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本来就是你们刘队长伙同他的老同学老谢使的计谋!我们灰灰要想当文艺兵,北京那么多部队,哪个部队不能去?非跑岳州来?我女儿被你们刘队长骗来了不说,没想到又被你儿子看中,要把她弄到广州去……老文,你说!我们武家能答应吗?”
文偌君很下不来台,只得说:“让王忆闽到广州军医学校去上学,这是好事!部队要培养她!我们没有坚壁储备的意思!老方,你说是不是?”
方榕只得说:“王忆闽入伍后表现好,又聪明好学,所以部队要培养她,没有别的意思!”
柳莺指着文偌君说:“那你什么意思?中南军区的女兵多了,你怎么都不关心关心?把她们都调军医学校学习去?”
文偌君索性摊牌了:“好!老柳!既然你说到这一步,那我也要说说!既然王忆闽是王汀政委的遗孤,你们抚养这孩子就不该有私心!我们南南放弃她,你武家的儿子也不能打她的主意!若是王忆闽有一天成了你武家的媳妇,就是你们有私心!你们把王忆闽当童养媳来养,这是革命军队所不允许的!”
柳莺急了:“你们南南不能打我女儿的主意,不是说我们武家的儿子也与灰灰无缘!王政委在世的时候就老说,我们王、武两家要结成亲家才好,王政委特别喜欢我们家的小四武志,老开玩笑说武小四是武家的潘安,要把女儿灰灰许给我们小四……”
文偌君说:“哼,老柳!你的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你敢把老同志的遗孤当成你家童养媳?你说老政委说了两家结亲的话,证据呢?”
第七章戎装生涯(14)
柳莺急得脸都红了:“我们有人证!过去王政委的生活秘书张云锦同志、我们家的保姆小黄、灰灰在王家时候的保姆小秀……这些同志都可以证明!”
文偌君说:“这些人算什么证人?还不都是家里人和身边工作人员?不能算数!”
柳莺冷静了一下,说:“哎呀,我说话跑题了!我今天本来是说王忆闽退伍的事,这一下子扯到哪儿去了?”
方榕也说:“文处长,莺子,都是战友,别这么脸红脖子粗的!我看,王忆闽究竟是退伍还是去广州,这件事情还是让军区政治部解决吧!”
文偌君说:“好,老柳!王忆闽走也好,留也行,我不再管她的事!但是,我要盯着你:一旦有一天她成了你家的儿媳妇,我就要告你!要找有关部门反映你!”
柳莺也说:“行!老文你就你看着吧!看我们武家是把她当王政委的遗孤抚养大,还是当我们家的童养媳抚养大?我柳莺今天要是说话不算话,你就找组织反映我!”
柳莺在81145部队军部招待所顽强地住下来了。文工大队女兵王忆闽的事情,几天后由中南军区政治部直接下文:按后门兵处理,退回北京。
据说,刘副司令听了汇报以后,严厉批评了自己的家属,并亲自到政治部去表述了自己的意见,上面这才下发了终审结果。
老一辈的两位母亲为了自己的归属发生这么大的矛盾,灰灰自己却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文工大队教导员和她谈话,灰灰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勒令退伍。她怎么也想不通,在宿舍里痛哭流涕。其实,文工大队里的所有人也都想不通:文工大队里后门兵多的是,现在一个个军装都穿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把王忆闽这么一个搞文艺的好苗子、这么一个尖子文艺兵给退回去呢?
