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万里山河

万里山河第24部分阅读

    将士的死祭。怀着必死之心,唐军架起仅有的六柄陌刀,在其余众人的护卫下,朝着近前的吐蕃士兵反冲过去。

    就在两军刚要接触之时,只听低沉的牛角号声自谷外传来,正是吐蕃撤军的号令。眼看胜利就在跟前,吐蕃虽然军法极严,但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又怎顾得了这些,带着疑惑和不解,他们同唐军撞在了一块,顿时刀剑相交之下,血肉分飞,直把一片石壁从灰白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这时的唐军自李春仁已降,都已力不从心,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只是凭着直觉,随手砍杀而已。

    正在一众吐蕃军士将唐兵渐渐杀尽时,却猛听得背后杀声震天。带队的吐蕃军官回头查看,却被飞来的箭矢当胸透过,倒在了自己部下的身边。

    吐蕃士兵眼见将领身亡,不由士气一阻,待有人向后看去时,却不见一个友军,映入眼帘的是一望不到边际的唐军士兵。这一下,吐蕃军心大乱,待唐军杀到时,其部早已四散开来。却被赶来的唐军分割包围,如同斩菜叶一般,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而已经拼杀了十多个时辰的剩余唐军此时你望我我望你,均是满脸不信之色。只是那李春仁眼见此情,却首先明白过来,不由大声欢笑起来。然而,笑声中却满是凄凉悲壮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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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浴血积石(八)

    站在高处,马重英俯视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亲眼目睹着己方士兵由杀人者变成被杀者。原本当他意识到唐军主力来援时,还想孤注一掷,以前部兵力冲击积石山敌军,企图从此打开缺口。但若说对方抵抗之烈,己方伤亡之大尚在他意料之中,那么敌人步军从积石山北面也就是原先唐军后营处大举涌来则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为根据战前敌情,唐军最多也就四万人马。积石山之敌已与他连日交战,直至如今被围,其中虚实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如此一算,不难推测李佑麾下兵马。而眼见那唐朝瑞王领兵来援,他略一估测,便知敌人步骑相加当在两万左右。这样一来,加上上述唐军,便正好是那四万之数。

    但眼前居然还出现如潮般的唐军,哪还不令他大吃一惊,疑惑顿生起来。只是他领兵既久,反应也是极速,当即便下令全军集合,不得再行恋战,所部兵马一齐往东面退去。

    他再三传令下去,要前军立刻回撤,不得延误。只是身边一将因看着前边尚有士兵仍在戮力拼杀,又见大军已经齐备,开始后撤,当下不忍看到部下枉死,便向马重英进言道:“将军,我军尚未全部撤回,是否在等等?”说着,看向战场上被唐军分割包围的吐蕃士兵,不禁满脸担忧。

    却听马重英冷然道:“不遵军令,致己身亡,虽死不足惜。不必管他们了,我们走!”言毕,也不看战场,一翻身上了侍卫牵过的宝驹,扬起马鞭往东方驰去。

    他刚到右军立定阵脚,却见不远处两骑紧跟着飞奔而来,只见为首一人来到他身前,滚案下马,神情紧急地道:“报将军,属下探得唐军大举来袭,只是路途险远,而敌人多派哨骑四下埋伏。是以,禀报来迟,请将军降罪。”言毕,立时跪将下去,头却再也不敢抬起。

    只听马重英鼻中一哼,随即道:“你倒好得很,待到敌人大破我营时,这才来报,及时得很啊。”

    那人见主将话声严厉,自己虽也是七尺汉子,但不知为何却心生害怕起来。只是未及他答话,却听马重英又问道:“那你部下之人呢?”

