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萧青戎扬眉而笑,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自然不会乱来的。若不是高夫人怕此刻起程返杭动了胎气,你我今年便可以回杭州过年了。玉娘,其实便是此刻撒手不管,我也不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玉娘已经掩住他的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说什么撒不撒手的呢?官人,纵是你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我却不愿你留有任何遗憾。”低下头,她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对不住宫中缠绵病榻的那位天子,却到底隐隐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到底,也不过就是这几个月之间的事罢了。”
想起前两日收到宫中传出的消息,萧青戎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突然又回过头来,低声吩咐道:“我走后,你叫莫大看牢了门户。将近年关,恐有贼人生事。若真是有事,便往后面马厩去唤那车夫……”
李玉娘笑着应下,送走萧青戎后便自翻出装着针线的小箩筐。虽然手艺不好,可她心里还是想为腹中的孩子做些什么。原本还想做件小衣服的,可到最后还是选择做了肚兜。至少,这个剪裁什么的不会错到哪儿去。
才拿起针线缝了几针,小红便推门而入。抬眼见着李玉娘正在肚兜上绣花,便立刻便了脸色。忙过来伸手抢:“我的好娘子啊怎么又自己动手呢?不是和你说了,有身子不能再动针线的。仔细扎着胎神看你悔不悔?”
闻言失笑出声,李玉娘暗觉好笑。还什么胎神?这都不知是哪路神仙……可被小红一瞪,她也只能抚着小腹顺从地撒手让她把针线筐拿走。
把小筐挪开,小红才似突然想起来一般“呀”地一声道:“我差点忘了娘子,你说今日谁登门拜访来着?”
李玉娘闻声一怔,“可是高夫人?”这么大的雪?不对啊,若是她,小红也不会特意来说,早就引进来了。想了想,她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哪个,“到底是谁?非要拿个乔逗我”
小红一乐,笑道:“说出来您都不信前面厅里坐着的不是别个,正是咱们杭州首富之家的那位小娘子,现在雍王府里的夫人……”原本还兴致勃勃要再说些笑话的小红看着李玉娘突然一变的脸色,也不由得收了声。有些不安地问道:“娘子,可要我赶她走?反正这朱娘子也从来没什么好话的。”
“不必,”李玉娘皱起眉,却是有些疑惑。按说,朱煦自进了雍王府就更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居然突然来拜访呢?
百思不得其解,她皱着眉起身披了一件狐领披风,径直往前面花厅走去。
想是因在船上都觉得朱煦太过无礼,这会儿小红和莫嫂也没那么热情,只斟了一杯茶便把朱煦丢在厅上无人理会。
李玉娘抬眼瞥了眼小红,淡淡道:“还不快去给朱娘子斟茶来。”
小红应了一声,却未先出去,反是把炭盆又往李玉娘身边拖了拖,这才转身出去了。
李玉娘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面容清冷,比数月前更显清瘦的朱煦,李玉娘丢开心中疑惑,平声道:“未知朱娘子到访,有知远迎,失礼之处还请朱娘子莫要见怪。”
一句话说出,朱煦并不曾立时回应,李玉娘也不觉奇怪。反正朱煦原本便是这样,总是看她不顺眼的架势。可这回连婢女都未曾带便在大雪天找上门来却委实有些奇怪。她还在暗自思忖,却不想朱熙突然站起身来。
李玉娘原本便生得娇小,虽然比朱煦大了足有五岁,却并不比她高。这会朱煦突然站在她面前,立时便她光全挡住了,倒把李玉娘吓了一跳。抬起头有些警惕地看着,却不想朱煦默默看了她片刻,竟是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玉娘一愣,看着在自己面前矮下一大截的朱煦说不出话来。对朱煦她没有好感,甚至可以说关系极坏。可却也知道这个专与她作对的女子骨子里颇有傲骨。这会儿朱煦突然之间在她面前跪下,李玉娘便有些受惊,虽然觉得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又不愿先开口去问。
所幸朱煦也未一直沉默下去,抬起头来,她眼神发直地望着李玉娘,沉声道:“李娘子,求你救救我朱氏一族。”
李玉娘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朱娘子,你这话从何说起?李玉娘一介女流,难来那么大的能力?更何况你朱家乃杭州首富,娘子你又入了王府做了夫人……朱家声势如日中天,又怎么会要人救呢?”
