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勾起,牵出一丝苦笑,大漠的手慢慢摸上颈,刚才那一剑,还真是心有余悸啊。
其实,她这个人,真的,没什么,好奇心,的。
交代?大人,要交代什么?
随你。重要的是要替我牵制住裴家所有人。
是。要多久呢大人?
半个时辰足够了。
是。属下明白了。大人……你自己小心。
我知道。你也是,一切小心。
一切小心。
墨轩成功地帮她拖住了裴家人,她的行动也是进行得相当顺利。先是在裴映风房间的枕头下找到钥匙,然后在花园里的兰花丛中发现密室入口。再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来了。
大漠点亮手里的火折子,光亮驱散屋中黑暗。可以看清楚密室不大,收拾得很整齐。里边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
她慢慢走到床前,手里的火照亮床上人的脸——
是张皱纹密布,苍老干瘪的脸。
他睡着,面上笑容安详和蔼。
大漠静默着,良久,轻叹口气。
她未见过他,却已知他是谁。
他的五官轮廓,原来竟还是有着那个人的影子呢。只是,那个人,又是为何要如此?
她一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所以没有察觉到,火折子投影在墙上的,身后一个慢慢向她接近的身影,等到发现,已是不及——
架在脖上的剑冰凉透心,入耳的声也不比剑仞暖上几分,
[你都知道了?]
[是。]他用的是质问,她答的却甚为肯定。
[我什么都知道了。裴老门主根本没有死,他只是被裴映风所害,昏迷不醒。]
身后人半晌无语。
她其实原本并无十分把握,他的沉默却正印证了她的猜测。
[他为何要如此?裴老爷子向来器重他,浩烟门主的位子迟早要传给他,他就连再几年都等不及吗!]
[不是!]身后人受不了她出口相激,连一贯的冷漠都失了,急急否定叫道,[阿风不是觊觎浩烟门主的位子!他是逼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哦?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让他亲自告诉我好了!裴映风!你当什么缩头乌龟!怎么!敢做不敢当啊!你是没有颜面见我,还是没有颜面见裴老爷子?!]
裴映雷闻言愣了下,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密室口。大石的阴影后,清瘦男子慢慢走出,白衣胜雪,润如玉,雅如莲。
咫尺天涯(二)
[阿风?你怎么来了!]浓眉蹙起,他在这时候来,有很多事便不方便了。
裴映风未回答他,只是一步步走到那女子面前,她昂首接受他的注视,往昔笑意盈盈的眼中如今却只见防备疏离。
身在咫尺,心,却是天涯。
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脖子,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看她半晌艰难开口道,[我若解释,你肯听吗?]
[阿风!别跟她废话了!她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就留她不得!]
[大哥!不要!]眼看剑仞即落,救她已是不及,他焦急之中竟是以五指握剑,硬生生挡住他的杀势!
[阿风!]
鲜血染红剑锋,以身相挡的人是一脸执意相护的坚决,他不喊疼,裴映雷却是心中不忍,颓然收势,仰天长叹一声,[罢了!阿风,你既不要她死,大哥允你便是。]
[多谢大哥。]
[只是,留她性命可以,今日之事却万万不能留她记忆。]
他话一出,裴映风不禁愣住,[大哥!]难道他要——
心中猜想之际,裴映雷已从怀中摸出一枚绿色药丸,递到他面前,裴映风半晌未伸手去接,面上神色只是怔忡。
[阿风,把这忘尘丸给她服下。]
忘尘丸!传说中裴家秘制能使人忘却一切的药丸?难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药丸存在?
大漠心中万分惊讶。
裴映风不接,裴映雷亦是不收,两人就那样僵持着。
[死,药,选一。]裴映雷的固执,她见识过。裴映风想必比她更清楚,他终是接过药丸,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不舍,痛苦,迟疑,无可奈何,甚至还有,隐忍的爱。
从他黑眸中读出的讯息,让她在心中默默微笑起来,这样,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四目相对,他们靠得如此之近,就能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数月前那个月圆之夜,他们也曾靠得这般近,温柔的月光,蛊惑人心的吻,甜蜜的相依的激烈跳跃的两颗心。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呢?
温润的触感在脸上游移,她只能无力地盍上璀璨星眸,心暖得都快化成水了,该如何面对他首次用心的靠近?
[漠,你愿意听我说么?]