柳莺是在军部招待所等到女儿退伍的命令下达以后才在文工大队露脸的,她只说是接到了女儿退伍的命令,特意从北京来接女儿的。柳莺看灰灰实在是太难过了,一时间也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女儿。她一再对灰灰说,退回后门兵是中央军委的文件,不过,灰灰要是想当兵还是有机会的,至少到北京卫戍区当个正规应征入伍的卫生兵是不难的。
灰灰第一次当兵的生涯,就这样里懵懂中结束了。
灰灰回到北京后,情绪一直不好。柳莺为了对孩子有个交代,便托栓子找到一位他在海军后勤的战友,再次把灰灰送进部队。这回灰灰倒是当上了卫生兵,不过是在地处河北、北京交界处一个海航后勤基地医院里的洗衣房里当洗衣兵。医院里的休养员们,刚刚注意到,后边晾衣服被单的坝子上时不时会传来的一个小女兵清脆婉转的歌声,他们还来不及细细欣赏这歌声,也没来得及了解唱歌人的详情,这只百灵鸟就消失了。
灰灰再次遭遇退伍。不过,这次是父亲武正平出面干预的。武正平对着柳莺和栓子发了很大脾气——灰灰小小年纪,既然已经被中南军区退回,为何不让她回校好好学习,又把她弄到部队去洗衣服?当兵不是为了一块金字招牌,是要有内容的!要到部队洗衣服我也不反对,但一定得等她高中毕业以后!
幸亏灰灰当的这个兵还属于后门兵,栓子一个电话又把灰灰弄回了北京。
灰灰的戎装生涯从此画上句号。但是,她十分珍惜自己当兵的那段日子,在她的影集里,保存了多张身穿军装的照片。大院里的女孩子们都很羡慕:王忆闽既当过陆军,又当过海军。
灰灰对人讲解自己当兵时的照片,也总是需要说明:“当时我是陆军,穿绿军装……这是我当海军时候照的,当时海军的女兵制式军服是白色上衣,蓝裙子……”
第八章实心保姆(1)
1977年底,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此时,从海军退伍后又回到原学校上学的灰灰,恰好是应届毕业生,她报名参加高考,从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考上了当时的最高医学学府——北京安琪儿医科大学!这所学校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最早是一所美国传教士开办的教会医学院校,是全国教学设施、师资力量最为上佳的医学院校,和美英等西方老牌的医学院校有密切学术交流,每年只招收两个班,一百名学生。
灰灰接到入学通知的那一天,武家的小楼里一片欢笑,最高兴的当属柳莺。柳莺高兴的是,灰灰真是又聪明又听话——她原本文学和艺术的天分更高一些,班主任建议她报考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北大中文系、人大新闻系、复旦新闻系等等,可是她知道母亲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医生,硬是文科高材生转而报考理科专业医学院校。柳莺知道,转专业报考和临时改行差不多,原本对女儿的要求不高,觉得灰灰能考上一个北京军区高等军医专科学校这样的大专就很不错了,未曾想灰灰一跃龙门而过,考上了北京安琪儿医科大学!
武正平这段时间恰好因公在北京,她目睹了女儿参加高考和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全过程,也很高兴很欣慰,庆幸自己及时纠正了灰灰华而不实的洗衣兵生涯,让她又回到课堂,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收获,总算对得起王汀和乔阳老两口。
一家人正在欢庆,冷不防门卫来电话说有三位地方上的同志来访,说是首长夫妇和首长女儿灰灰的老熟人,刚从外地返回北京,听说灰灰考上了大学,特意前来看望。武正平一家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到来人会是谁,就命王青松去先把人接进来。来人一进门,灰灰先跃起来一声欢呼:“哎呀!张叔叔!秀姐姐!是你们来了!”
