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画裹娇

画裹娇第18部分阅读

    病态的丈夫,贪恋着妻子的每分神色。

    回到寝室,慕沚把她放至床上,为她脱掉鞋袜,为她盖上薄毯,当再抬头,发现她一对黑漆漆的睫毛宛如小扇子般整齐地刷下来,有晶莹的泪痕正无声无息地流淌而出。

    她眉心尖尖颦动,口中发出碎絮的呓语。

    慕沚心疼地用拇指拭去她的泪痕,但那泪总也流个不停,宛如蒸腾的沸水,从指尖直直烫到他的心底深处。

    “勉儿、勉儿……”他最终将她唤醒,眉宇泛起薄雾似的怜柔,“做噩梦了吗?”

    慕勉睁开眼,直直盯着面前那张冰雪绝致的脸庞,眼神带着不知何处的迷惘彷徨。

    慕沚握着她的手哄道:“别怕,哥哥在这儿呢。”忍不住又问,“是不是不舒服?我让人准备解酒汤好不好?”

    看清楚是他,慕勉忽然用力阖上目,伴随着颤栗不止的身体,眼眶里的泪水流得更厉害,却压抑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宛如承受着惨烈毒药,兀自伤着五脏六腑。

    慕沚低下头,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什么话都不能脱口,修长的十指泛出苍白,只在无力地颤抖。

    “哥哥……其实今天,我对着老天许了一个愿望。”

    慕沚神经一紧,恰好她侧过脸来,灯影之间,是一种恍惚的微笑,凄美得像是山上的白色山茶花,被风吹得凄凄凉凉地碎散一地——

    “我向老天爷祈求,下一世,我们不再是兄妹。”

    再也不做兄妹,再也不做兄妹……

    她缓缓吐字,流着泪微笑,自小到大,她都是留给他最好的笑,也是这样的笑,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只要不是她,哪怕一个时辰,一天,一年,一辈子,他的身体都将永远处于空荡,那颗残缺的心将始终成疾,只要不是她,他的痛苦将追至一生。

    慕沚情不自禁把她搂在怀里安抚着,彼此,没有任何言语,像两只可怜而迷失的兽,在暴雨里相依相存,共同发抖。

    这一世,他们生错了身份,爱而不能,那么下一世,他们就生做两个不同的普通人,人海茫茫中相遇,不管贫穷贵贱,他都爱她,他都娶她,抚育儿女,白发厮守,无论哪里,他都随她而去。

    这世,唯有一个愿望,唯有这一个愿望可许。

    当慕勉终于哭着睡着,慕沚俯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心,勉儿,在这一刻,做个好梦吧。

    53阴针

    天气入夏,慕沚为慕勉订做的那款“朱颜笑”已经用完,慕勉带着秋渡前去大明香,又订制了一款新的胭脂香粉,还挑选了两盒喜欢的口脂,一瓶花露,临出铺子,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女子,细眉朱唇,桃腮杏脸,穿着一件软纱鹅黄长裙,她搀扶着身旁老妇有说有笑地进来,当看到慕勉,笑容蓦然僵在脸上。

    是郑素灀。

    慕勉也大出意外,多年不见,觉得她与以前相比,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杏脸圆润,身材也略微丰腴了些,头梳盘桓髻,代表已为人妇。

    慕勉吃惊之余,迅速恢复平静,反观郑素灀看着她,活像遇见妖狐鬼魅一般,脸色一下子苍白若纸,神情极不自在。

    “灀儿,怎么啦?”旁边的老妇问。

    郑素灀回过神,佯作无事地笑道:“没什么……娘,咱们走吧。”经过慕勉身旁,她垂眸不语,慕勉亦一言不发,形同陌路。

    比及慕府,慕勉下了马车,几步后,眼尾余光往一棵大树后扫去,停下来:“秋渡,你先回去。”

    秋渡以为她落了东西:“小姐,怎么了?”