打量着抿紧了唇不说话的朱煦,她又笑道:“地上凉,娘子还是起来说话的好,莫仗着年纪轻落了毛病。”
朱煦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李玉娘,哑着嗓子道:“娘子不想看到我那弟弟也惨死刀下吧?”
面色骤变,李玉娘冷哼一声,怒道:“朱煦,我念着与你朱家还有些烟火之情,才容你进前说话。你若是不知好歹,胡言乱语就趁早给我滚出去”
她这样毫不客气地喝斥,朱煦竟是没有生气,只是启唇一笑道:“我就知李玉娘对谁都可以绝情,却绝不会对我那弟弟不闻不问的。李娘子,我若不是无人可求,也不会求到你这里。你就只当是为了熙哥儿,去劝劝我爹吧”
冷静下来,李玉娘沉下脸看着朱煦,淡淡道:“起来吧,朱娘子还要把话说清楚些,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我又怎么帮你呢?”
朱煦一喜,“你答应了”看李玉娘不冷不热地瞥着她却不搭腔,她咬牙道:“李娘子若是不答应,朱煦便跪在这里直到你答应为止。”
李玉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朱娘子原来竟是这样有耐心的人。”转目看着正走进花厅来的小红,她招了招手,捧了小红递过来的热茶,轻轻地啜了一口。“既是这样,朱娘子要跪便跪着好了,左右这会也没人要打扫。”掩面打了个哈欠,她淡淡道:“朱娘子若是不继续说下去,且容小女人回去歇着了。”
看她真似要起身离去,朱煦一咬牙大叫道:“雍王要反了”
李玉娘的身子一震,低头看着朱煦,又缓缓坐下身来。“朱娘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这种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没乱说,”喘着粗气,朱煦象是豁出去了一样,细细把她几日前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却原来,却从朱煦入了雍王府后,虽然被封了夫人,又得雍王和雍王妃重视,表面上也算颇为风光,可内里却并不受宠。除了头一次被唤去侍寝外便再未被宠幸过。
虽然心里对那个比自己大了一旬还多的雍王并无感情,可朱煦也知道人在深宅之中若是没有男人作靠山,这一世都出不了头。便压下初为人女的羞涩,想要搏上一搏。却不想在悄悄潜往书房时听到了一桩秘密。
“我听得出那同雍王说话的人是姓蔡的,当初进京时我便曾见过他。”朱煦捏着指尖,哀然道:“我今日托词出来探望父亲,想就是想要同他说这件事的。可是根本就不听我说。反倒叫我不要多管这件事。李娘子,虽然我一直讨厌你,总是和你作对。可是我知道,如果你去劝我爹,他一定会听进去的。我求求你,去劝劝他,叫他带着熙哥儿加杭州去吧”说着话,朱熙便已经哭了起来。
看着哭得伤痛的朱煦,李玉娘心中暗自盘算。若说雍王因为立嗣之事不顺而起了谋反之心,她是信。可朱子钰真是象朱煦所言并不知情?只怕未必吧?对朱子钰来说,这可是绝好的机会。要是事情真成了,他这个资助大半身家的有功之臣再怎样说也是拥立之功的。而朱煦少说也会被立个妃才是,若是生个一子半女,那他朱家日后的富贵岂不更是不得了。
不认为自己真能劝说得了利欲熏心的朱子钰,可这会儿李玉娘却偏偏表现得极为自信,甚至还带着些有些得意的笑容。“那倒是,朱大官人当年倒是很宠我,现在也肯听我说话的……”拿眼笑睨着朱煦,她淡淡问道:“你该知我现在已经另嫁他人,而你爹即使是肯听我的话,也断不可能毫无要求的。你说,我为了旧人而惹恼了新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已为人妇,可朱煦到底面皮薄,听李玉娘问得暧昧,便有些难堪之色。李玉娘盯着她的脸色,又笑着轻抚自己的小腹,“不瞒朱娘子,我腹中此时尚怀着我官人的骨肉……”看到朱煦突然抬起头瞪大了眼,她便淡淡道:“其实,就算是你们朱家真出了什么事,要抄家灭门,与我也没什么相干。熙儿那个小毛头,至多不过是被充作官奴……我想,凭我的财势,想救区区一个孩童却是不成问题的。至于你们朱家其他人……”
阴笑了两声,李玉娘毫不掩饰地道:“就算外面有些善名,可我也没必要救那些对我不友好的人不是吗?朱娘子,我不是圣人,你恐怕是求错人了。”
“你、你是要好处是吗?”朱煦咬着唇,突然猛地跳起身来,嘶声道:“只要你去劝我爹,我便把熙哥儿先偷出来给你如何?”
