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画裹娇

画裹娇第17部分阅读

    慕沚笑了笑,居然就这样抱着她在原地转圈,慕勉不由得惊呼一声,黑压压的长发凭空飞舞,好像一大群水墨蝴蝶翩跹,飘甩开一道柔美的风景线,她惊的大叫:“哥哥,我要晕了,我要晕了!”

    慕沚微笑,却没有停下来,慕勉搂着他的脖颈越来越紧,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己仿佛也要跟着飞起来,睁开眼睛,有蓝天、有白云,有飞舞的花瓣,还有他含尽宠溺的笑容……这样幸福,这一刻竟觉得这样幸福……她放松了身体,情不自禁地放声而笑,笑声宛如千重玉琅齐碎,回荡满园,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最后慕沚终于放着她下来,慕勉面涨通红,在他怀里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神,随即“呀”了一声:“我的鞋子……”

    左脚的鞋子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她颇为窘迫,提着裙裾,单腿立在原地,那只没穿鞋子的小脚,在雪白罗袜衬托下,愈发显得玲珑可爱。

    慕沚放目四顾,很快找到那只遗落在树旁的绣花鞋,他把慕勉抱到临近的石台上,拾起绣花鞋,然后在她面前,俯身,跪下,动作熟练而认真地为她穿上。

    沈兮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的丈夫,她的男人,那般高洁清华的一个人,正单膝跪在地上,眼神流露着宠溺,唇角含着微笑,在为另一个女子穿着鞋子。

    画面真美,美得叫人快要不忍打扰。

    沈兮蓝看得几乎有些出神了,尔后微微一笑,举步上前:“勉儿,今日若不是你哥哥提醒,我差一点就给忘记了,恭喜你,又长了一岁。”

    慕勉原本蕴在眸底的欢笑,倏然闪过一丝慌乱,而慕沚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逝不见。

    慕勉放落裙摆,站起身,开口唤道:“嫂子。”

    沈兮蓝素手轻挥,随行的郦茹捧来一个红木匣子:“勉儿,这是嫂嫂送给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郦茹打开红木匣子,里面是一对碧绿玉镯,像是一汪被拢住的盈盈春水。

    慕勉垂着眼帘:“每次都让嫂子破费。”

    沈兮蓝笑意可亲:“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说这种客套话?你是沚的妹妹,我视你自然如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她小鸟依人一般,伸手环住慕沚的右臂,柔媚的嗓音含着几分责怪与嗔笑,“你说你,挺大的一个人了,还带着妹妹在园子里疯闹,日后咱们若是有个女儿,还不知要怎么宠着呢。”

    慕沚岔开她的话:“你平常这个时辰,不是要先去娘那里吗。”

    沈兮蓝笑道:“已经去过了,我还做了你喜欢吃的桂花糕。”她眼波微转,自然而然地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勉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用膳?”

    慕勉回答:“不了,等梳洗完,我去娘那里。”说完,转身径自进了房间。

    50痴迷

    慕勉来到琼瑶居的时候,慕远盛正陪着慕夫人在一起吃茶用点心,慕家虽属大门之户,但更偏重武林风气,比起名门望族,家规并不太过严格,慕勉平时习惯在自己的脉香居用膳,慕氏夫妇也就样样依着她,今日见她早早就来了,慕夫人显得诧异:“勉儿,吃过了没有?”

    “爹,娘……”慕勉唤过后,摇摇头。

    慕夫人吩咐旁边的张妈妈:“给小姐添一副新碗筷,再去厨房弄碗山药粥跟几碟小菜来。”她慈祥地拉着宝贝女儿坐下,“你常来娘这里用用膳,该有多好。”

    慕勉自然知道沈兮蓝经常出入琼瑶居,此刻听着母亲的抱怨唠叨,只是笑而不语。

    慕远盛仍旧一副中规中矩的做派,待慕勉坐下用了几口点心,方问:“如今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不敢在他面前含糊,慕勉老老实实地回答:“每天练习剑法,读些医理药典,闲暇时会到药圃打理药草。”自从她回府后,府邸后园就单独辟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专供她培植花花草草用。

    慕远盛闻言很是满意:“嗯……不错,在独悠谷学了这么久,切勿把学业都荒废了。”