心中纵有千万个声呐喊着愿意,优美的唇饶是紧闭,勾出一个固执拒绝的弧线。
[好,你不拒绝,我就当你愿意喽。]他淡淡调笑的口气引来她恼怒的一瞪,他温温笑,笑容中有掩不住的苦涩。
[自从爹娘死后,爷爷就变了。他把爹娘的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一心要研制出比销蚀散更厉害的毒药。三年前的一天,他忽然高兴地告诉我,他已经研究出了威力更胜销蚀散十倍的药方,销蚀散本身就是阴毒无比,比它更强十倍的毒药简直令人难以想象。我偷看到他的药方,竟是要以人肉为药引!这根本是天理不容啊。我跟大哥本想劝他罢手,可他早已鬼迷心窍了,根本听不进去!情急之下我们跟他打了起来,我一时失手,重伤了他……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们对外慌称爷爷已过世,其实一直将他囚禁在此。]
[我真的是无心的。你信我吗?]
大漠慢慢抬起眸,对上裴映风眼中满溢的乞求。他身后,另一双眸一直冷冷紧盯着她。
她知道,他乞求的是什么,不是她的信任,而是一份承诺,她信他便不会揭穿这件事的承诺。这份承诺,可保他,亦可保她。
可惜,这份承诺,她不想给。
[本大人做事从来不喜欢听信无根据的人言。我相信的只有证据。]
多么正义凛然的一句话啊,一下子煞白了裴映风的脸,一下子把自己推到了——他的对立面。
[哼,既然如此,阿风!还不快给她喂药!]
[大哥,我……]该怎么做呢?!她向来聪明,为何在这紧要关头竟听不懂他的暗示!
[你还在婆妈什么!你忘记爹和大娘是怎么死的吗!他们是为了守卫浩烟门而死!你忘记你答应过爷爷什么吗!你答应他要重振浩烟门!眼看武林大会在即,天水庄主身亡,擎天堡退出参选,武林三大家只剩我浩烟门,盟主的位置唾手可得!你要在这个时候为了儿女私情置浩烟门不顾,置你的责任不顾,让自己身败名裂,让浩烟门沦为武林中人的笑柄吗!]
他的话深深刺激了裴映风,拿药丸的手扬起,对上她冰样凝眸,却又僵在半空中。
真的要下手吗?失了记忆,她可会失了古怪灵动,嬉笑怒骂的性子?她可还是她,那个总是逗他闹他却偏生让他放不下的女子?那么些个生死与共,温润岁月是否就此随风逝去再不存在?
到底该如何是好……
[小心裴映云母子。]她忽然道。
嘎?他为她突如其来的话一怔。
[裴映雷并未名正言顺地入裴家。你若出事,裴家顺位的继承人便是裴映云。]
见他犹是一脸懵懂,她索性挑明了说,[有人夜夜潜入我房中,存心引我来花园。那人,便是裴映云。]她昨夜在屋中点燃的记忆香,今早果然在裴映云身中闻到。连续想来,一切其实并不难懂,裴映云母子不知是怎么的发现了这个秘密,便想借武林大会之际除去裴映风。先是一个故意中毒确保六扇门会派人前来浩烟门,再由另一个三番两次将六扇门的人引去花园,希望借六扇门人的手揭露这件事。
[云弟?!怎么会呢!]裴映风诧异道。
[哼!我早料到他有鬼!]从那天他将大漠带到禁地去就知他不对劲了!
见裴映风仍是一脸将信将疑,大漠微微一笑,她原本也没指望他会相信。他这个人啊,不是笨却太善良,恐怕永远都明白不了名利权位对人心的腐蚀作用之大。无妨,她的本意便是说给裴映雷听,他日若她不在身边,会真心保护他的,也只有他了。
话虽如此,脑中仍是不由自主浮现初初见面药王谷那次,
她扬着脸问他为何信她,当时那俊逸男子笑得潇洒,漠姑娘是阵法高人,若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其实,其实她是多么希望他会说,因为是你说,所以我信。
大漠垂下眼,适时掩去眸中落寞。
面前的男子,却是跟她一样陷入了回忆里。
裴映风!你听好了!后面的走法是,左三右六前六左二右八前七左四右三前十一,然后照此循环!你记住了没!
以后你去哪里都要亲自跟我交代,听见没啊!
漠姑娘你跟萧侍卫是什么关系?
就,就上下级的关系!还能有什么关系?
还有月色下呢喃入心的那句“对不起”……这女子,刁蛮任性又狡猾,对他,却是一直以真心相待啊。
[阿风!你还愣在那里干吗!快动手啊!]
催促声入耳,黑眸流转,他的心中瞬间下了最后的决定。
裴映风看着大漠,拿药丸的手慢慢抬起。
她将他眼中的坚定看入自己眼里,片刻后便感觉到药丸冰凉的触感到了自己唇边。
过去的就要又过去了。她终是微笑,心中如此想。
一切就要有个新的开始了。这次,他绝不负她。
他心中这样想道。
两人对视着,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谁?!]裴映雷忽然转头一声低斥!
