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向晚凉》
第一章杏花吹满头
落日西沉,暮霭重重,将天地染成一片绮丽的锦色。云间城内如往常一般车水马龙,甚是热闹。城东南,临郊有座小酒村,依湖而建,名曰“杏花村”。杏花村以优雅别致的环境、独有的美酒杏花酿和糕点花蒸糕而闻名。虽然不处城中地带,每天慕名而来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相传前朝末年,有一著名诗人途径此地,清明时节孤身赶路,心头伤怀,想要饮酒消愁,于是问牧童,牧童抬手一指,便见着了那翻出墙头隐隐可见的红杏,古朴的酒旗在一旁随风飘飘,遥而可及,让那诗人漂泊的心有了暂时的安顿。于是作诗一首留于酒楼内“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此后杏花村的名声遍响遍了大江南北。苍茫乱世,多少人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无数失意愁闷的行人来这杏花村寻找淡淡的安慰。尤其是清明时节,细雨纷纷,独在异乡的异客都会相聚在杏花村,品着香醇的杏花酿和美味的花蒸糕,赏着芳姿极妍的杏花,在这古朴雅致的酒楼中感受轻轻的暖意。
清明将至,又到了杏花村最为繁忙的时刻。一缕哀而不伤的丝竹声从楼中缓缓飘出,时而婉转时而,化作清风掠过人群,拂过江面,融在这一片浩淼云波间。走进杏花村,没有雕栏玉砌、气势恢宏的亭台楼阁,只有几座朴素的木质小楼。楼中的桌椅都是由上好的檀木制成,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个长颈白瓷花瓶,无论四季,瓶中都插着一枝灵秀的红杏。虽简约干净,却又别出心裁。大门,便是招待寻常客人的大堂。寻常百姓或者是匆匆赶路的旅客一般会在此饮酒歇息。通过大堂,往里两边各有一偏门,偏门内便是庭院。庭院非常开阔,院中杏树开放正艳,红云朵朵,胭脂万点,明艳动人。并与垂柳交相辉映,将一弯碧绿的圆形池潭环于其中,间或几片花瓣被风吹落,轻飘飘地浮于水面。中间有一条曲折的石子小道可通往池边。池边有棵老垂柳,苍劲雄浑,冠大如盖,枝条散乱的垂下来。即使是炎热的夏季,茂密的枝叶也会遮挡住厚厚的阳光,留得一方清凉土地。院内的房屋被庭中假山花木分割为一个个小亭阁,并由回廊相连接,高低错落有致,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宽敞明亮,别致素雅,并有卷帘苏幕相遮掩,闹中取静,透过窗户,便能够俯瞰院中景致,转过庭院,又能一览湖心胜景。这等赏心悦目之地,比起自家院落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二,快给本大爷准备北院的雅间!”一年轻男子刚踏进酒村大门,便大声使唤,听这嚣张的口气,堂中饮酒小憩的客人皆是眉头一皱。
“楚少爷,今日雅间已经客满,能否委屈您暂歇东院?”酒村的管事谦恭地上前招呼,略施一礼,算是致歉。
楚衍却如未听到一般,通往内院的偏门,径自走向北院,身后的两个随从匆匆跟上,管事跟在后面,欲再劝阻,奈何这楚大少平时霸道惯了,对于管事的劝告,如同未闻,只想着随便找一间屋子,把里面的人赶出来便是了。
迎面一少年,一身店小二打扮。除管事外谁都没有在意,谁料楚衍走过那少年身旁时,脚突然被绊了一下,一股向前的冲力使自己几乎要倒下。他也是学过几年功夫,当下站稳,转换步子,出手打算反击,那少年只是移了一下脚步,避过拳掌,屈膝踢向楚衍,开始威风十足的大少便硬生生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土。后面随从见自家少爷受了伤,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少爷,却被一股劲气弹开。见这架势,两个随从一起攻向那少年,只见那少年抽下搭在肩上的白布,身形移动极快,那二位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便齐齐摔在了地上。
少年拿起白布弹了弹沾上的灰尘,对着趴在地上的一群人指着前面:“东边在这里,北院早就客满了。”楚衍等人这才发现他们早就被转移了方位,现在头朝东尾朝西。少年再不看一眼那些人的狼狈样,对着管事说道:“张管事啊,你已经老到连这些人都对付不来了么?”