    慕夫人一旁却是欲言又止,眉宇间隐带忧虑愁急,听他们又聊了些医学武功无关紧要的话题,终于忍不住出声:“我瞧勉儿倒是可以把这些先放放,得空到娘这儿做做针黹刺绣,习些棋诗乐艺才是。”

    慕勉意外母亲这是怎么了,软软的嗓音好似|||乳|莺嗔啼:“娘,您这是怎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学习女红,还不如去挥刀舞剑呢。”

    慕夫人摇摇头,语重心长道:“你日后若是嫁为人妇,就要相夫教子,哪有一天到晚总是挥刀舞剑的。”

    慕勉表情怔仲,旋即又笑起来:“好好的,娘怎么又提起这个来了。”

    慕夫人叹口气,内心也是矛盾复杂:“娘是觉得,如今你哥哥已经成家立业,就差你还让娘牵挂在心,你嫂嫂说的对,娘是想留你在身边,可总不能留你一辈子,蓝儿有时会参加那些个花会宴会,倒是打听到几家的年轻公子,至今尚未娶亲,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慕勉还没开口,慕远盛已经眉头紧蹙,不乐意道:“你简直是瞎操心,女儿不愿意,非逼着她做什么?”

    慕夫人倒不料丈夫跟她顶起嘴来,怔了两怔,接着越想越伤心:“谁说我这是逼她了,勉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在心里,我比任何人都舍不得她离开,可再怎么舍不得,她还不是迟早要嫁人的?”

    慕勉抚着慕夫人温和的手掌,轻言安慰:“娘,我知道您是替我担心,可我现在只想多陪在您跟爹爹身边,多尽些孝心。”

    慕远盛听得心头一暖,便有些责怪妻子:“孩子回来没多久,你何必非提这个,她不想嫁就不嫁,我的女儿这样优秀,难道还怕嫁不出去?就算他们想娶,我还不打算让她嫁呢。”

    这是头一回,丈夫居然破天荒的护起短来,听得慕夫人有些发懵,不过这么一闹腾,反而让慕夫人忍俊不禁,故意板起脸:“你以前不是竟骂勉儿没出息,不学无术吗?”

    慕远盛颇有骄傲得意之色:“那是她以前顽皮,现在长大了,还不是变得乖巧懂事了?她没有喜欢的,我就不让嫁,咱们慕家的孩子哪像那些达官贵人的千金成日只知穿针拈花,况且江湖上多的是女中豪杰,年过花季都尚未婚配,我慕远盛的女儿,哪有上赶的去嫁人一说。”

    慕勉呆若木鸡,没料到一贯严词厉色的父亲,居然会这般维护自己,一时间内心好比浪涛翻滚,说不出是感动还是震愕,久久无法平息。

    最后她笑了笑,眼眶里微漾水光,撒娇地揽住母亲,连哄带劝:“娘,既然爹爹都这样说了,您就不要再替我操心了好不好?我答应您,今后我多到您这儿陪您聊天做做刺绣,经常参加一些个花会诗会的,说不定就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到时候我一定告诉您,好吗?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要是我一心想要嫁给人家,娘可别又舍不得了。”

    慕夫人被她的话逗乐,终于破颐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含笑答应:“好、好,娘依你,娘都依你。”

    慕勉抬起头,目光含着孩童般的顽皮与狡黠,又朝慕远盛眨眨眼:“谢谢爹。”

    慕远盛颇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没说话。

    临近黄昏时分,有大明香的伙计到访,秋渡兴奋地在外面叫着:“小姐,您快来看呀。”

    慕勉不明所以,掀开帘子出来,那两名大明香的伙计皆是青衣青帽,显得十分干净利索,瞧见慕勉,纷纷恭敬地揖了一礼:“恭喜慕小姐福寿安康。”

    慕勉被他们搞得云里雾中,其中一名伙计捧上一枚长方形紫檀雕花纹木盒,笑容满面地道:“慕姑娘请打开瞧瞧,是否满意?”

