山派行事,这是必然的了。
岳不群掌上了灯烛,忽明忽暗的烛光中,他脸面晦明难测,与莫大半死不活的模样比起来,罗刺寇倒觉此人可亲些。
这一间客栈,只怕是被财大气粗的嵩山派包场了,想必下面有好手坐镇,便是魔教中人自门前经过,竟没有杀将进来。镇内灯火扑朔时候,打杀声便从镇内到了外头,有人在远处高声喝道:“五岳剑派,卑鄙无耻,挟裹别人,累及无辜。左冷禅,爷爷们在外头等你,是条汉子,只管出来便是,何必惧怕衙门里的人,龟缩不前?”
又有人喝道:“五岳剑派,甚么时候果真光明磊落了?胆小怕死,只会在背地里放冷箭……”
后头的骂声,戛然而止,想是已落了嵩山派后手了。
岳不群三人,连同后头来此的刘正风,面子上哪里能有光彩?莫大神似呆怔,静静坐着,定逸念佛不止,刘正风有极不忍之色,几番欲言又止,提着长剑的手,关节处白如纸张。岳不群背对了窗户,紧紧闭着眼睑,与那蜡烛,也似化成了相对的静止。
风中挟来的激斗声,渐渐远去了,只有狗吠鸡鸣,自远而近,这罗当口镇里,再无半分人气,众人心觉只怕镇内激斗就此没了,方轻轻松了口气,忽又一阵快马奔腾声自窗下经过,有人喝道:“成将军,李将军,这一伙恶汉,行事与祁连六贼并无二样,倘若二位没有异议,便从邢元所指,定要将这一伙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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