原来是过去王汀身边的工作人员张云锦、刘铁树和灰灰的保姆小秀突然来访!灰灰和他们分别已经数年,再见他们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尽管三人都没有穿军装,但他们出现在武家小楼的大客厅里时,灰灰还是清晰地看见了后海的老爸王汀和老妈乔阳的影子!只片刻便泪眼婆娑……原来,当年他们仨作为留在王汀身边的最后的工作人员,和王汀夫妇一起被发配到外地。王汀病重、乔阳患癌症最后回京治疗,都是他们照顾奔波,最后老两口的后事也都是他们经手办的。王汀夫妇病逝后,三人都脱了军装做复员转业处理。张云锦回了山西老家,小秀跟随刘铁树回了河北婆家。拨乱反正以后,三人回到北京有关部门申诉问题,打听到灰灰已经到了武家,而且考上了大学,遂相约一起前来祝贺。老友相见分外高兴,一时间武家的小楼几乎被欢声笑语揭了屋顶!这以后灰灰和他们常有往来,此是后话。
武家的小楼里,和灰灰同时参加高考的还有一个人——武家的老三,武男。
武男1973年参军,1977年复员回京,分配到一个工厂当工人,几个月以后参加了高考。武男原本是清华附中的学生,但他底子虽好,无奈只读了一年初中就停课了,此后他再也没机会走进课堂。虽说刻苦备战高考两个月,却不敢选择像电子工程系那样时髦热门的专业,而是选择理工科边缘的专业——财经。
武男考上了中央财经学院。
远在1965年,武家曾经一下子考上两名大学生——武诗和武林。这两个武家的大儿子,一个考上了哈军工,一个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在当时,这两所大学都是国内顶尖的一类大学。到了1977年,武家又是出了两名大学生——武男和灰灰。这不得不让八六八大院里的人都羡慕武家,说武正平和柳莺教子有方。
第八章实心保姆(2)
子女的前程问题有着落了,柳莺一下子就想起了子女的婚姻大事。武男和灰灰,这一对自己过去曾经把他们的人生放在一起考虑的儿女,如今还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武男是1953年生的,灰灰是1959年生的,男的比女的大六岁,要说这个年龄差还说得过去。这俩孩子几乎就是一起长大的,武男喜欢灰灰,灰灰亲近武男……可是,武家还有一个秃小子武志呢!王汀和乔阳在世的时候,就老拿武志开玩笑,说武志是他们未来的女婿,武正平也对武志偏爱有加……这个家再怎么说也是武正平当着,他要不同意,武男对灰灰再想也是白搭……唉,真让武男给说着了,武志在武家真是个多头!
武正平和柳莺相反,他此时怕的就是目前在家的这两个子女之间发生恋情。如果没有妻子柳莺当年为了灰灰,跑到岳州和中南军区文偌君闹得天翻地覆这件事,或许武家两个小儿子中的哪一个要和灰灰好,都还算是武家的一件能够斟酌的事,但现在几乎就是不可能了!因为柳莺当年在现场亲口说过:如果谁发现我把王忆闽当童养媳养了,你们可以向组织上汇报……那个文偌君是不是还记得这句话?她是不是还在暗地里盯着武家、死死咬着武家?
武家养女王忆闽的事情,有可能在少数军队高层干部家属中引发不小的响动。据说文偌君曾就此事向上反映过,说王忆闽是武家为自家养的童养媳,革命军人怎么还能干出这么自私封建的事?还有传言说,有关同志为此事约武正平谈过话,说收养老战友的孩子,不能包藏私心,应该无条件把革命的后代培养好,让她为国效力。孩子的婚姻大事,让孩子自己做主选择,不能包办……这些传言,在小范围内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武正平当场表态:一定按照组织上的意见办!武家谁敢违背这条原则,可以拿他武正平是问!
灰灰住在武家,究竟只是武正平和柳莺的女儿、还是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他们儿媳?这件事,在灰灰考上大学以后,吸引了更多知情者的眼球——七七级大学生,二十七名考生里才取一名,而同龄人中,数百人里才出一名考生!灰灰是个多么优秀的女孩子啊!武家的老三武男竟然也考上了!灰灰和武男,这不是天生的一对吗?
不管上级有关部门是否真的过问过武家收养王忆闽的目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武正平在柳莺大闹岳州之后,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灰灰只能是自己的女儿,武男和武志只能是她的哥哥。灰灰享有武家女儿所应有的一切权力,她不隶属于武家的儿子,她的恋爱和婚姻是自由的,她出嫁的时候,武家要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武正平似乎看见了若干年以后,灰灰带着女婿和外孙子回娘家看望自己……他的心里又酸又甜……武男拿到中央财经学院录取通知书以后,大大舒了口气。1977年底,武男已经二十四岁了,爱情问题,在他心里已经翻腾过千百次了!自家有一个灰灰这样的妹妹,武男自然看不上其他女孩。但是灰灰太小了,再就是家中的特殊情况,使武男一直不敢把他内心的念想公开。灰灰当文艺兵到岳州后,差一点被中南军区刘副司令家的刘跃南给截走,幸好武家发现的早,柳莺亲自出马,才把人又给挖回来,好险!
