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日本刀的对手了更何况是咱们井伊家的‘一团红’了。”
(呵,都咱们咱们的了。)
大家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个打刚才就歪着脖子的家伙说道:
“啊,前些天晚上,大闹藤堂大帐的,就是这家伙吧。”
“怪不得呢。一口通告上所说的土佐腔。”
“形迹可疑。”
大家都将刀松开了鞘口。
“逮住他。”
龙马的嘴皮子功夫都泡了汤,看来只好跳崖逃走了。他望了一眼海面,不由得愣住了。
黑船动了。开始冲向江户湾的内浦了。
“喂,看哪,要开战了。”
四搜黑船在浦贺洋面上起了锚,突然朝江户方向急速推进,后来才知道,那是出于测量的目的。
可在当时是不知道的。
从幕府到沿岸诸藩的防卫大帐直至江户市民,全都吓了个半死,竟然出现了逃难的马蚤乱。
然而,黑船的本意也不仅仅在于测量。它们一直开到看得见品川的地方,为了吓唬日本人还公然开了舰炮。已经不是外交,而是恐吓了。佩里根本没把日本人放在眼里。
没有什么像品川洋面上的这几声炮声,能如此改变日本的历史了。
幕府哆哆嗦嗦地决定打开国门就在此刻,而全国范围内的志士奋起,反对开国,要驱逐夷狄的攘夷论如一阵黑烟,开始笼罩天下,也在此时。可以说近代日本的启动,就始于这舰炮喷火的瞬间。
“惊醒太平梦的上喜选(蒸汽船)
只须四杯便夜难眠”
当时,江户市井上出现这样一则不知出于何人之手的涂鸦之作。上等的名茶“上喜选”在日文中与蒸汽船发音相同,以此为调侃,说只须四杯下肚,就兴奋得上上下下都睡不着觉了。
要说对黑船的这种架势最感震惊的,恐怕还要数与它近在咫尺的浦贺村小原台崖上的龙马和十个井伊武士了吧。
“不好!开战了。”
井伊武士完全忘了眼前的龙马,四散开来跑下山岗,回自己的岗位去了。
龙马也跑了。
(看那船的样子,是要攻击品川。)
品川那里有土佐藩的阵地。他现在对自己脱离了阵地跑到了这里来看黑船感到非常后悔。因为,作为武士赶不上作战是莫大的耻辱。
(不行,我一定要赶回去。)
他跑的地方是没有路的,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了又摔倒。最后,他干脆就地滚了下去,这样最快。
到了街上,很凑巧,有一匹备好了鞍的马拴在那儿。好像是刚才那队井伊武士的小头目的坐骑。
(顾不得许多了,偷骑了再说喽。)
他拔出腰刀砍了根竹枝权当马鞭,跳上了马背就飞驰而去。
背后传来了阵阵喊声,他连头也不回。
龙马飞也似地直奔品川大帐。或者更确切点说,是坂本龙马从此刻开始,朝着自己的人生飞奔而去。
龙马来到品川附近便翻身下了马。正好有客栈的马夫走过,龙马将其叫住,往他手里塞了点钱,道:
“劳驾,你将这马牵到浦贺的井伊大帐去,路边有松树的话拴上就行了。如果被人发现了,可不能说是长这个模样的人叫你牵来的啊”
就这么着龙马平安回到了品川。一回了藩邸,武市半平太出来问道:
“抓到黑船了吗?”
“没抓到。”
“你不在的时候,我在头儿跟前帮你支吾过去了,你不要多言多语的,好好干吧。”
“多谢!头儿发火了吗?”
“没火。”
“为啥不发火?”
“谁都没想到,藩邸根本就把你坂本龙马这个名字给漏了。头儿听说了你反而很惊讶,说有这样一个家伙吗?”
