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过这样一个时期的三井,也没停止过和仙道联合起来对他的攻击。可能人都是这样,总是无限放大自己的失意,却一点也无法体会别人也会感受到的痛苦。
也许这是人类的某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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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记起了另一件改变他人生走向的事情。
那是流川读高一的第二个学期初,也就是九月底的一天。
那天傍晚练习结束后,流川一边擦汗一边走向更衣室。更衣室的门虚掩着,他正要推开门,听到仙道说话的声音,神使鬼差地住了手。
“三井,流川这些时间以来是不是吃错药了?”
“仙道,你要小心啊。他要把湘南第一皇牌的宝座从你手里抢走呢。”
“抢就抢吧。我又不在乎。”
“仙道,你可不能不在乎。我们可是学长啊,如果被人笑不如一个一年生的话,还有站的地方吗?”
“我可没办法像流川那么拼命。三井,悍卫学长荣誉这种事就由你去做吧。”
“我也没办法那么狠。仙道,你说流川要是不打球,还能干什么?”
仙道沉默了一会儿,带着笑意说:“我可想不出来。”
“我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俩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流川再也忍不住,他猛地踹开门,把里面的两个正在大笑的人吓了一跳。仙道和三井惊诧地看着流川表情愤怒的脸。三井一只手还没有伸进t恤的袖子里,被流川的样子唬得忘记继续穿衣服了。
流川快步走到自己的柜子前,狠狠地打开柜门,取出外衣和书包,向门外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一眼。
三井和仙道互相看了一眼,仙道说:“糟糕,他听到了。”
三井漫不在乎地说:“听到了又怎样?我们说的是实话。”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第二天练习的时候,流川走到三井面前:“喂,想不想比赛?”三井这时知道仙道说对了,流川不会对嘲笑他的事善罢甘休,于是问:“比什么?”
“一对一。”
“然后呢?”
“输的人跑cao场一百圈。”
三井睁大眼睛:“一百圈,你想死啊?”
流川眼中有着嘲讽的神情:“怎么,你不敢吗?”
“流川,你还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啊?比就比。”
仙道这时看他们对上了,忙对三井说:“三井,别作意气之争啊。”
“不行,这是赌上我三井寿自尊的事。你别劝我。”他也是受不了激将的人,所以仙道知道没办法劝他回心转意了,只好一边看着。
在这场一对一比赛中,流川胜出第一回。但三井在第二回合使出y招,投出了三分球。围观的队员都觉得他有点过分,流川当然也是不依不饶,肯定三井刚才踩线,因此是平分,要打加时赛定输赢。
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仙道突然走过去,站在三井和流川中间:“我来说句公道话。”流川知道他一定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冷冷地看着他。
仙道举起三井的右手:“三井胜出!”
三井欢呼说:“好啊,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嘛。”
“滚一边去!”流川说。
彦一这时也开口了:“仙道学长,你这样好像有点不公平吧?”
木暮推了推眼镜框:“赤木不在,你们别胡闹了。”
流川对仙道说:“你,明天我们一对一。三井也算在内,输的人跑cao场一百圈。敢不敢?”