武男复员回家后,还是灰灰住楼上,武男住楼下,两人一个做工,一个上学,都早出晚归,照面不多。及至到了高考的时日,更是谁也顾不上谁。
第八章实心保姆(3)
灰灰1973年来到武家时只有十四岁,当时二十岁的武男不可能跟她说任何超出正常兄妹关系的话。很快武男和武志又参军离开了家。一晃四、五年过去,武男复员回京,又恰逢恢复高考。灰灰一直以来的志向就是考大学,武男自己也只有参加高考这一条路——不考上大学,爱情事业都没戏,灰灰肯定要嫁一个大学生!
现在考完了,通知书也发了,这可是最放松的时候!武男几次想带着灰灰去颐和园、十三陵玩玩,和她好好聊聊,但看灰灰一副傻高兴、完全不开窍的样子,便没说出口。
灰灰拿到录取通知书真是乐疯了,跟大院里莎莎、丽丽她们到处疯玩了好几天。
武男心里憋得难受,只得悄悄问母亲柳莺,他到底能不能近距离接近灰灰?能不能在情感上对灰灰表示一下爱慕?灰灰都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自己也二十四、五的大小伙子了,再不表白,灰灰一进大学,还不又得被人截走?这回武家要是再拦截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上次的理由是后门兵,退伍;这次的理由是什么?后门考生,退学?不行吧!
柳莺不敢答应武男,只说听听你爸爸的意见吧。明摆着,灰灰还没有开窍,不会配合武男、为了武男死去活来;而武男自己的一厢情愿,武正平要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果然,武正平在春节后离家前,叫上柳莺和武男,关起门来进行了一场严肃地谈话。
武正平先开口:“武男,这回大学也考上了,前途不用发愁了,你还有什么心事?”
武男欲说还休:“爸爸,我的恋爱问题……”
武正平说:“什么?恋爱问题?是呀,武男也该恋爱了!武男,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武男鼓足了勇气说:“爸爸,您知道,我一直喜欢的女孩就是灰灰,她还在后海王汀伯伯家里住时就喜欢她……爸爸,这次我和灰灰都考上了大学,说明我们俩都是比较优秀的,是能站在同一层面上的,爸爸,您看我是不是可以对她略有表白?”
武正平还没容武男说完,就断然挥手打断了他:“你向灰灰表白?不行!我正要在家里宣布一件大事!灰灰只能是我们武家的女儿,武家的四个儿子只能是灰灰的哥哥!武男,虽然你和灰灰没有血缘关系,但你不能再打灰灰的主意!抚养灰灰长大、把她供到大学毕业、送入社会,这是我们武家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我们不是为了让灰灰成为武家哪一个儿子的媳妇才养育灰灰,我们也不是想让灰灰给我们老两口养老送终才养育灰灰,我们是为了完成战友的嘱托、为国家培养人才而养育灰灰!武男,你想近水楼台?休想!”
武正平的一席话,让武男和柳莺都没话说了。大家沉默了一会,柳莺才说:“王政委和乔大姐在世的时候,不是常说要和咱们武家结个亲家吗?我觉得我武家的男孩子,和其他的男孩子一样,都可以有追求灰灰的权利,也有得到灰灰的机会!”
武正平说:“话是这样说,但原则上我们武家的孩子是没有机会的!我们要避嫌!王政委当年说过要在我们武家的儿子里挑一个女婿,那是开个玩笑而已!现在我们不能再提王政委活着时怎么样了,因为他们老两口已经去世了!我们既然已经抚养了灰灰,就不能有任何私心!”
武男气得不行,说:“爸爸,灰灰她也长大了,要是灰灰看上了我、非要和我恋爱呢?您也不准吗?”
第八章实心保姆(4)
武正平说:“灰灰看上了你?我怎么没发现?她才多大?就是她真看上了你,这种感情也还是不稳定的。所以,我要先管教自己亲生的子女——不准!”
武男喊道:“爸爸,您就是偏心武志!您想把灰灰留着给武志!可灰灰根本看不上武志!”
武正平说:“武男不可能,武志也不可能!”