“一塌糊涂。”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可就在龙马脱离藩邸的这几天里,下级年轻武士中的气氛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让他大为惊讶。
那是杀气。
听到看到了黑船那气焰嚣张的恐吓手段,武士们群情激昂。
“夷狄必攘。”
“幕府太软弱了。”
“不让他们尝尝日本刀的味道,全世界的夷狄都要来日本胡作非为了。”
龙马也是个激烈的攘夷论者。后来他在某一个时期起转变成了开国论者,可在当时,一个武士若不是攘夷论者,简直就不是男人了。
除了极少数以外,当时的日本人谁都不了解海外的情况。当然,这是锁国三百年的社会环境所至,并非日本人的愚昧无知。
所以,攘夷论者的出现是顺理成章的事。这要是换成个人生活中的情形,就容易理解了。
突然间大门被人撬开,陌生人闯进来硬要和你交往,并且还手持凶器进行恫吓。如果你立刻就会低三下四地接受他的要求,那么你做人就有些问题了。
这且按下不表。
我们也来将龙马从这黑船风波中解放出来吧。
事实上这黑船风波没过多久也就平息了。就在龙马回到品川藩邸的两天后,黑船也就起锚离开日本了。
龙马又回到了小别后的江户,重新埋头于剑术修炼之中。
各藩的防卫布置也随之纷纷解除了。
到了八月底的某一天,锻冶桥的藩邸里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来者不是别人,乃是梁上君子夜猫子藤兵卫。
龙马招呼道:
“哎呀,稀客啊。”
将他让到长屋中的一间房间里。藤兵卫看清了四周没人后,急忙低声对龙马说:
“少爷,有一事相求。说来有些没头脑,我先问一声,少爷您砍得了人吗?”
第六章红座灯之一
第六章红座灯
不知何处的秋虫在唧唧地叫着。虽说是在早晨,可不知为什么,藩邸内却静得瘆人。
“砍人?”
龙马有些诧异地问道:
“砍谁呀?”
“说起来少爷您也相识的。就是那个在伏见的寺田屋扯开我们房间拉门的浪人。哎哟,您好好想一想!族徽是六羽攒心纹的那主儿。”
“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六羽攒心纹啊,好像我们在参州吉田的客栈茶屋里吃糕时,他也露过面的。”
“是咧,就是他啊。”
藤兵卫舔了一下下嘴唇,又说道:
“那么我在伏见的寺田屋跟少爷说的有关那厮的话,少爷还记得吗?”
“对不住,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是这么跟您说的,那厮定是杀了人,在外面四处流浪。”
“你还会看相啊?”
“干我们这一行么,嘿嘿。”
藤兵卫苦笑道:
“都干了二十来年了,别人脸上那点事,还不是一目了然么。这还不是我自夸,这次还真被我相对了。”
“……”
“那是在六月里的哪天来着,就是闹黑船闹得最厉害的那会儿。那天我正想去哪个冈场所(译注:私娼聚居地。)去耍耍。”
“你想去哪儿我不管,我说藤兵卫,这冈场所又是个什么所在?”
“哎哟,少爷,要不说您还是个乡巴佬呢。”
“你还是个蟊贼呢。”
“慢着,先别斗嘴。我先请教您一下。您可知吉原(译注:江户官府允准的花街柳巷。)是什么地方吗?”“略有耳闻。”
“这不结了。吉原是官面堂皇的秦楼楚馆,冈场所可比不上啊。那是官府睁一眼闭一眼,网开一面让姑娘们混饭吃的地方。”
“原来是私娼窝啊。”
“正是。我钻到那里后,遇上了一位姑娘,这可真叫古怪,结果我们两个人什么都没干,说了一夜的话。”
“古怪,怎么个古怪法?”
“太漂亮了。从我这种下等人的眼里看来,简直就是个天仙啊。我觉得这其中必有些蹊跷,就问她,你是生在武士家的吧。一开始她还说不是,在我不停地追问下,她终于松口了,原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并且,沦落风尘还不到一个月呢。”
“明白了。不就是这么回事么?那姑娘是出来寻找仇家的。你们俩聊着聊着,你就知道她那仇家就是六羽攒心纹了。于是,你就来找我去帮她报仇,对吧?我虽是个乡下武士,这点机灵劲儿还是有的。可话又说回来了,藤兵卫,报仇的事得先放一下,你不如先替她还了钱让她过上正经日子,你看怎样?”
