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娘子且慢

娘子且慢第9部分阅读

    么门第等级,身份地位,几位小姐她都当女儿看,只希望她们嫁个好人家。裴大夫脾气好,心肠好,人又能干,她们家那个娇生惯养的漠小姐若能嫁给裴大夫,那可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啊。

    好不容易请来?怎么,[不过一个穷大夫而已,架子倒不小啊。]

    四嫂瞪她一眼,[人家裴大夫待人不知道有多亲和!只不过请他的人太多了!所以他能来是很不容易!]知道他一个人在京师过年,请他的人可多了去了!有未嫁闺女的人家更是一个比一个热情。不过多亏老天爷帮忙,裴大夫竟然一口就答应了她的邀请。

    [哦。那可得好好招待了。]大漠已趴到桌上,懒洋洋应道。就说京师那些人目光短浅嘛,能干又怎样,那样一副烂好人的个性,把女儿嫁给他,迟早得去喝西北风。

    [漠小姐啊,过了年你就二十一了!二十一已经是老姑娘了!四嫂像你这么大时孩子都生了两个了,你怎么就……]

    耳边的人仍在唠唠叨叨,听得她都昏昏欲睡了——

    [漠大人。]

    她微眯眼,黑色劲装的男子垂手而立,

    [少泱,什么事啊?]她当了丞相后,便把墨轩升做了京师总捕,眼前的少泱是她新的贴身侍卫。年纪虽轻一身功夫却是不俗。进出都无声的。

    [有人来访。]

    [哦。让他把礼放下,人可以回了。]她淡淡道,有些不快。这人还真不懂规矩,送礼不送到丞相府,倒送到六扇门来了。

    少泱面现迟疑,[大人,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大漠终于睁开眼看他,[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还非要本大人亲自去看他?]话说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她猛地坐直身子,[难道……]

    好歹她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今这世上还有谁敢要她亲自去接待?!

    远处有不止歇的鞭炮声,这处刚歇那处又响起,穿着喜庆的小孩牵着竹马欢快地跑来跑去,有风吹过面颊也是温和的。

    [皇……少爷,走了这么久要不要歇一会儿?]

    [呵呵,不必了。你忘了朕……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这点小小的路程我还没放在眼里。]风见澈爽快笑道。

    [是。少爷这般英勇,连胡贼都是望风而逃!]

    [你啊你,先把耍嘴皮子的功夫收起来吧。]风见澈启唇扬笑,手指宠腻地刮过她鼻头,[你再这样下去,可就要变成朕的谗臣了!]

    她笑得鬼灵,[圣上是明君,听不进谗言。微臣自然也做不来谗臣了。]

    刚才的小孩已经跑远了,街上如今空无一人,她便放心恢复了向来的称呼。

    风见澈大笑,[你这张厉嘴哟,朕真是说不过你!]

    [对了,皇上为何今夜出宫?]除夕之夜,不是该和亲人一起过。

    风见澈一径地笑,深吸几口气道,[连宫外的空气,呼吸起来都是这么自由!朕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自由的感觉了。]

    大漠笑道,[皇上若喜欢,以后可以常出宫啊。]

    风见澈看她一眼,微带试探道,[下次朕出宫,你可还愿意作陪?]

    话说完便感后悔,明知她必会答得恭敬而生分,他是君她是臣,这个尺寸她向来把握得很好。

    [好啊。下次皇上再出宫,可不要再挑这种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的时辰了!到时候微臣带你吃遍京师名点,保证胜过宫中大厨千百倍!]她说完开心笑起来,却见他蓦的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你……]风见澈怔忡一阵,缓缓道,[你今晚……很不一样。]

    大漠展颜而笑,跨了一步先向前走去。

    风见澈跟上她。

    两人在空旷的街上并身而行,四周一片寂静,远处偶有鞭炮声,叫嚷声,带点节日的喜庆,两人都未言语,心中却都觉淡淡的温馨。

    [皇上,除夕之夜,微臣从来只跟家人一起过的。]

    大漠忽然停下,转头看着他,笑靥灿烂如花。

    [是吗?]风见澈了然地点头,惊喜皆形于色,[看来朕今晚出宫的决定,真是对了!]难怪今晚的她如此不同,她竟是在拿他当家人。

    [皇上——]

    [大漠!]风见澈忽然握住她手叫道,[我们来赛跑吧!]