仙道淡淡地说:“有什么不敢的?刚才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他知道流川是不会轻易放过他和三井的,倒不如自己把被动变为主动。
但他还是小看了流川的好胜心。
事件的第三天,练习快结束的时候,赤木说:“仙道,流川,你们今天不是要一对一吗?由我来做裁判,保证公正,谁也不能像三井那样使诈。准备开始吧。”
三井在一边说:“赤木你……”
赤木横了他一眼:“反正你们三个整天无事生非,正好趁这个机会跑倒一个两个,天下就太平了。”
越野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对仙道说:“仙道,别掉以轻心啊。”
“我怎么会输给流川?你看着吧。”
当仙道和流川站在半场线前后时,他们都不由想到了五年前那场无差别比赛,因此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仙道知道流川今时不同往ri,但自己也未必就停滞不前。何况在心理上还有优势。
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对一,以流川的胜出而结束。事后虽然三井埋怨仙道没有使出全力,但仙道明白,自己是输给流川的气势了。
当然,那可怕的百圈跑在事件的第四天下午下课后如期举行。由威严的赤木队长监督,仙道和三井自然也不可能抵赖不跑。但另一个当事人流川却没有出现在人群中。
湘南高校的师生们都涌到cao场上,看湘南高校数一数二的两大帅哥在cao场上跑到脱力。场面之大据说也只有校园祭堪可比肩。
这场意气之争就这样以娱乐大众的方式收场。
同一时间,流川在空无一人的篮球馆里练习投篮。当他也累得俯身喘气时,心里做了个决定。
事件的第五天下午,仙道、三井和流川在篮球馆的门外相遇。流川看着他们两个:“我还能做什么,你们擦亮眼睛等着看吧。”他说完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已经忘记了更衣室里伤人笑话的仙道和三井面面相觑,不明故理。
伤人的人的好像总是比被伤的人健忘。
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记忆力本身就不太好?
流川心想,那可能就是他决定以律师为职业的初衷。
流川这样想着,已经到了三井的病房前,他轻轻推开房门,看到了三井略显苍白的脸和木暮温和的笑脸。
回忆又切到了现实。
第十三章
(十三)
木暮看到流川,高兴地站起身来:“流川,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聊到那次百圈跑的事呢。”
流川走到他们面前:“木暮学长。”
他猜一定是仙道告诉了木暮有关三井的事。以前在篮球部,三井除了怕赤木,比较服仙道之外,也就买木暮的帐了。
木暮好像天生就有抚慰别人的才能。失意的人只要看到他的笑脸,听了他的话,就会立刻觉得过往的那些挫折,也许只是某种必须经受的考验,而人生其实充满希望。
在这个到处都是围墙的世界里,这样的人廖廖无几,简直就是稀世之珍。
对于三井来说,他来得正是时候。
三井的脸se不算太好,但jg神已经恢复,依稀可见少年时代意气风发的影子。他没想到流川会来看自己,手足无措了几秒钟,然后故作不屑地说:“流川,你是来看笑话的吧?”
流川当即还以颜se:“如果你自认是笑话,我也不妨凑兴看看。”
“流川你……”
木暮眼看争锋相对的好戏又要开场,忙站到两人中间:“打住,打住!你们不是小孩了。三井,流川特意来看你啊。”
三井“哼”了一声,他今天难得地没有把和流川的意气之争升级。
“流川,工作还好吧?”
“还行。学长,你呢?”
“还好啦。说到工作,我正要和三井商量一件事。大家先坐下来。”
流川这才注意到戒酒中心的病房和普通病房不一样,更像是饭店的客房,家具和家电一应俱全。
他们围坐在沙发上。
“我们学校正好缺少一名体育老师,不知道三井你肯不肯屈就?”
三井和流川都是一怔。
“当老师?木暮你脑袋没有秀逗吧?”
“当然没有。三井,以前我就觉得你其实很适合当老师。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在九月之前考到教师资格?我对你有信心。”
三井没想到木暮会为他设想这样的将来。从灯红酒绿的娱乐圈回到青chun校园,这样的改变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其实内心深处,他最怀念的还是高中那段时光。他的高中生活可能会比别人曲折一些。但现在想来,那些挫折和失意反而有某种可贵的价值。
像安西老师那样做个称职的篮球教练,未尝不是三井想要的人生。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轰轰烈烈地渡过一生。
三井这时心中一颤,心想,在人世的浮华中辗转一圈之后,真的可以回到少年时代不成形的梦想中吗?这是生活的轮回,还是对他再次站起的奖赏?
木暮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对这个建议完全否定,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说:“三井,我只是说说而已。让你一个大明星去当体育老师,是有点天方夜谭。你听过就算吧。”
流川这时说话了:“三井寿,你在迟疑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很崇拜安西老师,因为他才进入湘南高校的吗?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吧?”
三井怒道:“那又怎么样?”