听藤兵卫讲了始末缘由后才知道,那姑娘现在深川仲町,唤作小鹤。
她的本名,叫作冴。父亲是座落在京都东郊外山科的毘沙门堂门跡的家臣,名叫山泽右近。
“原来是贵族和尚的家臣啊。”
龙马说道。他知道这所寺院可不是一般的寺院,是法亲王(译注:皇子出家后被封为亲王)当主持(宫门跡)的寺院,坐镇该寺的法亲王能当天台宗的首座,可见该寺级别之高。
而山泽右近又是闻名京都的学者,早就提倡尊王贱霸论,与原本对政治不太关心的亲王、朝臣们过往甚密。
“只有朝廷才是日本的中心。”
他到处鼓吹着这种在幕府看来颇具煽动性的思想。幕府在京都的派出机关京都所司代早就将他当作京中第一危险人物加以注意了。这个右近,在前年的四月,被人斩杀于近卫殿的侧门外。
(哟哎,莫不是被所司代里公差杀害的?)
寺院里很多人都这么私下议论,其实不是。
后来才知道,这起凶杀起于单纯的私人恩怨。
仙台伊达家有个叫作信夫左马之助的浪人当时在京都。他是以反町无格为师祖的无眼流剑派的高手,寄宿于柳马场绫小路下的一刀流道场柳心馆内,指点门人练功。然而,光靠这点活计是难保温饱的。
没法子,他只得寻思着给朝臣或寺院当差吃些俸禄。
于是,他便通过所司代里一个相识的公差去投奔九条家(译注:久居京都九条的豪门,藤原家族一支。)。可不知什么缘故,山泽右近了解此人的底细。
“信夫左马之助本是在奥州仙台杀了人四处流浪的浪人。估计是因为刀法出众才结交了所司代里的公差。将这种人招入朝臣家中,岂不是养虎遗患吗?”
右近这人虽然也是一把年纪了,可说起话来却往往不知轻重。他这么四下里一说,不久就传入到了左马之助的耳中。左马之助有一天晚上去拜访京都奉行所与力(译注:江户时代的捕头。)渡边刚藏,他们是以剑术结交的朋友。
“我要砍了右近。”
左马之助瞪起眼睛说道。
刚藏这人十分狡猾。
他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刚藏知道左马之助的性格略带偏激,因为此人不满二十就杀了人四处流浪了。而只要杀过一次人,这人的精神总有些不正常的。刚藏看出,信夫左马之助是真会杀了右近的。
然而,他却默不作声。
之后,左马之助就盯了右近数日,终于在四月里的一个雨夜,当右近从近卫殿府邸里出来时,大喝一声:
“j贼,看刀!”
窜上去只一刀便将其砍翻在地。右近当场毙命。左马之助的一刀砍得十分凶狠,将右近的脑袋砍得与脖子只连着一层皮。
“藤兵卫,此人身手不凡啊。”
龙马双手抱胸说道。
总而言之,是替父报仇。
藤兵卫请求龙马帮忙,就是帮那个身陷冈场所的烟花女子报杀父之仇。
“明白了。”
龙马点了点头。
“替人报仇雪恨,自古以来,就是武士的本分。见了本人后,我会应承下来的。”
“多谢了。”
“我说,你也有些多事啊。”
“其实,我是替少爷您体面地接了这档子活儿的。”
“此话怎讲?”
“我跟人家讲了,我家主人是土佐坂本龙马少爷,你要找帮手,哪还有比我家少爷更好的人呢?”
“你说我是你主人?”