    什么?!她犹愣在当场,风见澈已跑到前面去了,转头向她笑道,[来啊!你若能追上我,便放你一个月的假!]

    啊?!

    [来啊!]

    [好!我追上的话你可不准赖皮!]大漠撇撇嘴,眉目微弯,朗朗笑开。

    系姻缘(二)

    结果,两个年纪加起来快过半百的人竟像小孩儿一样饶城疯跑了一圈,跑到最后,他的衣服散了,她的发誓也乱了,不知是她追上了他,还是他抓住了她。两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索性敞开手脚,直接躺在了大街上。

    [当皇帝的露宿街头,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吧!]大漠转过头看着风见澈,笑声清朗。

    [是啊。]风见澈也转过头。月色下,两人面容靠得如此之近,她晶亮的眸就在眼前,璀璨如繁星。

    他的心跳不由快了一拍。凝视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炽热。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她也不闪避,微微笑道。

    [没。]犹如一盆凉水浇灭热情,他蓦的转回头,闷闷道。

    她明明知道他的注视是什么意思,却连羞涩都懒得拿出。她含蓄的拒绝,他怎么会不懂。他们向来是心照不宣的。

    心照不宣啊,他们如此契合,所以他总是舍不得放弃。本来应该在祭祖大典上完成的封后仪式,也被他强行延后了。母后多次为此事找他谈话,满朝文武也是频施压力,他却执意要等,等一份微乎其微的希望。

    [结果还是失败了啊。]他惆怅皱眉,一声轻叹逸出喉间。

    算了,他风见澈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当不成情人,至少还能当朋友。她肯在今晚卸下防备,他已经很感激上天了。

    大漠静默地看着他,看他眉宇间忽是失望忽是忧愁忽是惆怅,等到再次转向她时,已恢复往常的平和,他的眼神,也是清明坦荡,她忽然明白他已释怀,不禁莞尔。

    [这样跑步不错吧?能够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忘掉。小时候,朕心情不好的时候,七皇兄总是会拉朕去跑步。跑着跑着,就忘记之前为什么不开心了。]他温温笑道,默默把她的笑容刻进心上。

    [恩!忘记过去一年所有不好的事情,明天就是崭新的开始!]她要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通通都忘掉,忘掉师父的死,忘掉长河的离开,忘掉……他。

    [快看——]他忽然扯她衣袖,轻声叫道。

    她循声看去,西边的天空突然亮起来,有璀璨火花绽放,一朵一朵,绚丽至极。

    [好美。]她看得目不转睛,喃喃道。

    [是烟火。朕在西域边塞曾经见过一次。]风见澈回过神微讶道,[京师怎么会有人有这个?]

    [烟火,烟火,真的好美啊。]灿若繁花,却转瞬即逝。

    风见澈点头,未完的话被湮没在突然响起的爆竹声中,远处的街道也开始有脚步声,吵闹声,欢呼声。

    大漠坐起,侧耳细听,[到年关了呢!大家都出来赶年兽了!]

    转头,正迎上风见澈的笑容,他温声道,

    [大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笑得灿烂,忽的站起,伸手拉他,[起来!我们喝酒去!]

    喝酒?他诧异挑眉,[现在这个时辰,能去哪里喝酒?]

    [我有办法。]她眨眨眼,笑得非常之贼。

    她的办法就是——一脚踹开了酒馆的大门。

    [来!干杯!]

    [好!干杯!]

    [再干!]

    [干!]

    两人先是以酒杯碰杯,后来又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以酒壶代替。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乱七八糟堆满了空酒壶,本来在桌边喝酒的两个人也不见了踪影。

    [你回去好了,我自己回……回家。]

    [不行。我送……送你。]

    酒店门口,喝醉的两人正在拉拉扯扯。

    大漠仰头朝天,小脸醺得红彤彤的,点点头道,[好,送……送就送。]话未说完,人已跳到了风见澈背上,露出一个孩子气十足的笑容,[那你……背我回家!]