    言及下属,这吐蕃大汉却是神色一黯,低声道:“回禀将军,末将部下的吐蕃勇士都已为赞普尽忠了。”顿了一顿,又续道:“便是那派往西边的弟兄也都战死了,唐人实在太过j诈!”说着,握紧的拳头不禁捏的格格作响,显是愤恨已极。

    马重英闻言微微一惊,再看见对方手臂上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裹伤布,心中杀机不由大减。只听他轻舒口气,缓声道:“你起来吧,此事是我所虑不周,怨不得别人,你且回营去吧。”言毕,却任由那人低头退去,只转头对着身边一众吐蕃将领道:“你们几人速去东边山谷的积石河口准备,记住一定要作出大军准备渡河南下的样子。”见众将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遂又道:“敌人如今大破尚营,军心大乱之下,我部也将不保。虽然此刻依然不知石堡形势,但我观敌人如今大部而来,想来那石堡就是尚未被破,也支撑不了多久。如今我军虽仍有一战之力,但若元气大伤则我吐蕃北部再无兵卒可调。此处往南乃是河西九曲之地,若是被敌人所占,那么别说进取唐朝,就是我吐蕃自保都颇为可虑。是以,为今之计,保存实力,方是要务。”

    众人原本不解一向善战多谋的马重英为何在未分胜负之际,遇敌即退,待听他这般一说,方才恍然大悟起来。他们中的许多人久与唐军作战,自然深知河西九曲之地的重要性,就是从未同唐人交过手的,对那河西之地的丰饶也是早有耳闻。

    既然得知原委,吐蕃诸将自然各自分头行事,只马重英和身边几名亲卫还站在小山上,目之所及处是一片滚滚尘埃,其中夹杂着无数哀号悲嘶。原本肃穆整齐的吐蕃大营此时早已没了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纷乱之景。一时竟让他看得有些如梦似幻起来。

    只是他所不知的是,此刻原属吐蕃的石堡城也正陷入一片火光之中。城外小道尽头,一脸怒色的哥舒翰扬起马鞭指着那座巨石筑起的山城,愤然道:“你们还是我大唐的军人吗?!如此小城加上几百残军,竟然花费一个早晨,仍未攻下,当真厉害得紧啊?”言毕,面沉如冰地看着身边一个个低头不语的将军们。

    原来,李佑一直强攻石堡城不克,心中正自焦躁,却正逢那日清点新来辎重,发现少了许多,待询问了护送之人,这才晓得在乌海城来此途中居然有为数不少的吐蕃骑兵。这种被人截断粮道及辎重之事,向来是为将者最为忌讳的。

    当下,他便广派哨骑,查探吐蕃虚实。而其中往南的队伍正好碰上从侧翼包抄李春仁的那支部队。但唐军哨探只是远远查看,并未接近,是以吐蕃人倒也没发现。

    而得知这些消息后,却促使李佑痛下决心,放弃继续围攻石堡城,转而寻找机会进击包围积石山唐军大营的吐蕃大军。而他同时把进攻石堡城一事交给待命于大非川的哥舒翰,并通知后者,严防沿途的吐蕃骑兵。

    而后,李佑则令麾下一万骑兵悉数出动,又挑选万名步兵精锐。两万大军连夜出发,日夜兼程从积石山左翼绕道赶赴战场。途中,不光广派哨探多方察查,还以小股骑兵四出引诱敌军探马,致使吐蕃哨骑大半被杀。这也是那马重英为何不曾事先得知唐军主力来袭的原因,他手下幸存的探子一是为了保命,更重要的也是为最终将消息递出,所以回来途中曲折徘徊,最后虽然见到了主帅,但时机却终究还是迟了。

    与此同时,剩下的两万唐军步卒也开始从石堡城下拔营,奔赴积石山,这便是后来该处唐军被围不久,便有大部友军出现救援的缘故。

    而哥舒翰也没辜负李佑重望,先以乌海城为饵,引吐蕃骑兵上钩,后以两万大军配合城内守军,里应外合之下,一举歼敌大半。随后便留下三千兵马会同守城唐军扫荡残敌,他自己则率军前往石堡城,准备趁胜力拔此城。

    其实,那石堡城守将不是没有想过,趁唐军撤退之时,予以衔尾一击。但他手下经过唐军连日攻城,虽堪堪地守住城堡,只是伤亡非轻,原本两千多人的驻军,战后清点居然不足六百之数。他对那退去的唐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当然他也没忘记派人联络马重英,只是所派之人半道便被等候多时的唐兵伏杀而已。