    慕勉摇头:“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回去。”

    秋渡不敢细问,先行离开。慕勉朝那棵大树的方向走去,对方本正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却不料她转身走来,一时手足无措。

    “站在这里做什么?”慕勉见他只身一人,连个随从也没带。

    卫连把头低下来,模样颇为失魂落魄。

    慕勉突然有些不忍,放缓声调:“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吧。”

    她鲜少这样平心静气地跟他讲话,换做以前,他定会受宠若惊,然而现在他只是攥着两手,嗓音低到几不可闻:“不了……我这就走……”

    慕勉闻言,也感无话可说,倒是他,一会儿又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来,就是想再看看你……”说着抬头,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神情伤感而落寞,仿佛怕永远也见不着她似的。

    “小勉,我……”喉咙蕴着千言万语,可惜总难言诉,他眼眶微微发红,最后发出的声音,像飘零的树叶飞了又碎了,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我娶她,只是迫不得已,在我心里,一心想要娶的人其实是……小勉,我知道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背叛过你。”

    曾经的他,年少轻狂,纨绔不羁,绝不会一心拴在一个女人身上。

    时隔今日,说出的那两个字,已经太过太过沉重,绝非她能承受。

    慕勉眼中的惊震一闪而逝,垂睫掩住:“无论怎样,你既与她订了亲,日后,她便是你的妻子,你,好好待她吧。”

    卫连凄悲地笑了笑。是啊,除了这个回答,他还能再奢望什么呢?

    今日来,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心死。

    “小勉,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他问。

    近乎祈求的语气,使慕勉不得不问:“什么?”

    卫连呼吸有片刻停滞,好像时间也在那一刻凝滞了:“我成亲那日,你不要来。”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想她,怕自己会在她面前笑不出来,他不想在她的注视下,去迎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他不想在她面前这样难堪。

    慕勉看着他出了一阵子神,眸底隐约蒙上更为复杂的情绪,仿佛是明悟,又仿佛是曾经深有体会的痛。她答应:“好……”

    卫连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那一抹单薄的背影,宛如剪下的纸影,贴在苍白的窗格上,没有半点繁华艳丽的色调,脚步就像被风吹的一摇一晃的窗,透着无尽孤寂萧索。

    转眼,便到了卫家公子的大喜之日,慕勉依言寻了借口留在家中,美酒珍馐,锦屏香褥,鞭炮丝竹,闹了一天一夜的水席宴,又有多少人,将那欢声笑语真正喜进心底去?

    自卫连成亲后,慕夫人口头上不说,心中还是有些失落遗憾的,不免将心比心,认为女儿也是为此事近来无精打采,一大早便把她唤到琼瑶居。

    慕勉一进来,发现慕沚也在,吃了一惊:“娘,怎么了……”

    慕夫人笑呵呵道:“你呀,成日就知道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也不怕闷出病来。娘记得你以前就喜欢骑马出去玩了,我今儿个特地把你哥哥叫来,叫他陪你出去散散心。”

    慕勉被母亲搞得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地抬头,正撞入慕沚那双柔和凝视的眼睛。

    他道:“今天没事,出去走走也好。”

    慕夫人连声附和:“是啊,你就带着你妹妹,到郊外骑马兜兜风。”

    慕勉结巴着吐不出字,听到慕沚问:“勉儿,怎么样?”他黑如幽潭的眸底全是她的影子,专注而认真,仿佛她不答,便可以等上千年万年。

    彼此凝着,总是不经意,就会胶在一起,慕勉微乱的心神平静下来,笑了笑:“好。”

    秋渡听了,自是兴奋的拍手叫好:“那今儿个咱们就一起骑马,采花,踏水、捉鱼。”

    李顺儿边上哼哼,故意泼她冷水:“听着不错,不过咱们可是骑马去啊,别到时候,某人忍不住叫苦。”

    秋渡啐了他一口,扭头道:“临安,你若敢跟他一起耍混,骑马丢下我不管,到时看我怎么治你!”

    临安红着脸咯咯笑,谁也不得罪。

    慕勉笑他们一个个的比自己这个当主子的还高兴,耳畔传来慕沚的声音:“咱们也好久没赛马了,这回就比比看,究竟是谁最快。”

    慕勉猛地提了精神,信心满满:“当然是我的逐云!”

    慕沚笑着没答,伸手为她理了理微散的鬓发,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宠溺。

    沈兮蓝进来时,刚巧看到这一幕,笑道:“咦,今天娘这里怎么这样热闹呢。”

    “蓝儿来了。”慕夫人慈爱地让她坐到身旁,解释道,“是我说让沚儿带着他妹妹外出散散心,免得这孩子成日就知闷在屋里。”

    沈兮蓝闻言,掩着帕儿吃吃地笑:“娘说的是呢,我要是有勉儿那样的身子骨,早就跟着他们策马扬鞭了呢。”抿了抿唇,忽然欲言又止。

    慕夫人察觉有异:“怎么了?”

