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万里山河

万里山河第23部分阅读

    夜突袭右山,一举将其夺回。众人又计议了夜间布防等细务,到得晚饭过后,方才散去。

    而会议之后,李春仁独自坐在帐中,反思今日敌之行为,忽然明白吐蕃军之所以白日并不直攻中军,想来定是另有援军尚在途中,眼前敌军不过是为后续部队扫清屏障而已。一旦敌军回合,想必就是决战之日。但他倒也并不如何害怕,那吐蕃有援军,难道己方就没有吗?他手下报信之人已经派出两日,想来这时也应该到达瑞王营中,只要自己能坚持到援兵抵达,那自也不用惧怕吐蕃人。看了看跳动的烛火,他也不知现下是何时光,虽然倦意不浓,但想到大战尚在后头,于是便翻身上榻,兀自睡去。

    何老七单人独骑,在峡谷中晃荡了一个午后,这才找到处缺口,观察了许久,确信没有吐蕃人的身影后,方才从此而过,辨明了方向朝唐军大营赶去。

    他日间为吐蕃骑兵追杀,逃入谷中,不幸迷途,等到这时重新上路,却发现囊中储水已无,干啃了一个馍馍后,才恢复了些体力。待行了约有两个时辰之后,唐军星星点点的营火已经跃然在目。他小心绕过吐蕃军的防线,飞奔着驰向唐营。

    但他毕竟凝神戒备,疲累交加了一整日,此时看到目标在望,一时不慎,不意间竟惊动了在外巡营的吐蕃哨骑。只听先是哨声此起彼伏,接着连号角都响了起来。只怕吐蕃人以为是唐军偷营来了,竟然派出数队骑兵朝他直追过来。

    何老七眼见此景,心下叫苦不迭,但此时情景便如华山一条道,再明显不过,可进不可退,只要稍慢一步,估计有不用被敌军抓获,便有横尸当场的危险。

    他催动跨下之马,一边避过身后之箭,一边朝着唐军大营大吼起来。直把守门士兵惊得以为是吐蕃人趁夜偷袭来了,一时唐军营中也是鼓声骤响,夜间值勤的各营迅速抄起军械,行动起来。

    只是唐军这番大动,却把何老七的喊声给掩去了。一时间,任凭他如何大声呼喝,只见唐军营中人头涌动,却楞是无人出来接应。

    何老七心急之下,手上加力,一鞭下去,那马一声嘶鸣,竟然撅起了前蹄,一下把他掀翻在地。他遭此大变,不由怒火冲天,只是侧头看去,那马已然口吐白沫,眼见是不活了。这里离唐军大营不过二十来步,但于他而言,实是不可逾越的距离。他眼看吐蕃骑兵从几十步的距离一下进入十步之内,甚至连敌人跨下战马的棕毛也看得一清二楚。眼见敌骑已经拔刀在手,他知此次再无幸免之理,但因感战友身死而起的愤恨却驱使他抽出横刀,心中一个声音默默在说:“就是死,老子也要堂堂正正地战死。!”

    “当”的一声,何老七用尽全身力气,还是被吐蕃骑兵的马刀给震翻在侧,当他想要再度挥刀迎击紧随而来的敌骑时,却发现虎口鲜血长流之下,再无半点气力。眼看吐蕃人那弯弯的马刀朝他迎头劈来时,却猛地感到身子一轻,面前一黑,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讷讷道:“大人没事吧,属下来迟了。”却正是先前那个火长。

    紧接着,耳边传来密密的羽箭破空之声,筋疲力尽的何老七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前却满是山子,还有王二麻子等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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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浴血积石(五)

    李春仁本来就未睡觉熟,忽又听得帐外起了动静,于是起身唤过外边值夜亲兵,一问之下却听说前营士兵救回一个己方哨探,居然还是个校尉!他微觉好奇,便吩咐亲兵将那人带来见自己。

    也亏得如此,那何老七才有机会入见这位期待已久的李将军。原来他自被手下救回营后,强忍浑身酸痛,大呼要见统军的李将军。众兵见他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哪敢答应,只一个个随口敷衍着,却使人将他抬去了随军大夫那里。但就在此时遇上李春仁派来的亲兵,当下不由分说,便搀着他走向中军大帐。