    在对方如沐春风招牌式的笑容下,慕勉尽管心存疑惑,但还是依言打开,里面是女儿家用的一套胭脂水粉,分为四个精巧小格,装着胭脂、妆粉、口脂、花露。

    伙计介绍道:“这是我们铺子在春季制作的一款‘朱颜笑’,适宜女子用作淡妆,在春天里如花绽放,更显娇美无匹,同时还能防止时节气候的风燥与口裂。”

    慕勉几乎呆掉:“这……”

    伙计微笑:“慕小姐放心,我们大明香的胭脂质量上乘,这款‘朱颜笑’用起来更是温和细腻,从年前就开始预定,但数量极其有限,多少人想抢都抢不到呢。这是慕公子特意为您订制的,吩咐我们在您生辰当日送来,按照这款的量,慕小姐天天使用,刚好可在入夏前用完,届时再换新款。”

    慕勉有些张口结舌,喉咙动了两动,才墨迹着吐出字:“谢谢……”

    伙计客套道:“慕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日后敝铺还需大小姐多关照,您用的喜欢,请再来选购。”

    不亏是幽州第一名气的胭脂铺,连伙计都规矩有礼,待人走后,秋渡已经忍不住好奇,打开那一小瓶花露,凑在鼻尖浅浅一嗅,赞叹道:“呀,真的好香呢。”随即又打开那盒白瓷口脂,大赞,“小姐,您瞧这颜色粉润晶亮,娇俏不艳,跟小姐的肤色相得益彰,公子爷想的真是细心周全,连咱女儿家平日所需所用的都给想到了,少夫人嫁进门这几年,我都没见公子爷给少夫人买过呢。”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连串话,慕勉根本没听进去,盯着那一套精致的‘朱颜笑’心头像在粘稠的苦涩中泛起微甜馨暖。

    “小姐,您还不快去谢谢公子爷。”收到礼物,秋渡知道她定是欢喜不已。

    慕勉省过神,“嗯”了声,好似小孩子得到了糖果,眼角眉梢溢满甜蜜的喜悦,在秋渡的催促下,飞快跑出脉香居。

    天边一缕晚霞,透过窗纸,洒在慕沚纤尘不染的雪袍上,镀就成一片瑰丽流辉,整个人恍凝是幻世云端之仙,迥出尘表,冰清透骨,近乎不真实一般。

    他取出抽屉中那幅画像,铺在桌案上轻轻展开——桃花纷飞,树下伊人,飘舞的花瓣点缀着她一双含笑眉眼,似是难能可贵的宝珠华玉,粲亮了万丈红尘,美得叫人屏住呼吸。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上那张无暇脸庞,藏着男子罕有的温柔细腻缱绻,摩挲过无数次,描绘过无数次,贪恋过无数次,不过这般看着,便已痴迷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指尖轻轻滑过,好似正与她柔软的肌肤辗转缠绵,是一个人,做着黑暗堕落的梦。

    慕沚闭阖眸眼,吻上她的唇,那么那么爱着,久到要把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化进去,永不复醒。

    书房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像是突如其来的噩魇,令慕沚一下子睁开眼,面前依旧是那幅画像,而她,只在画中,胸口倏然涌现一场撕心裂肺的痛,痛到叫他几乎缓不过神,但随后,他笑了笑,扭曲而诡异的,或许,能再痛一点,再痛一点就好了,痛进每滴血液,痛进每寸骨髓,痛到自己再也扛不住,直至身体完全崩溃为止。

    他迅速放回画像,此时的脸上,已无半点情绪:“进来。”

    沈兮蓝推门而入,掀开外间的绣纹竹帘,看到他坐在桌案前,桌上搁着敞开半页的书卷,昏暗之间,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一袭白袍宛如深冬的雪,透着一种不可靠近的冷寂。

    她笑道:“天都暗下来了,怎么也不点盏灯呢。”

    等烛光盈亮满室,映着慕沚精致清冷的面容,美丽得像是灯影下的昂贵瓷色,半透半明的虚幻感。

    沈兮蓝将托盘上叠好的衣袍放在他跟前,启唇柔声脉脉:“这几日闲来无事,我为你缝了一件新的寝袍。”

    慕沚闻言道:“你不必总做这些事。”

    沈兮蓝莞尔一笑:“你我已是夫妻,何必总是这样客气,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这才睨去几眼,似有些漫不经心地答着:“挺好的。”

    沈兮蓝嘟着嘴,佯作不满:“人家绣的手指头都破了,就得到这么一句吗?”