    [好啊。]风见澈也醉得不轻,傻傻应道。当真背起她,摇摇晃晃地上了路。

    两人喝下的是陈年的女儿红,酒的后劲极强。空旷的大街上,便见两个疯子时而窃窃私语时而高喊时而还放声大笑。

    [……到了。]终于到了。风见澈嘀咕一声,他好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背上的人忽然爆出一阵傻笑,[嘻嘻,告诉你哦,我前几天遇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么?]他随口应道。中指弯起准备扣门。

    砰,砰,砰。

    [城东大街算命的那个老头儿,竟然说……竟然说我今年红鸾星动,太……好笑了……]红鸾星动?她还桃花旺盛咧![更好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还说……说我年初一必能遇到命定的良人,真是……笑死人了!]

    她越笑越开怀,越笑越大声,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须臾,有“吱呀”的开门声,她刚好也笑得倦了,脸颊偎依回风见澈宽厚的背,小猫一样磨蹭着。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大漠等了片刻终于不满,小嘴撅起,轻捶他一拳道,[这么好笑你怎么不笑!]

    抬头的瞬间,余光不小心瞥到门边一道白色身影。

    眼熟……她眉头微微拢起,下意识凝视细看,却冷不丁望进一双深邃的黑眸中炽烈燃烧的惊喜和——怒火?!

    她忽然一个寒颤,酒意去了大半,神智终于清醒到足以认清眼前的俊秀男子——

    裴映风。

    系姻缘(三)

    宿醉并且坚持不肯服用解酒汤的下场就是——

    头痛欲裂。

    刚走进大厅,就看到四嫂用眼神频指她与裴映风之间的空位,大漠故意无视,走到寒天身边坐下。

    [四嫂,一碗紫菜粥,谢谢。]

    接到粥碗的同时顺带接受了某人气愤的一记白眼,大漠摸摸鼻子,手不自觉地就移到头顶|岤位上,疼,眉头微皱,很疼。

    [很痛吗?]桌对面关切的声传来。从她进来后,再细微的神态他都看在眼里。

    她径自埋头喝粥,当没听见。

    [啊!]忽然一声惨叫,骇得寒师兄都朝她看过去,[小漠,没事吧?]

    瞧她面目如此狰狞。

    [没事。噎了下。]她随意笑笑。踹这么狠,肯定都淤青了。

    笑,一定要笑。

    她微笑着转向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没拿正眼瞧过的某人,[裴大夫,在这边还住得惯吧?]昨夜四嫂坚持以她酒醉需要人照顾为由把他留了下来。

    没想到她会忽然主动开口,黑眸亮了一下,他温声道,[很好,就跟自家中一样舒适。]

    [那就好。]

    对话完毕。她冷淡转过头去,继续喝粥。

    [今日过节,街上一定很热闹!我们家漠小姐打小最喜欢热闹了!裴大夫若是有空待会儿不如一起上街去?]

    [四嫂,我今日约了人——啊!]

    [又怎么了?]寒天再次看她。

    [没事,又噎了下。]她冷静答道。这下可好了,就算她想上街也没腿能走了!

    看来,为了她的腿,她也得想个办法先断了四嫂的绮念。

    [裴大夫,不知如玉小姐近来可好?大婚之日,可要记得邀请在下。]

    如玉?大婚?裴映风面露不解之色,[我没有——]

    [咳咳咳咳——]一旁的寒天忽然一阵猛咳盖过了他的话。大漠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事,我也噎了下。]寒天心虚地笑笑,不着痕迹带开话题,[裴门主,你——]

    [寒总捕,在下早已不是门主,你唤我映风便好了。]

    [什么?!]高昂的女声猛拔高了一节,大漠用难以置信的神色道,[你为什么不是门主了?]

    他不是连武林盟主都当上了么?怎么又忽然连门主都不是了!

    难道——黑眸危险地眯起,是有人故意排挤他?以他温顺的个性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狗胆,竟然敢动他?!