武男和灰灰各自打点行装住到学校以后,武正平也回了基地。但是武家的小楼并没有再次空寂——一个年轻女孩,踩着敦实的脚步,坚定地走了进来——她就是柳莺和武正平的老战友马禄文和方榕的大女儿马岳妮,小名妮妮。
妮妮和武男同岁,只比武男小两个月。她原本也是穿军装的,复员以后先到了岳州当地某中央系统单位,然后左调右调调进了北京。这是因为马禄文老两口想念北方,一心想回北方养老,所以刻意要在北京播下一颗火种。进京以后,妮妮继续调动,最后到了北京中心城区红军街道办事处担任行政保卫科副科长。红军街道办事处这份工作虽然看起来有些婆婆妈妈,但可是进了北京市的保险箱——街道办事处属于北京市政府管辖的最基层的部门,妮妮进入了北京市基层干部的名录,再给调到外地去是不可能了!
妮妮在北京扎下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对象。当年妮妮的母亲方榕来北京时见了武男一面,她立刻就看上了武男。但是她听说武家的小四武志相貌比武男更好,人称武家的潘安。所以她想,马家能从武家的儿子里招一个女婿最好,武男或武志,她都没意见。后来方榕在柳莺和文偌君吵架时得知,王汀、乔阳老两口当年和武家订娃娃亲时,看中的是武家小四武志,那武男应该还是悬空的,这给马禄文、方榕老两口和武家结亲留下一线希望。妮妮听母亲对武伯伯家的武男交口称赞,便瞄上了武男。
妮妮第一天登门选了个星期天。她在八六八大院门口警卫室填了会客单,警卫拿起电话要通了七号楼,说有客来访,里面应了,警卫这才放行。
妮妮进了院子,只见里面一栋栋米黄|色外墙的二层小楼排列整齐,路两面乔木、灌木错落有致,楼间的绿地中迎春花、芍药花竞相怒放。七号楼位于大院的中心,看外形面积要比其它小楼大不少。
这个星期天恰好武男和灰灰都在学校参加活动没回来,小楼里只有柳莺和小吴。
柳莺刚刚清洗完全家人枕头芯里的荞麦皮,湿漉漉的荞麦皮晾得一层二层凉台上都是,客厅里的南窗下,因为阳光好,也铺着塑料布,晾着荞麦皮。
妮妮穿一身摘掉了领章的军衣,提着大包小包,走到门廊下,按响了门铃。
小吴出来开的门,见是一位年轻的女复员军人,很是高兴,忙问:“同志,您就是马跃妮吧?刚才警卫室打过电话了。”
妮妮大方地说:“马岳妮,北京中心区红军街道办事处行政保卫科副科长。我爸妈都是武伯伯、柳阿姨的老战友!”
小吴急忙说:“啊,小马书记!欢迎!欢迎!快请进!”
马跃妮进了门庭,又转向客厅。哇,好漂亮舒适的一座小楼啊!这小楼是南北朝向,玄关处铺着灰白两色的天然大理石,客厅足有六十平米,铺着深褐色的橡木地板,中心摆放一套苏式大号皮沙发。沙发下的地板上,铺着红色挑花羊毛地毯。天花板很高,有六米多。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从客厅天花板的正中垂下来。墙壁刷成了米黄|色,墙上钉着与地板一色的木质挂镜线。落地窗很大,木窗框给漆成了浅绿色。通往二楼的楼梯在客厅的东墙处蜿蜒而上,深褐色的橡木扶手,黑色铁艺的护栏。妮妮在客厅门口就能看见二楼一上去是个小型家用客厅,里面一条东西向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卧室,共有四间。
第八章实心保姆(5)
这时候,妮妮看见一个一身军便衣、身材细高、面庞秀气但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从一间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地毯。她把地毯搭在楼梯扶手上,举手拍打起来。
马跃妮料想这位妇女就是柳莺,她赶紧扬着脖子喊:“柳莺阿姨!柳莺阿姨!您不要在家里拍地毯!弄得到处是灰您打扫不过来!快给我,我到院子里去拍!”