“恶人自然需要恶人对付。”张管事捋了捋山羊胡,对那少年道,“不过要是宗主知道你又在这打架的话你也不会好受吧。”
听这句话,少年果然变了脸色,想到那只神秘兮兮的老狐狸就全身发毛,辩解道:“这次我又没破坏什么东西,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老狐狸就不会知道的……”
爬起来的楚衍见两人自顾自聊着,把自己这个贵客撂在一边,更是气恼,但是动起手来又不是那帮人的对手,便想用身份威吓。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你们可知本大爷是什么身份?竟敢对我这般无礼?”
“什么身份?”少年转向楚衍,表示不知。
张管事解释:“云间城第一富商楚家大公子。”
“哦。”少年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又问:“你爹还有其他儿子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楚衍正考虑要不要回答,张管事又接口道:“还有一子一女。”
“嗯嗯,幸好,幸好。”少年重新把白布搭上了肩膀,斜眼睨着楚川,“不然你们家的钱财早晚被你给败光了。”
楚衍听一店小二居然这么目中无人看低自己,当下气的一口气没缓过来,两眼一黑,撅了过去。一旁的小厮们七手八脚架起他的身子,迅速离开了杏花村。
“他爹楚裔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张管事对于客人被气昏过去毫不在意,淡淡抛出这么一句。
“嗯?”少年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那又怎样?这种纨绔少爷就该多教训教训。”
张管事对这少年的性格也有所知,也不多言,只是让他赶紧去招待客人,这几天可是杏花村最为繁忙的时候。
少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往北院望去,找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就没多想,跟着张管事继续今天的工作。
北院一座台榭内,一年轻男子倚在窗前,将刚才的景象尽收眼底。盈满一杯酒,男子的眼光落在杯中泛起的水纹上,原本只是当热闹般随便看看,在见到那少年出手后便没那么简单了:连一个小小的店小二都有这般身手,这杏花村果然如传闻般神秘!
饮毕最后一杯酒,男子起身,却未走正门,直接从那二楼的窗边飞跃而下,衣袂飘飘,宛若神人。轻轻落在池边一棵杏树上,男子抽出一直带在身边的短笛,移至唇边,悠悠笛音缓缓扬起,缥缈在天地间,与琴声相契合,比之琴音更为清亮悠远,宛若一涓溪流,漫出土壤,淌过溪石,细细淙淙,蜿蜒而来。
方才那少年听到这笛音,循声走到树下。树枝上,一男子半倚而坐,双目微阖,仍掩不住眉目间那股恣意风流;深衣广袖,俊颜如玉,墨发随风起舞,伴着点点红杏,竟是如画一般美妙。
那少年不自觉看呆了。一朵花瓣飘到了他的鼻子上,侵入鼻腔的香气让少年不自觉揉了揉鼻子,又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树上的人,少年纵身一跃,在那男子身旁站定。
刚好一曲吹毕,男子睁眼细细看着他,也不说话。对面那人约莫十四五岁模样,生得极为清俊,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顾盼间灵气逼人,略微带着好奇的神色盯着自己。
“不知小兄弟有何事?”男子率先出声询问,声音略显低沉,仿若风吟,极为悦耳。
“你的曲子吹的真好听。”少年虽是出口称赞,却像寻常寒暄一般平淡。
男子正要客套地说上两句过奖,“可是,”少年话锋一转,长眉轻挑,“这里却不是该坐的地方。”话未落便提脚踹向眼前的人。本就不甚粗壮的树枝经两人这么一折腾,“啪嗒”一下断了下来。
男子一个翻转,脚下借力,轻轻一跳,便稳稳落在地面。少年提起的脚来不及收回,又岔了气,身形不稳,随着树枝一起摔了下来。整棵杏树花朵掉了大半,露出大片光秃的枝干。
少年坐在地上,嘴角抽了抽,已经可以预见之后老狐狸的反应,不免对这个罪魁祸首更加怨念。站起身子,为避免破坏更多的杏柳,改为语言攻击:“你这人真不知好歹,随随便便就往人家院子里的树上乱跳,要是吓到别的客人怎么办?就算不会吓到别的客人,你把我们树上的杏花都吓得掉了下来,这可是比吓死人更为可怕的事情啊你知不知道!”少年音调越来越高,语气也越发激动,一副恨不得把这人宰了当化肥祭奠掉落的杏花的剽悍样。