    而这人的噩梦还远未结束,就在他为是否出击仍有所犹豫之时,唐军哥舒翰部已经来到城下,二话不说,数千兵士便杀向已经露出破败之象的灰石城墙。

    石堡城下,张守瑜望着堆满尸体的城墙,怒火倏然而起。他因为先前便是攻城的先锋官,此次由于另一先锋黑齿岩刚被调走随军,他因熟悉此城情况,又本是哥舒翰手下大将,便被留在这里,听候差遣。他心下恼怒,倒也有些是为了那黑齿小子居然能脱离这等苦地,而他却被留在这儿,又不幸地再次被任命为攻城先锋,这怎不令他心生烦躁。只是这张守瑜却不曾想到,李佑是有意要成全他拔得坚城的头功,这才留下了他。

    刚才,第二轮冲击又告失败,他因此脸面挂不住,而听着顶头上司的训斥讥讽更使他火上浇油,当下便在众军之前立下军令状:若是日落之前,再不能攻下此城,情愿提头来见。

    他虽然心下恼怒,但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唐军攻城既久,自然也发现些门道。原来这石堡城虽号称“山前只一道而通”,但唐军探子却在日前发现,左边山崖竟然有一条通道直至城头,只是山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而吐蕃方面也未在此多派人手。

    张守瑜接报不久,心中便有了计较。半个时辰后,只见千余唐军背负铁铲等工具,前往左山,就在吐蕃人的眼皮子底下,拓宽山道。那吐蕃守将一见,自然不免有些惊心,只是他想唐军既然大动干戈地在他面前开挖山道,那么从此而过的可能性理应不大,否则何必做所谓的“打草惊蛇”之事,当下只调了二十多人过去,与其称是增援,倒还不如说监视来的贴切些。

    但午后不久,唐军正面的强攻便在隆隆战鼓声中拉开序幕,无数涌动的人头和缓慢搬移的云梯,预示着这是又一次惨烈非常的战斗。

    当唐军巨弩轰击城门时,吐蕃守将已经完全被吸引于此,片刻都脱不开身。也就在此时,张守瑜麾下近百名由擅长攀岩的蜀军羌兵组成的陷阵勇士也开始在带队军官的指挥下,从左山深处的悬崖上攀登,绕过吐蕃守军的正面,在其侧后方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敌军面前。

    刘莫离祖上是羌汉混血,因此这名外表斯文老实的汉子身上却流淌着一股野性悍勇的血液。此时他双手攀上山壁,只见一名握刀在手的吐蕃士兵正在十多步开外,凝视着远处唐军喧嚣的开道营地。他身下是五十多名唐军敢死之士,左侧是傲立的山崖,右边则是万丈深渊。便是以他这般登山老手,此刻却也不敢往右多看。凝神屏气之下,只见他一瞬间有如猿猴一般,双手一撑,两脚借着树枝反弹之力,飞身跃上了山顶。

    一阵清风吹来,山顶那头的吐蕃兵猛地打了个冷战,回首望去,却见一具手弩正对着自己,还没等他张口出声,一枝劲箭便迎着他那错愕的眼神激射而来,“噗”地声响,利箭当头贯入。吐蕃士兵渐渐放大的瞳仁中满是攀上山头的唐军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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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浴血积石(九)

    刘莫离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边的鲜血,这是刚才一个挡道的吐蕃兵被他一刀将脖子砍开后溅到脸上的。看着对面几个残余的吐蕃兵因心生惧意而不住后退,他不由现出鄙夷之色,当下回首朝身后诸军道:“弟兄们,蕃贼子怕了,我等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啊。”言毕,便哇哇怪叫着,当先挥刀冲去。

    他身后的的羌族士兵也不知听懂没有他最后那句半文不白的话,只是见着旅帅大人如此勇猛,众兵又素来骠悍,想起先前攀崖而死的同袍,当即便使着各式兵刃随他奋力杀去。

    吐蕃原本在此不过安排了几个岗哨,而后虽增加了二十多人,但也以老弱伤残为主,哪抵挡得了唐军羌兵的猛攻,见着迎面而来那些早就扔掉头盔,披头散发,满身鲜血污泥的大汉们,未经几合,吐蕃守军便被杀得四散开去。刘莫离领着众兵也不顾敌人俘虏,只一个劲地冲杀过去,一路上当真是所向披靡,挡者皆死。

