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任性邪妄,所做之事即使算不得大j大恶,也不会称得上侠义。又想到云岫这两年的行为,皆是名门正派所为侠行,实不像魔门行事之风。可既不是魔门弟子,又会师出何人呢?
桌上酒肴皆已摆好,席间几番你来我往的客套之后,渐渐开始熟识。在场毕竟武林人士众多,不少人开始讨论起武学问题来。
廊上的长辈们看如此热闹,年轻人这么容易就打成一片,皆是满意地点头微笑。
第六章夜中不能寐
夕阳西下,热闹了一整天的落日山庄终于回归平静。各路少侠都已回去,除去云岫、风写意、苏浅曦三人外,楚裔又挽留了韩旷、宋怀庵和黄渠,只是楚桓还未归来,黄渠便先行离去了。
漫天的黑幕中勾画出一道残月,山庄内挂起一盏盏琉璃灯。饭后,聂元留了风写意叙话,写意便将浅曦也一并拉上。
三人围坐在茶几前,聂元率先开口:“昔日和西羌那一战,锋弟受j人所害战死沙场,老夫当日也身受重伤,幸得一亲卫以身相护,才能幸免于难。后来我曾派人去寻过你,探到你曾被西羌俘虏,具体下落却是不明。我当时想着只要没找到尸骨,就有生还的可能,派人不停地到处去打探你的下落。七年过去了啊,你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在外面被……”说起往事,聂元沧桑的脸上仍是掩不住的忧伤,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小看着长大的风写意,“若不是今日能在落日山庄重逢,老夫实在是无颜面对锋弟。”说到后来,紧紧握住风写意的手,想要确定眼前的人身上的温度,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写意静静坐着,长发掩住脸上的神情,也遮住了一腔的情绪。
浅曦双手捂着茶杯,从温热的茶水中汲取温暖,接着问:“后来写意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时我和聂荣一起被抓,羌人那边看我们还小,又受了重伤,所以守卫并不严密。我和聂荣就在他们开庆功宴的时候一道逃了出来。”平淡不带一丝波澜的语气,仿佛在诉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竟是这样吗?”聂元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道:“荣儿当初是自己一个人走回云间的,满身是伤口倒在聂宅外面,幸好第二天一早被开门的小厮发现,才捡回了一条命……”聂元并没有说聂荣醒来的时候说是自己一个人逃回来的,作为一个父亲,知道自己的爱子受到这样的伤害,又何尝不心痛?
这时候风写意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他自然是听出了聂元想帮聂荣隐瞒的深意,眼里有一刹寒光毕现,随即又敛去了。但那一刻的表情被浅曦捕捉到了。
“元伯父,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多提了。你我都知道,当初义父那支铁骑营之所以战败,不过是因为聂家出了叛徒。我虽不是真正的聂家人,但义父待我视同己出,武术军略皆是倾囊相授。元伯父又教我读书习字和做人的道理,我曾经也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其他人也都会慢慢接受我的,总有一天我能够真的融入聂家。可是……遭受最亲近的人背叛……这种滋味……真的是比锥心还要痛苦。”写意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将满腔的苦涩连着茶水一起吞下。热水入腹,胸中一股暖意慢慢漾开,他又恢复了平时那般懒懒的漫不经心的神态,见浅曦一脸酸涩地看着自己,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朝她轻轻一笑。
聂元无语,当年之事自己又何尝不清楚。聂宏和聂全为了争功夺权,向西羌泄密,导致聂锋一营几乎全军覆没。而威震西羌的聂家军,也最终毁在他们二人手中。虽然圣上开明,允许戴罪立功,那两个叛徒也早就自食其果,被剔除宗籍,毕竟惨剧已经酿成,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且当初,自己早就察觉他们有异心不是吗?却太过于轻视他们,没想到他们竟视军队将士性命如无物,连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要是自己早日断了他二人的妄念,便也不会有后事之果了罢。想到这里,聂元只有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幸好写意没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聂锋半生戍守边关,并无娶妻,在一次战场上救下写意,觉得与他甚是投缘就收之为义子。