    “娘,其实……”沈兮蓝宛如发了低烧似的,赧红着脸,“其实,我有些不舒服。”

    慕夫人一惊:“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最近你胃口不太好,吃的也不多,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可别是害了什么病。”

    “娘,还请什么大夫呢,您忘了,咱们眼前就有个神医妙手呢。”沈兮蓝娇笑,盈盈眼波流转到慕勉身上,“刚巧勉儿在,也省得再请个大夫来了。”

    经她提醒,慕夫人也笑着自己糊涂:“是啊,我倒把这么个宝贝蛋儿给忘了,勉儿,你嫂嫂说身子不适,你快帮着诊断诊断。”

    慕勉目光滑入沈兮蓝的眼,只觉她目波嗔笑有情,哪是笑,简直是一坛香醇关酒,品一口,便能入醉。

    可她却觉得,这一醉后,便会使人陷入万劫不复。

    慕勉立在原地,似是迟疑,稍后上前坐到旁边,伸出两根白皙的中食指,搭在她的手腕上诊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只有沈兮蓝可以感受到,她开始微微发抖的手指,雪一样的苍白蔓延上她的肌肤,却仍不知觉地问着:“勉儿,怎么样?”

    慕勉只是失神,更甚一种安然,原来,一直以来吊紧在心口的东西终于重重砸下,破碎到别无所有时,她才知道,这次自己真的可以放下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根本不是自己所发出的一般:“是,喜脉。”

    沈兮蓝惊愕地捂住嘴,而慕夫人一时没回过神:“勉儿,你、你确定没有诊错?”

    “娘。”沈兮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其实是蓝儿瞒了您,前天我已经请了位郎中瞧过,但我总觉得有几分不可信,今日才让勉儿给断定一下。”

    慕夫人急得叹气:“哎呀,你这傻孩子,有就是有了,哪儿还有什么不可信的,要是被耽搁了,可怎么得了!”慕夫人瞧着对方的小腹,她未来的孙儿,真真又惊又喜,连忙吩咐瓶晴,“快,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

    沈兮蓝扭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丈夫,她最深爱的男人,没有喜悦,没有反应,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脑子里浮现的一幕,竟是刚刚他为那人温柔拂发的情景。

    她欢喜着,更仿佛固执地要去摧毁着什么,像一根绣花针,从旁人的骨头里一点一点穿透过去:“沚,你要当爹爹了呢。”

    慕勉起身走出房间,将所有喜悦留在里面,对方终是给了她一根针,刺在那深入骨髓之处,有力难拔。

    “搬出去?”慕夫人听到慕勉一说,连手中的茶都顾不得喝了。

    “嗯,我想搬到咏安巷的别府去,培植些花草,以后,我想开间药堂。”慕勉讲出自己的想法。

    慕夫人不愿她走,劝说着:“可也不至于搬出去啊,你要培植花草,在家不也成吗,要是嫌地方小,娘再跟你爹爹说说,让他吩咐下人,到后院再辟出一块空地来。”

    慕勉兀自发呆,透明的指甲嗑响着雪瓷杯壁,微小清脆的声音,将她惊醒:“娘,我是觉得住在那里更方便一些,而且在西市附近,需要什么药材我自个儿走着就能去了。”

    慕夫人不赞同也舍不得,但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借口,颇为愁眉苦脸。

    此刻帘子掀开,沈兮蓝被郦茹搀扶着,婀婀娜娜地进来,其实她的身孕还不足三月,但那姿态却是十足。

    “先坐下,先坐下的。”慕夫人也唯恐她有半点不是,和蔼笑着,直跟见到救星一样,“蓝儿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劝劝勉儿,这孩子好好的,非说要搬出去。”

    沈兮蓝螓首微侧,描得青黛如烟的柳眉下,眼色温柔:“勉儿怎么了,是不是下人伺候的不周到?”