“就这么一说。您赶紧收拾一下吧。我陪你一起去深川的那个地方。”
两人来到了外面。
江户辽阔的天空中,漂着两块很大的浮云。
“少爷,已是秋天模样了。”
“且不管秋天不秋天的,到深川那儿该是晌午了吧。大白天的去那种地方合适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客人么,不碍事。”
“……”
龙马一路两手抱胸走着。
听藤兵卫说,那姑娘身边还带着一个名叫市太郎的十七岁的弟弟。
据说是在两年前,那姐弟俩踏上了替父报仇的旅途。由于他们祖居京都,那里的亲戚等辈对于山泽家的这种倔强举动不太赞同,所以给的盘缠也是少得可怜。
姐弟俩到了深川西町,在与兵卫客栈住下后就四处打听仇家的消息。不料弟弟市太郎得了痨病,贫病交加之下,姐姐阿冴只得卖身青楼了。
“那个六羽攒心纹,叫什么名字来着?”
龙马边走边问道。
“叫信夫左马之助。”
“他真的在江户吗?”
“这个么,只要我的同道们一打听,立马就能找到他的。”
两人来到了深川仲町。
说仔细一点应该叫做永代寺门前仲町,在深川的冈场所中也是首屈一指的风流所在,根据藤兵卫的介绍,这里有艺妓七八十人,娼妓六十多人。
龙马将钱袋交给了藤兵卫后,两人就踏进了一家叫良屋的人家。房间在二楼。
藤兵卫好像是在楼下一个劲儿地跟人家讨价还价,半天也没上来。
(搞什么名堂嘛。)
龙马脑袋枕着胳膊刚刚躺下,脚边的移门被拉开了。
“藤兵卫吗?”
“……”
没人应答。龙马微微睁开眼睛朝那儿瞄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鲜红雪白的色彩立刻闯入了他的眼帘。
只见一名女子中规中矩地拉开了移门,随即两手各用三指触地,深深地低下了头,许久也不扬起脸来。龙马被臊得用手直抹脸,说了声:
“不必多礼。”
说完他飞快地瞟了那女子一眼。见她脸上薄施脂粉,露出京都女子特有的白皙肤色,双眼正像藤兵卫所强调的那样,美丽动人。
“我是阿冴。”
她既不自称艺名,也不说招呼客人的行话,似乎在表明自己不是以妓女的身份,而是作为山泽右近的女儿与龙马见面的。
“我叫坂本龙马。”
“已听药商藤兵卫相公说过了。”
“听说你要替父报仇。”
“正是。”
她双眼直视着龙马答道,显出了她内心的坚强。
“作为一个京都人,真是其志可嘉啊。”
若是出生于武士家庭,报了父仇便可入归本家,有时还能增加俸禄,但作为寺院住持的家臣,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可尽管这样,这姑娘仍要替父报仇,龙马对她的倔强劲儿非常感兴趣,也非常感动。
“您能出手相助吗?”
“嗯,我应下了。虽不知对方本领如何,料也无妨吧。”
不多时,酒菜上来了。估计是藤兵卫吩咐的吧。
龙马不让阿冴斟酒,他自斟自饮连干了几杯,感觉心情好了一些了,开口道:
“替父报仇固然是好,但不如早些从这种地方脱身啊。为了报仇而堕入风尘,于理不合。令尊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未必乐意啊。”
“弟弟生了病,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虽一介寒士,没什么钱,想问一下,到底要花多少钱你才能离开这里呢?”
“……”
姑娘没有回应。想必她觉得说了也等于白说。
“有个九两就行了吧?九两我还是有的。”
说完,龙马伸手去掏怀里,这时才想起钱包已交给了藤兵卫了,只得作罢。他脸上十分尴尬,却也显出一派天真。
阿冴吃吃地笑道:
“九两哪够啊?就是够,我心里也不愿的。”
“是吗?说的也是。过于热心就是别有用心了。”
“坂本少爷。”
“什么事?”