“那就证明一次给别人看,你三井寿也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这些年来,所有的人都随着年纪长大了,只有你还想继续做小孩。这样是行不通的。”
木暮见三井好像要冲到流川跟前的样子,忙拉住他的右腕:“三井,老实说,流川的话也不无道理。你是不能这样下去了。”
三井看了他一眼:“木暮,连你也……”
流川站起身来:“三井寿,我有说错吗?如果你自己不想站起来,别人怎么扶你也是没有用的。”
三井盯着他:“流川,你别自以为是了。没有人能一直走运的。”
流川冷笑了一下:“走运?也只有你会幼稚地认为有走运这种事。”
木暮的眼镜好像又不停地想掉下来,他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不能和气一点说话吗?”
流川对他说:“学长,我先走了。你们继续聊。”
他走出了三井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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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际仁友病院的大门口,彩子正要走进来,看到流川,她先是一怔,笑着走近他:“流川先生,上午好。”
“彩子小姐,上午好。”
“你现在有没有空?”
流川今天刚好没什么事:“有啊。什么事?”
“我有点事想和先生谈谈。”
流川虽然知道她要谈的仈jiu不离十是关于三井的事,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端上来后,彩子用小匙调着咖啡:“仙道好像还没回来吧。”
流川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自己。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和仙道形同陌路的差劲关系。
他很反感相熟的人在他面前提到仙道时的那种有些暧昧的表情,好像包含某种只有他本人不知道的意味。
他没有就彩子的开场白回应什么。这可能会使对方觉得难堪。就算是他小小的一点jg告吧。
彩子抬走头来,她的眼睛非常亮,与普通人不同,这是流川对她较有好感的原因之一。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会是个无聊的人。
彩子笑了笑:“我可不可以就叫你流川?”
流川一怔:“请便。”他也不习惯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人叫自己先生。
彩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说。我第一次见到流川,就觉得很亲切,好像看到自己的弟弟一样。”她停了一会儿,“这样说可能有点不礼貌,但我真是这么想的。因为三井的关系,我先后认识了流川和仙道。你们都是这世上少有的特别的人呢,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但可惜的是,流川你和三井、仙道他们相处得像陌生人一样。流川,你真的没想过和他们两个人握手言和吗?也许可以令你们三个人的生活发生很大的改观。”
流川淡淡地说:“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可我觉得,有些事如果不去做的话,是不会知道有什么影响的。我有种直觉,三井和仙道都在等你放下身段。总要有人先踏出第一步吧。”
认识他们的人一定都以为,是他在任xg,才使得局面僵持不下吧。流川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但他没有逢人澄清或解释的兴趣。既没有必要,也不是他的xg格。
彩子很聪明,她看得出来流川对这个话题非常反感,于是说:“可能是时机没到吧。对了,流川,今天你和三井有说什么吗?”
“木暮学长建议三井去做体育老师。”
彩子眼睛一亮:“是吗?也许三井更适合做个体育老师也不一定。”
流川看了彩子一眼,有点吃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以她的职业和成就,不太可能会认同三井从艺人到体育老师的转变。
彩子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有一次我看到三井高中时的照片,也有你和仙道哦。我觉得三井比较适合做个运动男生呢。”
流川想这倒是真的。三井的篮球感觉和技术是他也不得不佩服的。流川看得最顺眼的三井,相处得最和谐的三井,也就是球场上的三井。作为湘南的皇牌前锋和后卫,比赛时相互之间的传球还算是默契的。
但那种默契在现实生活中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和普通女人是不同的。我这么说不是想标榜或抬高自己。我只是从来不以一个男人是否出名或有钱来衡量他。就好比三井,他是做艺人还是做体育老师,只要适合他就好了。”
流川没想到,彩子会如此直接了当地告诉自己她对三井的感受。三井那个一无是处的人,也会有这样出se的女子喜欢他,真是因应了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这句话。
“五年前,第一次遇到三井,是在一个宴会上。你知道他转向我那一瞬间,我当时的感觉吗?我没想到会有人在娱乐圈待了五年之久,还能保持那么清澈害羞的眼神。那时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就是他了。’我知道自己一直找啊找的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流川觉得她在说的好像是另一个也叫三井的人。
他突然有点惶恐和不安,因为竟然会有人以他为倾诉对象,谈及感情的事。这应该是和他完全不搭界的话题。
彩子这时的神情好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人,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似的:“我知道三井xg格上的弱点很多,一直在生活里跌跌撞撞的,差一点就要一撅不振了。但我没想在这个世上找一个完人,只要他让我有感觉又能信任就很好了。我相信只要站对了地方,三井就会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
流川看着她,心想,难道她特地叫住自己,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因为三井是她喜欢的人,所以希望自己对三井好一点?这不应该是聪明如彩子会做的事吧?