柳莺闻声急忙定睛向下看,只见这姑娘身材中等偏矮,长得圆圆胖胖。她圆圆的脸盘,圆圆的大眼睛,鼻子不扁也不鼓,双唇的外形也圆圆鼓鼓。如果不是面庞过于丰满,这张由大圆和小圆构成的脸还说得过去。只是,姑娘的头发少而软,两个短辫子特别细。柳莺感觉这姑娘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姑娘,你是?”
马跃妮咯咯笑着:“阿姨,我就是跃妮啊!方榕家的老大!”
柳莺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是马禄文和方榕的大女儿!难怪,这姑娘的身材、脸盘和当年的马禄文很像啊!柳莺很高兴:“是妮妮来了!哎呀,刚才小吴说警卫室打来电话,有客人要到。原来就是你呀!妮妮,你妈妈前一段写了封信说你转业了,转到哪里工作呀?”
马跃妮说:“我转到北京了!北京中心城区红军街道办事人事保卫科副科长!”
马跃妮说着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客厅地板上,跑上楼,接过柳莺手里的地毯,双手擎着又跑下楼。
柳莺欣喜地说:“妮妮转到北京了!那可太好了!以后我这里就有帮手啦!”
马跃妮把地毯拿到门外的院子里,挂在一棵小树杈上,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棍,动作麻利地用小棍子嘭嘭嘭在地毯上拍打。
柳莺也跟了过来,喜笑颜开地说:“妮妮可真能干!”
马跃妮说:“阿姨,以后这地毯啊,您不用这么保洁!定时拿到洗衣店,让他们洗洗得啦!”
柳莺说:“那多贵啊!洗一块纯毛地毯好几十块钱呢!”
马跃妮说:“那就买个吸尘器,每个周末吸一吸就行了!”
柳莺说:“吸尘器多贵啊,得一千多块钱呢!”
马跃妮咯咯地笑了,说:“阿姨,您可真仔细!什么都嫌贵!”
柳莺说:“可不是!我和你爸爸妈妈不一样!你爸妈生了四个女儿,我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结婚成家,那是多大的负担!你说,能一样吗?”
马跃妮说:“柳阿姨,我妈说,您应该舍一个儿子出来到女方家当上门女婿去!
这不就负担轻啦?”
柳莺吃了一惊:“舍一个?舍谁啊?”
马岳妮笑着说:“那看您了!”
折腾完了地毯,马岳妮又卷起袖子,和柳莺、小吴一起,把这座小楼楼上楼下、里里外外仔细清洁了一遍。马岳妮一面干一面顺带把这小楼的内部结构看得一清二楚。好家伙,楼上四间卧室,两个卫生间,楼下一间大书房一间客房一间小保姆间也外带两个卫生间,还有大餐厅大厨房一个储物间,这小楼少说也有三百多平米!
马跃妮一面惊叹武叔叔、柳阿姨家的房子大、房子好,一面手脚不闲地干着。她天生是个体力劳动者,干活十分利索,质量也很高,柳莺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搞完家里的卫生已经上午十一点了。小吴原计划吃米饭炒菜,柳莺却突然来了兴致,要包饺子。于是小吴剁肉馅,马岳妮和面,三个人又是一通忙活。
马岳妮有一副结实的身板,她属于完全不知道累的那种体质。柳莺把她的点滴表现都看在眼里,心说妮妮这孩子很家常,一点没有干部子女的骄娇二气,很不错。
第八章实心保姆(6)
马跃妮一面和面一面问:“柳阿姨,武伯伯单位给配的这栋小楼,总面积是多少啊?我怎么看七号楼比八六八大院里的所有小楼都大呀?”
柳莺说:“我们住的这栋楼面积是三百二十平,其它小楼都是二百六十平,大六十平。妮妮,你的眼睛真够尖的,一眼就看出我们家的房子大!”
马跃妮说:“柳阿姨,怎么苏联这老牌社会主义国家也还多少带点封建主义?
你看他们帮建的八六八大院,独栋小楼还分大小位置!七号楼在大院正中,面积还最大,肯定是给最有资历有身份的人住的呗!”
柳莺笑着说:“你这孩子!这张嘴真不得了!”