写意这孩子从小就聪明非常,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快。聂锋对他的疼爱重视程度甚至超出了家中旁系血亲,这才会招来诸多人的不满。偏偏写意这孩子又争气,十四岁跟着上战场,屡立奇功。军队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除了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聂锋今后会把聂家军交给写意,所以聂宏跟聂全才会因嫉生恨,想了如此阴损的招数,最终赔上了整只军营,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风写意和苏浅曦从聂元的客房中走出来,两人静静漫步在楚宅的回廊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行至白天比武招亲的湖边,写意斜斜地倚靠在亭柱上,半眯着眼望着那一弯弦月。
浅曦蹲在湖边,看着湖中的倒影,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扔向湖中的那片银光,霎时间波光粼粼,月影飘散。
“曦儿。”写意出声唤她。
“嗯?”浅曦回过头来看向他。
“也许我该回聂家给义父上柱香……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义父经常提起云间城,山清水秀,人间福地。本来我们约好,那次战胜之后收服西羌,就能一起回来的。”风写意一直抬头望着黑幕中的那道银光,手遮在额前,指尖的冰凉触感从眉心一直延伸至胸口。
“好,我陪你去。”浅曦安静地回答。
写意放下遮住前额的手,转过头,顺着目光,正好瞅到又有两人向这边走来。
“宋兄,你这又是何苦呢?”略微低沉的嗓音中隐隐透出无奈,显然是云岫。
“少废话,今日我们在这里比试一场,若你胜了,我自然甘拜下风。”浑厚的声音中带着不平,想来应该是宋怀庵。
“唉。”云岫轻叹。谁知道这个苍山派弟子脾气犟得跟头牛一样,都月上西楼了还要强拉着自己来比武。
“你们怎的也在这?”两人走至湖边,才发现早有人到此。
“二位好兴致,这么晚了还要来比武。”风写意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悠闲样。
“宋兄以武为痴,云岫实不及矣。”云岫摇摇头,一脸无奈。
“在下与云公子有些私人恩怨,倒让二位见笑了。”宋怀庵见云岫仍是一脸从容微笑,心中更加愤恨。
“什么恩怨?难道云岫抢了你的老婆?”苏浅曦随口问道。
“我倒不知你猜事情有这么准,不过这个说辞要改一下。”云岫支起折扇抵了抵额,虽然他觉得错误不在于己,只是好心帮了一下别人而已,谁知那姑娘竟对自己一见钟情。
“我与素素青梅竹马,本已立下婚约,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横刀夺爱,素素又怎会想要退婚!”说起这件事,宋怀庵更加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大卸八块。
“嘻嘻,所以你们来这比武了断么?”苏浅曦闻言,拍手道。那两人都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能有幸一睹他们二人比武,对于自身修为也是相当有益,而且,本着看热闹之心,自己也不能错过这二人比试。
“宋兄,你我二人分出高下需在百招之外,若在平时,云岫自然愿意与宋兄一战。只是现在,我们都在落日山庄做客,天色已晚,惊动了其他人可不好。”云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能打动宋怀庵。
宋怀庵一想,也觉得有理。只是这云岫来历成谜,经常满江湖跑,今日好不容易见得,若是放任他而去,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而且他也听出云岫实在不愿与自己过招,恐怕今日之后,再想比试更加难得。不挫一挫他的锐气,实在是不甘心。想他宋怀庵也是仪表堂堂,门中除去掌门弟子之外,当属自己修为最高。年前又与青梅竹马闫素素订下婚约,也可称得上英雄佳人。自从素素下山去过一次之后,一切就变了,每天魂不守舍,见着自己也是心不在焉的。打听再三,才知道跟云岫有关。而后素素突然退婚,说什么此生非云岫不嫁,如若不然,宁愿长伴青灯,孤老终身。一段美好姻缘的佳话就此成了师门中的笑谈。宋怀庵越想越生气,又想了个折中办法,道:“既然山庄里面不方便,我们去山庄外便可。”
“宋兄今日是一定要比试吗?即算胜出了又能怎样呢?”云岫再次轻叹了一口气,“素素姑娘已经退婚,你胜出了她又会重新嫁于你吗?”