    慕勉动也不动,甚至连目光也不移,窗外的蝴蝶飞过,美丽的背后,总是隐藏了太多的东西。

    “不是。”她淡淡回答。

    沈兮蓝微笑:“那何必搬出去呢,你一个女孩子家,虽然身负武功,但一个人住,到底令人担心。”

    慕勉慢慢转过头:“嫂嫂很希望我留下来吗?”

    “当然了。”沈兮蓝有意无意地抚过小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生,除了娘,平日里我还能找你聊聊天,你若走了,我就该更寂寞了。”

    慕夫人点头:“是啊,勉儿,你嫂嫂如今怀有身孕,你自该多陪着些。就算搬出去,也等这事后了吧。”

    沈兮蓝嫣笑如花:“勉儿,你就要做姑姑了呢,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倒希望是跟勉儿一样机灵可爱的女孩呢,如果是男孩,能像他爹爹就最好了……”

    54如幻

    最终,慕勉还是在对方一番“关切”的挽留中留了下来,因为没有借口。

    走出琼瑶居,一名家仆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模样甚是慌张,令她意识到出事:“怎么了?”

    “大小姐不好了,有位姑娘,在、在门口……”

    他口齿不清,说的没头没尾,慕勉追问:“门口?哪位姑娘?”

    家仆回答:“我也不知她的来历,她说来找人,硬是往府里闯,拿着皮鞭见人就挥,公子爷跟老爷今儿个都不在,大小姐您瞧……”

    慕勉知意,二话不说,随他去了。

    七八名慕府家丁正围堵在大门口,目光齐落前方,那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少女,粉衣粉靴,面罩粉纱,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光照下宛如流转的七宝琉璃,剔透无比。

    “你们到底让不让我进去?”声音稚嫩甜美,更可想那面纱下的花容月貌。

    慕府家规严格,家丁不敢轻易出手伤人,况且对方还是位女子,怎奈几番好言相劝,终不得果。

    她跨进两步,却被阻拦,手中牛皮鞭一甩,内力贯注下施展出蛇一样灵活的劲道,张开蛇口,震弹上胸口,家丁一下子跌出半丈开外,正好落在慕勉跟前。

    慕勉见此情景:“都住手。”

    家丁皆听命,拥在她身后。

    慕勉审视对方,拱手微笑:“敢问姑娘贵姓,如何称呼,到敝府有何贵干?”

    “哼!”粉衣少女脖子一扬,不屑之态,倒如小孩子在任性发脾气一般,惹人发笑。

    慕勉道:“听闻姑娘是来找人的?不知对方是谁,可有名帖?”

    粉衣少女道:“你们慕家,就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那个慕家?”

    慕勉回答:“正是。”

    粉衣少女咬咬牙:“让我进去。”

    慕勉笑问:“你要找谁?”

    粉衣少女似觉失面,磕磕巴巴:“我、我谁也不找……反正,让我进去就是了。”

    慕勉见她言行举止,估摸着年纪也不过十六上下,还值年少,吓唬道:“你既不报姓名,也不报来历,这样横冲直撞,便属私闯民宅了,报官也不为过。”

    听到报官,粉衣少女果然略显踌躇,最后张口:“那好,我瞧他们都听你的,你就跟我比划比划,赢了便放我进去。”不等慕勉回答,她已挥鞭而去,快、急、勇,轻浮气躁,虽有锋芒却太易暴露。

    鞭影晃在眼前,如群魔乱舞,慕勉左闪右避,没有武器,只好以手为刀,瞄准时机,精确无误地切入她左手脉门,劲气直逼,粉衣少女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觉右臂一麻,鞭子从手中脱落。

    “小鸟儿……”此时唐重玉突然出现在门前,眨着眼,直以为看错。

    被唤“小鸟儿”的少女循声抬头,完全怔住了,接着一把扯下面纱,那颜,好比雪色梨花,极娇极美,跺着脚,脸上嗔喜交加:“唐重玉!”

    唐重玉简直不敢置信,张大嘴巴:“真、真是你……”

    她一双精致粉靴上沾染着污泥,显然经过一段长途跋涉,小嘴撅得老高:“可不就是我嘛。”

    唐重玉呆呆的,看着她跟花蝴蝶一般飞奔过来:“你怎么我在这里的?”

    “我去你家问了啊,你寄了书信,说在幽州慕府。”她一边说,一边揉了揉酥麻的手腕,委屈道,“好疼呢。”

    唐重玉板起脸:“就你一个人?你爹知不知道?”