    看进她眼中赤裸裸的杀意,他不禁微笑,悬了一夜的心总算可以稍稍放下一些,她还是关心他的呵。

    [是映风自己辞去门主之位的。浩烟门现下交给大哥当家,他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她闻言眸大张,瞪他,恶狠狠地瞪——

    [我不吃了!]碗重重摔下,凳子也被一脚踹开。

    负气的身影出了门,徒留一干人等在桌边面面相觑——

    半晌,[她生什么气啊!]寒天神色木讷道。真是……莫名其妙。

    [漠姑娘!漠姑娘!]连唤了数声,前面的人就像没听见似的,径自朝前走。

    [漠姑娘!]终于赶上她,他伸手握住她柔荑,她抬头瞪他,用力抽回。

    他无奈看着她,她却别过头去,眼睛盯着地面。

    [你在气什么?]裴映风轻声问。每次跟他在一起,她似乎总在生气。

    她不回答,也不看他。

    [是上次在浩烟门的事么?我可以解释的。]他猜测道,小心打量她神色,她仍是面无表情。

    他轻叹一声,[大哥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若不顺着他的意,他必定不会放过你。其实那日我喂你药只是幌子,目的是降低大哥戒心。到最后一刻,我便可出手救你。]

    她闻言身躯一震,终于抬头看他。惊讶,欣喜,数种感情在眸中交织,最后却都变成不确信。让她如何信他?他若救了她,便是对不起裴家,对不起浩烟门。

    [是真的。]看出她的迟疑,他温和地笑,右手又重新执起她的,温柔的声低吟,[小漠,我怎么忍心伤你呢?]从那日起,他便在她和浩烟门之间做出了选择。

    他掌心的温暖,眸间的深情在瞬间让她溃不成军,辛苦筑起的心防亦随之崩溃坍塌,他说不忍心伤她啊,为了不伤她,他甚至愿意背弃浩烟门,放下一切来京城找她……直到眼前俊秀的面容开始模糊,她才发现自己竟然——

    流泪了?

    修长的指轻柔抚去她划落面颊的泪,她整个人亦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一次,她没有再闪避。他拥她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心头久置的空虚感总算被填满,忍不住逸出满足的喟叹。她亦安静地,静静在他怀中,倾听他沉稳的心跳声。

    看到这一幕,远处偷窥的两人终于放下心来。

    [我就说没事吧?这下可算雨过天晴了!]寒天得意笑道。

    雨过?四嫂瞪了对面的人一眼。

    天晴?又瞪一眼。

    寒天缩了缩脖子,为了逃避她谴责的目光脑袋都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刚才在屋外明明还好好的,两个人还深情相拥,怎么一回来又变成老样子了?

    [寒师兄。]忽然被点名了。

    [什么事?]他战战兢兢道。她要是再不给裴映风好脸色看,估计四嫂就要拿他去炖汤了!

    [我要进宫,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大漠冷冷道。其实是说给另外两个人听。

    [我陪你去。]裴映风站起。

    她瞥他一眼,从鼻子里逸出一声冷哼,[以你的身份,下辈子都进不了宫。]

    她口气十足轻蔑,连四嫂都听不下去了,[漠小姐,你——]

    [四嫂,没事。]轻按下四嫂站起的身子,裴映风仍是温和笑道,[那我送你到宫门好了。]

    他脸上笑容依旧,面色却微微泛白,她心中不由地痛,知她刚才的态度已伤到他,连准备好的冷言拒绝也说不出口,只板着脸转过身去。

    裴映风快走几步追上她。两人一时默默无语。

    他抬眸,看她冷冰冰的侧脸,她不会感觉不出他的注视,却一直不肯看他。

    她怎么能如此狠心呢。

    本以为已能坦诚相对,她却还是避之千里,她心中,到底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他忽然停在原地,轻叹口气。伤了他,她想必更伤。

    [抱歉。]

    身后的喃喃细语让她也停下脚步。

    [抱歉。]他低声重复道,眼底眉梢尽是歉意与心疼。不管她的心结是什么,都是因他而起。是他害她变得这样不开心。

    大漠转过身,唇畔漾出嗤笑,[你这道的是哪门子歉?]明明是她伤他,他为何要道歉?!

    [昨夜那男子,与你是什么关系?]