    慕沚抿唇不语,竟有了些相顾无言的意味。

    沈兮蓝扑哧一声,盈盈娇笑:“好啦好啦,你先穿上它,让我瞧瞧合不合身。”

    在她的坚持下,慕沚只好起身,走入书房内另一间偏室,沈兮蓝心知他不习惯被人伺候,留在原地,想着郦茹守在门外,正打算吩咐她去弄碗参汤来,临近门前,却听到郦茹的声音传来:“大小姐,您来找公子爷吗?少夫人也在里面呢。”

    过去半晌,沈兮蓝也没有听到慕勉的回答,隔着一扇门,她的眼波在暗处微微闪动,举手卸掉发髻上的一支玉簪,任由端整的鸦发丝丝缕缕地散落在肩头,她朱唇勾动,笑得那样好看,轻慢推开门。

    慕勉知道慕沚平日大多时候都是留在书房,一路兴奋地跑过来,直至遇见守在门口的郦茹,才明白到那个人也在书房里。

    心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霎时冷却下来,听到郦茹问,慕勉垂落眼帘,良久启唇:“我……没什么事……”

    正准备离开,恰好书房门被沈兮蓝从内推开,她乌鬓松散,衣衫微乱,半露的左肩上显露出光滑雪白的肌肤,宛如玉兰出浴般,极是妩媚风情。

    “勉儿……”她没料到慕勉在此,似是惊了一跳,粉靥上两朵红晕绽得愈发浓重,忙拢了拢两肩处松散的衣衫,举止间透出羞赧不自在,“勉儿,你……你来找沚吗?”

    因慕勉不说话,她赶紧温婉一笑,仿佛是某种情绪微褪,说话时气息仍有些微微急促:“你哥哥他……这会儿不太方便……勉儿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替你转达好吗?”

    慕勉脸色十分苍白,仿佛病了一般,但声音听去如常,带着克制后的镇静:“不用……我没事。”说完调头离开。

    沈兮蓝斜靠门栏,朝着她的方向静静望了一会儿,脸上似笑非笑,合门进了屋。

    慕沚换好衣服出来,沈兮蓝单手按住鬓发,迎上前:“簪子松了呢,你帮我绾一下。”

    慕沚接过玉簪,替她插在发髻间,男子清香好闻的气息随之萦绕鼻间,使得沈兮蓝不自主地羞红了脸:“衣服穿着还合身吧。”

    慕沚简单一应,突然侧眸盯向外间,若有所思地出着神,刚刚,他好像听到了勉儿的声音。

    “适才我吩咐郦茹去给你备碗参汤来着。”沈兮蓝随口说出句,稍后迟疑下,问,“今晚还歇在书房?”

    自他们成亲以来,慕沚除了偶尔留宿闲鸣居,大多时候都是住在明心园。

    慕沚收回神绪,声音淡得无波无澜:“你晚上早点休息,不必等我了。”

    沈兮蓝轻笑婉约,没有半点不悦,在他即将转身之际,整个人忽如折骨蝴蝶一样,软软地扑入他怀中,雪色罗衣间散发着花露馨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慕沚先是一怔,正待推开她——

    “沚,娘最近总是在我耳边念叨,要咱们尽快有个孩子呢。”

    她贴近胸口,似娇羞无限,抱着那个人毫无反应的身体。

    51算计

    卫连坐在太师椅上,喝着小厮沏好的上等雀舌,大约半盏热茶的功夫,王掌柜捧着一个金丝楠木嵌水波纹小匣步进后堂厢房,低头哈腰道:“卫公子您瞧,这是我们照您之前的要求,精心打造出来的。”

    那是一枚玲珑小巧的翡翠篦梳,梳齿细密笔直,质地温润细腻,无论水头色泽皆堪称上乘,扇面雕琢着富贵牡丹如意纹样,寓有琴瑟和鸣之意。

    不觉间卫连眼神有些恍惚,想象着她端坐镜台前,芊芊素手执梳滑过三千青丝,该是何等一幅妩媚动人的画面?又想到花前月下,她蝉鬓如鸦,头戴篦梳,苍翠碧光映着美人颜,又是胜过多少良辰美景?

    他刚要起身,门外却传来小厮焦急的声音:“薛小姐,薛小姐,里面正有客人,您不能……”

    话未讲完,薛旁婉已经揭帘进来,正欲冲着王掌柜大发脾气,孰料发现卫连在此,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卫连微微颦眉,那股厌烦之色表露无遗:“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他一副不耐烦的态度,对薛旁婉无疑是火上浇油,她扭头恨恨道:“王掌柜,我问你,我半个月前要你们做出的簪子,为何到现在都没有送到府上?”