目光一瞬,李玉娘的指尖轻颤,可声音却仍是漫不经心的,“你说偷就偷吗?且不说你爹会不会报官,就是他不报官,熙儿也未必肯跟我走啊”
“我……我会告诉他,你才是他的亲娘”
抬起眼,定定看着朱煦,李玉娘牵起唇,淡淡一笑:“你是说真的?你真肯为我做证,告诉熙儿我才是他的亲娘?”
“是”朱煦沉声应道:“只要你答应我了,我便立刻去做。”
“那好,”李玉娘强压下心中激动,沉声道:“你现在便把熙儿带来。只要你肯照你说的话做,我就一定会去劝你爹返回杭州。”
朱煦一声冷笑:“李娘子也是大商家,可曾见过谁没得了钱便先把货给人的?再说了,你若是根本劝不动我爹呢?”
李玉娘只是浅笑:“朱娘子也是个聪明人,就算是我劝不动你爹,你把熙哥儿给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且不说若雍王真事成了你们一家子富贵,随时都可以把熙儿要回去。要是万一事败,熙儿跟在我身边,总能逃过一劫,免了可能没入宫中充作官奴之苦,这也算是为你朱家留了点香火吧?”
咬着唇,朱煦犹豫了片刻,突然一跺脚恨声道:“好我应了你。现在便去接了熙儿出来。可是你也得同我一起去才行,我要亲眼看着你进去见我爹。”
李玉娘大喜,可面上却是淡淡的。起身笑道去换身衣裳,才出了门走得稍远便立刻叮嘱小红道:“你立刻去唤了莫大和莫嫂,只说要他们随我一同出门。再去告诉那车夫,请他立刻去告诉萧大官人,只说事有急变,雍王将反。”
刚才在花厅里,小红也是听得清楚。这会儿却只觉脚软,把李玉娘吩咐的话在嘴里反复默念着,脚步发飘地去了。
李玉娘回了房间,也未换衣裳。却是打开首饰盒,捡了枝最得的银簪插在发上。
待小红带了莫大、莫嫂过来,她也不多说,只低声吩咐道:“一会接了孩子,我叫你们回来,你们便立刻回家。把门户看紧了,切不可惊动孩子。”
听她说得郑重,莫大等人便一径点头应诺。李玉娘这才款款走到花厅,笑着汇合了朱煦。坐了马车直往朱家在京中新买的宅子去了。
见朱煦见了宅子,李玉娘便示意莫大照之前的计划把车子赶到偏门去。
外面雪下得正大,风声呼啸着钻进车里,小红把手抄进袖里,颤声道:“娘子,都半天了,莫不是那朱娘子又反悔了?”
抿着唇,李玉娘也不答话。只是撩开帘子往外看去,北风卷着雪片呼在脸上,她也只作没有感觉。
突然,她扬起眉来,半倾了身子出去,低问:“你可听到声音?”也不等小红回答,她便直接跳下车去。吓得小红失声惊叫,从外面伸手要拉着她,生怕她滑倒动了胎气。
也不去看小红,李玉娘径直往前走去,刚走到门前,那偏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后的朱煦脸色难看,有些发白。可手里牵着的朱熙却是小脸红扑扑的,身上也穿得暖,因为穿得太多,却是有些象球,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抬眼瞧见李玉娘,他先是一喜,“啊”了一声,冲着李玉娘一乐。忽又皱着眉看朱煦:“姐,你不是说领我见娘吗?娘在哪啊?”