    噶?他忽然转换话题,害她错愕一阵。[他是当今十三皇子。]不便说出风见澈的真实身份,她随口捏造了个身份。

    他点点头,昨夜便觉那男子不是普通人,虽醉了酒,却仍有种不怒而威的贵气。原来是皇室中人。

    [他喜欢你?]昨夜与那男子数句交谈,他便有这样的感觉。

    大漠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但既然他已经这样问了,她便索性顺势道,[是,他喜欢我,我也不讨厌他。]右手在身侧握成拳,她强迫自己把该说的话说出口,[以我现在的身份,也只有皇室人才配得起了。四嫂是不懂分寸,才会乱点鸳鸯谱,堂堂一个丞相怎么可能嫁个穷大夫?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滚回浩烟门去!]

    裴映风一直看着她,清澈的眸中波澜不兴,等她说完,他沉默一阵,慢条斯理道,[抱歉,我做不到。]

    大漠闻言惊诧蹙眉。

    他忽然上前一步,握住她双手,双眸因即将吐露的誓言而闪闪发亮,

    [这次,我绝不会退让。小漠,我喜欢你,绝不逊于任何人。]

    系姻缘(四)

    他的宣言,就此拉开追捕战的序幕。

    没想到她南玄漠也有当过街老鼠东躲西藏的一天呐……她恨得牙痒痒,这个裴映风,简直可以派去辽国当j细了,不仅六扇门的人心被他收买得七不离八,连大街上都到处有他的眼线,只要她在某处出没,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就必定能看到他。

    她受够了!

    这日,索性光明正大来到醉仙楼,坐在最醒目的地方,从今日起,她要彻底无视他的存在,重新开始享受她的生活!

    她豪情万丈地想到。

    然而一柱香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少泱面无表情地朝他家主子看去,这已经是他第一十八次用余光瞥到她在朝窗外张望,或许,他该跟她说一声的。

    [大人。]

    [恩?]

    [城西沁春堂昨夜发生一起火灾,无——]

    [什么!]他家大人忽然火烧眉毛似的急急跳起,纵身从窗口跃下。

    真是急性子。他无所谓地掀掀唇角,把到嘴边的“人伤亡”几个字咽了下去。

    沁春堂门口围了厚厚一层人,大漠硬是一头扎了进去,挤到最里面,药房内一片狼籍,到处都是火烧后的黑黄痕迹。

    她心中焦急,随手抓了身边一个人,劈头盖脸吼道,[裴映风呢!]

    那人被吓得不轻,恐惧地看着她。

    [小漠。]忽然有熟悉的声轻唤。

    她立即惊喜抬头,白衣的男子从内堂缓缓走出,大漠细看下,见他只是神色略有些疲惫,身体是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小漠?你怎么来了?]跟着走出的寒天也看见了她。

    她别开脸,轻咳几声,避开这个话题,[调查结果怎样?]寒师兄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来调查火灾起因的。

    寒天深思道,[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我在裴兄房间外的草丛里发现了这个。]

    他把一块深黑色的石头递给大漠,大漠接过,反复看了半晌,[打火石?]这是一种从西域流入专门用于点火的石头。

    [在裴映风门外找到,也就是说,他要下手的对象是裴映风。]她推测道。

    寒天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裴兄初到京城,又处处与人为善,到底是什么人想杀他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大漠盘弄着手中的石头,冷笑一声道。

    打火石的火性极强,普通百姓家并不会用,所以都是通过非正式渠道贩卖的。凭她的情报网,只要从石头的来源下手,相信很快就会有满意的答案。

    [寒师兄,这件案子就交给我去办吧。]她随手把石头丢给身后的少泱。

    [也好。]寒天忽然看向裴映风,[对了,裴兄,如今药堂中的住房已被烧毁,重建尚需要一段时间,你打算如何安身?]

    裴映风淡淡一笑,[这个暂时还没想过,可能会在旅店暂住。]

    [裴兄如果不介意的话,]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就先住到六扇门吧。]呜呜呜呜,他是被逼的,他也不想得罪大漠啊。可是如果让四嫂知道他没把握这个好机会的话,他以后的日子铁定会很惨很惨!