“你!”宋怀庵听他这么说,额上青筋,“不用以言语激我,我们尽情一战便是。”
“既然如此,”云岫折扇轻扬,看来这头犟牛是无法用言语打动得了,“那我们便已十招为限,切不可惊动庄园中其他人。”说罢不待宋怀庵反应,衣袂飘飘,径自飞向湖中莲台。
宋怀庵本想反驳,以他们二人的修为,十招那是小打小闹也不够的。但云岫完全不理会他,他也只有跟着跃上莲台。
风、苏二人见两人要开始动手了,都收起闲散的心思,目不转睛盯着台上。
“请。”话音刚落,宋怀庵一掌击出,既然十招为限,第一掌便是全力送出。迎面迫来的劲风逼得云岫不得不认真相待,单手出拳相抵。拳掌相接,出无数气流,震得湖面一荡。
好内力!两人心中暗暗赞叹。
化拳为掌,紫影闪动,拂袖一挥,这一招式变幻迅若疾风,宋怀庵却不避不闪,左手一探,化为掌刀,凌空直直斩向那片紫影。云岫见状,折扇微张,提扇一挡,堪堪架下对面掌刀,同时长袖一掩,从刀风下遁走,复又迎刃而上,卷向宋怀庵胸口。宋怀庵心中暗赞,仍是临危不乱,右手一张,化为利爪,扣住那片长袖。“宋少侠好功夫!”云岫出口称赞,抽走折扇,指尖微屈,扇柄便抵在了宋怀庵腕间。宋怀庵手腕一震,扣住的长袖脱手,反手一转,便要抓住云岫手臂,云岫脚下一动,一个侧身,转到宋怀庵身侧,屈膝一勾,又一踹,饶是他再平稳也被带的向前倾去。宋怀庵心中镇定,顺势向前跨步,空中一个翻转,聚足全力,头下脚上一掌劈出。这一掌从天而降气势逼人,一时间铺天盖地,风起水涌,强大的压迫惊起无数院中鸟虫,簌簌魂飞。云岫心中暗道不妙,他本无意比武,气势上先输了一筹,奈何这宋怀庵是全力相斗,连苍山派绝学都使出来了。这一招倾天地之气,避无可避,若是硬接,定然两败俱伤。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云岫一手沉于丹田,一手张开折扇于身前舞出数道圆弧,白芒绽现,折射出点点星光,然后手一挥,折扇便飞向半空。这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宋怀庵掌势所过之处,只觉打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再强的内劲也被化为一滩虚无缥缈,心下正吃惊,眼前白光忽闪,却是云岫一指已要抵向自己眉心。变掌为指,夹住那迫向自己面门的一指,手指交触之间,只觉异常纤细柔软,心中一惊,便是素素的手都没有这么光滑细腻的,想着便身形稍缓,手中一滞,一柄折扇便至颈间。
“刚刚那一招是……!”风、苏二人见云岫一招便化解了宋怀庵的强劲掌势,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天下之武学,唯魔门与翡翠谷两派收录最全,只要是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功夫,两派基本上都有记载。而风、苏二人闲时无聊便喜爱去翻阅各家各派武学招式,对于那些江湖门派武林世家名字两人虽然都记不全,但是各路武学却了然于心。那一招,之前只有一人曾经用过,整个江湖见过的也不过数人,连当年意气风发的洺无邪也差点栽在这一招手上,云岫使起来虽然稍嫌生涩,但神形已备。二人暗暗沉思,他竟是那样的身份来历吗?
“你……”宋怀庵有些神色古怪地看着云岫,欲言又止。
“宋兄还有何话要说?”云岫不解,最后那招宋怀庵明明可以接下的,却突然停止了动作,还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真的是个男人吗?”宋怀庵想到刚才手指的触感,耳后根微微发热,有些迟疑问道,毕竟这个问题实在是失礼,可是作为男人这手指也太光滑细腻了吧。
云岫闻言一怔,风、苏二人却是在偏亭中大笑出来。云岫张开双臂,向前走一步,靠近宋怀庵:“宋兄看我哪一点不像男人?”