朱煦抿了抿唇,忽然蹲下身去,扳着朱熙的身子沉声道:“熙哥儿,还记不记得李娘子曾经说过她才是你的亲娘?”
“她那是胡说的”朱熙眼珠一转,忽然有些怯怯的:“姐,她是胡说的对不对?”
合了下眼,朱煦猛然把朱熙往李玉娘怀里一推,喝道:“她没有胡说她就是你亲娘”
被李玉娘抱住,朱熙又惊又吓,伸出手要抓朱煦,却被她猛地打开:“你不用喊了我现在告诉你的都是真的。我娘不是你亲生的娘,你亲娘是这个李玉娘,当年她才生下你就被娘卖了出去。这件事,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虽然说得大声,可朱煦心中却万般无奈。娘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费了多少事,可她却这样轻轻松松地说出来。
被朱煦的大喊声吓到,朱熙转过头看看李玉娘,便又用力往外挣,“你不是我娘,不是我娘,我要我娘……”
追过来的小红忙伸手抓住朱熙,生怕他太大力伤到李玉娘。李玉娘却是怎么都不肯松手,只用力地抱着朱熙,哪怕他的小手打得她的脸颊生疼。“熙儿熙儿,我是你的亲娘。就算你不认我,我也是你的亲娘。你想想,好好想想,你不是还记得我唱的歌儿吗?我每次偷偷去看你时都在你床边唱的那首歌的……你想起来啊……小宝贝,快睡觉,妈妈就在你身边……”声音沙哑,李玉娘近似哭泣一般低声唱出那首儿歌,甚至几次因哭泣而断续。
可听着这歌声,朱熙却是渐渐安静下来。只睁着一双大眼迷茫地望着李玉娘,涩声问:“你真是我娘?真的是我娘?”
李玉娘含泪点头,拥着儿子入怀低声道:“我是你母亲,是你亲生的娘……可乐啊,娘终于把你要回来了”
在一旁看得发怔的朱煦,突然低声质问:“你从前去看过熙哥儿?你、你……是不是你剪了我娘的头发?”
也不答她,李玉娘把朱熙往小红怀里一推,“带熙哥儿回家去。”
小红怔了下,“娘子,你……”
“不用管我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吗?还不快去”一声厉喝,李玉娘拦在朱煦身前,浅笑道:“朱娘子,不是想让我去劝你爹吗?怎样,是你带我进去?还是我另去前面大门敲门递贴子呢?”
狠狠瞪了她一眼,朱煦转身前面带路。李玉娘也不回头,听着身后一记响鞭,嘴角便露出一丝笑意。
一前一后进了后园,两人都是无言,只有脚下积雪发出微声。想来是因京中房价太高,朱家的这座新宅竟不及杭州大宅一半。园子里也没什么景致,看来有些荒凉。
朱煦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在走到回廊时回头看着李玉娘问道:“李玉娘,我也不问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了。你只老老实实回我一句,到底能不能劝动我爹?”
抿唇一笑,李玉娘也不再装样子,“朱大官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做女儿的难道不知吗?朱娘子,我只能说我答应你了便尽量去做。可成不成却是不好说。还有,我劝你还是尽快回雍王府的好。不管这事最终结果如何,你这会出来太久了,只会让你自己受罪。”
朱煦咬了咬牙,领着李玉娘走绕过回廊,走到一间房外:“适才我爹还在这书房里,你进去便是。”
李玉娘也不动,只是拿着眼看她。在朱煦扭身走开后,才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屈指叩门……
[奉献]
第六十三章惊魂夜
第六十三章惊魂夜
“不要再说了”朱子钰沉声截断李玉娘的话,抬起头来望着李玉娘的眼神冷漠里还夹杂着一丝不善之色:“煦儿到底是没经过大事,这种事情居然也敢随人乱说不过,李娘子,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能这样应了煦姐儿的话跑到我这里来呢?你以为自己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后我还会放你走出去吗?”