男子觉得这少年反应甚是有趣,居然认为客人的命不如树上的花重要,但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长拘一揖,致歉道:“刚才确是我鲁莽了,害小兄弟从树上摔了下来,在此赔个不是。”
“这可不是简单得赔个不是就能解决的问题。”少年显然不接受他的歉意,正想着要怎么从他那讨点补偿的时候,几个看似武林人士的人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云公子,真是万某的福气。”领先一人率先抱拳行礼,难掩喜悦之情,“之前在楚州多亏云公子出手相助,小女才能避免厄运。”
“万镖头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被尊称为“云公子”的男子淡淡回应。
“青儿,还不快见过云公子。”万镖头回身,拉过自家女儿。
“万青见过公子。”身后一少女,敛衽一礼,眼眸中脉脉水波荡漾,在正视到面前的男子时脸颊泛红,头又微微低了下去。
旁边的少年被一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搞得很郁闷,哼了一声。
“你这小二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准备雅间和上等的酒菜招待云公子。”万镖头并不清楚状况,只对这小二的傲慢态度觉得不快,便吩咐他下去做事。
那少年听了万镖头的话,却没有行动,指着刚才那株杏树说道:“这位云公子方才破坏院中的杏树,该怎么赔偿?”
“区区一颗杏树而已,万某折价赔偿便是。”听是这等小事,万镖头只觉那小二无礼取闹。
“哼!”少年又哼了一声,心中感叹今天的事怎么这么多,再这样下去的话莫非真要一辈子在这酒村做劳力?
男子微微笑道,并阻止万镖头继续说下去,“万镖头,我们也算有缘,至于这位小兄弟,和在下有点小误会,若不介意的话,请万镖头和万姑娘先去台榭内稍候,在下和他说几句话,便过去和一众镖局兄弟们痛饮一番如何?”
“云公子相邀,那是万某和福远镖局的福分,岂敢不从?”万镖头毕竟也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那男子是想和那位店小二私下解决,只当是他不愿自己的过错与外人知晓,也未多想。
“万镖头,万姑娘,这边请。”话间,两个侍童便引着众人去了方才那间台榭。期间,万青还不时回过头来瞟两眼,可惜那男子的注意力都在那位店小二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
第二章云无心出岫
“在下云岫,”男子拱手一礼,说得甚是真诚,“若是贵主因为这杏树要责罚在下定会承担。”
“云岫……”少年眼珠转了一圈,这个名字似曾听到过,但是印象不深,也懒得去想,只当是平常好事的武林人士。要是有其他江湖人士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必定会争相结识:两年前,云岫初出江湖便名传天下,不仅因为他一举剿灭了当时为虎作伥十分猖獗的黑山寨,还一把揪出了幕后黑手——二十年多前胤朝还没建立的时候就被东修竹,也就是现在的端王,灭族的火罗族人的长老,后于断魂崖一战成名,斩其于剑下。传闻云岫下山的时候,一身青衣尽皆血染,可他仍然如往常般优雅淡然,面带微笑着足踏夕辉走来,从此,他的名字便响遍江湖。更兼之容貌美绝,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雍容潇洒之风流,所过之处,必有女子为之折钗断发,誓言非君不嫁。江湖人人赞曰“瑶落九阙远岫明”,将之比为九重宫阙之上落下来的美玉。
可惜这少年也非常人,他在这杏花村给人白做工一个月本来就非常不爽,平时就没少惹祸,前几天刚被那只老狐狸教训过要是再犯错的话今年就别想出去了,正憋屈呢,偏偏今天先是来了个楚衍,触到了霉头,然后又是云岫十分悠闲的样子坐在树上吹笛子,而自己却在这里吃苦受罪,就想把他从树上踹下来,破坏这让人愤恨的美感。
少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到时你人都不知道哪去了,承担什么?不过……”少年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扬起嘴角,嘿嘿坏笑道,“除非你能让我不用在这里工作。”
云岫一愣,没想到少年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点诧异地开口:“你是要让我替你……赎身?”