    只是一进帐子,何老七也不行礼,却急道:“禀报将军,吐蕃人正从东面包抄而来,情况危急啊。”

    军中自来最重上下尊卑,见他如此无礼,李春仁本欲责之,但一听这话,却是不由一惊。他日间看那吐蕃人接战就察觉有异,但只是想到敌人等待后援罢了,却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手。他又仔细问明了此事来龙去脉,确信属实后,立时召过亲兵去传令后营马上准备警戒,同时命令全军轮班待命,务必时刻预备好迎敌。

    交代完一切之后,李春仁见那何老七此刻已然委顿在地,正要嘉勉几句,命人扶他回营休息,却见一名亲兵匆忙跑入帐中,神情略有些惊慌地道:“禀告将军,大事不好,敌人已经偷入后营。”

    眼见诸事尚未布置妥当,敌人已经袭营,李春仁不由失声道:“什么?!”只是他一言刚毕,却知此时正是军心不稳之时,自己身为主将更不能露出惊惶,当下乃一脸肃然道:“不用慌,敌人远道而来,又是深夜袭营,准备必然不会充分。你去传令前军全部出营,给我死死盯着对面,切不可着了吐蕃人的j计。”也不待那人称是,他立刻起身,领着身边几将,疾步出了营帐。

    来到外间,往后营一看,却见火光冲天而起,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李春仁见状,眉头一皱,唤过身边一将道:“你速往前营,代我指挥,如若吐蕃军大举来攻,即刻前来禀报于我。”旋又道:“众将且随我来,去会会那吐蕃贼子。”众人轰然领命中,一彪人上马往后营驰去。

    原来,那日达吉眼见跑了唐军哨探,就知事机不密,待过半日,派出巡骑仍未发现走脱之人后,他已感到事态严重,于是一面精选了两千锐卒,星夜赶路,以图尽快与己方骑兵会合;一面又以苍鹰传书,飞报于已经列阵唐军大营之前的马重英知道。待接到主帅将令,嘱他可便宜行事,并约定只要唐营一乱,便尽起大军攻营时,他已与先遣骑兵派出的探骑取得了联系。

    达吉召集底下诸将,仔细计议一番之后,为免唐军先于己方得知消息,在途中设下埋伏,于是决定立即动身,集合骑兵之后,就发动突袭,以打乱唐军部署,为马重英总攻创造机会。

    等过了积石山北面的明月峡后,回首一路行来的险要地势,再眼看不远处唐军大营中稀稀落落的营火,达吉方才喘过一口气来。当下命部下排好阵势,以三千骑兵为先导,两千步军继后,出了峡口,呈宽广的扇面朝唐营掩杀而去。而此时正是何老七刚在中军把话说完的时候。

    只是待吐蕃军冲入唐军营中,忽然发现敌人虽然没有准备,但竟然都身穿甲衣,枕戈待旦,一时虽乱象纷呈,却也不易将其击溃。

    那吐蕃人自然不知,今夜这唐军后营之中,不光有那辎重粮草等物,另外除了负责后卫的一营兵马外,还有三千原本准备用来夜袭右山的精兵。一众唐军虽不曾料到敌人会自后营偷袭而来,但凭借这三千全副武装的精锐,唐军还是险险地支撑住了对方的突袭。

    只是时间稍长,唐军建制逐渐紊乱时,这才显出败象。此刻,无论是那三千精兵还是后卫营诸军都已被突如其来的吐蕃军分割开来。那后卫营本有守御大营辎重之责,眼见敌人到处点燃粮草,焚毁器械,焉能不急,于是也不顾与友军呼应,只是到处驱赶敌人。但他们实力不足,反被吐蕃骑兵冲杀的七零八落。到得后来,形势似乎已经渐渐趋向于吐蕃一方,唐军士兵也是越战越少。

    却在这时,猛听得中军附近鼓声大作,那唐军将领听罢,心中一惊,还以为敌人已经渗透至中军大营。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鼓声中,数队骑兵自左右两翼飞驰而来,月光下,明光铠甲泛出明亮的光华。眼见此情,一众陷入苦战之中的唐兵个个精神大振,愈加奋力拼杀起来。