两人现在靠得极近,眼前之人,丰姿隽爽、皎如玉树,尤其一张脸,生得极其俊美,雌雄莫辨。宋怀庵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慢慢气血上涌,脸上开始发烫,浮现出两抹暧昧的红潮,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云岫见他如此反应,忽的折扇一张,遮住半边容颜,半怒道:“宋兄,我敬你是少年侠士,没想到竟也是这般无耻之徒。”说罢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宋怀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冒犯了,想要赔罪,可云岫早已不见了踪影,心下十分懊恼,又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摸不清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握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准备离开,这才注意到偏亭里那两人早就笑弯了腰。
“原来宋少侠有这种癖好。”苏浅曦拼命忍住笑意,故意大声对着跃到偏亭的宋怀庵说道。
“闭嘴!”宋怀庵被嘲笑,更是恼怒,一时忘了偏亭中还有两个看热闹的人,实在是面子丢大了。至于找云岫比武的初衷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想必宋少侠现在也能够理解素素姑娘的心事了。”风写意特别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样,但嘴角的笑意了他的真实意图。
“…………”宋怀庵默然不语,只是狠狠地瞪着两人。
“啊哈哈哈哈!”两人见他这副吃瘪的表情,笑得更欢畅了。
湖边不远处一间厢房内,碗大的夜明珠将整间房照得透亮。一人倚在窗边,对着夜明珠,认真擦拭着手中的宝剑。
“二哥,你回来了。”楚玑敲门,房间。虽然在家中,楚桓仍是银色的面具遮住半张脸,无法窥视面具之下是何等容颜。
“今天的山庄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啊。”楚桓起身,方才湖中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他的双耳。横剑于胸,在夜明珠的光芒折射下,长剑泛出泠泠的寒气。
“二哥不亲自去会会他们吗?”楚玑走至窗边,拾起整颗夜明珠握于掌心,晶莹透亮,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今日佐谦送来的白璧双璜,手中微一用力,整颗夜明珠化为白沫,从指缝中流出,满室的光辉随着黯淡了下来。
楚桓收起剑,看着自家妹妹,虽然才十六岁,眉眼间的透彻觉悟却像是过了千百年那般决绝。“玑儿,今日之言,你可当真?”在这个家中,也就唯有这个从小就让人省心又异常聪慧的妹妹还能让自己上心了。
楚玑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也只有在这个二哥面前,自己才会流露出一份真实情感:“二哥,你……也知道的,那些东西,对我们来说都太遥远了,所以……还是趁早斩断的好。”
楚桓颓然,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执起楚玑双手,紧紧握住,将自己手中的温度深深传递到对方心头:“玑儿,只有你……是我定要护住的。”
月上中天,满园趋于平静。所有人都回了房睡下,只是这一夜,注定有人要失眠。
第七章有子若清茗
第二日,云岫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到厅堂准备用餐时候,发现有一人早已坐在桌前。折扇半张,嘴角浮起一抹极清淡的浅笑:“原来楚二少爷回来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
那人闻得声音,微微抬头,淡淡应道:“本少对云公子也是神往已久。”
听得楚桓说话,云岫心中一凛,却摸不透这种莫名的紧张感是从何而来。正神思间,风写意和苏浅曦也打着哈欠进来了。
“你们起得真早。”浅曦揉揉眼睛,轻飘飘地走到楚桓身旁坐下,然后一头趴在了桌上。
写意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在浅曦旁拉了张椅子,单手支着下巴防止脑袋掉下来。
看着那二人,云岫心中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轻声笑了笑,同样在旁边坐下。
苏浅曦半醒间,觉得身旁坐着的人似乎是昨天没有出现过的。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才发现那人戴着银白色的面具,正不带任何表情(因为看不到)地注视自己。嗯……戴着面具……面具……一片混沌的脑子猛然间清醒了,一拍桌子大声惊呼:“楚桓!”