    她笑嘻嘻道:“我离家出走啦!”

    听她说离家出走,唐重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死丫头,你疯了是不是?你武功好?还是脑袋聪明?居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被他一通数落,小鸟儿小脸越憋越红,最后“哇”地一声大哭:“都怪洛轩,洛轩他不理我了,他欺负我。”

    洛轩、洛轩,又是洛轩,张口闭口总是洛轩!

    慕勉见那少女扑在他怀中娇缠沥泣,令惯于风月一向洒脱无羁的唐重玉居然毫无办法,所谓一物降一物,正是命中注定。

    她隐忍不笑,趁机报复了一把:“原来这位小鸟儿姑娘是来找你的,莫非……她是你尚未过门的妻子?”

    “不是!”

    “不是!”

    二人异口同声,小鸟儿瞪着慕勉:“她是谁?你是不是因为她才一直不回去的?”

    唐重玉“砰”地捶她一拳:“不许胡言乱语!”

    小鸟儿嘴巴撅得高高的:“我不管,你快点跟我回溪州去,洛轩最听你的话,只要是你说的,他都听。”

    唐重玉道:“先别说这些了,你瞧你,浑身脏兮兮的,还有这是一股子什么味……”

    女孩子家脸皮薄,被他一说,当即羞红了脸,咬着唇,好生委屈:“我、我赶了好几天的路了,现在肚子都还饿着呢……”闻言低下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

    唐重玉头疼的要命,恨天恨地地念了两声“死丫头”,便牵起她的手:“好了,你先我跟进来。”朝慕勉颔首示意下,拉着她便往府里走。

    小鸟儿不知所以,颠颠儿跟在他身后:“干什么去?”

    “回房间,先把你这身脏衣服换下来。”

    “可是我好饿……”

    “换衣服,再去洗个热水澡……”

    “我好饿,我好饿,我要吃金丝酥、鸳鸯卷、杏仁酥、枣仁糕……”一路念念有词而去。

    听着那一言一语,即知他们关系非比寻常,慕勉微笑,却无心追问,毕竟自己的心事已是千丝万缕,哪还顾得他人是非?

    两日后,唐重玉带着小鸟儿向众人拜别,起程离开。

    临行前,唐重玉偷偷凑在慕勉耳畔道:“改日有机会,你来溪州,我一定请你大吃一顿,保证比揽凤楼的水席还过瘾!”

    慕勉笑着一拍他的肩头:“行了吧你,仔细照顾人家要紧。”不远处,粉衣少女骑在白马上,好似浮云之上一株桃花,娇俏不可挡,上扬的眉,微翘的唇,与曾经的她颇为神似。

    慕勉眼神有几分恍惚,而唐重玉转过头,对着那骑在马上的人儿,目光渐渐融入光阳里,一对凤眸竟闪动出罕有的柔和。

    “小勉……”他忽然开口,“我曾经记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放下成佛,放不下成魔’。”

    慕勉一惊,不知他此话何意。

    “一直以来,我总是想不通,不过现在似乎明白了。”唐重玉慢慢开口,“尽管我很疼爱六妹,但慕沚看你的眼神,那种眼神,我却做不到……”

    一句话,宛如平地惊雷,慕勉目瞪,口呆,脸色转变得苍白,仿佛受惊过度。

    “小勉,若能放下,就放下吧。”唐重玉眼露怜惜,“何必呢,都痛苦。”

    慕勉屏息,呆呆不动。

    最后他脸上展现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我走啦!”

    目送着两道并辔而行的背影,慕勉怅然若失,百般滋味藏在心头,说到底,全是苦涩。

    她与那个人,本是同根树,同血同命,枝缠叶绕,真能分的开、放的下吗?