    达吉虽暗道倒霉,撞上有备之敌,但他知道此刻吐蕃本部定然已在动员之中,自己这边多支持一刻,主帅麾下大军便多一分胜算。因此,只听号角声中,吐蕃军逐渐聚拢,以免为越来越多的唐军所包围。而抱作一团的吐蕃军也越发勇猛,在唐军营中左冲右突,直把偌大一个后营搅翻了天。

    但唐军人数远多于吐蕃兵马,等到李春仁带领众军收集散兵之后,原本已呈溃乱的唐军重新集结起来,左右两翼的骑兵开始将来袭的吐蕃士兵赶到中央位置,随后唐军步兵在其正前方排成直线阵形,如潮水般卷向仍在顽抗之中的吐蕃军马。

    眼看敌人已成困兽犹斗之势,李春仁立时下令全军压上,务必一鼓作气将此部吐蕃兵马全歼灭于当场,免得留下后患。

    军中大鼓开始隆隆作响,唐军因恨其暗夜偷袭,再加上头有令要除恶务尽。于是众军实力大增之下,冲杀起来愈加凶狠,倒令一向有些轻视唐军勇气的吐蕃兵大开眼界,一时竟呈现不支之象。

    眼看敌军已有至少半数被歼,剩下的也不似先前那般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而是渐渐陷入唐军重围之中,李春仁及身边诸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只是就在这时,一个满身血红的唐军士兵飞马来到几人跟前,喘着大气,急道:“禀将军,吐蕃人大举来攻,陈副将着我来报,前营已危在旦夕了,请将军速速来援。”

    众人方才定下的心,此刻竟又提了起来,要知一旦前营有失,那么整个积石山大营立有覆灭之险,就是将后营敌人杀尽,也于事无补。现下敌人计策已经十分明显,但唐军仍不得不随其所动,显然敌军将领乃是才智杰出之辈,能使唐军如此前后受敌,顾此失彼,当真不是寻常之人。当然要是他们知道,陷他们于此等困境之人,便是日后令名动天下的郭子仪也有所忌惮的马重英,或许就不会这般疑惑了。

    但此刻众人既然不知,也无从害怕。盛唐时期,人心凝聚,士气向上。此刻明知敌人高明,但众将都是过惯了刀口上添血日子的人,一时竟激起了心中悍勇嗜血之气,除了留下两将继续负责歼灭吐蕃余军之外,其余几人便随着李春仁挥军往救前营而去。

    但他们所不知的是,此时的唐军前营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森严肃穆之色,却是一片尸积如山的地狱之景。

    丁键是火里面年纪最小的士兵,因为姐姐嫁给了团里的校尉大人,这才在骄兵悍将如林的陇右军中混了员额,平常也就替火长跑跑腿,几次大战倒都没轮上他。但现在他却是火里唯一斩首二十级的人了,当然也是该火之中唯一的幸存者,虽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仗着家传的刀法和箭术的精准,丁键方能在乱军之中活到现在,只是他抬眼望去,眼前除了死人和冲来的吐蕃兵外,再无一个友军。喊杀声中,那红色的盔缨淹没在如林的刀枪丛中。

    此刻,唐军营门几乎已被冲烂,驻守大门周边的两营兵马共计两千五百多人,其中却只有不到一百人仍在与敌酣战。至于其他人则已长眠在这冰冷而陌生的大地上。

    从唐军营门左右一直到中军诸帐之前,躺着各种姿势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在火把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但无论是吐蕃人还是大唐的勇士们,这时却都已失去观赏这幅悲壮惨烈之景,他们所知道的只有一个字:杀!所有的怜悯同情和犹豫不决都在这个字的感召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双方士兵拼尽最后一口气,所为的不过是与对方同归于尽罢了。

    但吐蕃军毕竟人多势众,再加一半唐军被调去后营剿灭吐蕃偷营之兵,于是在左山被攻克不久之后,营门终告失守。踏着堆积在营门附近的双方将士尸体,一直养精蓄锐的吐蕃骑兵登时沿着缺口蜂拥而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吐蕃步卒。在一片叫嚣欢呼声中,吐蕃军如一把钢刀直插入唐军正面躯体之中。