马跃妮几下子和好了饺子面,又跑去帮助小吴剁葱剁蒜,动作十分麻利还很有条理。柳莺看着岳妮干活,连连点头微笑。
饺子面醒好了,马岳妮把面搓成条,一下一下飞快地揪着饺子齑。动作之快,让小吴眼花缭乱。马岳妮一个人擀皮供柳莺和小吴两人包,案板上的饺子皮还是一会就积压一大堆。于是,马跃妮又放下擀杖包起来。
柳莺高兴地说:“妮妮啊,还是你妈妈会教育女儿!女孩子就得学会家务活!针线女红,烧火做饭,哪一样学不好,将来都不能撑门立户过日子!”
马岳妮说:“柳阿姨,您说错了!我这都是在部队里学的,哪是我妈教的?我当兵时才十三岁,懂什么呀?”
柳莺感慨道:“我们灰灰做家务,要是赶上你一半就好了!”
马岳妮赶紧说:“灰灰哪是干家务的人啊!她和我不是一个类型!她脑子聪明,多才多艺,是干大事的人!灰灰能考上名牌大学,我就考不上!我连想都不去想!”
柳莺说:“你没上大学不也当了干部吗?灰灰上了大学,将来她就不吃饭穿衣,光喝西北风吗?”
妮妮说:“阿姨,看您说的!灰灰的时间要是用在厨房里就太可惜了!可以请人帮助料理家务嘛!”
柳莺皱了下眉头——在她看来,一个看起来再好的女孩子,如果家里这套拿不起来,就只能算半个女人!做她柳莺的媳妇就是不靠谱!
妮妮这次上门,给武家买了能吃一年的鸡精、白砂糖、酸梅精、蜂蜜、汤料……她拉开冰箱,哈着腰,把这些大包小包,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码到了冰箱里。
天上掉下个马岳妮,撩动了柳莺的心弦:武男从小体质不好,若是妮妮跟了武男,她肯定能把武男照顾好!妮妮的条件也不错的,北京市户口,干部身份,小有权利……长相嘛,当然不能跟灰灰比了。可武男你不是够不着灰灰嘛?你爸爸也不让你们打灰灰的主意,灰灰本人也未表示出对这小楼里的两位哥哥有什么意思,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已经上了名牌大学的灰灰,选择范围更广了……要不就是妮妮算了,两家知根知底的,妮妮多朴实,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像灰灰,虚无缥缈,如云如雾。
又一个周末,武男和灰灰都在星期六傍晚按时回家。
星期天上午十点左右,马岳妮照常上门。柳莺和妮妮在客厅里拉话的时候,住在一楼的武男起身了。他听见母亲在客厅里和人谈话,知道家里有客来了,就赶紧洗漱一番,来到客厅里见客。
武男的大高个在客厅门口一闪,立即吸引了妮妮的视线!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大男孩,下身系一条洗得发白的大军裤,上身一件白色棉布军衬衫,脚上一双黑灯芯绒懒汉鞋。他留着短分头,四方脸,高高的鼻梁,端正的嘴,一双细长的眼睛,眼梢上翘,闪着聪慧的光芒。好帅的一位京都公子!
第八章实心保姆(7)
马岳妮正在愣着,只听柳莺说:“武男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你岳州马叔叔和方阿姨的大女儿,马岳妮,妮妮!”
武男大大方方地招呼了一声:“噢,岳妮啊!什么时候来的?”
在马岳妮听来,武男的这一声招呼,声音脆而干净,口齿十分清晰,不似一般这年龄的男孩子那样瓮声瓮气。她心里甜丝丝地,急忙回答:“我也刚到一会儿!你就是武男吧?学校里社会活动很多吧?上礼拜我来家里,你就没回来!”
武男在另一组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一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面说:“其实要说也没什么事!我不是担任大班党总支副书记吗?上礼拜天组织党员慰问北京金融系统离退休老干部去了!妮妮,听我妈说上礼拜你来帮忙搞卫生,出了大力,谢谢啊!”
马岳妮心说,北京的干部子弟和外地的就是不一样,瞧人家都多讲礼貌多大方!