    丹增手下原本管着五十多号人,但如今却只剩下了连他在内四人而已。望着城下如蚁般疯狂涌来的唐军人潮,他忽然有种想就此战死的想法。但偶然间的侧头一瞥,却令他大吃一惊,右山上居然燃起灰色的轻烟,守将大人还在城西指挥,那里城墙破坏太过严重,是以非其亲力亲为不可。只是这右山突变,极有可能是小股唐军已经绕道而至。山道通往城头,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他脑中的头一个想法便是立刻遣人向大人禀报,于是朝身前一兵随口喊道:“你,快去禀告大人,就说…”他话音未落,却见那人对着他居然摇晃起来。丹增久历沙场,情知不妙,当下抢上前去,正要一把抱住那人,却反被对方口中喷出的鲜血溅了一脸。

    待他好不容易擦去脸上血污时,耳边却是人群的马蚤动声,以及自己部下惊惶失措的惨呼声。他抬眼看去时,除了一群衣甲褴褛的彪形大汉,却再没了自己部下的影子。只是就在他低头之际,却看见地上躺着自己的三个下属,除了跟前之人背上只一箭外,其余都是刀箭之伤并存。

    眼见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竟如此不明不白地便死了,丹增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愤,朝天大吼一声,随即扬刀朝正从侧后冲来的唐军杀去。

    虽然站在敌对立场,但刘莫离对眼前高呼而来的这名吐蕃军官还是生出敬意来。大家同是疆场老兵,一眼便能从对方握刀的姿势看出高下来。但刘莫离并非一味只知拼杀之人,他心知此时城头唐军就身边这几十号人,如果不趁机冲乱敌军,那么非但自己和部下难免葬身此处,便是攻城唐军也不过白白枉死而已。于是,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不忍,他手中机括之声骤然而起,对面距离五步之处,那名冲来的吐蕃军官顿时僵立当场,低头看着胸前连中的三枝弩箭,再不能近前一步。

    刘莫离一挥手,身后众军大呼着朝城墙处奔去,再没一人去顾这名敌军。

    丹增看着胸前的箭枝,无力之感渐渐从全身蔓延开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却见敌人纷纷自己身边抢过,而那个射杀自己的唐军军官也赫然便在其中。迎着那人的眼神,他心中暗道:“呵呵,我死了…你也终究会死的…”目光中却不再有丝毫悲愤,有的只是临死前的超脱。因为他知道终于可以摆脱这永无休止的杀戮,可以和自己早年病势的亡妻团聚了。

    当张守瑜看见眼前城头上的吐蕃大旗突然倒下时,就知道事情已然成功。他转向身边亲兵道:“去传令,左右陷阵营尚未出阵者全部给我从西城上,攻克此城,就在此时。”言毕,望着渐渐西下的残阳,口角边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一个时辰后,石堡城守府中,头发散乱,浑身血污的吐蕃守将对着赞普曾经亲赠的宝刀,连叩三次,随后猝然拔刀出鞘,眼望南方,自刎而死。

    于是,吐蕃北方重镇石堡城在经历唐军前后六万多兵马的围攻后,终于在第十二天上失陷。守城吐蕃军士两千余人,被俘者仅百人,余者皆战死。俘虏也被唐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下令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两日之后,哥舒翰整军完毕,留下四千多人守城,同时令两千步军前往大非川南侧地形险要处,依照瑞王李佑所嘱,择地筑城,暂名大非城。其余一万唐军则随他开赴积石山战场,策应该地唐军攻势。

    李佑望着脚下杀声震天的吐蕃大营,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方才亲兵来报,称被围唐军已被友军救出,生还者不足千人,主将李春仁伤重不支,幸而救治及时,却需撤至后方,多加休养。

    这实际是说唐军积石山大营基本被毁,两万大军除去先前派出的那三千人,只活了这千把人。损失之大,怎不令李佑心痛。要知虽然他赴援及时,但若非他之前一味强攻石堡而忽视这积石大营,也不至酿成今日惨状,当下自不免心生愧疚。

    但他毕竟来到这时已久,自非当初之时。于是,心志坚定之下,只听他肃然道:“敌军虽乱,死者众多,但中军未坏,终是祸害。能否破敌,关键在此。”说着话锋一转,突然道:“黑齿何在?”