    王掌柜抹抹额头一把虚汗,赔笑着解释:“薛姑娘息怒,您要求的那种款式制工繁复,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半个月实在难以完成。”

    薛旁婉冷哼两声:“这么点要求就把你们给难住了?亏你们还说是什么幽州最好的玉器斋,我看不过是信口开河,蒙骗世人罢了。”

    被她一番奚落讽嘲,王掌柜低着头干咳,忍气吞声。

    薛旁婉目光一转,恰好瞄见桌上那个翡翠篦梳,而卫连根本不曾注意她,合好匣盖捧在手里,举止显得小心翼翼。

    他朝门口走去,薛旁婉却闪身挡住:“这是送给谁的?”

    卫连只觉好笑:“我送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薛旁婉警觉地眯起眼:“你有新欢了?”瞪向旁边,王掌柜跟几名小厮知趣地退了出去,她才一本正经地张口,“卫连,我问你,你到底打不打算娶我?”

    卫连简直啼笑皆非,不由得换上一副求饶的语气:“我说薛大小姐,你不要每次见面都问这句好不好?这么些年了,咱们之间早撇得干干净净了。”他本就生得风流倜傥,含笑带讥之下,愈发显得俊美迷人。

    薛旁婉偏就爱极了他这副样子,面色一下子放缓,软绵绵地偎近过来,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卫郎,你真就如此无情,不念得咱们曾经的好了?”

    卫连冷笑着推开:“论起无情,我只怕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吧,你的未婚夫过世才不到半年,这么快就急着投怀送抱?”

    薛旁婉不以为然:“我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呢,谁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如今总算是如了我意,卫郎,说到底,还是咱们俩最般配呢。”她又跟棉花似的黏上来,被卫连分外厌恶地推到一边:“你不要想了,这辈子我也不会娶你。”

    薛旁婉冷下声:“那你要娶谁?”

    卫连有些甜蜜地笑着:“小勉回来啦。”

    “那、那个野丫头……”薛旁婉几乎不敢置信,突地回过神,咬牙切齿,“这翡翠篦梳难道是要送她的?”

    卫连不回答,只是爱惜地用手摩挲着小匣上的纹痕。

    薛旁婉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简直无法忍受:“卫连你疯了,她算什么?不过一个出身武林粗鲁不堪的野女人,又蠢又不要脸,还妄想进千户府,她凭什么啊。”

    她骂的恶毒难听,令卫连神色大变,阴沉着一张脸仿佛要吃人:“我警告你,再说小勉的不是,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薛旁婉压根不吃这套,一仰头,挑衅意味十足。

    卫连到底不愿有失风范,狠狠甩下袖子。

    薛旁婉语气尖锐:“这些年你的改变,莫非也是因为对她念念不忘?卫连,我看你脑子根本就是被驴踢了,你说,她到底哪点比我好了?让你竟然选她不选择我?你说啊,你说啊……”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口吻,卫连气得额角青筋狂跳不止,最后倏又一笑:“不错,我就是喜欢她,我想娶的人也是她,你听明白了没有?这月初八我去就慕府提亲!”

    这回换薛旁婉哑然无声,泥塑雕像一样。

    卫连也不理会她,拂袖而去。

    半夜,卫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小勉会不会喜欢这个翡翠篦梳?会不会接受他的心意?这段日子以来,他虽动辄拜访慕府,但单独见面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总觉得小勉是在刻意躲着他,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害怕,小勉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如以往了,可一转念,她至今不肯婚嫁,又没有喜欢的人,不是等自己又是等着谁呢?他知道自己曾经伤透了她的心,如果她肯答应自己,今后他一定会好好弥补,只宠她只呵护她一个人。这一晚他辗转反侧,思索着不久后登门求亲,他该如何让慕老爷同意,又该如何让小勉同意,后来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与小勉喜结连理,生了好几个孩子,相互追逐嬉闹,围着他们团团转。

    翌日,卫连接到一封请柬,是薛子睿邀请他到别府品茶一聚,薛子睿是薛旁婉的大哥,卫连虽不待见薛旁婉,但与她大哥一向交情不错,不好回拒,便穿戴整齐,出了家门。

    薛子睿的别府离卫府不远,经过两个街坊,就抵达阳柳巷,卫连一下马车,就有门房领着他入内,待绕过迎门墙时,迎上来一名婢女:“卫公子,我家公子之前有吩咐,请您一个人进去。”