一道黑影冲出,大漠猛的被一股力量拉过去,黑影的轻功甚好,待得众人反应过来,他和大漠已到了密室口。
看清来人,裴映风和大漠皆面露讶色。
[你是谁?]裴映雷冷冷道。看得出来人武功不弱,轻功更是绝顶。
落日不答他,反手拉了拉大漠,[走吧!]
大漠点头,转身的瞬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密室中的白色身影,他面对着她,面容却隐在黑暗中,看不出面上情绪。
咫尺,天涯。
收敛眸中最后一丝留恋,她回头拉起落日,[走!]
咫尺天涯(三)
落日,你怎会在此?
大漠,京师出大事了!长河去宗人府投案了!
什么?!
吁——
吁——
两匹骏马急急在城门前停下,早就等在城下的年轻男子见到来人连忙上前行礼,[安东见过两位大人。]
[李大人客气了!]识得来人是御前侍卫总管,落日忙翻身下马,还礼作揖。
[李大人!现在情况如何!]大漠人不及下马便着急追问。
李总管闻言面现为难之色。
落日大漠见他神情心皆是往下一沉。
[李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其实皇上命下官守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两位大人,目前的情势对长河大人相当不利。长河大人对于行刺皇上一事是供认不讳,皇上又不可公开袒护,此事经过宗人府调查,已是证据确凿。现在就差……就差最后定罪了!]
他所言虽是在两人意料之中,大漠和落日却还是同时脸色剧变!刺杀皇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长河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李大人,皇上可还有什么话私下交代?]落日先冷静下来问道,现在唯一能救长河的也只有皇上了!
[皇上要下官邀两位大人进宫面谈——]
李大人话未说完,旁边一直沉默的大漠忽然勒紧缰绳一个急转身策马离去!
[漠大人!]见她纵马入了城,李安东只能站在原处徒劳地唤!这下如何是好?!他可是奉了圣上旨意来接她们入宫的!现下是要害他抗旨吗!
落日将他焦虑神色尽收眼底,抱拳快速道,[李大人,烦请禀谢圣恩,落日今晚定和大漠一道进宫面圣!]言罢一个纵身上马,马声嘶扬,已是绝尘而去。
目标——宗人府。
“啪!”
清脆的响声,骇得刚进门的落日是一震。
见大漠再次扬手,落日忙上前一步拦她,[大漠!你这是做什么!]
大漠不看她,只冷冷道,[这是她欠我的!当日我为了救她挨了寒师兄一耳光,如今她既要死了,难道不该还吗!]
[是。该还。]一直低垂着头的人忽然抬眸看她,右边脸上赫然五个鲜红指印,[我欠你的,又何止是一耳光?!]
[行了!大漠,现在不是追究过错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长河出去——]
[救什么救!她自己要死,难道还能拦着她不成!]
[大漠!大漠!]
拦不住负气离去的身影,落日无奈转头,对着牢中的人。只不过是数日未见,她竟憔悴至此——落日轻叹一声,手指抚上她红肿面颊,[你这又是何苦呢?]
长河看着她,笑容苦涩,[大漠看来很生气。]从未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你既知她会生气,为何还要这么做?]长河是众师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们向来都最疼她。知她来宗人府投案,寒师兄气得当场口吐鲜血,也难怪大漠会发那么大火。
长河转过身,慢慢踱到窗边,背对着她一径沉默着。
[落日,你可知心死的感觉?]半晌,她缓缓道。
心已死,要身何用。
[若能换得大漠一生幸福,这具行尸走肉,便拿去也罢。]
是夜,御书房。
[微臣恳请皇上成全。]甫入门的两人,一见龙椅上人便齐齐下跪。
当今圣上,风见澈,忙起身相迎,[两位爱卿,请起。]亲自以手搀扶,显示了十足的重视。
[皇上若不答应微臣,微臣便长跪不起!]
浓眉闻言挑起,眉宇间的贵气一览无疑,有意思!敢威胁天子,当今世上恐也只有她大漠一人了!
[漠爱卿可是有了什么搭救长河爱卿的好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落日看大漠一眼,替她答道,[回禀皇上,微臣与大漠商量后,觉得目前可行只有一计,此计可称为瞒天过海。]
[哦?如何个瞒法?]
[皇上有所不知,大漠擅长易容术,把一个人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所以我们便想若能从死牢中提出一人,让他在行刑时代替长河,如此便可保长河性命了!]