彩子好像回答他似的:“流川,大家活在这个世上都不容易。如果对所爱的人宽容一点,生活可能会完全不一样的。”
所爱的人?谁是所爱的人?是三井这个完全没有半分像哥哥的哥哥,还是仙道那个完全没有半分像学长的学长?
为什么非得要他降格以求?他又不是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这么多年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正因为恨他的人多,他才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说,要更好地活下去。而且,还可以再好。
他的耐心差不多消耗到极限了:“彩子小姐,我有事要先走了。”
彩子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快:“流川,请容我再说一句话,你给别人机会,也许就是给自己机会。这世上没有人能一个人活下去的。”
流川站起身来:“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
“那至少可以证明我不是在胡言乱语。”
“我可不这样认为。你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该怎么生活是我自己的权利。”
彩子这时也站起身来,看着他:“流川,你还真是固执。你的决定不仅只关系到你自己,而且会影响和波及别人的生活。”
流川看着她,没有说话。
就算是彩子也这么说,可想而知。但这种认知没有使流川觉得心寒或是愤怒。他已经习惯别人的误解了。这么多年了,他都是一个人,怎么会介意别人怎么看他?他想自己不是太阳,有去照亮别人生活的义务。何况,谁又大方地往他的世界里撒进过一丝光热了?人们总是得了一寸就想进一尺,无休无止地刺探别人坚守的底线。
流川有点后悔自己对三井的事显得过分热心了。
他沉默着从椅边走出。
彩子在他身后说:“第一个对你说那句话的人,是仙道吧?”
流川没有回身也没有应答,走出了咖啡馆。
第十四章
(十四)
流川进了便利店,向饮品区走去,拿了一听雀巢咖啡。到了收银台,要拿皮夹时,他不由呆了一下。收银台上的电视正在播出一个类似“”的新闻节目。
他没想到只是上庭了一次,世界就发生了大事。
这个世上的人对沟通越来越缺乏信心,于是选择了付诸行动。不久前的“”和巴厘岛事件就是证明。
电视上,一个三十来岁的金发碧眼的女记者,正用一种发生轰动事件才会有的表情和手势占领着整个屏幕:“……这是距‘’事件之后,美国本土遭到的又一次大规模的恐怖袭击。请关注本台的后续报道。”
女记者从屏幕上淡出,画面切到了美国某个城市的一片大楼断壁残垣、浓烟滚滚的场面。各种救助人员及新闻记者正忙于其间。
流川付钱的时候,中年女收银员说:“真是不太平啊。纽约又成了攻击对象。”
流川一怔:“纽约?”
女店员看着他,好像遇到了外星人似的:“先生,你不知道吗?电视从昨天深夜开始滚动播出这个特大新闻啊。”
流川昨天工作到很晚,根本就没有打开过电视。所以,他可能是世上罕有的不知道地球村发生大事的人。
他对政治不是很关心,虽然政治和法律的确是休戚相关。关于美国和阿拉伯世界的恩怨,那更不是他这个六十亿分之一的个体能解决的。尽管他也觉得这个世上少一点纷争会更好。
女店员继续说:“飞机冲进了曼哈顿,本来是想炸帝国大厦的。不知道这次会死多少人。唉。”
她长相普通的脸上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这使听她说这句话的人觉得,那也许不是一个身处太平的人无关痛痒的清谈。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倒楣的人,所以,最好对别人的不幸保持点同情或关怀,这样多少可以使这个世界显得比较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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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拿着咖啡走出去,他拉开易拉环,喝了一口,突然手一抖,咖啡从罐口溅了出来。
他这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听到纽约这个词会觉得有些异样。
仙道那时是说去纽约出差吧?