    卫连知道薛子睿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这回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没多想,让舟书留下,跟着她一路越走越深,直至来到后堂一间精致的厢房前,婢女止步:“卫公子请进。”

    卫连早就有些不耐烦,闻言合上折扇,推门而入,哪知进屋后,根本不见薛子睿的身影,正中央摆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而薛旁婉坐在桌前。

    卫连一瞧她在,才知是上了她的当,一言不发便要往外走,但薛旁婉迅速起身:“卫连,你等等。”

    她深一呼吸,心平气和地开口:“你以为我是借大哥的名义,把你引到这儿的?”

    卫连懒得听她解释,没好气道:“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薛旁婉笑了笑:“你别误会,我大哥的确约你在此见面,只是他人还没到,卫连……其实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卫连把脸偏向一旁,等待下文。

    薛旁婉敛去笑容,神情透着微微伤感:“我仔细想过了,我是喜欢你,一直都想成为你的妻子,盼着你用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可如今看来,我是等不到了,你既然喜欢慕勉,那么我也无法强求,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相识一场,做不成夫妻,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她突然说出这么一串话,倒完全出乎卫连的意料,一时张口结舌。

    薛旁婉见他僵在原地,叹口气:“我先走了,你留在这里等大哥吧。”

    她态度转变,反而让卫连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心隐约生出一丝愧疚。等薛旁婉离开,进来两名碧裙歌姬,手持琵琶续续弹,桌上摆着上好酒菜,卫连闲来无趣,拿起酒壶往杯里倒着酒,一饮而尽,只觉火热窜头,痛快淋漓,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薛旁婉推开门,看到卫连伏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两名碧裙歌姬朝她欠个身,曳门退下。

    薛旁婉坐到旁边,轻轻推他:“卫郎,你怎么了?”

    卫连被她推了又推,才终于慢慢抬起头,此时一张俊俏的脸容通红如血,似发了高烧一样。

    他望着她,眼神迷离:“小……小勉……”

    薛旁娇笑一声,用手拂过他的鬓发:“卫郎,你说什么呢。”

    卫连浑身跟火烧似的难受,再经她若有若无的触碰,玉手飘香缭绕,更觉浑身上下像有千万蝼蚁爬动,血脉偾张,心痒难耐。

    他一把抓住她的香软小手,凑在唇边吻个不停。

    薛旁婉笑着抽回手,佯嗔地打他一下:“你这是干什么呀,坏死了。”

    卫连眼中充满极深的渴盼,痴痴地道:“小勉……我好难受……让我亲亲你……”

    薛旁婉格格笑了两声,娇躯一扭,歪进他的怀里:“你瞧瞧你,喝了这么多的酒,醉得好厉害呢。”虽如此说着,一只手却朝他胯-下摸去,隔着裤头,那物果然坚-挺异常,正涨得厉害。

    “唔……”在她一番揉弄下,卫连舒服得闭上眼睛,脸庞愈发红了,直欲滴下血来。

    偏偏薛旁婉又含笑地松开了手,卫连顿时痛楚地睁开眸子,全身上下连带血液都好比在油锅里滚滚蒸腾,灼着寸寸骨髓,再不发泄而出,整个人就真要被焚烧殆尽了!

    他迷蒙混沌的眼中全是不可控制的情-欲,看着面前那半启半阖的唇瓣,殷红艳丽的颜色,活像一把火,烧毁了他所有的神智,饥渴若狂地吻了上去。

    薛旁婉想躲,却根本抵制不住他的热情,轻薄的衣衫簌簌委地,她被卫连抱到内室的床榻上,衾枕掀翻乱,云雨残红落,销魂遍体尽颠狂……

    睡得迷迷糊糊的卫连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随即整个人被对方拎起来,脸巴子上受到狠狠一记重拳,痛得他歪倒在床沿边,鼻子都冒出血。

    “大哥,你别这样,快点住手!”薛旁婉在旁尖叫。

    卫连觉得奇怪,薛旁婉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响起她的声音了。他下意识用手拭掉口角处的血,脸皮跟要裂开似的生生作痛,他抬起头,入目是薛子睿那张怒不可遏的脸孔,疑惑地问:“怎么了?”