    他话说完偷瞄一眼大漠,裴映风也下意识看向大漠,出人意料的,她竟没生气,反是点头道,[也好。]在找到凶手之前,让他住到六扇门,她也比较安心。

    另两人还未及露出喜色,便听她续道,[元宵已过,从今晚开始,我就搬回丞相府了。]

    [请。]少泱开门,将紫衣男子迎进屋内。

    桌边黄衣女子抬起头,温和一笑。

    [漠大人。]他行礼道。双眼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模样,片刻都舍不得离开。

    [坐啊。]大漠微笑颔首,示意他坐下。

    [属下站着就好。]他答得是一贯的谦卑。

    [我叫你坐就坐!]她佯装发怒,伸手拉他。

    [我们有好久不见了呢。]他在身边坐下,她随意笑道。

    [是。有五月又八天了。]从她当上丞相那日开始,便将他调离了身边。

    她没错过他话中淡淡的委屈,只是佯做不知,[有这么久了?呵呵,墨轩啊,没有你在身边,我还真是很不习惯呢。]

    他因她这句话而雀跃起来,目光却随即瞥到沉默立在一旁的少泱,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嘴边不禁浮现一丝苦笑,他怎么这么傻呢,她不过是一句戏言,他却总是当了真。

    [大人今日找属下来,所谓何事?]他该聪明点的,她不会无事寻他叙旧。

    大漠莞尔一笑,[墨轩果然了解我啊。]

    她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到桌上,葱玉般的指头轻抚,一径淡淡调笑口吻,[墨轩可认识这个?]

    [认得,这是打火石,从西域流进用来打火的石头。]他面色平静,顿了顿又道,[是我做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大漠深深看他一眼,[你为何要如此?]

    [大人明白的。]他仍是平静道。

    [我不明白!]她忽然拍桌震怒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引裴映雷兄弟去密室!为什么要把我与皇上的约定告诉长河!为什么要蓄意谋杀裴映风!]

    她……果然都知道了。

    他忽然仰天一阵狂笑,笑得泪水飞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的癫狂至极,笑毕,喉间撕痛,以手掩过竟是一掌鲜红!

    [大人,你当真不明白么?]他低低地笑,[是,你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呢?]

    那日,是他站在仆役市场的第二十天。阳光很暖和他的心却很冷。他因为身材瘦小一直都没人要,贩主说若再没人买便要把他抛下。然后,那个一身红衣的少女便站在了他面前。当她伸手扶起他时,当她说“我就要你了”时,她的笑容是那样骄傲而夺目,仿佛掌控了全世界。

    从那以后,他的生命便只为了一个意义而存在。

    [你怎么会明白呢……]他喃喃道。那种付出了所有却仍然无力保存的痛,有谁会明白呢。

    [墨轩,你太让我失望了。]她冷冷看他,良久,终是一声长叹。

    她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他却不知珍惜。从浩烟门回来,她便觉得不对劲,她明明让他引开浩烟门人,为何裴映雷兄弟却正巧会出现在密室?长河一直不知道她与风见澈的交易,为何会忽然去自首?他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他的心思算计又如何能瞒得过她。查出真相后,她并未忍心追究,只是将他调离身边,便是不想他一错再错。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到底。

    [墨轩,京师已不能再留你了。你即日便自行离去吧。]

    他闻言惊诧瞪她,眸中是难以置信与深深的绝望。

    [你为了他,要赶我出京城?!]八年的情谊,生死相伴,却抵不过一个相识不到一年的男子?!

    [你一错再错,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任何人胆敢伤他,只有死路一条。]对他,已经算破例了。

    言下之意是,今日幸好是裴映风无事,若是裴映风有事,她便一定会要自己的命了?

    [好,好,好……]他忽然低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大人,你当真不改变主意了?]他看着她道,眼中是一望无际的茫然。

    大漠狠心转过头去。

    [好,好……]他仍是低声道好,涣散的目光落在她冷酷的侧脸上,仿佛回到了阴雨迷蒙的那日,桐王府前的那条大街上,她微笑道,“墨轩啊墨轩,你凡事都想得这么妥当,将来万一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当时他怎么说,他是斩钉截铁道,“属下愿一生追随大人!”