    当李春仁等人率兵赶到时,正是吐蕃大军长驱直入之时,众将不及细思,便领着手下骑兵随主帅杀入敌丛。迎头遇上的正是吐蕃骑兵,双方骑士在马上来回一个冲锋,死去大半之后,复又结起阵来,准备再度进击。只是李春仁抬眼一看,只见似乎到处都是吐蕃人的身影,他知道如果不迅速脱离,就有被围之险。但如若这般轻易离去,不说中军各营尚不及构筑营垒,就是吐蕃骑兵冲击之下,已经乱作一团的唐军步兵也无法结阵对抗。如此一来,胜负之数不问可知。

    却在这时,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虬髯大汉策马来到李春仁身边道:“将军速领军回,这里便交给末将吧,天亮之前,末将担保不让吐蕃大军越此峡口。”说着,用手指了指中军之前那处略显狭窄的谷口。

    李春仁本在担忧如何拖住敌人,赢得时间,听他这般一说,不由大喜。但转一想,知道留下阻敌之人必定有死无活,望着眼前这个羌族大汉,当下遂叹道:“孟将军忠勇,我必会禀报瑞王殿下及朝廷。将军自己小心。”

    那姓孟的羌人将军听罢,却肃然道:“大人不必如此,能够战死疆场乃我大唐军人莫大荣耀,在下不才,必定完成此任。”接着却见他洒然一笑道:“大人放心,末将定会活着回来见你。”言毕,再无话语,只点齐了两千骑兵,以己为锋矢,排成锥形之阵朝敌军杀去。

    李春仁望着消失的背影,一咬牙,收起缰绳,策骑领着亲卫及身边诸兵朝中军位置驰去。

    而这时唐军后营喊杀之声却渐渐转弱,达吉望见唐军前营大乱,知道己方已然攻入敌人营中,但他此时手下能战之兵不过一千之数,不得已之下,又及后面还有自己先前扔下的两千步军,若合其力,未尝不可一战,于是便开始传令收兵合拢,准备向唐军营外退去。

    李春仁刚退回中军位置,便接报得知后营敌军准备逃窜,以他目前手上兵力,既要准备修筑工事,防备当前之敌趁机进攻,又要发力歼灭后边敌人,确是有些捉襟见肘。但他本是性格坚毅之人,眼见此刻情势如此不利,如若被敌人形成前后合围之势,那么不说这积石大营顷刻可下,就是与瑞王联系也未免深受其害。

    略一思考,他再不犹豫,当下把麾下尚能一战之兵分成三部,一部偕同随军工匠,立刻修建第二道营防;另一部则负责在此地警戒,如果吐蕃军突袭至此,那么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阻在防线之前;最后一支兵马则由他亲自率领,急驰后营,定要将那吐蕃兵马一举消灭。

    在这般安排之中,剩下尚不满万的唐军开始行动起来。而李春仁将其中仅余的一千骑兵悉数调至麾下,当着众人面训话道:“诸位,今日情势,不说也知,现在如果不一举击败敌人,那我等便要腹背受敌。眼前情势,死则死耳,你等可愿同我一博?!”

    众军见主将尚且如此,于是个个都慷慨激昂起来。当下便由他领着朝后营杀去。

    达吉眼见缺口已经杀出,虽然心中有些可惜,但终究还是下令全军突围,他自己则走在最后,收拢四散的残兵。只是正在他将要离开破损的营门时,数枝弩箭激射而来,他一个躲闪不及,在身边亲兵的惊异声中,坠下马来。就在及地的那一刻,透着微白的天色,他看见迎面而来的大旗上正绣着偌大一个“李”字。

    而此时,前营中的空地上,望着部下们躺满一地的尸体和那如潮涌来的吐蕃士兵,孟柱撑起刀,嘴角边露出一丝浅笑,抬头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他手起刀落,瞬时一颗大好头颅在空中翻飞而过,滚落地面。一股血箭自平整的颈项中激飞而出,在微亮的天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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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浴血积石(六)

    顶着高原午时特有的灼热,李春仁随手抹去额上的汗滴,自昨晚三更之后到现在,他一刻都没停下。原本打算先举兵击溃后营敌军,而老天似乎也偏袒唐军,混乱之中竟让唐军弩手射杀了吐蕃大将达吉,但好运不长,正当一众唐兵趁势追杀吐蕃残余时,却不料迎头撞上了敌人的后队—两千步军。