写意被那一掌一震,一头摔在了桌上,揉了揉吃痛的额头,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楚桓。
“本少倒不知何时与魔门中人也有了过节。”楚桓见苏浅曦一副随时可能会扑上来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移了一下位置。
“是你的面具和我有过节!”苏浅曦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脸上的面具,一有破绽就准备扑上去,抢了面具去向老狐狸邀功。
楚桓闻言,突然大笑出声。虽是大笑,仍带了几分阴沉,听得三人心中直直发毛。
“诸位一大早就这么好兴致。”韩旷和宋怀庵还未进来就听到屋内的响动,见大家都齐了,也找了位置就座。
宋怀庵见到云岫,一想到昨晚的事情,立马移开了目光,特意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这位小兄弟,不如我们待会比试一场。若你赢了,我便将这面具拱手相送。”楚桓向着苏浅曦的方向挑言道。
云岫闻言,折扇半掩,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韩、宋二人不明状况,面面相觑,不知楚桓怎会突然这么说。
苏浅曦摩拳擦掌,正准备应战,却被一旁的写意按住了。风写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率先开口言道:“二少爷说笑了,这小鬼还没睡醒,口出狂言,又怎会是二少爷敌手。”
“我……”苏浅曦欲出言反驳,才刚一开口,又被风写意捂住嘴。嗯嗯呀呀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魔门弟子历代皆是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顶尖高手,这位兄台又何必妄自菲薄。”楚桓顿了一下,说话口气却越发地凛冽阴寒,“苏兄弟看来和家妹年纪相当,武功尚未臻至收发自如的境地,兄台你却是精气内敛,想必是魔门中得意弟子。或者换你代替苏兄弟上?”
“我拒绝。”风写意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
满室的气氛霎时沉了下来,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意念间已交汇数个回合。纵是其余几人颇有修为,也不由心中一沉。
几声奇怪响亮的叫声突然响起,满室的压力顿时消散。风写意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不行了……太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早餐?”
“几位贤侄昨晚睡得可好?”楚裔抚着长髯,笑盈盈地走进来。和他同行的聂元也是一脸温笑,在看到风写意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越发慈爱。身后跟着楚衍和楚玑。楚玑神采奕奕,今天换了一身月白长裙,更衬托出绝世出尘之姿;楚衍却是无精打采,瞥过苏浅曦的时候又恨恨地咬了咬牙。
几位晚辈齐齐起身向两位长辈行礼,楚裔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不必拘礼。
一桌人坐得满满的,有长辈在,几个年轻人也不好意思在饭桌上争斗,总算是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餐。
餐毕闲谈了一番,风、苏二人先行告辞。临行前,写意向聂元承诺得空会回聂家看看,聂元先是一怔,随即覆了满脸的皱纹轻轻舒展开来,温和地笑着点点头。苏浅曦仍是对楚桓的面具念念不忘,欲再说些什么,被风写意按住直接拖走了。
“他二人倒是有些意思。”见那二人嬉闹着走出山庄,楚裔叹道。那二人若正式出世,定是龙凤之辈。转过眼,瞧着院中或立或坐着的数道人影,云岫含而不露;韩旷虽武艺稍逊,对各种神兵利器却是如数家珍,一手暗器功夫甚是了得;宋怀庵刚毅正气,俨然武林正道之姿。至于自己的三个儿女,楚桓、楚玑他日必是威慑江湖的一方人物。而楚衍么……楚裔微微摇了摇头,从小既不肯练武又不愿好好读书,每天只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再让他这么胡闹下去,自己多年的经营恐怕要毁在他的手上,偏偏他又是同自己同舟共济多年的发妻生的长子……