    那样的誓言,原以为会是永久的啊,如今,她却不要他的追随了……那么,他留着一生,又有何用?!

    他唇畔微扯,手忽然伸到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直直向心脏刺去!

    大漠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见墨轩直直倒下,少泱已立在他身旁。

    [大人。点了他的昏|岤。]他平淡道,把匕首丢到地上,[但他醒来后,应该还会寻死。]随身带把匕首,这人怀着什么心可想而知。

    还会寻死么……大漠慢慢蹲下,凝视着墨轩昏睡中的脸,他其实长得不错,浓眉大眼五官俊朗,她有多久没有认真地看他一眼了?

    他似乎总是穿紫衣的,记忆中仿佛有少女清脆的嗓音曾说过他穿紫衣很好看……连她自己的记忆都已模糊,他却一直记着么?

    八年的时光,他成长为高大能干的男人,内心里却还是当年那个小男孩,自卑敏感又脆弱。他的世界,是她一手构建的,如今却又被她亲手摧毁了,也难怪他会这么偏激。

    大漠轻叹口气,[少泱,你觉得墨轩的办事能力如何?]

    冷冷的贴身侍卫简洁答道,[强。]

    大漠闻言微露笑意,他是她栽培起来的,她怎么会不了解他。他做事向来最仔细。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大意到把打火石这样的证据丢在现场的草地上?还有,他明知道裴映风功力深厚,练武之人又警觉性甚高,该知道就这样放火是伤不到他的。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还是单纯想求个解脱,或者是,试探看看裴映风是不是她的底限?

    其实,事到如今,答案是什么早已经不重要了——

    [你把他送到天水庄去吧。那里是个好地方,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等他醒来,把这个令牌交给他,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出外历练三年。若三年后,他还是想回京城,到时候我亲自去接他。]

    他过了这么多年以她为中心的生活,是该出去看看了。外面的天空那般辽阔,一定能让他找到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系姻缘(五)

    [我要跟你谈谈。]她站在六扇门的厅口,直接这样说道。

    寒师兄口中的烧饼掉了下来。

    [好。]初时的惊讶过后,裴映风温温笑道。虽然不知道她躲了他这么多日,为何会突然来找他。但她愿意谈,便是好事。

    他随她出了门,站在院子里。

    [小漠,要谈什么?]

    她转过脸来面对着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裴映风,你回浩烟门吧!]

    他微讶,耐心问道,[为什么?]他很想知道她心里的结在什么地方。

    [因为我不想你将来后悔。]她认真道。

    昨天她想了一夜,若不是她总是对墨轩暧昧不明,总是故意忽略他的感情,他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所以,她决定不再逃避,想跟裴映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你人品武功皆出众,又贵为浩烟门主,不,是武林盟主。有似锦的前程,又何必为了我放弃这一切?]在这京城内,他空有满身武艺,医术再高明也只不过一介布衣。

    他淡淡笑道,[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从未放在心上。我本就不喜欢江湖上打打杀杀的生活,更乐意做个平凡的大夫,行善救人,过平静的日子。更何况,]他眉目弯弯,眼神分外温柔,[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后悔呢?]

    [你一定会后悔的。]她还是那句话,[就算你不在乎名利地位,可是浩烟门是老门主和你爹娘交给你的责任,你现在放弃它,总有一日会后悔。]

    [不会的。大哥比我更适合做门主,浩烟门在他当家后,会越来越好。我又怎么会后悔呢?]

    他再温柔解释,她仍是摇头道,[你现在说不后悔,到了将来一定会后悔。到时候你就会怪我当初误了你。]她在京师当差多年,年少时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要在一起年老时却互相指责甚至反目成仇的怨偶见得还少吗?与其到时候反目成仇,倒不如现在就不要在一起。

    他半晌无语,现在他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问题就是她一口咬定他“将来一定会后悔”,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她固执得像头牛。

    [我不要你迁就我,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你听我的话,回浩烟门吧!]她说完这句,转身欲走。

    [等等!]裴映风抓住她手臂,他脸色泛红,也略微有些生气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可她不能就这样判了他薄情的罪名啊。他喜欢她,便一生一世不会后悔。