少年还未回答,张管事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苏兄弟,快去酒窖里取两壶雪鸿酿。”
少年一边点头,一边对云岫说道:“今晚老狐狸应该会回来,戌时的时候你来这边等我。”
“呃?”云岫不明白少年究竟是想作甚,还想说什么,少年已经踏步离开。云岫忙追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苏浅曦。”少年头也不回答道,身形一纵,旋即消失在了院中。
云岫看不自觉勾起嘴角,杏花村的幕后人物,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不过,想到那少年的神韵,眼神又暗了两分,藏在袖子中的一只手握紧了短笛,又轻轻放松,罢了,想那么多做甚,一切随缘便是。
重回台榭内,万鸿、万青早已坐定,桌上摆好美酒和糕点,等着云岫上来。
“抱歉,让诸位久等了。”云岫说着,亲自为两人斟上一杯酒,又为自己倒满,一口饮毕,“云岫先自罚一杯。”
“不敢。”二人见状,高高举杯,同样一口饮尽。
“恕万某冒昧,云公子此次来云间也是因为楚家比武招亲的事情么?”酒过耳酣,万鸿开始和云岫闲聊起来。
“传闻楚小姐有闭月羞花之姿容,又是翡翠谷嫡传弟子,文武兼修,在下自然是想见识一番的。”云岫浅酌杏酒,漫不经心答道。
万青听他这么说,紧紧咬住下唇,双眸紧紧盯着云岫,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这……”万鸿看看自家女儿,他自然是知晓女儿的心思的,不过云岫虽然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却让人难以真正亲近,也从未听闻有谁与之交好,像自己这样普通的镖行人自然不敢奢望高攀。“以云公子的武功品貌,拔得头魁自然不是难事。”
云岫也未反驳,又接着道:“最令在下在意的却是楚家二少爷,不知这次,能否有幸一睹其真容呢?”
楚二少虽然和云岫齐名,在武林中的名声却是天壤之别。若论起云岫,所有人都是啧啧称道;但说到楚桓,却个个唯恐避之不及。楚桓现今也不过十岁,但其少年之时行走江湖,在武林中成名早有多年。平生最爱便是挑衅各大高手,偏偏其武功实在是高,一套太阿剑法剑势磅礴,招式凌厉,来如雷霆收震怒,罢若江海凝清光。剑过之处,天地为之低昂。不知有多少武林英雄、江湖老手在其剑下扫尽颜面,被迫就此退隐江湖。而且他总是戴一面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至今无人得知其真面目。
万鸿想到楚桓,便一阵不舒服。再看云岫,一向深幽无波的黑眸中竟闪着莫名的光辉,暗暗感慨:当前武林,真是少年英雄辈出啊。
戌时将尽,杏花村早已打烊闭门。庭院中的石榻上,苏浅曦静静躺在上面,抬一只手半遮住额头,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耳边偶尔有风过虫鸣声,夹杂在淡淡的杏花的香气中,静谧而又安宁。
突然耳边的风声有了异样,苏浅曦半眯起眼睛,坐了起来,对着前方抱怨道:“你来得太晚了。”
“抱歉,临时有事。”云岫从阴暗处走来,双眼环视庭院,扫过院中每一株杏柳,淡淡笑道:“杏花村虽闻名多年,店主却从未在人前现身过,不知今日云岫是否有幸得见店主尊容?”