    于是,原本已经疲惫的唐军只得再度杀入吐蕃军中,幸好敌人都是步兵,而且也是兼程而来,并不比唐军好多少。饶是如此,待经过一番冲杀,将其杀溃后,原本出击的一千唐军骑兵只剩不到两百人,且个个带伤。

    当然,对于李春仁及麾下唐军将士而言,能消除身后大患,这点代价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当他领军而还时,回到营中却发现昔日的积石山大营如今已变得残破不堪。原先的中军已经变成了抵挡吐蕃大军的第一道防线,到处是大车及拦木组成的拒马,连夜钉起的木桩如同密林一般耸立在营前。

    而吐蕃显然也不负唐军所望,从昨晚开始一直到天亮时才罢兵休战了两个时辰,至午时又发起了攻势,数以万计的吐蕃士兵分成三个方阵,依梯次轮番进击唐军大营。

    于是从那时到现在唐军营寨一直承受着莫大的压力。李春仁身为主将,衣不解甲,从左营奔至右营,一刻不停,只为身边自副将以下到一众亲兵护卫都被抽调至各营协助防守。大营中随处可见散落的武器及尸体,但唐军士气依然没有衰退,因为李春仁告诉他们,瑞王正在赴援途中,只消坚守到底,胜利最终仍会回到己方手中。而唐军将士们之所以一时仍未泄气,倒并非因为李春仁的说辞有如何动听诱人,只为主将自己并未弃军逃生,自然对稳定军心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其实李春仁是有苦自己知,虽然已经将吐蕃军的迂回部队完全击溃,但由于对方的这一迂回,却使得他再也无法肯定先前派出的信使是否能安然抵达瑞王大营。何况,就算那人能告知瑞王敌军进逼积石大营这一消息,眼前这般变故却也无从递出。那瑞王若一意先石堡后积石,那么恐怕就是神仙也未必能救得了自己麾下这剩余的六千多人马。

    同时他也并非没有想过要召回派出袭扰奔至吐蕃军的那三千骑兵。但先不论这些兵马回来是否有用,就是真调了回来,那乌海至石堡城一路之上的辎重安全又由谁来负责。而且,一旦召回这一部兵马,那么敌人往袭乌海就再无阻碍,自己背后也会再度陷入危险不测之境,就是瑞王大军也转为被动之势。而如果他率军撤离,失去这积石山千里屏障的唐军就会暴露在吐蕃大军威胁之下。到时,就算打下乌海,石堡两城,因路途险远,唐军也无法久踞。

    想着这一些,李春仁不禁为眼前情势而忧心忡忡,激励将士不过是暂时之计,不可长久。更何况,后营粮草被焚,就是想要坚持也无粮可食。只是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他苦思脱险良策时,吐蕃大将马重英期待已久的援军已由另一将领—尚结息带到。

    望着旌旗密集的增援大军,马重英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是天助吐蕃,竟在此关键时刻得到四万援兵。如此一来,攻克唐军营寨根本不在话下。只要解决了眼前的敌人,己方大军便可长驱直下,再加石堡城坚守待援的话,则大破唐军指日可待。

    亲自将尚结息迎入大营之后,马重英当先开口道:“尚将军远来辛苦,但此时乃是我吐蕃与唐军一战之关键,还望将军能施以援手。”他虽然不在国都,但种种事端也略有耳闻,尚家四大族对大论的压制及猜疑已非一日。只是他想到此刻乃是共思败敌的时候,自然无论是哪一派的理应放弃前嫌,携手合作才对。于是,他便谦恭有礼地先开了口。

    那尚结息原本倒的确想要刁难一番这倚详家的走狗,但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分了轻重缓急,而且眼见对方麾下之兵虽然面露疲乏之色,但士气旺盛,再加眼前帐中戒备森严,虽然是大战时应有之景,但也未必没有对付自己的意思。