“我很高兴,可是我无以为报。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陪你同席共枕了。”
“那可不成。”
“我本就是干这一行的嘛。”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出门之时家父就告诫我要慎于女色。再说,男女之间的事情虽然我也听说过一些,可还是一无所知。”
“让我来教您啊。”
“不行,不行。”
龙马的脸涨得通红。
“这是为什么呀?”
阿冴侧着头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可她内心既觉得惊奇又感到好笑。
(这人怎么这样?)
她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
刚才答应出手相助时还是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现在说到和女人睡觉,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连脸都臊红了。
(他大概和我同年吧。)
阿冴心想,可即便这样也太孩子气了。阿冴觉得似乎自己更年长一些,她愿意不出于买卖关系和这个年轻人睡觉。可见阿冴虽说是出于无奈才流落风尘,也确有其好色的一面。
“龙马少爷,阿冴身上的事情仅此而以。下面,我就以小鹤的身份服侍您吧。”
“这也不行啊。”
老实说,龙马自从进了这间房间,就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好了,因为这里的被褥颜色太妖艳了。龙马见到过的被褥都是硬邦邦的蓝布被,可这里的被褥简直跟大名府上的用品一样,软绵绵的绫罗绸缎握在手里似乎立刻就会化掉一样。
“这是为什么呢?”
阿冴说着移膝靠近龙马,把小手放在龙马的膝盖上。
龙马暗自叫劲,硬撑着。毕竟他还只有十九岁。
“喂。”
阿冴从下面仰视着龙马。
“又不是什么难事。小鹤我会耐心教你的呀。”
“不要。”
“要的。龙马少爷,你这个年纪也应该懂这些事了。”
“我可不要。”
“这不是什么要不要的事么。这是男女之间最自然不过的了么,你何必这么顽固呢?”
“……”
“龙马少爷,你不喜欢女人吗?”
“喜欢。”
“那就对了么。”
“可我不喜欢做这种事。”
“你怎么这么说呢,不是谁都这么做的么。”
“别为难我了。”
龙马说着从腰里掏出一个皮制的小荷包。
“这是什么?”
“护身袋。这里面写着‘不行’呢。”
龙马笨手笨脚解开了带子,从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土佐纸,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
阿冴在一旁用眼瞟着,默读了一遍,不一会儿,“哇哈哈……”地笑了起来。
(真是个怪人。)
也难怪阿冴会大笑起来。龙马从护身袋中取出的这张纸上所写的东西,与眼下的风流氛围太不协调了。只见那纸上写着他那五大三粗的父亲八平的字迹:
1、 片刻不2、 忘忠孝修业之头等大事
3、 不4、 可分心于器物,5、 靡费钱财
6、 绝不7、 可移情声色而8、 忘却国家大事
致龙马
丑年三月一日
老父字
龙马面露不快,道:
“有什么好笑的。”
“实在对不起。可坂本少爷出示的这东西也太有意思了。”
阿冴还在强忍着笑。
“可话说回来,您真有一位好父亲啊。我也是好多年没这么笑过了。”
“我可不是来逗你乐的,是来商量报仇的事的。”
“是啊,是啊。”
阿冴像哄孩子似地说道:
“可是,报仇归报仇,护身归护身,这些先放一放。您父亲写的是不能沉溺于女色,对吧?你只要不沉溺于我不就行了吗?让我来教你不至于沉溺的女色吧。”
“可是,现在可不行。”
“为什么?”
“我才十九岁。不想这么年轻就当上色鬼。”
“那么,以后再说?”
“嗯,以后再教我吧。”
“一言为定哦。”
阿冴伸出一根白嫩的小指。龙马也只得竖起了小指,阿冴立刻将小指勾了上去,说道:
“在我教你之前你可不能碰别的女人哦。约定了,我第一个教你。”
出了这人家,龙马赶紧扯出手巾来擦汗。
当他出了这街坊沿着小名木川往西走时,夜猫子藤兵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嘿嘿,怎么样?”
只见他露出一脸的猥笑问道。
“什么怎么样?”
“别装了。少爷您还是头一回去那种地方吧?感觉如何?”
“混蛋!”