虽然是六月上旬的阳光耀眼的正午,街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流川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好一阵子他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惶然。
当意识回来的时候,他清醒地认识到一件事:他远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么讨厌和不在乎仙道这个人。
退一万步来说,已经习惯了隔三岔五地和仙道他们闹一场,看他笑着出丑的样子,这样好像就可以相安无事地潜伏回自己的生活中,等待下一次的交锋。
这样的争锋相对彼此都好像乐在其中。如果这种乐趣也没有了,生活还剩下什么呢?会是多么的寂寞啊。
流川走回自己的车,发了一阵子呆。他没想到小人物也会有和世界纷争扯上关系的一天。
他掏出行动电话,在通讯录里搜寻仙道的号码。那个在最近因为三井的事而上了他的联络网的名字,排在一大串不相干的名字后面。流川感觉自己的手不停地发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
流川开始不停地拨这个号码。但一直没有应答。
这个时候,这个号码的主人在哪里?
虽然他总是人畜无害地笑着,虽然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打击到他,但说穿了他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
在庞大的天灾面前,个体是多么的脆弱无力。
流川突然想到十六年前在cao场上的那次邂逅。
从那时起,仙道便开始在他的心里攻城夺寨,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侵占了很大的空间。这个空间之大,超乎流川自己的想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流川颓然合上了电话,他压着自己的手伏在方向盘上。
突然,电话像要跳起来似的震响起来。流川拿起电话,不由心中一松。
那是仙道的号码。
他呼了口气,迟疑着,终于按掉了电话。
与此同时,流川发觉他做了一件会对自己非常不利的事。
但仙道隔着太平洋契而不舍地拨着他的号码,这倒还真像是他的作风。
流川终于按了接听键。立刻,他所熟悉的仙道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流川,你半夜三更把我吵醒,为什么又不接我的电话?是不是看到新闻了?”
流川这才想起这个时候正是美国的深夜,怪不得仙道一直没有听。
“为什么不说话?流川,你是担心我吧?”
流川觉得仙道的语气似乎过分惊喜了:“少自以为是了。”
仙道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语气说:“流川,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如果我出了事,谁来做你一对一的对手,谁在聚会上出丑让你开心?只要想到流川也能那样开怀大笑,我就不会出事的。”
流川握着电话的手一颤,他说了句:“白痴。”
流川正要挂掉电话,仙道说:“别挂,你害得我今晚要失眠了。流川,我明天就回国。你有没有觉得我不在,ri子过得很慢啊?”
“去睡你的大头觉吧。”
流川挂断电话。他发动车,开着车在东京的大街时走时停地前进着。
这个世上的人很多,车很多,好像非常的拥挤。但大多数人的心是空荡荡的,找不到人来填满。找得到的人是多么地幸运。这时的流川没有想到自己是这样少而又少的幸运的人,他只是觉得比较安心,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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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仙道回到东京。他休息了一会,傍晚到医院去看三井。
他先到南烈的办公室,南烈正在看资料,一见到他,笑着说:“仙道,你还能活着回来,真是不容易。”
“我也觉得。可能是老天眷顾我吧。三井怎么样了?”
南烈站起身来:“很好啊。连流川都来看过他了。”
仙道听他说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南烈打量着他:“你好像捡到什么宝了,笑得这么得意。”
“大难不死,还不够我开心吗?”