她心里说完嘴里也忙说:“武男,你快别客气了!我在北京也没有家,星期天也没地方去,到阿姨这里来走走,和你跟灰灰妹妹聊聊,挺充实的!”
武男说:“岳妮,我们家房子大,清扫一遍还是很累的!我们哥几个都在的时候,打扫小楼卫生也得星期天大伙一起动手才行!”
马跃妮说:“累倒不累!我们家的房子也挺大的,不过,不是独栋小楼是个四合院,也没你们家里的厕所多。你们家这小楼里厕所怎么那么多呀!你看,楼上两个,楼下两个……我真纳闷,要这么多厕所干吗?”
马跃妮这一番傻实的话把武男逗乐了:“我们家卫生间多吗?不多啊!你看,楼上我爸妈住的卧室里套一个卫生间还是方便吧?楼上还有几间房,里面也得住人,这些人晚上起夜,总不能闯我爸妈屋里去吧?楼下有书房和保姆房,也得有卫生间吧?”
马跃妮说:“那三个厕所也够了!干吗楼下也弄两个厕所啊?”
武男直乐:“一个给家里人用,一个是公共卫生间,客人用!岳妮,卫生间是很私密的地方,不能混用的!”
马跃妮说:“我妈妈看到你们家的房子回去就说,武伯伯和柳阿姨住的房子真够好!太舒服了!”
武男呵呵笑着说:“苏联建筑专家设计的嘛,当然好啊!”
马跃妮说:“我在部队里干了十多年,什么茅草棚、干打垒都住过。今天看了你家的房子,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舒服的好房子!”
武男说:“你在哪当兵啊?”
马岳妮说:“就在中南军区下辖的部队里,通讯兵,离广州不远!”
武男说:“广州是南国第一大城,退伍转广州也不错!要想住好房子,就得到大城市!”
马岳妮说:“就是。我爸妈在岳州的正军职干部住房,也不过就像个山区农民住的大宅院!整套房子里只有一个厕所!真落后!不过,转广州也不行!广州能把人热死!热不死也得闷死!我爸妈都不同意我转广州!他们老两口这辈子是没希望调来北方了,但他们希望能在北京离职休养,所以……”
武男不屑地笑了一下:“那马叔叔和方阿姨的战略方针实施起来可是困难重重啊!按总后规定,干部在离休地点没有子女的,才能到子女所在地休养。你爸妈身边还有三个女儿呢,只要有一个在岳州,他们就得在岳州就地休养!”
马岳妮愁眉苦脸地说:“就是啊!我转业进中央系统就很费劲,进来以后又调进北京市系统,更费劲,我爸妈的皮都被扒下来一层!我的三个妹妹眼下还都穿着军装,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第八章实心保姆(8)
柳莺见两个孩子聊得还挺热闹,很高兴,急忙安慰说:“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说嘛!总会有办法!”
武男说:“北方的干部留在南方工作、离职休养也在南方的多的是!你看四野,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沿途留下多少干部……”
武男正在高谈阔论,猛听二楼楼梯上响起一个银铃般甜美的声音:“妈妈,哥哥,有客人来啦?”
马岳妮抬眼向上一望,只见一个高个子女孩,扶着二楼的楼梯栏杆,探着身子在说话。众人还没有开腔,楼上的女孩子一阵风似的下了楼,站在了客厅里。这个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象牙般细腻洁白,干净得没有一个雀斑。她四肢颍长,天鹅般娇嫩的颈项,鹅蛋脸,灿若星辰的明眸,翘鼻子,饱满的红嘴唇。她笑起来双目弯弯,让人看一眼就甜到心里去,她说话时双颊各有一个浅浅酒窝时隐时现,逗得人心里直痒痒。她下身也是一条半旧的绿军裤,上身却是一件卡腰的时新小红格子高领衬衫,浓密的黑发扎成两把大辫刷,在耳边晃来晃去……小姑娘真是美若天仙啊!北京到底是大都市,真正的美人胚子都在这些大院小楼里藏着呢!马跃妮在心里暗自赞叹着!难怪中南军区刘副司令家的刘跃南,当年为了这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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