“朱大官人吓到我了”挑起眉,看着朱子钰,李玉娘抿唇浅笑,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淡淡道:“其实我也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白费心思,可是既然答应了人,不论你能不能听进去,我总是要来这一遭的。至于……”弯起眉来,她笑得带有几分小狡黠:“这里不是杭州,我李玉娘也不是从前那个事事要依顺大官人你的无名小卒。此时此地,大官人觉得还能停得住我吗?”
虽然说话的声音极低,可她话里带出的自信却不得不让朱子钰为之慎重考虑。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强留下面前这个女子。可事关重大,他要是真就这样放她走了,万一事情败露……莫不如……
心头闪过一抹恶念,朱子钰心头惊跳,下意识地晃了下脑袋,抬手抹去额上沁出的冷汗,却是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回避了李玉娘的目光。
目光微瞬,李玉娘也多少猜到些朱子钰此刻的心思,虽然心里到底是有些惧,可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的微笑:“既然大官人早已铁了心,那我说得再多也是无用。不如就此别过,也省得我那车夫在外等得急了。”
说着话,她便款款起身。朱子钰两片薄唇抿作一线,只是盯着李玉娘却不曾说话。就在李玉娘刚刚转过身去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猛地一下撞开。头发有些凌乱的蓝蓉冲进门来,还未看清房中都有什么人,已是一声惊叫:“官人,不好了熙哥儿不见了……”
朱子钰闻声脸色大变,急步上前,猛地抓住李玉娘的手臂,喝道:“是你带走了熙哥儿?”
李玉娘吃痛,一声低呼,连嘴角的笑都有些发僵。“你放开手再说话就算是我带走了熙哥儿,难道还会伤他不成?”
她这一叫,朱子钰便立刻回复冷静,哼了一声放开手。抬起头看到蓝蓉瞪大了眼一脸震惊地望着李玉娘,他不禁有些厌烦:“熙哥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这会才来回我”
蓝蓉咽了下口水,却没有先回答朱子钰的问题,而是看着李玉娘,囁嚅道:“李娘子怎么会在这儿?真是,我竟没得到信儿迎上一迎,真是失礼了……”
她还想寒喧客套试探,朱子钰却已是扬起眉,寒声道:“下去吧也不用去找熙哥儿了,自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李玉娘对着脸色突变的蓝蓉微微一笑,看着门轻轻关上后眼帘低垂,嘴角闪过一丝率尔操觚的笑意。“蓝娘子是个聪明人,大官人真该对她更好些,说不定以后会是你生意上的一大助力呢”
心绪复杂,朱子钰冷哼道:“还说什么以后现在这种时候,就是眼前都顾不得了……”看着李玉娘,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是喘了会粗气后却是低声一叹:“也罢,不管你是怎么把熙儿带走的。既然他在你身边也就算了。若真是……”苦笑了一声,他忽然幽幽道:“我朱子钰这一生也有过不少女人,可到头来却只有这一对子女。玉娘,你刚才同我说的那些我又何曾没有想过?可是,此时此刻,又岂能容我后退?”
李玉娘黯然垂眉。心里惴惴,倒不再象之前纯粹是为了一桩交易,而多了几分真心的担忧。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就逄她真能劝服萧青戎返回杭州。可于事又有何益?俗话也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是朱子钰此时不在京中,可不管事情好坏,朱家都是脱不了干系了。
转目望了下窗外,她压低了声音:“成王败冠,古来皆如是。大官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就算你我也算身在局中,可这一盘棋谁胜谁负又岂是你我这等小人物说得好的?总算,也算得一场宾主,若事情真如你所愿,熙儿……”最终还是无法割舍,她只含糊地淡淡道:“到时再说便是。”
若真是那雍王办成了那件大事,朱子钰是不是真能如他所愿成为当朝国舅?或许,她现在就带着熙儿逃掉才是上策?