“他嘛,完全是一只老狐狸老妖怪,待会你便能看到了。”苏浅曦想到那只老狐狸便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他的话,自己也不用在这受罪了。
“你说谁是老狐狸老妖怪?”一个声音突兀地来,云岫和苏浅曦皆是一惊,不知声音的主人何时出现的,竟是完全没有察觉。
“还说自己不是狐狸,偷听别人说话。”苏浅曦很理直气壮地回道。
“小曦儿,几日不见,你似乎又欠管教了。”一道白影从屋顶上掠下,在两人面前站定。
云岫见那人,一身素白长袍,面容俊美,身形高大修长如亭亭劲松,眉宇间三分任性邪佞,一派潇洒自如的模样。“云岫见过前辈。”云岫优雅地抱拳一礼。
那人看一眼云岫,赞道:“瑶落九阙远岫明,不错不错。你倒是和你父亲生得有五六分相似,不知又有多少女子要黯然神伤了。”说着转向苏浅曦,“难道小曦儿也被他勾引得心神荡漾了?”。那人看上去有三十岁上下年纪,风采气度更是雍容,一笑起来更是邪魅惑人。抚上自己的下巴,他很认真地问眼前的少年:“小曦儿,你说是我美还是他美?”
苏浅曦受不了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你年轻二十岁的话才差不多。”
“哼!我才没有老!小曦儿真是偏心,居然向着那外人。”那人一脸受伤的表情。
“传闻魔门宗主行踪飘忽,世人又怎会想到,这远近闻名的杏花村幕后老板竟是洺前辈。”云岫对那一大一小无谓的对话浅浅一笑,已经可以确定那人的身份。
“小子,你笑起来也和你爹一样装模作样,本宗主实在是不喜欢。”洺无邪转眼面对云岫,打量了一番,奈何那笑容实在是碍眼,一挥手,一股劲风直击云岫面门。
云岫挥开折扇,手下翻转,只听“啪嗒”一声,离得最近的一株杏树应声而断。
苏浅曦看着那株折断的杏树,默默往后退到三丈外。
霎时间,云岫感受到一股浩瀚如海的气势压面而来,胸口一窒,便有一股腥甜溢出,表面依然神色淡定,从容不迫地直视洺无邪。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峙着,一阵风吹过,连一旁的苏浅曦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浅曦正打算上前阻止时,洺无邪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好一个云岫!以你这般年纪有如此修为实属不易。”
苏浅曦轻轻缓了口气,刚才的那股气势逼得他胸口发闷。
“前辈过奖,能得魔门宗主指点一二,岫之幸也。”云岫暗暗松开袖中握着的拳,面上仍是那般优雅从容。方才洺无邪虽是迫人以气,逼得自己不得不用内力相抗,压力过后,静息调气,体内的气息流动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洺无邪见云岫眉间疏朗,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转眼又看到万朵红云中那株残败的杏树,话锋一转,不容质疑地指示道:“既然弄坏了这里的杏树,你就和小曦儿就一起留在这里种树吧。”
“呜!为什么我也要!”苏浅曦痛苦地反驳,本来是打算让云岫来帮着跟自己一起对付老狐狸的,结果什么都没做就一起被迫给他做起苦力来了。
“丫头,别以为我没看到之前那株被你折腾得光秃秃的杏树。”一句话就让苏浅曦乖乖闭嘴。
听到洺无邪对苏浅曦的称呼,云岫神色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未多说什么。
走出杏花村,云岫并未直接回居处,而是来到了城南一片小树林中。
月光惨淡,树林里一片黑暗,夹杂着不知名的昆虫的叫声,煞是可怖。
云岫站在林边,稍憩片刻,施展轻功向林中飞去,几个起纵,最终停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真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云岫半坐于树枝上,飘然出声。
“这句话应该是对你说才对吧,明明是那种身份,却总是满江湖地乱跑。”另一头传来一少年的声音,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
黑衣人又靠近一步,少年的身形从茂密的枝叶下展露出来,虽然由于月光暗淡,只能看出这少年倚躺在树枝上。不过两人皆是内力深厚之人,目力非常人所及,又相识多年,这黑夜对他俩来说并无阻碍。
“我倒是想抛弃一切就这样一辈子终老江湖。”黑衣人在少年旁边坐下,修长的手指一节节拨开折扇,难得像这样放下一切,抒发感慨。