    略一权衡,尚结息便将笑容挤上了堆满肥肉的胖脸,口中道:“恩,马将军所言甚是,逢此大战,我部定当配合将军麾下,一举歼灭唐狗。要让唐狗们的血流干在这千里高原!”当然,合作归合作,但知悉眼前形势之后,尚结息自然明白“唐狗”那句“狗急跳墙”是何意思。要他派兵助阵尚可,若要调他部下冲击敌营却是万万不能。只是如今状况,实在太过有利于吐蕃一方,而且等到马重英手下与敌人拼得两败俱伤时,就是自己建功立业的良机了。当然,话至末尾也不忘大骂几声他一向深恶痛绝的唐人。

    马重英一脸淡然地听完对方所言,心中却对此人的粗鄙甚是不耐。他与唐军交战多时,尤以今次为最。虽是敌我双方对立,但敌人的那种悍不畏死,临机百变的精神和气魄却着实令他佩服。而对手的训练有素更非夹杂着大量他族奴隶士兵的吐蕃军所能比拟。就算是己方吐蕃勇士,也不过如此,如果骂唐人是狗,那自己麾下久攻未克的一众将士又算什么呢?难道连狗都不如?

    只是他素来心机深沉,这番话也不过在心里打个转而已,又岂肯随意出口。而尚结息所言也在意料之中,只要他肯答应一战,那么用谁的部队,倒也不必分得如此清楚,毕竟都是忠于赞普的吐蕃勇士。

    接着,两人又各怀心思地讨论了一番军机战略,大体仍按照马重英设想。那尚结息知道自己来此不久,一切自然不如对方来得熟悉,而他对马重英的事迹也略有了解,对于军略方面倒也并不担心。于是,在尚结息来营之后,一度停顿的攻势又在傍晚渐渐清冷的空气中重新展开。

    这次吐蕃军由尚结息带来的辎重兵当先开道,以巨木及效法唐人所造的投石器械猛轰唐军大营,接着是近万弓手射出的密集箭雨。一时间,箭石齐下,唐军在数重工事的抵御下,仍然伤亡惨重,不过数盏茶的工夫,便先后有千人退出了战场,或长眠于地下,或永远失去手脚。战况之烈,从唐军阵中被砸出的一个个血肉模糊的浅坑便可看出一二,至于那如雨般的长箭更是将唐营射了个通透。就连不及掩埋的死尸身上也往往插着数十枝羽箭。

    李春仁检点部下,发现所剩之兵不过五千多人,麾下将领也是十去其六。望着眼前惨烈的战场,不用打听,他也知道定然是敌人援军抵达,否则焉能有此势头?但知道终究不过转化成无奈而已,只是此刻战友及部下的横死当场,却令他和麾下众军都是同仇敌忾,至于撤退那是想也不必想了。

    双手紧握丈长的陌刀,李春仁率领最精锐的陌刀营士兵站在营寨护墙之后,他知道接下来的必然是吐蕃军的大举进击,如果不能挡住敌人的第一阵攻势,那么大营被破,便在顷刻。

    果不其然,马重英用从尚结息麾下借来的一千骑兵为先导,在军中死士将唐军护木撞烂之后,大举跃过低矮尖锐的木桩,冲入唐军营中。

    但吐蕃人没有料到的是,迎接他们的是闪着寒芒的如林长刀。一丈多长的陌刀在唐军士兵手中毫无花巧的挥将出来,或横劈马腿,或从骑士上身直接斜劈而过。三尖两刃刀的强大威力在吐蕃铁骑身上得到了最大发挥,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只见满地都是散落的马匹和人体四肢,甚有那未劈结实的,还互相黏结着,藕断丝连般横在各人的身上。原本气势汹汹的吐蕃骑兵转眼间便成了地上一堆堆模糊的血肉。呻吟惨呼之声不住传来,而唐军之中也有躲闪不及者,或为马匹践踏,或被对手砍杀,结果使得偌大一个唐营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和已经分不出人形的块块肉泥。

    李春仁抬手将刀从死者身上拔出,也不看那临死仍睁大着眼睛,满脸惊异的吐蕃兵一眼,只拖着刀找了一名小校去传令所有幸存士兵立刻退至后营,以车阵及地势作最后一博。

    而不远处是吐蕃军低沉雄浑的牛角号声,在蓝天白云下,面无表情的吐蕃士兵自西向东展开,五千精锐打头,后部军马跟进,有序地朝着已经门户动开的唐军大营进击而去。

    只见排在先头的吐蕃士兵在唐军仅有的弩箭射击下,纷纷倒地,但余众仍踏着友军尸体,继续进发,就在众军抵近唐军车阵之前时,远处传来数声悠长的号角之声。但已被激起血性的双方士兵都对此不加理会,只在车阵及岩石之后,作着最后的浴血奋战,没有人后退一步,无论是唐军还是吐蕃士兵都在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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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浴血积石(七)