聂元自是不知楚裔在想的那些,见这帮年轻人个个风姿绰然,不免感叹自己真是老了。当年醉卧沙场驰骋边关的岁月竟是已离了自己这么远。
走出山庄,楚小姐指剑断情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云间城。那些坐庄下注的皆是不愿相信竟会是这个结果,酒楼赌坊中对这事的讨论更胜了。
陋室茗茶馆中的一间草庐内,一少年手捧一卷书,倚窗席地而坐,轻柔的阳光打在他的眉间、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身旁茶釜顶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白气,与一旁青鼎香炉中飘出的熏香相,化在空气中余留一阵淡淡的清香。
陋室茗虽为茶馆,但这外观装第,简约到几乎简陋的地步。除去入门迎客的大堂外,便是数间草庐,四周种满凤竹、雪梅,将每间草庐错开,又包裹在其中。茶馆内极是幽静,与云间城的繁闹气氛似是格格不入。此时已是仲暮春之交,枯枝残梅,新竹吐绿,无丝竹之乱耳,无琐事之劳形。书生文人得闲最爱来此,喝茶品茗,吟诗作赋,甚是悠然自得。
“玉先生,我可是找到你了。”一人气喘吁吁地奔来,一眼望到了倚窗而坐的身影,边小跑而去边大声叫道。
窗前捧书的少年听得人声,眉头一皱。放下书卷,正襟坐直,示意那人轻声。
那人自知扰了庐中的静谧,嘿嘿一笑,在几案另一面盘腿坐下。他是个商人,实在不明白云间城繁华似锦,为何眼前之人初至云间却撇了城中的繁华,独独衷心此地。
“水已新开,谢大哥不妨品一杯香茗,坐下慢慢说。”少年见水边缘如泉涌连珠,便从釜中舀了一瓢水,再用竹筴在沸水中边搅边投入几上碾好的茶末。
谢饵不谙茶道,平时喝茶也不过当水解渴,见那少年如此认真的神情,也跟着虔静起来:“玉先生还记得之前楚家比武招亲的赌局吗?”
“结果如何?”那少年也不看他,只专心注视着茶釜。从他的语气便已猜透了结局,只是对于细节之处不甚了了。
“果如先生所料,楚小姐并未觅得佳郎。”一想到那场赌注,谢饵便满心欢喜,谁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呢?要不是眼前之人,恐怕自己也和其他下了赌注的人一样,正愤愤不平呢。想到这个,看向那少年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感激和佩服。又接着道:“据在场的人说,临台对阵之人并不是楚二少爷,而是楚小姐本人。开始一连登台数人都被楚小姐一招击败,更有不自量力之徒挑言欲战楚二少爷,楚小姐绞断他的长剑,更当众出言辱之。”说起当天的情况,谢饵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娓娓道来。至于坊间流传楚小姐多么灿若红莲、利如冰刃,这都与他无关,相反他还要感谢楚小姐,让自己一夜之间便得了这么多的财富。
少年听言,并未表现出多大兴趣,拨了拨炉中炭火,又从袖中拈出两块香饼,投入青鼎中焚熏。
谢饵自顾说下去:“后来又一个白衣少年上台了,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是个百里挑一的高手,与楚小姐在空中斗至一处,最后那少年落入水中,楚小姐的面具也被他给摘了下来,两人竟是一个平手。”说到这里,谢饵忍不住擦了擦冷汗,幸好那少年未赢,否则自己就不会赚得所有赌金了。“在场众人未有一人识得那少年,想必该是哪家哪派未出师的弟子。”
听到这里,庐中的少年却是神色一动。谢饵不是江湖人,对武林中事并不了解。楚小姐作为翡翠谷嫡传弟子,虽不过二八年华修为早已超过门中众多师姐妹,是翡翠谷此辈宗子人选之一。其余各派世家少主、掌门弟子即未出世,在江湖中也享有一定声名,这么轻的年纪就能与楚小姐平分秋色的不过几人,那人会是谁呢?
谢饵继续道:“而后便未有人敢上前应战,楚小姐一气之下,指剑立誓,此生只为武道,不为其他。”
少年闻言抬了一下头,轻声叹道:“楚小姐也是性情中人,经此一事,心无旁骛,他日在武学上必能登峰造极。”目光绕向那徐徐升起的白气,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少时和朋友们在书院的时光,那时年纪年纪正小,不识愁滋味,而今天各一方,今生可还能再相见?