“难得你也会迷惘。”少年出声,顿了顿,继续道:“只要你想的话,放弃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听少年这样说,黑衣人却是笑了出声。“当然,家里……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情。我现在所有的生活都是自己所选择的,既是已生在这个位置,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我又岂是轻易逃避之人。”说着,黑衣人站了起身。月光从厚厚的云层边露出了一个角,透过树叶,打在他脸上,绝美的容颜衬着雍容自信的表情更是显得气度非凡。
少年见自己的好友仍如当年一般坚定,也站了起来,对着他,伸出自己的右手:“……云岫,你是我第一个真正欣赏的人。”
云岫同样伸出手与之交握:“你也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两人会心一笑,无须言语。
“啊,差点忘了,刚刚爬树的时候手上不小心蹭到一堆鸟粪。”少年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后,松开了手,又补了一句:“而且刚好不巧就是右手。”
云岫的笑脸有些僵硬,差点忘了眼前这少年虽然面上无害,年龄比自己还小一岁,但是论起心机深沉和整人手段来说,自己却要甘拜下风。
少年瞥了一眼云岫迟迟未收回去的手,一副完全和自己无关的样子,跳下树枝,自顾自说道:“我还有任务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混蛋佐谦!云岫暗自咒骂着,脱下外衣使劲往手上蹭了蹭,然后飞一般逃离了树林,直冲回南风别苑。
第三章江湖风云生
清明刚过,街上谈论得最多的却是楚家比武招亲的事情,三日后,江湖美人花落谁家便要知晓。
楚裔虽非武林人士,却素有侠行,与各大门派都交好。次子楚桓少年时便名动江湖,小女楚玑虽涉世不多,但凭着翡翠谷嫡传弟子的身份也是人人神往之。此次比武招亲,吸引了众多青年才俊,即便实力不够,能够一睹美人芳容,也是不枉此行。
更有许多酒馆赌坊,把各门各派尚未成家又颇有实力的少侠们列了一个清单,开始坐庄下注。
杏花村中,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话题。
“据说最后要和楚二少比试,那楚二少一向心狠手辣,不知又有几个人能够胜得了他!”
“听说那个云岫也来到云间城了,他若是参加的话必胜无疑。”
“他们两个若是打起来,那我们就有好戏看咯!”
各种讨论此起彼伏,没能力亲自上阵的就靠揣测比试的结果,以此为乐。
“楚桓真的有这么厉害么?”苏浅曦送回酒,支着脑袋问云岫。这两天实在是累得够呛,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得空,溜到云岫的雅间内,整个人趴在桌上。白天要在杏花村里干活,清晨未开店时还要和云岫一起去后山的一处杏林里耕种杏树,虽然晚上自己一大部分时间都在抱怨没做多少事情,倒是云岫,锄地、插苗、洒水、施肥、除虫,做起来一气呵成,并且无论在地里多久衣服上都是纤尘未染,只当是修炼。浅曦偶尔想逗一逗云岫,故意“一不小心”把水洒到他身上,或是翻土的时候用力过猛把泥土甩向云岫,皆是被对方轻松避开,两人这般嬉闹而过,倒也怡然自得。
“能打败江南花家家主、崆峒派大弟子、武当虚空道长这些人,自是不简单。”云岫坐在苏浅曦对面,替她斟上一杯酒。这些天下来,两人已经成了“患难”好友。尤其是这位好友的“弱点”,一想到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苏浅曦居然怕小小的虫子,云岫就觉得十分惬意。
“那我们去会会他!”苏浅曦听他这么说,哪能想到现在对面那人心中想得都是自己的弱点被利用而戏弄的场景,两眼瞬间亮了起来。
“你也要参加比武招亲?”云岫的思绪终于由那闲适的田园生活中飘了回来,脱口而出。虽然对面那人一身少年装扮,可是实实在在的女孩子,平时也就罢了,比武招亲这等事一不小心就会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
“不可以么?凭什么只可以男人娶女人?美人者,人人慕之。我也想可以娶个回家!”苏浅曦抬起头,想象着楚家小姐的样子,一脸垂涎,好像真的有一个美人在那里等着她。
“呵呵,”云岫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想……怎么娶?娶回来又有何用?”