风见澈惊讶笑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神奇之事?]能把一人扮成另一人?![可是就算你们成功了,从此以后长河爱卿也等于是死人,她再不能在人前露面,终生不可返回京师。如此可好?]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落日无奈轻叹,[微臣已飞鸽传书给孤烟,一旦长河获救便将她送往边塞草原,先与孤烟同住。]
风见澈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至少能保全性命,其他的可以再说。]
[还望皇上成全。]若没有皇上的口喻,她们无法自由进出天牢。
风见澈沉吟片刻浅笑,[朕是可以应允你们。不过——]探询的目光落在大漠身上,出口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得要漠卿家先应允朕一件事才行。]
[微臣心意,一如既往。]半月前为了长河的命允他为后,如今同样是为长河一命,她的决定断然不会变。
[朕说的是另一件事。]
她抬眸,微露诧异,[皇上请讲。]
[朕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朕三个问题。绝不许有任何欺瞒。]
[好。]她立即应承,答得爽快。
风见澈看着她,目光难得严厉,[你既已答应朕,若是不能诚实以对,朕绝不轻饶。]
[微臣明白。]
[好。第一个问题,朕问你,六皇兄的叛乱,你可曾参与?]
问题一出,屋内立刻静得吓人。
饶是向来冷静如落日也骇得神色一变,叛乱!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师兄弟一直是奉命守卫皇朝,大漠是怎么跟叛乱扯上关系的?不过以她的个性看来,这天下也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大漠心下也是百转千回,不说,说,要说多少。他既敢这样问,手头是否已握有证据?
[漠卿家,朕等着你的回答呢!]泛冷的声已见不悦。
[是。微臣确实参与。]心一横,索性赌上一把,赌他的不忍,赌他的顾全大局。
[参与了多少?]他一语切中核心,若说她只是同谋,他断断不信。
[全程参与。是微臣鼓动六皇子造反,也是微臣为他招兵买马,出谋划策。]他想听的,无非就是这个。
[换句话说,漠爱卿其实是——主谋。]风见澈冷笑一声道。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那样狠,听得落日心中一阵凉。
咫尺天涯(四)
[是,微臣确是主谋。]有人已是面色阴沉得可怕,偏还有人敢不怕死地再重复一遍。她平静的声听在风见澈耳里却是跟挑衅无异。
[南玄漠!你就吃定了朕不会定你的罪吗!]重重一拳击向桌面,龙颜终于大怒!
[微臣不敢。不过微臣以为圣上英明必定能够体谅微臣的苦衷。]
苦衷?!凤眸中怒火熊熊,额上青筋条条暴出!她就是仗着这个苦衷便可以把天家人玩弄于鼓掌中么!该死的!她到底置皇家尊严于何处!置国法理规于何处!
偏生——他还真的不得不顾及她的苦衷!
风见澈以手抚胸,颓然在椅上坐下,静息了许久青紫交接的脸色才平复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大漠的眼异样冰冷,[朕再问你,七皇兄的事可与你有关?]
[是。]她答得毫不迟疑,[是微臣以他妻儿的命相要挟,逼他——造反。]
[你!]伸出的手指颤抖着,几乎快戳到她脸!虽然已隐约猜到事实始末,但听她这样干脆的承认,面无愧色的承认,他仍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出口的声悲怆异常,[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六皇兄是早有谋反之心,她鼓动他造反还情有可原,可是七皇兄,他向来与世无争宽厚仁慈的七哥啊!若不是他执意相护,七哥早已人头落地了!
[长幼有序,七皇子若不除,皇上如何登基为帝?]
风见澈瞪着她,[你如此处心积虑,只是要助朕当上皇帝?]
[是。]
[那么朕告诉你!这个皇帝朕本就不稀罕当!]他自幼随舅舅在边塞出征,便是不喜欢宫中的繁文缛节。当初若不是形势所迫,他根本不想当皇帝!而她,竟然还为了助他为帝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风云变色,西天见曦。皇上为帝,是天命所归。]正是当日读出天机,她才一路相助,先是鼓动六皇子造反,给他一个入京的理由,顺道除去太子和六皇子,再是助他平定叛乱,夺下京师,最后替他扫平称帝路上最后的障碍。她所做的,明里暗里,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太多。
风见澈口中逸出一声冷哼,[怎么漠卿家也信这些天命之说么!那你怎么就没算出这个皇位,不光是朕不乐意坐,朕的七皇兄更不乐意坐!]七皇兄生性淡泊,当年便早有归隐之意,若不是父皇执意相留,他早就归隐山林了。如此之人,又怎么会有争帝位之心?