    他话音一毕,却见一个黑脸大汉排众而出,大声道:“末将在!”李佑看着他,恨声道:“本王令你即刻率领虎翼左,右两营,击敌中军,若得敌酋之首,今日首功便归你所得。”

    那黑齿岩刚听罢,也不多言,只躬身道:“末将遵令!”便领命而退。少顷,只听得小山脚下号角声大作,原本隐在山后的唐军虎翼营精锐排开阵势,以黑齿岩刚为锋矢,马蹄阵阵中,宛如利剑一般直插吐蕃后退的中军而去。

    原来这虎翼营乃是李佑以前次太原大战后生还之兵为基础,吸收平时训练出众及战场勇敢善战者而组成,先为牙兵,后分编三营改称虎翼。除左右两营外,尚有中军一营,此营编制更是平常唐军的两倍,达两千五百人之众。而所配皆为军中之首,是以最为骁勇。

    尚结息望着突然间绝尘而至的唐军铁骑,任凭他再如何镇定自若,这番也终究变了脸色,心生惶恐起来。他此时身边虽有近万大军,但军心涣散,临阵败退之下,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却只将旗周围的几百亲卫而已。

    看着不远处站成一排,持盾防御的吐蕃军士,就是一向沉稳如山的黑齿岩刚也不免露出不屑之情。也怪不得他如此,那吐蕃军临阵竖起的牛皮小盾,便是连唐军强弩也未必抵挡得住,何况眼下这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铁骑锋锐。

    眼看敌人将近,黑齿岩刚大喝一声,擎着马槊的右手猛然伸出,只听得对方一声惨呼。他力贯于臂之下,长槊洞穿皮盾,直刺入那吐蕃士兵小腹之中。不过转瞬的工夫,只见那人便从高耸的槊尖上被挑飞而去,此时若有人细看,自然会发现那槟铁长槊上还缠绕着几根肠子。

    马匹巨大的冲力,瞬间便将吐蕃士兵排成的人阵给掀翻在地,铁蹄践踏之下,蕃军哀号之声充斥于耳。间或也有唐军骑士被坠下马来的,却也立时被满地敌军乱刃分尸,但这于唐军而言,不过个别之数,更多的骑兵则源源不断地踏着吐蕃人的尸体,朝其中军大旗所在之处,冲杀过去。

    尚结息眼见敌人冲至跟前,不再犹豫,拔出长刀,大喝道:“吐蕃勇士们听令,现下退无可退,你等可愿与我死战到底,煞了那唐狗的锐气?!”众人本来早无斗志,但听得主将出言,不由都是羞愤交加,当下便齐声吼道:“吐蕃必胜,杀光唐狗。”群情汹涌中,便随着尚结息跃马杀入唐军阵中。

    两军相交,无论是吐蕃人的豪言壮语,还是唐军昂扬斗志,都被淹没喊杀声中。一时间,尘土笼罩之中,双方精锐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决战。战马的不住悲嘶和士兵的嚎叫惨呼声穿插在刀剑相击之中,谱写出一幅悲壮凄厉的画卷。

    黑齿岩刚眼见敌人在其中军大旗所举之下,渐渐围拢过来,虽然乱兵不足为虑,但想要就此击杀敌酋,却也并无可能。于是,他扬起横刀,将迎面而来的吐蕃骑士一刀枭去脑袋,却对身旁亲兵道:“你带几个人,去把那旗子给我砍了。”那兵应了声“是”,尘土飞扬中,便集合了几个部下,打马朝敌人中军旗下飞奔而去。

    不过数息之后,只听得,“嘎”的一声,吐蕃军的“尚”字大旗被拦腰砍作两截,颓然倒地。

    原本渐渐汇集的吐蕃军这时复又大乱起来。尚结息见状不由火起,正想命人去斩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唐狗,却突然转一想,一计赫然浮现脑中,随即便召身边两名亲卫道:“你们速领人随我朝东去,不可迟缓。”

    原来他想到,己方士兵此时既然难以分辨,那敌军自然也不易识破自己。眼下虽然众军可以由此汇聚,但撑得一时,却最终反会被唐军主力赶上,到时包围之势形成,便是插翅也难飞了。他虽领兵征战经年,但骨子里还是冀望操控大权,又岂肯轻易将性命葬送于此?当下他便脱了火红披风,拍马领着几个亲信侍卫朝东面山谷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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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浴血积石(十)