龙马站定了身躯。他心想,这一切会不会都是藤兵卫为了骗自己去逛窑子故意编排的。
“不是的,您别那么看我。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吗?”
龙马知道藤兵卫和阿冴都没有骗他,已是十天过后的事了。
那一天,龙马为了要将回家乡去的武市半平太一直送到品川,天不亮就出了锻冶桥藩邸的大门。谁知刚出门,藤兵卫就猫着腰从阴暗角落里凑了上来。
据藤兵卫说,他委托了他在江户的同伙打探后,已经弄清了信夫左马之助的栖身之地了。
“在哪里?”
龙马这么一问,藤兵卫的盗贼本性似乎就按捺不住了。他稍稍踮起脚道:
“附耳过来。”
说着就将嘴唇凑向龙马的耳边。这下龙马可不干了。当着同行的武市半平太的面偷偷摸摸地咬耳朵,像什么样子!
“大声说!”
“可是,那位大爷?”藤兵卫瞟了一眼武市道:“又是什么来头呢?”
“哦,这倒巧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武市先生,你虽然精通唐土的圣贤之学,结识一下干这种勾当的人也不为过吧。”
“作何生涯的?”
半平太无论对什么人都是规规矩矩毕恭毕敬的。龙马不由地哂笑起来,道:
“小偷啊。”
“哪有的事儿啊?您看我这打扮,我可是正经的买卖人啊。打小就走乡过镇地贩卖药材。”
“是吗?我是武市半平太。幸会,幸会。”
他一本正经地施了一礼。当然,以武市的阅历,怎会看不出眼前之人不是个简单的药商呢?
“对了,藤兵卫,你以后还得讨这位武市先生的喜欢才好啊。论起剑术来,在阿沙利河岸的桃井道场中可是无人出其右的。嗯,还是说说那个信夫左马之助吧,他到底住在哪里?”
“在本所钟之下边上,有个专收附近的公差和好事的市民的无眼流的剑术道场,叫做玄明馆,馆主大岩银藏就是那厮。”
“打探清楚了吗?”
“昨天我在那道场四周转悠半天了,我认得他那张脸,没错。”
“告诉那姑娘了吗?”
“还没呢,是约出来对决,还是打上门去?如何通报官府?那姑娘是以私娼之身份寻仇,还是以清白之人雪恨?哪一样不都先得跟少爷您商量吗?”
“看不出,你想得还挺周到的么。”
第六章红座灯之二
一个来月匆匆而过,已到了深秋时节。
龙马并未将本所钟之下一事抛在脑后,可他另有一桩烦心事。
那就是囊中羞涩。
帮那姑娘报父仇已不在话下,可龙马总觉得若不能让她以一清白之人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呢?可要帮她脱离风尘是要花钱的。
这时,藤兵卫突然来桶町的道场找龙马了。一见面他就说:“少爷,不好了。信夫那厮像是得了风声,他盯上您了。”
龙马听了,一言不发。
江户的秋色,又浓了一层。
这一天,龙马在桶町的千叶道场练完了剑,重太郎说是有开酒店的弟弟送了酒来了,邀他一起喝酒,于是,两人便你一杯我一盏地喝了起来。龙马喝了两升(译注:相当于现在的36公升。)左右,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天都黑了。
“不好。藩邸要关门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脚下踉踉跄跄的。重太郎有些担心,道:“能行吗?”
“说什么呢?”
龙马一笑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佐奈子担心起来了,说道:
“坂本君连灯笼也没拿,这可怎么好呀?”
“倒也是啊。”
重太郎聪明地料到了佐奈子的心思,便道:
“那你就带着五平,将他送到锻冶桥御门。料他这会儿也到不了南大工町吧。”
“嗯,我这就去。”
佐奈子动作麻利地作好了准备后,就让家人五平提着灯笼,两人一起匆匆地赶出了大门。
他们两人赶到画师狩野探原府邸的墙角处时,就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站着,很像龙马。
(出什么事了吗?)