    放下成佛,放不下成魔。

    几日后,慕勉前往大明香去取定制的胭脂香粉,出了店铺,却见街上人群涌动,纷纷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秋渡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脸好奇:“小姐,咱们也去瞧瞧吧。”

    跟随人潮,她们来到都城大街,两旁早被侍卫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上胄甲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今日燕王出宫,前往檀灵寺,祭天祈祷。

    金瑵羽葆,华盖如云,玄色旌旗迎风飘扬,王室仪仗,处处昭显出尊贵雍容。

    赶来凑热闹的百姓探头探脑,争先恐后,却始终被戒严的侍卫挡在刺亮的铁戟之后。

    秋渡拉着慕勉费劲巴拉地挤了进去,能见王室威仪,自是平生难得,兴奋地两眼冒光,跟慕勉讲道:“小姐您是不知道呢,两年前燕王……不,还是世子的时候,迎娶世子妃大婚之日,整个幽州城都一片欢声雷动,当时那个情景啊,岂是热闹非凡四个字能形容的。小姐,小姐……小姐?”

    脑子轰隆一响。

    世子……燕王……

    时过境迁,来如春梦,去似朝霞。

    那一场爱-欲沉沦,如今想来,只觉恍如隔世。

    周围喧哗声止,慕勉仿佛置身缥缈雾境,秋渡、人群、戒严的侍卫……统统不见,前方,只有那一辆最为华丽的镶金嵌玉宝驾,从她眼前辚辚驶过。

    马蹄嗒嗒作响,宝驾行驶得极慢,堆银绣纹的鲛绡纱帘,泛着水色潋滟,从内隐约透出人影,恰好吹来一剪风,帘子被揭了开,那人玄色冕袍,华冠璀璨,眉梢眼廓流淌着极致美色,深刻而熟悉,令她的心麻痹发紧。

    惊鸿一瞥,风华依旧,目眩神摇。

    周身一团迷雾散去,时间开始流动,众人呈现,喧哗呼声,不绝于耳。

    偏偏那一刻,他也回眸,朝这厢望来。

    慕勉呼吸若断,慌忙低了头转身,像一只鱼儿,从激流之中逆冲遁去。

    “王——王——”

    此时此刻,他掀开纱帘,惊人之姿,气度尊华,他是燕王,亦是幽州之主,受尽幽州百姓的敬慕仰望。今日一睹燕王威仪,百姓纷纷高喊欢呼。

    “燕王殿下。”姜翯策马放慢速度,临近窗前,示意不宜人前露面太久。

    燕丰璃恍若未闻,目光洒在人潮之中,似焦急地寻找着什么,眼神宛然梦幻,竟是一种难以自控。

    “燕王殿下。”

    唤声中他惊醒,眼前不过是一张张各式各样的脸,惊喜的、兴奋的、激动的、敬仰的……普通而寻常。

    刚刚,那只是幻。

    他若有若无地微笑,很浅很自嘲,到了今日,竟依旧做着痴人梦。

    “走吧——”落下帘子,情绪已是恢复平静,他尊贵的容掩于重帘之中,再不可窥见半分。

    55黑白

    `p`jjwxc`p``p`jjwxc`p`  慕勉几乎是挣扎着,从人山人海中挤了出来,宛如一个逃犯,仓皇而逃。

    那时,他一个不经意地回眸。

    心跳得似上九重天,两年前的种种,纠缠不休,浮光掠影一般从脑中闪现,说不出是愧疚还是一种莫名的痛。

    唯恐他看见,其实也明白,他怎么会看见?

    丢下秋渡,一个人走在街巷上,慕勉有些茫然,脚步渐渐慢下来,又驻足原地,脸上恍惚的神情随之变得放松释然,正如今日,他是一城之主,她是一介草民,同在一方天地,却有天涯之隔,彼此,再不可相见。

    想明白,她抬起眸,视线落向前方,一下子定格——茶楼里刚好走出一名女子,头戴帷帽,白纱雾迷,尽管遮着面容,却掩不住一段婀娜姣好的身材,她急匆匆出了茶楼,而背后紧跟着追出一个年轻公子,从后将她拉住,女子左右挣扎,最后回身,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头也不回地离去,年轻公子黯然站在原地,弯下腰,拾起她遗落在地上的一枚蝴蝶玉坠儿,小心翼翼地摸着,眷恋着她的一缕余温。

    王室仪仗还在继续,看热闹的人群都奔向一个方向,这一幕,无人注意。

    当年轻公子转过头,慕勉只觉依稀面熟,随后猛然记起,当时园中的匆匆一瞥,那位杨公子,正是沈兮蓝的表亲。

    回到慕府,慕勉一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着,喘不过气,以她的性子,绝不会装作视而不见,不清不楚。