    黑齿岩刚眼见敌军阵中,帅旗已倒,正待挥军上前,却不料同时没了那尚结息的踪影。他心中一急,抬头四顾,却见往东方向上,一顶金盔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格外醒目,当下笑谓身边众兵道:“敌酋往东而去,我等还不速去领功么?!”言毕,当先一夹马腹,挥舞长刀格开面前吐蕃士兵的阻挠,朝着东方飞驰而去,他身后是听着号角之声渐渐凝聚过来的唐军骑兵。

    尚结息打马跑出数百步,朝后看去,却见不远处依旧沙尘滚滚,不问可知,定是敌军追踪而来。那金盔带在他头上,一时看不见,自然不曾想到。何况,情急之下,又怎有闲暇再去相顾其它。眼见再跑一阵,便会被唐军追上,他看了看身边剩余的十几名亲卫,不由暗叹难道当真天意如此。

    却不料就在他面露绝望之色时,迎面而来一队吐蕃骑兵,人数约在数百人间,为首的正是马重英手下大将扎西多吉。只见来人行至尚结息跟前,行礼道:“末将参见大人,我家将军命末将前来接应,大军就在三里外的山谷中等候,请大人速速前往,这里便交给末将处理。”

    这话直如保命丹药,听得尚结息不由心花怒放,虽然怀疑凭借此人手下这数百骑如何挡住唐军大队,但他此时正如那溺水之人,便是一根稻草也不会放过,当即便和声道:“恩,甚好,我现下便领兵去同你家将军会合,这里就有劳你了。”言毕,再不多说,只催马领着身边众人继续朝东飞驰。

    扎西多吉看着他渐渐淡去的背影,眼中不由现出不屑之情,却回头朝身边兵士道:“你速去通禀右军将军,就说照老规矩,鼓角为号。”言罢,振声高呼,拍马领着部下朝迎面而来的唐军冲去。

    黑齿岩刚眼见敌人就在百步之外,正要催军急进,却看见当面驰来一队吐蕃骑兵,他料想是敌人用来阻挠自己的,当下便令道:“传令左营分兵五百上前,缠住敌人,其余与我继续追敌,定要生擒那尚结息。”

    众军应诺声中,不久即见唐军左翼五百余骑当先变阵而出,向前方敌骑冲去。而黑齿岩刚本队则稍稍偏右,想趁机从侧面绕过敌人。

    只是那吐蕃骑兵似乎看穿唐军意图,便也跟着掉过马头往己方左侧压去。而吐蕃人少,比之唐军大队却更易转向变阵。黑齿岩刚见敌人不过三百余骑,不由怒火升腾,大声道:“众军听令,凡挡我者,杀无赦!”言毕,领着渐渐收拢的唐军大队如尖锥般朝吐蕃军插去,而他左翼突前的唐军骑兵此时也已杀到。

    一阵金刃交击声中,两股骑兵一个冲锋便跃过了对方,只是在中间空地上留下百来具尸体和同等数量的无主战马。但吐蕃军毕竟人数稀少,唐军后队的骑兵赶上厮杀时,前队已经跃出二十多步了。眼见敌人就要趁此离去,扎西多吉百忙中,大声令道:“吹号,吹号!”话音刚落,只听沉闷的牛角号声在山峦之间猝然响起。

    黑齿岩刚领着前队正想续进,猛听号角之声响起,却从自己左前方冲出无数吐蕃步军,为首之人早已拉弓上箭,一时箭如雨下,迫得一众唐军骑兵不得不后退一阵,重新排成队形。也就在这时,几百吐蕃兵扛着拒马,角刺等物,顺着山势,在谷中借巨石之险转瞬之间便把前路给堵得只余两骑来宽。与此同时,唐军前队右侧山谷中也涌出数千步卒,皆不惧死,手握长矛,直杀入唐军骑阵之中。

    唐军虽是马军,但前路被堵,再加山中地势狭窄,掉头不便,左右便不能发挥冲击优势,一时竟被挡在了此处,只得停顿下来与吐蕃步兵拼杀。堪堪地斗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夕阳下山,天际发黑时,吐蕃军开始缓缓退入谷中。唐军转身望去,却连开始那数百敌骑也不见了踪迹。黑齿岩刚望着在暗淡天色下显得分外阴森险要的山谷,不由一阵犹豫,片刻之后,终于叹口气,铁青着脸道:“罢了,敌酋既已遁去,还是随我回去吧。”言语中,颇有不甘之意。