“不是打赢楚桓就可以了吗?”苏浅曦觉得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楚桓又岂是人人能打赢得了的。”洺无邪的声音再次插到其中,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房内。
“老狐狸,你怎么知道我赢不了!”苏浅曦跳起来,忽又动动眉梢,“不过你要是能把《无上心经》传授给我,我肯定能赢啦!”
“修习《无上心经》需心智坚忍,不为外物所动,你年纪尚小,又这般顽劣,未经历红尘俗世,如何能体会得到这心法的真正玄妙。”洺无邪想都不想便拒绝道,“不过你我也算有缘,若你在比武招亲的时候能把楚桓的面具摘下来,我便传你另一套内宗心法,今后也不用在这里做店小二了。”
“真的?那我今天也可以不用工作了?”有这等好事,苏浅曦忘乎所以地大叫起来。围着洺无邪转了两圈,“老狐狸你今天看起来真是特别亲切,还年轻俊朗了好几分!”
“我一向年轻俊朗。”洺无邪说起这话来毫不羞涩含糊,甚是自然流畅。
现在云岫已经基本了解他们的对话内容和方式,自行选择无视,只笑着饮酒。楚桓么……神交已久,是时候该会会了!
苏浅曦得到了洺无邪的批准,可以不用再呆在杏花村受罪,独自游荡在街巷中,乐得逍遥。
“啊~”好久没出门,都要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苏浅曦使劲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筋骨,十分自在。
“这位面善的小兄弟,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呢,年轻人就当如此,好好享受这大好春光。”正当苏浅曦在感慨的时候,一个颇为熟悉懒散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只见一老人,须发皆白,穿着破旧的布衣,足踏一双木屐,撑着竹杖,抚着长髯,慢悠悠说道。
“写意!你回来了!”少年难掩内心的激动,声音都是止不住的颤抖。
“哎呀呀,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呢。”那人边说着,边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瓶药粉,倾倒于手中,涂抹在脸上,卸去伪装,又扯下假发和胡子,长长的黑发随意披散下来,相貌比起云岫虽然并无出色,尤其是一双狭长的眼睛,惫懒无光,使其看来比之一般武林人士少了几分神气,多了几分疏懒,却是极为亲和。男子揉着肩膀,正准备感叹这一月在外有多么艰险困难的时候,眼前的少年突然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混蛋你这么久死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那只老狐狸天天欺负我还要欺压我让我在他店里干活你再不回来的话就等着我累死直接给我收尸吧!”一长串大骂一气呵成都没有换气,实在是让人汗颜这会是从一个清秀的少年口中破口而出的。
“咳咳……”被苏浅曦一脚踢得差点吐血的风写意好不容易顺过气,横起竹杖挡下苏浅曦第二个飞踢,不满地抱怨:“喂喂!小鬼!我可是被那只老狐狸派出去做危险的事了好不容易才能活着回来的,还有见到老大回来不应该高兴地痛哭流涕然后扑上来一个大大的拥抱的么?至不济也应该体贴地扶我坐下来帮我捶捶背揉揉肩啊什么的,像你这么野蛮的小鬼将来可是会没人要的。”
“那我就一辈子赖在写意家不走,如果你真的有所谓的家的话。”少年仰起头,一副吃定他的模样。
风写意挠挠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才不要你这么个拖油瓶呢。你老大我可还要娶妻生子呢。”
“写意你这么邋遢又好吃懒做平常又一点也不可靠,才不会有其他的女孩子看上你呢。”苏浅曦撇着嘴,毫不留情地揭他的老底。
“小鬼,到底是谁把你教的那么恶毒的?老大我好伤心啊……”风写意被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这么数落,感到痛心疾首,看来是平常对苏浅曦的管教太松了,才导致他那么没大没小的。
正当两人互相埋汰时,一人风风火火冲了过来,从两人中间穿过,后面追着一黑衣人,那人眼看逃不过,顺手推了浅曦一把,浅曦被这突来的推力一冲击,重心不稳,向后倒去,正好倒在那黑衣人身上,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该死!”黑衣人咒道,一把推开浅曦,站了起来,前面那人早就没了身影。
被两人一推,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浅曦心想今天真该查查黄历,一出门就遭此厄运。
风写意伸手欲扶起浅曦,拍拍她头上的灰尘:“没摔死吧?”