    马重英望着不远处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耳边是隆隆的大地震颤声,联想起方才悠长的号角声,转眼间,只见他脸色数变,终究只得叹息一声,看来自己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终于来了。凭着他几十年征战沙场的经验,不用多看也能知道这是敌人铁骑冲锋而来。

    就在一刻之前,当他接到来自石堡城的信使报告,称唐军所部攻城甚急,希望他能速速领兵增援。这消息虽然看似情势危急,但却从侧面说明唐军大部仍在石堡城下,本来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因为只要唐军主力仍被牵制,那么攻破敌军积石山大营就在旦夕之间,到时再会同石堡守军,里应外合之下,以如今吐蕃军合兵之后的实力打败唐军当非难事。

    只是就在那信使离开后不久,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妥,但因为眼前两军交战已是关键时刻,而且那人身上印信倒也颇全。他自称是吐谷浑征调到石堡城的青壮。若是这人谎称自己是吐蕃人或是其他族人,以马重英的精明立能识破,但这人开始便说的清清楚楚,他反倒没有多想。毕竟吐谷浑刚被唐军占领不久,为避嫌疑,敌探决不会自称是该部之人,没的惹出怀疑。

    于是,他暂且压下心中疑惑,一心指挥眼前战场,只将后军做了调整,新调三千步军至后军左营,因为那里地势平坦,利于骑兵突进。但令他苦笑不得的是,这一来却犯了尚结息的忌讳。

    原来那左营一处乃是后者所部屯驻之地。尚结息见马重英先前不曾加兵于此,却在自己到来之后不久就调兵过来,怎不叫他心生疑惑。他自也不去找对方理论,反而将麾下除去借出的一千人外的所有骑兵都调到了与马重英接防的地段。有四千铁骑盯着对方,怎么也令他放心许多,毕竟小心总没过逾的。而且,就是以后双方对质起来,他也可名正言顺地说明是为了在攻破唐军大营之时,以骑兵压上,一举击溃敌人。

    但正在他洋洋自得没多久时,隆隆的蹄声把他从午后的酣睡中惊醒过来。他为人虽然粗鄙不文又兼残忍好杀,但毕竟也是沙场老将,只听蹄声便知事情有变。但当他钻出帐篷时,为时已晚,他麾下的后营此时已经乱成一团,尘土飞扬中,到处是马嘶人喊,而那清越的号角声仿佛便在他耳际响起的催命符一般。

    尚结息随手扯过一名小兵,正要问明情况,却见亲兵打马赶到,报称唐军骑兵突袭,后营大乱,已经不保;敌人正从其后包抄而来,不光左右两营岌岌可危,敌军锋芒更是直指中军。他这才感到大事不妙,但眼下所有骑兵都被调到右翼,这处又是地势开阔,最利骑兵趁势砍杀,他麾下辎重工事之兵大部给了马重英去攻打唐营,一时又叫他上哪儿找御敌之人。

    于是,他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认命,回望一眼杀声震天的战场后,便在一众亲卫扈从下,带着中军尚未混乱的几支部队往东面飞奔而去。

    而此刻,站在小丘之上的李佑,眼见吐蕃营中已是大乱,轻轻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挪动了一下被马背磨得皮开肉绽的双股,而后扬鞭向身边诸将道:“敌营已乱,我意将全军压上,汝等可为前驱,与我将那敌酋抓来,便是首功!”那一众将领自四天之前,连日赶路,到得此时,眼见那吐蕃人像待宰的羔羊一般,早已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多时,见瑞王颁下令来,当即凛然应诺,迈着大步,走下山丘集合部下去了。

    不过一刻工夫,只听唐军鼓声号角声齐作,一万唐军步卒翻身下马,跟在已经杀入敌营的近万骑兵身后,以陌刀营为锋锐,朝吐蕃中军席卷而去。

    但吐蕃营中的大乱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其进攻部队的斗志。只因为,在唐军积石大营之中,双方将士都已杀红了眼,对外部变化,竟恍如不闻。