    只是不知若他晓得此时往前之路各处山谷中,吐蕃所伏兵马近万时,又当作何想法。只见暮色苍茫中,唐军大队骑兵返身而去,却正迎上被己方杀得四散而逃的吐蕃士兵,一顿砍杀之下,倒也所获非浅,原本到处是人的战场一下少了许多身影,吐蕃一方便是经由山谷之中逃脱的也只少数而已。

    夜幕笼罩之下,白天血腥纷争的战场成为一处宁谧的所在。入夜之后,隔着数重山峦,唐,蕃两军都无异动。前者忙着打扫战场,缴获战利,而后者则像一头被残了四肢的猛兽,正暗自舔嗜着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

    李佑日间虽获大胜,但马重英部似乎主力仍在,加上此人用兵厉害,却使他也不敢熟睡。直到三更时分,探马来报,口称吐蕃军戒备森严,但一刻之前大营马蚤动,似有全军开拔迹象,积石河边更隐然藏有无数兵马。

    听了此言,即令李佑深知麾下将士因连日赶路,又逢白日大战,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以他所想,敌军主力尚存,仍有力一搏。而此处地势复杂,便是广派哨骑,有时也是力有不逮。今次所以能胜,不过是知己知彼而已,现下敌人有了防备,他可不敢保证对方不会有什么奇招妙想。

    是以,加强戒备自是理所当然。但依李佑的个性,却是不甘人后,决不愿为他人所调动的。所谓“攻守相合”,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又是他一贯信条,于是便将全军分为两部,以两千骑兵为先锋,他自率其余一万五千人马断后,却令另外半数兵士留于营中,安心休息,直等天明或凭他号令再拔营启程。

    黑幕中,形态各异的山峰岩石如妖怪一般,凝视着这支缓缓而行的队伍,而中间一名着银甲,披白袍的青年将领在中军卫护下,格外显眼。李佑此时的困意早被颠簸的马背消磨殆尽,更多的却是浑身的酸痛和两股间火辣般的疼痛。

    只是他却不知此刻积石河口的一派纷乱景象乃是吐蕃人刻意为之,而其中军仍在积石山东面峡谷之中,只是各营开拔前的准备早已就绪,一切只等将令而下了。

    吐蕃中军大帐在巨烛照耀下,显得一片明亮。火光下,马重英原本颀长的身影被拉得更加尖细,只是一众将领却没心思瞧这个。只听尚结息当先开口责难道:“我军尚有两万多人,未必不能一战,但将军却严令准备撤军,而且还要绕道走那险远山路,这一切还须说清楚才是。否则岂非堕了我吐蕃勇士的威名!”言毕,目光凿凿地看向对方。

    马重英这时脸色当真是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晚饭之前,这人便来询问自己今后应当如何行动。见他虽败不馁,还虚心起来,马重英也有些佩服,便把自己所想倾囊相告。谁知那时双方还说得好好的,到了眼前大集诸将,说明意图时,这人居然又领头刁难起来,怎不令人着恼。

    但此时乃是吐蕃余军是否能逃出生天,继而南下拱卫河西要地的关键时刻,凡事自然只得暂且忍耐。

    于是,只听马重英道:“尚将军所言固然有理。只是眼下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唐军虽然远来疲惫,但挟得胜余威,士气定然高涨,再加人数众多,我军若然拼死一战,不说是否能与敌两败俱伤,就是当真如此,今后河西以北,便再无我吐蕃一兵一卒。乌海,石堡两城也已失陷,再不保河西九曲之地,则逻些也将暴露在唐军威胁之下,到时赞普安危又有谁人能够担保?是以,撤军回河西,以图重振旗鼓乃是首选!而选择东面小道连夜撤走只为了避免被敌人赶上,既损人马又误行程。我已命人于积石河边,佯作渡河,敌人纵然不中此计,耽搁之下,山路险要,我军早已远遁。因此这是眼下最为稳妥的法子,诸位若还有异议,不妨一并说出,否则便准备出发。”