苏浅曦一抬头就看到站着的黑衣人,当下怒气上涌,手撑地,一个旋踢。黑衣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未及躲避,长剑先出鞘,借助剑力,侧身转过,落地。
有本来看热闹的人们见黑衣人亮了武器,恐波及自身,便迅速逃离了。
“酬钧?!”风写意善于相剑,一眼就认出了黑衣人拿的是名剑酬钧,号称侠义之剑。相传乱世有位剑客,与当时落难的楚国世子结识于民间,而后楚世子被擒,那剑客孤身携宝剑,千里走单骑,于千军万马中救出楚世子,并斩杀敌方统帅,自己却力竭而亡。楚国世子为纪念他,便用剑客的名字命名那把剑,取名酬钧,收于楚王室。楚国被灭后,这把剑便失去了踪迹,没想到现在竟在一少年手中重出江湖。
“好眼力!”黑衣人见有人和自己一样善于相剑,不免叹道。毕竟这“酬钧”自收于王室后,已有近百年未在人前出现过。
“只是这用剑之人却未见配得上这侠义之称。”浅曦冷哼道,她还对于刚刚被摔了两次耿耿于怀。
“小子,刚才明明是你踢我,还有你把我正在追赶的犯人也弄跑了,到底是谁为不义?”黑衣人收剑入鞘,一双幽深的眸子波澜不惊地盯着浅曦。
苏浅曦这才看清那人的相貌,眉目清秀,英气,只一双眼,深不见底,幽不可测,仿若整个天地都被纳之于底,却又排之于外。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浅曦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又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反唇相讥:“在闹市上追逐,随便伤了行人,这便称得上侠义?”
“公务在身,没空跟你们牵扯,告辞。”黑衣人懒得再进行口舌之争,施展轻功,便离开了。
“咚”写意突然没来由地敲了下苏浅曦的脑袋。
“干么打我!”苏浅曦抱着脑袋瞪着他,难道今天连写意都要欺负她?
“小鬼,你就不能多交朋友少树立点敌人么?”写意摇摇头,教训道。自己平时真是太宠溺她了,导致现在没事就到处惹事生非。
“呜!刚刚明明是他害我摔倒的。”浅曦很理直气壮。
“唉,算了,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孽,竟摊上你这么个祸精……”写意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之,只有你……是不能抛弃我的……”低不可闻的喃喃声传来,风写意似未闻般拍拍浅曦的头,轻轻道:“走吧。”
日渐沉,天渐阴。几片浮云遮挡住落日的余晖,不过片刻,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洒向农田,飘向房屋,融进溪湖,刷去那一地的尘埃,滋润着世间万物。
天很快黑了下来。一年轻女子正俯首靠在窗前看那点点细雨地流入湖中,感叹自身的不幸,心中扬起一种微妙的异样情绪,想着要不要干脆跳入那湖中,了却这段恩怨。正自顾神伤间,借着灯光,隐约看到湖边多了几团堆在一起的黑影,再定睛一看,只见那处湖水比其余处颜色都要深,并随着雨点的混入慢慢扩散开来。脑中来不及细细思索,一声惊叫却于口中呼出,惊动了满院酒客。
“怎么了?”苏浅曦和风写意同时第一个跑向那屋内,只见一柔弱女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窗外。
浅曦见状,移至窗边,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和写意对望了一眼。写意继续留在屋内安抚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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