    她前往闲鸣居,那儿是慕沚的寝居,但自从他成亲后,慕勉再未踏入半步,因为那里不止有他,还有另一个女人,他们是夫妻,光明正大同处一室,让她望而却步。

    沈兮蓝不在屋里,侍婢说,她到花苑散步去了。

    园内姹紫嫣红,争妍斗丽,在炎炎夏日里,任是燥热的心情,都因这种美而化作平静的心动。

    沈兮蓝站在小桥上,正闲闲地往池里撒着鱼食,无数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浮出水面,争先恐后地抢着鱼饵,水里乍一看,好似铺洒开一片缤纷的颜料。

    她眼尾余光有了阴影,侧首去瞧:“咦,勉儿?”

    慕勉走上前,言简意赅道:“我有话说。”

    沈兮蓝吃了一惊,女人生来的直觉,不是察觉不到,一直以来她对自己有意无意的回避。而偏偏,她就是喜欢在她眼前出现,不断的,以着如今的身份,是提警还是暗示,乐此不疲。

    她笑了笑,让郦茹先行离开,以一贯温婉的嗓音问:“怎么了?”

    慕勉盯着她:“你今天去哪儿了?”

    沈兮蓝眨眨眼,含笑回答:“怎么这样问,自然哪里也没去啊。”

    “是吗。”慕勉问,“为何你会出现在茶楼?”

    这次沈兮蓝没有立即开口,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讶异:“茶楼?我不知道呢。”

    慕勉瞄向她的腰际:“你的蝴蝶玉坠儿哪里去了。”

    沈兮蓝道:“前几日不小心丢在园子里了。”

    慕勉一语惊人:“我看,或许是被杨公子拾了去吧?”

    沈兮蓝终于神色骤变。

    慕勉声音淡淡:“听闻杨公子是你的表亲,当时他拿着蝴蝶玉坠儿一副分外珍惜的样子……你与他私下幽见,你们之间……”

    沈兮蓝忽然扑哧一笑:“怪我一时大意,居然被你撞见了。”

    慕勉怔了两怔,继而惊怒:“你为什么背叛我哥哥?”

    沈兮蓝用帕子掩着口儿笑,一截芊芊软腰弯着,真怕它会折断了,她笑得泪珠子都渗出来,悬在眼角,摇摇欲坠,她笑够了,才直起身子,与慕勉对视:“背叛?明明是他先对不住我的……表哥待我关怀体贴,知冷知热,哪里像他,除了冷漠还是冷漠……偏偏他这般待我,我心里喜欢的人依然是他……”

    沈兮蓝瞪向慕勉,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是一双怨毒衔恨的眼睛,刺得她胸前一片血迹斑斑:“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逼的……你走到哪里,慕沚的眼神就跟到哪里,勉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讨厌,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对的,阴魂不散。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新婚那日,她凤冠霞帔,端坐在喜床上,一心一意等待她心爱的男人来掀红盖头,然而,她回来了,就因为一句“她回来了”,心爱的男人丢下秤杆,丢下他的新娘,不顾一切地离去。

    他居然为了另一个女子,所谓的妹妹,把她孤单单地丢在新房,那时满室温馨喜庆的烛火,也温融不了她的心。

    冷至冰点,也成为心角永远抹不掉的一剪阴影。

    她真想看看她,慕勉,被慕沚捧在掌心万般呵护,尤嫌不够的妹妹。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在婆婆眼中我是孝敬父母的好儿媳,在外人眼中我是贤淑恭让的好妻子,我做得这样完美,可惜,你回来了,打破了一切,我辛辛苦苦赢来的,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疼爱与怜惜。”还有她的丈夫,身为他的妻,如何察觉不出,面对慕勉时一双眼睛里的灼情,那份隐藏在背后的沉沦。

    都怪她,都怪她毁掉一切。

    慕勉听她一阵神神念叨,挟怨含恨,蹙着眉头冷冷道:“是你做了错事,用不着寻这些借口来掩饰。”突然一念闪过,“你肚子里的孩子……”

    沈兮蓝幽幽地笑:“勉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空口白话?你以为你说了,所有人就会相信吗?你以为这样,就会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慕勉瞅她无半分悔改的模样,心下一阵厌恶:“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沈兮蓝虽在笑,脸却一点点狰狞起来,宛如木刻面具上雕绘出的妖鬼神态:“慕沚他是我的丈夫,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冲上前,狠狠掐住慕勉的颈项,慕勉一时呼吸难续,用力推开她,想到她背弃哥哥,与别的男子苟且,冲着那已是歇斯底里的女子,甩下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疯了!”