皱着眉,她犹自纠结。那头朱子钰却是一声低笑:“不错,事情本来就不是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控制的。眼下,也不过是个‘等’字罢了。只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随着他幽幽一叹,李玉娘只觉身上一阵寒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盈盈一拜,淡淡道:“不管事情如何,都请大官人珍重,小妇人便就此别过。”
就在李玉娘起身告辞的时候,朱子钰皱起眉来,突叫道:“且慢”叫住了李玉娘,他又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玉娘,你适才那一声‘珍重’可是真心?”
李玉娘闻言不禁微有些怔忡。这话问得……虽然其实礼貌客套多过真心,李玉娘还是点了点头。她这一点头,朱子钰便好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自袖袋中取出一枚玉佩来递于李玉娘。
心中奇怪,李玉娘却还是接过那枚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玉佩。细看之下,她不免有些奇怪朱子钰随身带的玉佩竟这样平淡无奇时,朱子钰却突然柔声道:“你还记得这枚玉佩吗?”
李玉娘闻声一怔,抬头看着朱子钰突现柔情的眸光,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玉佩难道竟是她送的?心中一念还未转完,朱子钰已经淡淡道:“那年你把这玉佩装在荷包中送我之后,我便未曾离开身……”
李玉娘身上一麻,只觉得冷。心里尴尬,可抬头偷瞄却又觉得朱子钰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他自己的声音来得多情。只是心里既然闪过那么一丝意动,她不免就又想起当初装入那荷包中的胎发来。虽然朱子钰从未曾承认过,可……
抿了下嘴角,她还是把那疑问压了下去,没有再问出来。现在这种时候,绝不是问这个的时机。
朱子钰略偏了头,静静看着李玉娘似乎有些微红的面颊,只道她是有些感动。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看这玉佩的下方……”
李玉娘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却还是依眼翻了过来。这玉佩颇有些厚度,可李玉娘看到这玉佩下端竟是被人刻了一行小字时还是有些吃惊。因字迹有些小,她辩不清楚,可……用拇指抹过那字上的些许红色,她不用细看,也分辨得出这竟是印泥的残余。
怪不得朱子钰竟是把这玉佩随身携带,原来竟是改成了印章。也是,谁又会想到一枚玉质不佳,手工也不精巧的玉佩竟是一方印章呢?
她还在心里冷笑,朱子钰已经沉声道:“玉娘,虽然俗语有云:富贵在天中。可现在我却到底要同天搏一搏虽然未必会赢,可也算是尽了性。”声音一顿,他又道:“如果雍王事败,我朱家必难逃一劫。若真如此,你回杭州可以此玉佩自我名下商铺提取出部分现银——如果,那些店铺还未被查封的话。这钱就当是我这做爹的留给熙哥儿的。另外,要是我族中还有幸存者,也请你多多照顾一二……”
李玉娘听他说得低沉,竟似在交代遗言一般,不禁一惊。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是一回事,可听他这样交代却到底是有些黯然。她原还要推拒,可在朱子钰退后一步竟是深深施了一礼后她也只得收下。
“我便只当是替大官人保存着便是,日后大官人来取回便是。”说得轻巧,可她的心却是沉沉的。看着朱子钰脸上竟异常平静的笑容,她垂下眼帘,披上看见,转身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依稀,听得那门后一声低叹……
雪,竟是一直未停。应是黄昏时分,可因大雪,冬天天原本就黑得早,天色竟是暗沉无光。若不是这满地的白茫茫,李玉娘几乎要辩不清道路。
眼角一瞥,她看着那一串还未被雪完全覆盖的脚印就停在书房外的假山后,不禁扬起嘴角,淡淡一笑。虽知蓝蓉大概仍是躲在那假山后,却也不揭穿,只缓缓穿过园子往外走去。也不理那门房一脸惊色,不知她这位女客是什么时候进得府,她大模大样地出了朱宅。
绕过小巷,上了大道,被风一吹,她才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场大雪,她只觉这座不夜之城在今夜竟是如此寂寥。冷清得让她觉得有些怕。
虽然远处的楼宇仍有灯火,隐约也能听得到丝竹歌声,可这空旷的街道上,竟根本没有几个人……
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子,李玉娘辩明了方向,袖着手避到路边缓缓往家走去。才走不到半条街,她便突听得一阵轻响,急促而有规律的轻微细响,杂在风雪之中顺风而来。她先是一愕,然后意识到那竟是马蹄踏在雪上的声音。如此急促的马蹄之声,分明不是一匹马所能发出来的。
心中暗惊,她闪身避到一间已经关了门的店铺侧巷。隐在暗里,微微探出头来。便见得十几匹快马在长街疾驶而过,溅起雪屑飞扬。虽瞧不清楚那马上骑士都是什么样的形貌,可看兵甲在身却分明应该是士兵才是。
李玉娘对大宋兵制不俗,虽然看得出这应该是些兵,却不知这些兵究竟是属于什么兵营又或者是京中禁军什么的。可饶是如此,想起她所知道的那么一点消息,心中却不免惊跳。
朱子钰刚才还说“不知要等多久”,看这情形,莫不是根本就不用等了?