在三井的病房,三井一见到他,大呼小叫地说:“仙道,你还没死啊。”
“你这是什么话。今后我会活得更好。”
三井研究着他,怀疑地说:“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第一,我劫后余生,必有后福;第二,三井你要开始新人生了,值得庆贺;第三,我这次出差,收获良多。总之,你看看,我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
“你好像有点得意忘形啊,发生了什么事,从实招来!”
“这些理由还不够我开心?想想那些被炸死的无辜的人。”
三井摇着头:“你骗不了我的。就是那时打赢了山王,也不见你这么喜不自胜。一定是别的不得了的事。”
仙道笑而不言。
虽然对于世界,目前可能不是好光景,恐怖袭击、战争y影、经济不景气等等。但那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现在是仙道自己的好时候,只要他能好好地把握的话。
“三井,我看了一本台湾绘本作家写的书,书名是《在我的心中每天开一朵花》。我想生活是这么不容易,我决定也让自己的心里每天开一朵花。”
“一朵花?你心里花开满园了吧?到底有什么好事啊。”
“保密。”
这样的快乐是无法和别人分享的。
晚上,仙道打电话给流川。
“流川,我是仙道。我已经回到这个城市六个多小时了。你感觉到了没有?”
流川良久才说:“无聊。没事我挂了。”
他知道因为那个电话,他在仙道面前无端地输了一局。这种觉悟从仙道说话的口气中就可以觉察出来。他想自己应该可以在下一个回合把这种劣势扭转过来,先让他得意一些时候吧。
仙道当然不知道他在想这个,笑着说:“好吧。晚安。”
第十五章
(十五)
六月底的一天下午,流川走出法庭。又打赢了一场官司,但他并没觉得特别高兴。
他转过了一条长廊,看到泽北正和一个法官在说话。泽北和那个法官道了别,对走过来的流川说:“流川,了不起啊。到现在还没有打破的全胜纪录。”
流川刚才看到他坐在旁听席上。这个眼高于顶的人竟然会来听自己的庭辩,他委实有些吃惊。但还是平静地说:“巧合而已。”
泽北笑了笑:“这未必是好事呢。”
流川一怔,看着他,准备听他的高论。
“我听过你的几次庭辩。你是很强,凡事都想做到最好,确实也办到了。这一点,我们极像。但恕我直言,失败是不可避免的,早一点来也许会更好。”
流川淡淡地说:“我没觉得自己一直在赢,我只是相信事实和证据。”
“流川,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在输赢的世界里,输是绝对的,赢是相对的。所谓的常胜不过是努力把两次输的间隙拉长。”
“这不像是泽北荣治说的话。”
泽北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这使流川觉得有点不快。
泽北意味深长地说:“流川,这世上的输赢没有那么简单,更没有那么单纯。在我看来,输赢无处不在。”
他不像是在危言耸听,但他的目的,流川一时还没法弄清,于是仍然淡淡地说:“哦,是吗?”
泽北点了点头:“流川,我还等着和你较量呢。所以,请你不要输在别的地方,错过这一次的对决。”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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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走进高头的办公室,把一份文件放在他的桌面上:“高头先生,我不接这个案子。”
高头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来似的,站起身来:“流川,我们这里是律师事务所,只要是有顾客上门来,我们就要为他服务。任何人都有获得辩护的权利吧?”
流川冷冷地说:“是人就有。但这个不算是人。”
高头脸上露出了不快:“流川,案子还没判定,你这样下定义恐怕有违一个律师的职业cao守。”
流川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这是他认真起来的标志xg神情:“我研究过所有的资料,事实是明摆着的。这样的人早该受到制裁,怎么能让他再次脱罪?总之,我是不会接的。”
“他这么有钱,总能请到人为他辩护,一样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现在,对方指明要请你,是对你能力的肯定。流川,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有拒绝的理由。”
流川毫不妥协地说:“别人的事我管不着,但我自己有选择的权利。”
高头神se不定地看着他:“流川,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难办啊。”
流川沉默了一会儿:“我到这里的时候,就说过,我只接自己愿意接的案子。高头先生,你当时也是同意了的。既然彼此都很为难,我们可以按合同解约。”
高头虽然很不喜欢他的臭脾气,但流川实在是个出se的招牌,他没想这么快就放走他。
换一句话来说,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还不至于这样吧。好了,这个案子我叫别人跟进,总可以了吧?”