    恰逢此时,赶来的郦茹目睹眼前一幕,大嚷:“夫人——”

    慕勉惊愕,看到沈兮蓝朝着自己微笑,身形往后趔趄、趔趄,最后一头栽进池塘里,霎间水花四溅,鱼儿惶乱窜游。

    她整个人都没入冰凉的池水中。

    郦茹拼命地呼叫,喊人,不久迅速有家仆赶到,跃入水中救人。

    只有慕勉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沈兮蓝小产了。

    慕勉思索许久,终于走进房间,慕夫人和慕远盛坐在床边,皆是愁容满面,尤其是慕夫人,好不容才盼来个孙儿,如今却尚未出世就夭折了,举着帕子,自是哭得伤心欲绝。

    “娘……”沈兮蓝已经醒过来,仿佛大病一场,脸色甚是苍白,一双皮裹骨的玉手,似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愈发显得孱弱伶仃,听得慕夫人哭,安慰着,“娘,您别难过,是这个孩子福薄……”

    提及伤心处,慕夫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慕远盛一旁叹气,稍后察觉慕勉站在帘外,忙道:“勉儿来了。”

    沈兮蓝眼睫轻掀,昏暗间流转着不明的意味。

    此刻郦茹再也忍不住,“扑咚”一下跪在地上。

    “郦茹,你怎么了?”慕夫人意外她的举动。

    郦茹抽泣着,一抬手,戟指指向慕勉:“都是因为大小姐,若不是大小姐当时推了夫人一把,夫人的孩子也不会没有了。”

    慕夫人与慕远盛闻言,纷纷一惊。

    慕勉道:“我没有。”

    郦茹一口咬定:“是奴婢亲眼所见,大小姐跟夫人起了争执,夫人挨不过大小姐,整个人就那么跌进池塘里了……可怜的小少爷,还不足三个月……”

    慕勉启唇:“爹、娘,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跌下去的。”

    慕氏夫妇面面相觑,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慕夫人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沈兮蓝低低泣泣地开口:“娘,是勉儿对我有了一些误会,后来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不怪勉儿,是我自个儿一时脚滑才摔下去的,都怪我不好……否则、否则孩子也就不会……”说罢,哭得梨花带雨,伤心凄绝,委实惹人堪怜。

    她怀有身孕,岂会自己跌下去?慕夫人一听即知她是在替勉儿说话,也明白女儿平日性子冲,只怕当时真是伤了对方。她虽心疼短折的孙儿,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出了这等事,亦无法对慕勉太多的责怨,只能安抚着沈兮蓝:“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我心里也难受,你本就虚着,莫再伤坏了身子。”叹气,“勉儿你也是,她毕竟是你嫂嫂,还怀着孕,就算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呀。”

    “娘,您别说了……”沈兮蓝扑在慕夫人怀里,涕泪纵横。

    慕勉冷眼旁观,只瞧着她惺惺作态,让母亲信以为真,当真是演得一场好戏。

    她到底是算计好的,颠倒黑白,而自己没有证据,无论说什么,也不过空口白话,就算她真的揭发出来,恐怕对方也能将那“误会”圆好,她是父母眼前的好儿媳,又有丫鬟为她作证,反观自己,气急之下推了对方落水,还矢口否认。

    慕勉看着父母亲眼底的难过与失落,转身离开房间,出了门,迎面走来一个人,雪白的衣,欣长的姿,是慕沚。

    慕勉眼圈一下子泛红,心里是那样委屈,却又生生忍住了。

    她低下头的刹那,慕沚分明看到,她眼神带着轻烟似的朦胧,一滴泪,悄然滑落,像点燃的火苗,骤间了他浑身的血液,心在狠力地作痛,他伸手一把抓住,几乎按捺不住,就要把她拥入怀里:“勉儿……”

    “我没有……”慕勉丢下一句,挣脱开他的手,跑掉了。

    慕沚注视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走进房间。

    沈兮蓝的情绪刚是恢复稳定,一瞧慕沚进来,不禁又泫然欲泣,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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