见那人被三个浪人模样的家伙围在了中央。佐奈子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便道:
“五平,快将灯笼灭了。”
自己的身边即刻就漆黑一片了。
这时,听见龙马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有人要见我?”
“一会儿就完。劈柴河岸那里有位仁兄正等着你呢,跟我们能走一趟吧。”
“嗯。”
“跟我们走吗?”
“嗯。”
龙马抬腿便走。他将左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握着腰刀的鞘口,作好了随时拔刀便砍的准备。
龙马的剑术最早学的就是居合(译注:坐姿快速拔刀并砍杀对手的一种剑法。),后来他又在此基础上刻苦练习。现在他已经练到了当一滴雨水从屋檐落到地面之前能三次将其劈作两瓣的功力了。
(这几个家伙,估计就是在本所钟之下开小道场的信夫左马之助的徒弟吧。)
正因为看出了这一点,龙马才愿意跟他们去劈柴河岸。
藤兵卫前日说过:信夫那厮像是得了风声,他盯上您了。可见他说得一点也不错。想必那信夫左马之助由于身上有人命,有些神经过敏。藤兵卫的那些同伙老在本所钟之下转悠,被他发觉了,所以他想来个先发制人吧。
背后似乎已升起了月亮,脚下突然亮了起来。
俗称劈柴河岸的这个地方,四处堆满了劈柴,一条只能过一辆板车的小路。在里面绕着,简直像迷宫一般。
走到了劈柴垛前时,龙马就站定了身躯。因为,如果进了小路,一旦受到攻击,可就防不胜防了。
“你们的那位仁兄在哪里?在河边吗?”
“是了。”
(是坐船来的吧。)
有这样的预感。龙马将一捆劈柴扔在暗处,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就在这儿见他,去把他带来。”
“这里可不行。”
“去带他来!”
龙马瞪起了双眼。
“把人约到这种地方来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生在好人家,没见过这等人,所以才有兴趣来这里在月光下看看这等人的嘴脸。”
“你这家伙。”
“不答应吗?我可要回去了。”
一个家伙跑了出去,是去通风报信了吧。
再说佐奈子躲在背阴处看到了那几人的模样,心想:
(这可怎么好?)
随即,她又将身体转移到了另一处阴影里。到底是剑客的女儿。她是在挑选地形,一旦那几人跟龙马动手,好迅速地出手相助。只是,自己孤身一人赤手空拳的,她心里也有些发怵。
“五平,光我一个人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你快回去把我哥叫来。别忘了带上我的木刀。”
“小姐,您也要动手啊。”
“顾不得了。”
“这可不行啊。这会影响您找婆家的,再说让人知道了桶町千叶的名头也不好听啊。他们可都是些浮头光棍啊。”
“五平,照我说的去做。”
“哦。”
五平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柴垛。
龙马将宽大的后背靠在柴垛上,悠然地望着月亮。
不一会儿,从对面的柴垛后面,走出了一条人影。
好像就是刚才去通风报信的那人。
从他背后,又走出了一个他称之为“师父”的高个子。那人走到离龙马约有六尺远的地方站住了。
“是坂本君吧。”
他的声音很低。
“请你来是想叫你别多管闲事。听我的忠告,别再插手了,可以吗?”
龙马依旧坐着,沉默了一会儿,扬起脸来道:
“是信夫左马之助君吧。我和你真是有缘啊。在伏见的寺田屋见过面,在参州吉田的茶屋也见过面。今天在朗朗月光下将你的脸看得这么清楚,还真有点故友重逢的感觉。”
“耍我吗?”