    唐军虽然越战越少,但却也越战越勇。吐蕃人每进一步,都是以己方勇士的鲜血为代价,虽然将唐军慢慢挤压到峡地,但实也损失惨重。不过吐蕃军终究人多势众,靠着士兵们的不惧身死,渐渐将唐军逼进几处大小不一的山谷,包围之势隐隐形成。

    李春仁看着自己身边几百名仍在苦战的将士,内心隐隐作痛。他本来便是心有所思,是以那几声号角虽然尚远,却着实传到了他耳中。他知道瑞王大军终于到来,只是这却改变不了自己部下被歼的厄运,因为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等唐军主力赶到,只怕自己和部下早已埋身于此了。正因如此,他才分外觉得对不起这些为了大唐朝尽忠至死的将士们。因为自己答应他们的承诺终于如期出现了,但却始终无法兑现,这不能不说是一大讽刺。

    只是眼前形势不容他再多加思考,也不及他出声鼓舞士气,事实上也不需要,唐军士兵早已杀的神志迷糊,眼下之所以还能作战,也不过凭着胸中一腔热血和满脑因战友身死而带来的仇恨而已。而李春仁自己也是身被数十创,原本坚固明亮的明光铠已经被砍刺得伤痕累累,他的手臂及小腿等保护不力的地方,更是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眼见一名吐蕃士兵举枪刺来,他想要侧身避过,却发现另一头两名敌军同时杀到,弯刀正当头劈来。他眼见避无可避,当下一咬牙,以肚腹上铠甲较厚处,硬受了当面之敌的那一枪,却回刀将身旁那两个正举刀挥过的吐蕃兵拦腰斩为两段。

    但也就在此时,他惊异地发现那坚固异常的明光铠竟然被对方刺了个大窟窿,枪头已经伸入自己小腹之中。这一刹那,他甚至能感到一个坚硬非常,冰冷如霜的尖刺正在自己体内转动。看着眼前敌人的狰狞面目,他立时醒悟,但随之而来的巨痛却让他大吼了一声。趁着对方被自己吼声所震的那一瞬间,李春仁右手一刀挥出,砍在了那人面门之上。

    但也不知是他重伤之下,挥刀乏力,还是敌人躲避及时,这一刀终究只将那人的脸面从左上方劈到了右下方,一道深及面骨的长缝自此而开,将那人的一张马脸一划为二。一时血肉模糊之下,竟分不出五官来。但那人也是强悍之至,且这一刀虽入肉甚深,但终究没有劈在要害之处,只见那人哇哇大叫着,抖动着随时可能一分为二的脸颊,憋着气力,正要将手中紧握的长枪一举刺下,想把李春仁身体如那铠甲一般直刺个窟窿。

    而李春仁此时虽然知道该当如何反击,但怎奈手中无力,眼看对方就要将长墙刺入时,只听一声怒喝自左前方传来。他抬眼一看,只见面前之敌自胸口及双臂处被人砍作两截,那两只断手还握着刺进自己身体的长枪不放,但下半身却立不住倒在了地上,飞出的血雨喷得他全身都是。

    却听救他之人道:“大人没事吧,狗日的蕃贼真他娘的难缠。”他一听便知是自己身边亲兵王成所言。李春仁正想谢他一句,却突然看见一枝劲箭从右侧石壁附近激飞而来,就在自己一句“小心”刚刚脱口之际,只见那箭已从王成早已掀去头盔的脑袋右侧贯入,箭簇则自左方突出。眼看这名忠心耿耿的部下带着一脸救得自己之后的微笑,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翻身倒下,李春仁再也忍耐不住,强忍巨痛,拔出体内长枪,向那名敌军射手投去。一声惨叫之后,那人左手强弓猝然掉落,只右手的羽箭却仍牢牢紧握。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五十多名残余的唐军且战且退,以主将李春仁为核心,退到一处山石之后,不时以弩箭射杀逼近的吐蕃士兵。只是当最后一枝弩箭射出后,望着身边剩余的部下和眼前大叫着冲上前来的吐蕃士兵,李春仁知道,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和一众唐军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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