心头慌乱,她竖起领子掩了半张脸,半低了头一路小跑。风大雪大,她又低着头,冷不防,竟是一头撞在一人身上。
两人相撞,李玉娘一个趔趄,连退两步,却不想那人竟比她更不经撞,竟是直接被她撞得倒跌了出去,仰面倒在地上。
李玉娘吃了一惊,还未定睛细看,那人已经破口骂道:“哪里跑出来的无赖,竟这样横冲直撞”
李玉娘闻言,原本还要冲口而出的歉然又咽了回去。这样大的风雪,虽然李玉娘是不小心,可这人也必是象她一人半遮了脸的。可不全算是李玉娘的不是。
看着那男人挣扎着爬起身,竟似乎是行动不便。李玉娘突然心中一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的声音是有些熟……
“可是顾大官人?”她小心试探地问了一句。见那人猛地抿头看过来,露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竟果真是顾洪。
也不知这一个多月来,顾洪是不是极不如意,原本还显斯文的面容竟也染上几丝戾色。让李玉娘一眼看去,竟觉有些陌生。
看顾洪低头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雪,李玉娘有些过意不去。只是刚近了一步想说些歉意的话,就听到顾洪咕喃道:“恁地晦气,被那群泼皮坑害大雪天里轮值也便罢了。居然还遇到急着投胎的瘟神……”
他的声音虽然低,却并不是低到让人听不到的地步。李玉娘面色一沉,冷眼瞧着顾洪,也没那个心思去道歉了。正待越过顾洪往前走去,却突然心中一凛,竟是迈前一步拖了还没打扫干净身上雪的顾洪就往旁边躲去。
“你……”顾洪一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被李玉娘情急之下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顾洪既惊且怒,又有一种说不出是得意还是什么的暧昧。
只是李玉娘这时候却没心思去看顾洪是个什么表情。她半侧了身,借着身前那一棵大树遮拦,看着长街之上如长龙一般驶过的马队,只觉得心口狂跳不已。难道,真的就是在今夜?
北风呼啸,卷着雪片扑在脸上。李玉娘只觉得一双脚都有些站麻了时,那长长的马队才终于奔过长街。她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放开手站直身却险些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
顾洪下意识地想要过来扶住她,可目光一闪却又顿住脚步。只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李玉娘,似乎有所期待又似乎羞愤难当。
李玉娘转过头,瞥见他的神情,不禁皱了下眉,然后把有些微湿意的手心在身上蹭了下。平声道:“顾大官人还是快些回家吧我瞧着这晚上可是不大太平。”
听到她的话,顾洪眉毛一掀,声音里却是透出几分愤恨:“有什么不太平的?刚才不还是侍卫马军过去呢吗?”说完,他却又皱起眉来,“奇怪,这些侍卫马军怎么这么晚了还要进城来?不是该守在城外兵营的吗?”
李玉娘的心一跳,抬起头看着顾洪。突然间,就凑近一步:“顾大官人,有一场大富贵你可想要?”
原本在李玉娘突然凑近时,顾洪还有些意乱情迷。可突然听到她这一句,便立刻警醒过来。“李娘子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另嫁了那萧大官人吗?”