    她抬眸看他半晌,苦笑一下,[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我常常会想,你到底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落日多一点?若是当日落日的选择不是江夕然,事情会变成怎样?映风,我跟落日,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是你!她是她!我从来没拿你代替过她!]他急道,有些生气她会这么想又怕她真的误会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总是会不停地拿自己跟落日比较。映风,你越是为我放弃很多我就越是怕,怕有一日你发现根本不值得。]

    [你跟她是不一样的。]他肯定道,心疼她茫然的样子,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一面,一个有些自卑有些脆弱的大漠。

    [刚见到落日时,我确实是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那样一个少女,眉间总是淡淡忧愁凝结,让人不禁想去靠近她温暖她,[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要她呵,聪慧狡黠又活泼,还有些小小的娇气,虽然老是欺负他,可是有她在身边,生活总是五光十色,开开心心。只是开始时的他被初始的爱恋蒙住了双目,才会一直逃避。

    [你一定会后悔的。]他的话再让他感动,她仍是那句老话,挡回了他脉脉深情,他瞪着她,真想敲开那个榆木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那日在浩烟门,你其实是故意的吧?]没办法,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了。

    [你向来冰雪聪明怎么会听不懂我的暗示?你是故意刺激我大哥给你服下忘尘丸!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希望听她亲口说出来。

    听他提起旧事,她怅然若失,[我想赌一把的。若能服下忘尘丸便可以忘记我的责任,不顾一切地跟你在一起,这样真的很自私对不对?]果然,太自私的想法连上天都不会成全啊。

    [是有些自私,但我很感动。小漠,你为了我肯放弃权利地位和责任,甚至能过往都可以不要,可会后悔?]

    见她摇头,他循循善诱道,[那我为了你,也不会后悔。]他爱她的心,与她爱他的是一样的啊。

    她却还是摇头,几乎快逼疯了他。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小漠,告诉我。]

    [别再说了。你回浩烟门吧!]她忽然一把推开他,转身大步离开。

    裴映风站在原处,颓然看着她的背影。他没有去追,追上了,也不知道再拿什么理由去说服她。

    [她啊,从小就是个倔脾气。]

    裴映风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寒师兄,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问出心中猜测。

    寒天走到面前,深深看他一眼,[小漠有绝世容颜,你知道吧?]

    [是。]

    [但她向来都以白粉遮掩,不想让人瞧见她的样子。因为,她的容貌曾为她带来灭门之祸。]

    [灭门之祸?!]裴映风诧异道。

    [她本是出身于普通农家,一出世就容貌惊人,当时曾有位化缘的大师路过,点出她会为家人带来灾祸,要将她带往佛门清修之地。她爹娘舍不得,仍是将她留下。后来,她十岁那年,当地一个地绅看中她容貌,要买她入门。她爹娘不肯,地绅带人强抢,正好当时师父路过,救下了她,她爹娘却都重伤不治。她爹临死前最后说的一句话便是后悔当日没听大师所言……]

    [她入门后,总是要事事比人强,师父说她是心中有了阴影,总想着要去选择别人,害怕被人选择。]

    [她更怕的是,别人选择了她后又后悔。]裴映风轻叹一声道。她的热情主动原来也不全是天性使然。

    [唉,小漠的这种畏惧已根深蒂固,要想改变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啊。]寒天同情地拍拍他的肩道,[要想早些抱得美人归,可得使点非常手段。]

    他话未说完,裴映风忽然脸色突变,面上一片煞白,手捂着胸口直直跪到地上。

    [裴兄!你怎么了!]寒天吓了一跳,忙蹲下扶他。

    [我……我……身……上……的寒毒……发……作……了……]他咬牙道,额上冷汗涔涔,似是痛苦至极。

    耳边隐约有低低的呢喃声,他的意识慢慢被拉近。裴映风有些吃力地张开眼,正望进床边人焦虑的眸中。

    [映风!]她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扑到床上抱住他,小脸上还有泪痕,出口的声也带着哽咽,[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乖,不哭了,我没事的。]他温和地笑,安慰地轻抚她秀发,柔声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你昏迷一天一夜了!]她抬起泪汪汪的眸看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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