流川当然能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反感,但他没有想过因为要迁就别人,就放弃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他又不是第一次看别人的脸se。
“那么,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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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彩子打电话过来。
“流川,明天是休息ri吧。”
“有什么事吗?”
“今天三井出院了。仙道说为了庆贺这件事,明天乘船出海去玩。你也去吧。”
流川条件反she地说:“彩子小姐,对不起,我不想去。”
“流川,一起去吧,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三井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这件事你是出了大力的。就算是有始有终,一路帮到底吧。这样三井会觉得,大家都很关心他,他会更努力地生活的。”
流川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想,这个三井寿,自己上辈子到底欠了他什么,要这么让他觉得麻烦。
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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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三井、彩子、南烈、木暮以及流川,先后来到了仙道的私船上,一起出海。
这是六月底阳光灿烂的一天。高空上只有很少的几朵白云,天是蓝的、海是蓝的,只有往来的船只有着各种颜se点缀其间。
流川坐在有遮阳的甲板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se。他难得到海上来,吹着海风,也觉得很舒服。
他想,如果什么都不做,这样过一辈子,也很不错。
这时,仙道拿着两听饮料走上来,到他面前,递给了他一听。
流川正要拒绝,仙道把饮料硬塞到他手里:“流川,你能不能有点新的表情,新的动作?我又不是给你炸药什么的。”
流川心想,自从那个电话以后,仙道对他的态度,渐渐得不太客气起来。不是特别的明显,只有流川才能感觉到的靠近速度,没有减速地向他逼过来,
这种感觉令流川觉得很不自在,但他总不能说:“仙道,你退回原地去就好了!”这样反倒显得自己更敏感和更把那个电话当回事。他绝对不能这样做。
流川打开饮料,喝了一口。
仙道这时已经坐到他身边。他穿着和天空、大海相同的蓝se衬衫和牛仔裤,这使流川觉得今天的仙道看起来特别顺眼。
不知道有多久没坐在一起了,还是,从来就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过呢?流川突然想到这件事。
但他什么也没说。就连一向多话的仙道,好像也明白他的心情似的,只是坐着喝饮料。
这样相安无事地坐着,那也没什么不好。
突然,有人在后面说:“流川,仙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流川和仙道转过头,是南烈和木暮拿着吃的东西走了上来,接着是三井和彩子各提着一篮饮料。
“这里可以看风景,空气又好,你们两个别想独自享受。”彩子笑着说。
仙道微微一笑:“哪有。我也才上来的。我正和流川探讨很严肃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也想听听。”南烈饶有兴趣地问。
“我问流川喜欢的人是谁。”
顿时,另四个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流川身上。
彩子忙问:“然后呢?”
仙道耸了耸肩:“流川骂我是白痴。然后,你们就上来了。”
流川没有否定仙道的话。
这总比说他们什么都没说地坐在一起要好。
四人微笑着,好像都相信了。
他们六人坐在甲板上,或者聊天,或者就是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种悠闲的感觉在海风里荡漾着。
如果可以加上旁白,那就是幸福了。
但没有人知道,就连流川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有一种东西以比仙道的爱快成百上千倍的速度向他倾袭过来。
幸福的时候,人们总是忘了去想,随着明天一起到来的包罗万象的各种可能。
但明天,勿庸置疑是会来的。
第十六章
(十六)
流川听到敲门声,抬起头来:“请进。”进来的是高头。他不由一怔,站起身,“高头先生。”
高头脸se不太好,他沉声说:“流川,那个山本议员儿子的案子,你是不是接下来了?”
流川点了点头:“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事前为什么不问问我?”
流川感觉到了他的责问口气,他也不是很客气地说:“我仔细看过相关的资料,赢面很大。客人找上门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高头说话的声线拔高了一些:“流川,你必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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