谢饵却不能苟同,他只是一介俗商,对于如此决断追求武学的行为,在他看来是相当可笑的。
恰好这时釜中的茶汤气泡如腾波鼓浪,即已“三沸”。少年加进之前舀出的那瓢水,使其暂止,以育其华。饮茶要趁热连饮,舀出的第一碗茶汤为最好。少年取了白瓷茶盏,分了第一盏茶,双手奉于谢饵。谢饵同样双手接过,一口就将滚热的茶汤吞下。入腹间一味苦涩荡开,存留在唇齿间,谢饵不由咋了咋舌。
少年自己也取了一盏茶,茶汤明亮清澈,碧云般的热气袅袅升上,不由吟道:“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注1:唐?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细细嗅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举杯慢慢饮尽。苦涩过后,只觉喉舌生润,一丝甜味从胸中升起,流连腹中,清气入肌骨。
一釜茶汤分了五盏,便是谢饵,也觉两腋习习,清风顿生,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舒爽。舔了舔唇齿间残留的茶香,谢饵又接着道:“多亏玉先生当日指点,谢某才能赢得赌注,还得欠债,他日东山再起,定不忘先生恩情。”
“谢大哥言重了。”少年微微阖上双目。要说起之前的赌局实在是运气,自己初来云间,便凑上了比武招亲这等热闹,途径一酒楼,见一男子满脸颓丧,蹲在偏门外的台阶上,正是谢饵。询问过后才知他出海经商遭人陷害,负了一身债务,归来途中又遇上风暴,家人尽皆遇难,幸活的两小徒也抢了仅剩的一点家当逃跑了。心灰意冷之下正欲自我了断,却又被救下。那少年看酒楼中正在下注,赌哪位世家少爷会赢得美人归,见过各家排行之后,又联想到楚家势力背景,心生一计,借了谢饵家传金锁下注,赌此次比武招亲不会有结果。本来也是靠着三分猜测,五分运气,竟是给自己猜对了。
当然谢饵不知道他多半是靠猜的,心中对这能够未卜先知的少年万分崇敬。虽是自己年长十数岁,也尊称他为先生。
“谢大哥须切记,赌术乃旁门左道,要东山再起,定得勤恳精业。”少年睁开双眼,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盯着他,又叮嘱道。
谢饵闻言一怔,这次一赌就赢得如此家财,自己的确是想再进赌场碰碰运气,没想到被眼前的少年一眼看穿了,不由讪笑道:“先生所言极是,谢某受教了。”
“好了,来云间这么多天,我也该去办正事了。”少年起身,取了几案上的书卷重新装入行囊中,谢饵也跟着站起来:“需要谢某相助之处,先生尽请发话。”
少年摆摆手:“谢大哥自去行己之事,吾一人便可。”说着,便背起行囊告辞,踏出了草庐。
谢饵目送那少年徐行的背影,肃肃如松下风,爽朗清举,一时竟有些恍惚。多年前也曾有一人,也不过这般少年,笑谈风云,同样出尘不凡的风采,要不是当年那人的指点,自己也不会下海经商就不会有今日之果了罢?现在的谢饵只有轻轻一叹。
“你之前为什么一直阻止我?”苏浅曦走在街上,愤愤地踢着脚下一颗石子。
“你赢不了他。”风写意抱着怀中的墨旋剑,一脸平淡回道。
“不比怎么知道?”浅曦闻言,一身斗气被激发出来,昂起头,直视写意。
写意握住她的手,同样直视她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是满满的不平和不服,却不说话。盯了半晌,突然屈指一下弹在她的脑门上,后者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忙低下头捂住额。
写意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小鬼,你这么多年来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浅曦抚着额,又想到一个主意:“要不我们夜探落日山庄吧。”有这个想法,一来是想探探楚桓深浅,夜深人静,即使是楚桓,也是要休息的;二来是想再见见楚玑,昨日楚玑一番话,令她一直不能释怀。之前一直有这么多人在,又不好当众再问。而且她当日把话说的这么决绝,该是早就下这个决心了罢?
“真是麻烦。”写意搔了搔头发,满是不情愿。要是放任这小鬼一人去的话,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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