    众人听了他这番解释,这才表示信服,虽然也有人暗中不以为意,毕竟这可说是畏敌而逃,但却再也没人表示出来。一阵沉默后,只听马重英依次颁下令去,各将领命回营,走时却难免有颓丧之意。只那尚结息却是背对着众人,微笑而出的。因为他心想,此次虽然损兵折将,麾下四万大军只剩了不到五千人逃回营中,但今日借马重英之口把退兵的话说了出来,他日此人就算功劳再大,也脱不了这临阵退缩的恶名,他背后的倚详老儿面上也不会好看。想着,不禁得意起来,轻声哼着曲子在亲兵卫护下,返回自己营中,只等大军动身启程。

    积石河口,望着河边凌乱的足印和随意丢弃的辎重,李佑却有些疑惑起来。他心中暗想以对方的精于战阵,便是撤退也不该如此狼狈吧,难道传说中的名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却在这时,一骑自东南飞奔而来。只见来人满面尘灰,显是远道而来,行至跟前,却不及下马,便向李佑道:“禀告瑞王,李兵马遣属下来报,南诏大乱,姚州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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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围魏救赵(一)

    李佑乍闻此言,连日疲累之下,自不免大吃一惊。若说前头南诏大乱一事,他倒也并不如何奇怪,只因此事可说是由他挑起。但从陇右到茫茫青海湖,最后到眼前这千里积石山,总共也不到二十来天的工夫,怎地那南疆局势竟会糜烂至此,当真令他突然生出一丝得不偿失的感觉来。

    只是比之从前,他的心志早已磨砺地坚毅无比,当下略定了定神,便耐心道:“你不用着急,将此事慢慢与我道来。”言毕,一边传令全军原地待命,加强戒备,同时广派哨骑,分头查探吐蕃军踪迹;另一边却翻身下马,领着众人来到河边一棵矮树下,等待那信使的叙述。

    这人眼见如此,这才顾得上喘息几口,又接了一旁递过的水囊,猛灌了几大口,方才将南国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十多日前,也就是李佑兵发陇右不久,吐蕃与那南诏一方已然达成协议,后者向吐蕃称臣,而前者则保障其安全。说到底,其实便是两国暗通曲款,互相利用,而目标便是大唐国的巴蜀之地。这块无论在经济富庶还是战略险要上都堪称咽喉的宝地,不光为吐蕃历代赞普及大论所觊觎,便是于前次得而复失的南诏王子阁罗凤而言,也是心有不甘,时刻想要卷土重来。

    于是,借着唐廷大肆调兵备战,同时对其悔过又不加理睬的高傲态度,阁罗凤在其父南诏王皮罗阁的默许下,便同吐蕃大论倚祥叶乐暗中达成了攻守同盟,并且还得到对方赞普日东王的封号及“以兄弟之邦待之”的承诺,当然这主要还是针对皮罗阁的,虽然实际联系此事的是阁罗凤。

    只是就在双方眉来眼去,大功告成之际,南诏国拓东节度副使—罗日升突然在其领地拿出唐朝皇帝也就是那位天可汗所颁赐的亲笔诏书,上言已经赦免南诏数月之前冒犯天朝之罪,并斥以“下不为例”。而且,这罗日升趁着他堂兄也就是王子阁罗凤在蕃,诏边界忙着会盟,签约的时候,一路招摇而至国都太和城,将天可汗的诏书当众展示,以安人心。

    这一来,除开阁罗凤的心腹之人,便是连先前持摇摆态度的大臣也跟着变了调子,纷纷投入罗日升麾下。而老国王皮罗阁则越发犹豫不定起来。

    那阁罗凤在西边闻知此事,便是一向沉稳有加的王子殿下,也居然躲在自己帐篷中大发雷霆,他暗道自己为南诏存亡,不惜在强敌眼皮下,为联盟一事,再三争夺,这才有了如今这么个折中的盟约。哪料到一帮老家伙在罗日升那个蠢材的怂恿之下,竟然在他背后捣起蛋来,还在此关键之时,冷不防给了他一刀子,怎不叫这位素来颐指气使惯了的王子恼羞成怒。而最令他不解的是,传来的消息称,他父王居然对此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心动还是无能为力。但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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