    薛子睿更是火冒三丈:“卫连,你这个畜生!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卫连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浑身一丝不-挂,更要紧的是薛旁婉也是浑身光溜溜的,正用毯子遮着大好春光。

    卫连顿时如遭五雷轰顶,算是彻底清醒了。

    “哼。”因妹妹在此,薛子睿站在帘外背对着身,怒气冲冲道,“你小子穿上衣服,立马给我出来。”

    薛子睿离开后,卫连跟丢了魂一样呆呆不动,许久,涣散的瞳孔才终于恢复些焦距,起身匆匆穿上衣物。

    薛旁婉瞅他一言不发,完全不是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忍不住问:“怎么办?”

    卫连走了两步停下,转过头:“薛旁婉,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不是?”

    薛旁婉脸上已无楚楚可人的表情,得意而笑:“是又怎样?卫连,你玷污我清白之身,又被我哥哥抓个正着,你看你这回还赖得了吗?我告诉你,这次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你不是想要那个小贱人吗,好啊,你就纳她过门,反正她这一辈子都得被我踩在脚底下!”

    卫连俊美的脸容上被扭曲的阴影覆盖,攥紧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扭身一抬腿,将旁边的长桌踢翻,上面的菜肴酒盘噼里哐啷落在地上,皆被摔得粉碎。

    52唯有

    卫连跟薛旁婉的婚事很快就订下来,是在一个月后的仲夏里,时间之急,免不了让人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卫连生性风流,将薛家千金迷得晕头转向,私下便已订了终生;有的说是卫连与薛旁婉两情相悦,但薛旁婉却被许配给了韩府的七公子,怎料那七公子体弱多病,结果没撑到成亲之日就去了,这才让痴痴苦等的卫连守得云开见月明;更有甚者,说卫连是卫家独子,可惜喜好男风,以致二十好几还未婚娶,这使得卫千户忍无可忍,最后硬是逼着他与守备府的薛千金订了亲。且不论众说纷纭,总之卫薛两府的这桩婚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慕勉初听到这个消息,的确有些惊愕,倒不是因为卫连要娶的人是薛旁婉,相反她早就清楚这俩人纠葛不清的关系,而是卫家这种急着操办亲事的态度,总叫人觉得有点蹊跷,同时喜讯传出后,卫连再没有到慕府拜访过,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她该去思付的事了。

    很快,又到了幽州一年一度的曲灯节,挂花灯放花灯,祈福求愿,携亲游逛,年轻男女私下幽见,自是热闹无比。

    “勉儿,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临出门前,沈兮蓝略显惋惜地道。

    慕勉尽量不去瞧她身旁人:“不了,街上人又多又挤,爹爹又去了任大人家做客,我留下来陪娘。”

    沈兮蓝不再多说,笑盈盈地挽着慕沚的手臂,启唇讲:“早就听说曲灯节是你们幽州特有的节日,沚,这还是咱们成亲以来,头一回一起去放河灯呢。”

    慕沚却盯着慕勉的袖口有些出神——明明夏方初,她却仿佛很冷一般,一双小手始终缩在袖子里,不肯伸出来,无端端地令人心疼。

    或许心底某个地方,也是希望她不要跟去的,他淡淡垂睫:“走吧。”

    沈兮蓝一手挽着他,一手提着荷花灯,在郦茹临安的跟随下离去,在他们转身之际,慕勉也转身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行去。难得节日,她给秋渡李顺儿他们放了假,只要赶在戌时末前回来就成,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慕勉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后又来到琼瑶居,陪慕夫人吃茶聊了一阵天,慕夫人素来睡的早,不到戌时便歇下了。当剩下一个人,慕勉去厨房拿了一壶小酒,又提一盏琉璃灯,独自坐在花苑的凉亭里喝着,夜晚的凉风挟着芙蕖幽香的气息,撩起青丝涟涟,拂开她眉眼间的轻怅,那股寂寞之美,更被散发到了极致。

    蓦然间,面前出现一张恐怖狰狞的鬼脸。

    慕勉无奈一叹:“唐重玉,你换个新鲜点的好不好?已经不好玩了。”

    唐重玉笑嘻嘻地摘下面具:“行啊,吓唬几下胆子就变大了。”

    慕勉疑惑地问:“你不是跟我哥哥他们一道出门了吗?”