李玉娘一挑眉,有些不明白这大富贵和她嫁人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会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只盯着顾洪沉声道:“顾大官人,你也看到刚才的马军了我实话和你说,刚才我无意中听到人说雍王欲于今夜谋反,想必那马军就是叛军入城……”
声音一顿,她不得不伸手推了一把呼吸急促张大嘴就合不拢的顾洪。“顾大官人,你要是及时把这个消息通传到宫里,可是一场大富贵啊”见顾洪咽着口水,只是一脸受惊的模样,李玉娘忙又道:“顾大官人乃朝廷命官,岂不该食君奉禄为君分忧?若是顾大官人真能挽救我大宋于危难之中,且不说高官厚禄,就是这忠义之名也要名留青史,万世留芳的……”
顾洪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囁嚅着,虽然没说话,可一双眼却是越来越亮了。分明就是被李玉娘说动了心,只是还是有些惧意。
李玉娘看看他的眼神,沉声道:“大官人学问好,见识高,原本就有经纬之才,可若就此沉沦,没个二、三十年怎能入阁拜相?可若是有这样的大功劳……”
不等她说完,顾洪猛地一挺胸,竟是朗声道:“逆臣谋乱,我堂堂大宋之臣,自该忠勇护君李娘子,你不用再说了,我这就速速回内城,寻机把消息通传入宫。不管怎样,我顾洪是大宋忠臣,岂能怕抛头颅洒热血……”
瞠目结舌地看着顾洪发表完一篇忠臣义勇录,便头也不回地冲进风雪之中。李玉娘摇了摇头,也不多说。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她可不是什么大宋忠臣,管它事态发展如何,先保住自己和腹中骨肉才是。
奔进小巷,她只想着不管怎样先避开大道以免再撞上乱军才是。却不想一拐弯,突然横里伸出一条手臂将她揽住。受惊之下,她反手打出,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沉声道:“是我”
只听了两个字,她便听出是谁。顿觉心底一松,扑进面前男子怀里,泣道:“官人……你怎么才来啊?”有些委屈地捶着萧青戎的胸口。在萧青戎低声轻劝声中,却突听得旁边一声轻笑。
李玉娘抬起头来,才知旁边竟站着那常扮作清道夫名唤小荣的男子。顾不得羞恼,她忙把刚才所见说了一遍。
那小荣挑起眉来,竟是满脸喜色:“看来咱们所料不错,雍王果然是耐不住了。可是大好,正等着他呢你我终不负司马相公所托……”
李玉娘眨了下眼,猜不出哪儿又出来一位司马相公。只是这种情形下,她自是不能再多嘴相问。
“我现在就赶到宫里去。”小荣回头看着萧青戎,笑问:“怎么样?一起”
下意识地抓紧了萧青戎的衣袖,李玉娘垂下眼帘,又放开手。柔声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去便是。”
她是放开了手,可萧青戎却是不曾松手反倒把她拥得更紧。只抬头看着小荣平声道:“现在郭亮他们也应该快过来了,宫里有你们一群人便已经足够了。少我一人也没什么大碍,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小荣闻言,却是转目去看李玉娘,也不着恼。只嘻嘻一笑:“看来萧兄现在就是被缚住脚的小鸟儿,想飞也飞不高了……”说着话,人却已腾空而起,一跃而上围墙,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玉娘抬眼望着萧青戎,心中既喜且忧。想想便道:“你若想去,去便是,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萧青戎收回远眺的目光,抬起手覆在她的脸上,却是避开有些泛着凉意的指心,只用掌心暖着她的脸颊。
“娘子真是狠心啊刀剑无眼,你便不担心我吗?”因他的调侃,李玉娘皱起眉恼道:“谁说我不担心?不过是怕你觉得被人笑英雄气短……”叹了一声,她柔声道:“官人,你真不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萧青戎挑起眉,眉宇飞扬,果然是毫无半分不开怀之色。“娘子,你和孩子才是我最大的财富。如果我为了那些仇怨,就把你一个人丢下,那我怎么还配做你的夫和孩子的爹呢?”
手掌下移,轻轻抚过李玉娘并不曾隆起的小腹上,他淡淡笑道:“老天爷怜我,才又赐了我一个美满家庭,我又岂会辜负老天爷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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