“不敢,打个招呼而已。”
(哦。)
佐奈子在暗中竖起耳朵听得真切,她佩服龙马还挺会吵架的。
龙马接着说道:
“你在京都杀了毘沙门堂门跡的家臣山泽右近,是吧。据说还和所司代、奉行所串通一气,没受到追捕,自己跑出了京都。”
“……”
“我说的不错吧。”
“关于这事,龙马。”
信夫似乎沉思了一下,随即又像是拿定了主意一般,右脚向前跨出了一步,紧跟着左脚也踏上一步,以一种奇怪的步法,逼近了五步。两人间的距离已到一拔刀即可一决胜负的程度。
“我听说你要帮一个叫做冴的女子复仇。直说了吧,你还是撒手了吧。若不撒手,只好在此白刃相交了。”
“要我撒手不管也行,可阿冴怎么办呢?”
“老老实实抛去报仇的念头。如若不然,将反被仇家所杀,这也是武士之间常有的事。你最好劝她们姐弟放弃报仇,这样可保住你和她们姐弟的三条人命。”
“知道阿冴在哪儿吗?”
“在深川的仲町。”
看来左马之助很清楚。
“见过面了吗?”
“我没见过。我的手下人去见过面了。非但见过,还做了她的生意。”
“做生意?”
“啊,将她玩了个痛快。”
“什么?”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不就是卖的吗?只要花了钱,谁都可以睡她。听说冴不知道是仇家派来的,伺候得还挺周到呢。”
龙马只觉得火往上撞。世上竟有这等践踏人之尊严的事!
(说到底,阿冴是个娼妓啊。)
她从事的那个行当既叫人怜悯,同时让人觉得肮脏不堪。龙马感到气愤难平。他自己也弄不清是在憎恨阿冴,还是在憎恨玩弄阿冴的那些男人,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了。
“喂,左马之助。动手吧。”
其实,龙马长到今年十九岁,还没跟人动手打过架呢。还别说打架了,他小时候常常被小伙伴们弄哭,常常一个人一路哭着回家。不是他不打架,是不会打架。
以前姐姐乙女也替他觉得窝囊,常跟他说:
“龙马,男孩子么,就该偶尔跟人打打架的。”
甚至还教他该怎么打,可他一次也没试验过。
十五六岁元服(译注:成|人仪式。)后,他的长相、骨骼、秉性全都变了,与以前动不动就哭的鼻涕虫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可是,既已成了大人了,哪能再打架呢?结果就是长这么大连一次架都没打过。
不过,现在围在自己周围的四个人,可不是一般的打架对手。这个信夫左马之助虽然只开了个偏僻的小道场,毕竟也是一馆之主。另外三人像是他的徒弟,看样子也是会用刀的。
“我再问一遍,山泽姐弟的事,你是不想撒手了,是吗?”
信夫说着,将手搭到了刀把上。
“少废话。我再也不想听这事了。”
“那么,你撒手吗?”
“不撒手。”
信夫不作声了。不一会儿,又开口道:
“那就兵刃相见吧。”
随着他这一嗓子,像是得了暗号似的有两人转到了龙马的背后。
“唰”地一声,四把刀同时出鞘。这时,对龙马来说十分走运的是,月亮藏入了云中。
龙马朝柴垛方向飞快地退了三步,几乎将左肩靠在了柴垛上。
然而,他还是不拔刀。
(他要使居合。)
佐奈子躲在暗中,心里想道。这时,她心急如焚。五平应该已经报了信了,可哥哥千叶重太郎却还没来。
(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脑袋却出奇的清醒。她在想刚才龙马和左马之助交谈中提到的那个在深川的叫阿冴的妓女。
(她与坂本君是青梅竹马吗?)
真讨厌。她知道道场的门徒之中也有人常去那种地方,还亲耳听到有人吹嘘跟自己睡过觉的妓女的事。龙马和他们也是一路货。不,比他们更差劲,因为他迷上了那个妓女,竟愿意替她报仇。看他年纪轻轻的,乡巴佬一个,说不定还真是个浪荡子呢。
“啊--”
在龙马背后的一人窜上来挥刀猛砍龙马的右背。与此同时,龙马的手头白光一闪。
佐奈子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等她睁开眼睛时,发现刚才要砍龙马的那个家伙已滚翻在地。口中不住地呻吟着。是受了刀背一击。击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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