    唐重玉坐到对面,两手托腮咯咯笑道:“人家夫妻俩的,我倘若真的跟去岂不是讨人嫌?”

    慕勉不吭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唐重玉拧眉:“我说你才奇怪,今儿个这么热闹的节日,你为何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慕勉摩挲着手中凉滑的杯沿,笑了笑:“有什么可去的,人家都去祈愿……我又没有愿望。”

    唐重玉笑着调侃:“你当你是神仙,把自己说的无情无欲的,果真这样,还不如出家当尼姑去呢。”

    慕勉饮酒上脸,不一会儿脸蛋就红彤如霞,闻言畅笑两声:“好啊好啊。”

    唐重玉发现她不像平日的说笑玩闹,倒真是一副心如死水的模样,惊慌起来:“喂,我玩笑的,你别当真啊,你要是真的当了尼姑,你哥哥不把我大卸八块才怪!”

    慕勉手指微抖,想到喧声鼎沸的人群,想到光彩缤纷的河岸,想到被花灯映成火一样艳红的河水,想到他们形影相随的样子,被风儿拂过的眼角泛起濡湿的温热,执杯,仰首而尽。

    唐重玉控制不住好奇,摆出跟她将心比心的样子:“老实说,你心里真的就一点愿望也没有?”

    慕勉垂下眼帘,浸染在夜的暗色里,那睫底下却是漾动滢光,带着苍白的冷与痛,似雪,差一步就化水悬落:“我的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

    像被她话中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悲伤所感染,唐重玉盯着她沉默一阵儿,尔后才叹:“你与我认识的女子们果然不一样,别人到了你这般岁数,都早早就结婚生子了,其实我本是瞧着那位卫公子不错,对你也算真情一片,可惜居然也订了亲,依我瞧,这里面倒像大有文章。”

    慕勉扑哧一笑:“四公子,你以为你是衙门办案的不成?人家的家事你也要八卦几遍。说起来,你在家我住的也够久了吧,怎么还不走?”

    唐重玉闻言,故意板起脸:“你哥哥都没有轰我走呢,再说了,我留在幽州也是有正经事要做。”

    “正经事?出去喝花酒吗?”慕勉眯眼狡黠一笑,“想你唐大公子有家不归,该不会是在害怕见什么人吧?”

    唐重玉居然不答,笑呵呵地夺过她手里的酒杯,一口饮了下去。

    慕勉也没嫌他,再加酒醉烧头,二人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聊着,唐重玉先是跟她谈天说地,到后来又提起他的六妹,从给她换尿布到最后见她蹒跚学步滔滔讲个不停,那份作为兄长的宠溺之情当真无以言表。

    “喂、喂……”最后唐重玉还没讲完,慕勉已经趴在石桌上昏昏不醒,他唤了好几遍也没唤醒,这才恍然醒悟,“死丫头,原来酒量这么差。”

    他正值头痛,却听慕沚的声音跟幽魂似的从拱门处传来:“勉儿怎么了?”

    唐重玉冷不丁吓了一跳,回过头时,慕沚已快如旋风般与他擦身而过,半弯□,将伏倒的慕勉轻轻揽进怀里,看着桌上的酒杯酒壶,秀致的眉骨倏一耸蹙。

    唐重玉唯恐他误会,赶紧出声解释:“你、你们回来啦?哎呀,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早知道她酒量这么差,我就不让她喝了。”

    看着她醉得昏昏沉沉的样子,慕沚心底一疼,轻声唤着:“勉儿……”被灯光映着,她毫无反应,一张小脸像是洁白的雪花上撒了浓浓的胭脂,娇艳绝伦,流转着霞光,似飘舞在烟雨里的桃花瓣,有种亦幻亦真的美丽。

    “勉儿怎么了,竟然喝得这样醉。”与他一同回来的沈兮蓝见状讶然,忙吩咐郦茹,“再去唤几个丫头来,扶小姐回房。”

    “不用了,我送勉儿回去。”慕沚说完抱起慕勉,仿佛付出了一生的柔情,动作简直轻得不可思议,生怕碰碎了一般,那样温柔珍惜的眼神与举止,连唐重玉都看得怔在原地。

    他一路抱着慕勉回脉香居,迎着月光,目光始终凝睇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半分,像是个爱到病态的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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