[七皇子不愿为帝,七皇妃不一定不愿意,丞相大人不一定不愿意,满朝文武不一定不愿意。]七皇子娶的是前丞相大人的千金,所牵涉的人脉甚广。纵他不愿为帝,恐怕情势也强过人。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风见澈沉默半晌,终究是轻叹口气道,[算了。这事就此作罢,从今往后谁也莫要再提了。]她是胆大包天,可所作所为皆是为他所想。就算罚了她,事情也再回不到当初。新朝根基未定,又如何经得起再掀风波?
[是。]下跪领旨的两人,齐齐舒了口气。
对大漠而言,虽一早考虑到他的顾虑,但她这次做的实在太过火,倘若真激怒了风见澈,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幸好他现在这样说,就代表了他跟她一样,也存心瞒过此事。
[漠爱卿,朕的问题已问了两个,你答得也算诚实。最后一个问题,朕暂时还未想到。就先留着,日后,朕再问你。]
[是。]嘴上答应得恭顺,心中却是暗骂,这只老狐狸,还留这一手!看来以后她行事可得加倍小心才是。
风见澈促狭地笑,右手伸出,皙长的指头拖起她下颚,凤眸映入她眼中虚假的谦恭。
[朕知道,你一直无意嫁朕,好,现在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黑眸闻言猛睁,错愕地——瞪着他。
[朕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来说服朕。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只要能说服朕就好。]他笑,轻易许下承诺。
她心中被这突然的惊喜充满,眸光却渐现迟疑,[皇上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爱卿放心。君无戏言。]微严肃的语气,给了她更确切的承诺。
她站起身,退后一步,眼波流转中已隐约猜出他心中打算,于是放心展颜笑道,[微臣不需要一柱香这么久。皇上只需给微臣三句话的时间。]
[微臣十岁入师门,十一观星相掌数术,十二熟读兵书,十三精易容,十四列阵天下无双,十五入朝堂掌京师重权,迄今已有五年之久。皇上若执意要微臣为后,微臣所学便皆付诸东流,此为可惜。况且——]她话语一顿,眼光直直看向风见澈,眸中傲气迫人,摄得他也是一凛,
[新朝根基未定,正是用人之际,放眼满朝文武,论才学,论智谋,论胆色,论忠心,有谁能出微臣左右?微臣敢说,当今世上能辅佐圣上之人——舍,我,其,谁。]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余音震耳,久久在堂前萦绕不散。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风见澈与大漠对视着,她面色微噤,瞳眸晶亮,如映入满天星斗般耀眼。
他蓦的笑起来,[好,好一个“舍我其谁”!这个理由,]凝视着她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激赏,[朕喜欢。]
[多谢皇上成全。]大漠忙跪下,不失时机道。
[爱卿谢什么?]眉眼眯起,似笑非笑。
[谢皇上给微臣继续效命的机会。微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恭敬答。
风见澈大笑出声,神色十足的愉悦,他与她,似乎总是心照不宣啊。
[爱卿请起。]半晌,他止住笑,伸手相扶,[爱卿既答应辅佐朕,那就不是一时片刻的事了。可考虑清楚了?]
[是。微臣必定——誓死效忠。]听明白他话中深意,她对上他含笑的眼,郑重给出承诺。
[好!从今往后我们就君臣一心,共建皇朝!]
得到她的承诺,他不禁开怀而笑。那次助他登帝后,她只接受了“护国功臣”的虚名,他几次要给她实权,她都借故推委。他便知她无心朝政了。可是这样一个女子,运筹帷幄,胆色过人,却又总是闲懒散漫,漫不经心,一日较一日吸引他。他偏偏不愿放手。
他原是想要留她在身边为后,可是越见识她的手段与胆色,便越舍不得埋没了她。越有些喜欢她,便越不愿只收她在枕边做个暖床人。她是他骄傲的朱雀,需要展翅翱翔的天地,后宫虽大,却只会折了她的翼。他不舍啊!
与其如此,倒不如索性任她为臣。他知她无意从仕,但放她自由,他做不到。至少,他可以给她一展所长的天地,只希望,她可以长伴身侧。
不过,心中始终有丝惆怅——
[漠爱卿,若有一日,你愿意嫁朕,朕始终等你。]
大漠闻言抬眸,神色微讶。
风见澈温温一笑,[你放心,朕此言无他意。朕只是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朕更适合你了。]
他眼中淡淡的遗憾几乎感染了她,她只能无言而笑。
是,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也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她。他们是如此相似,聪明又骄傲。只是,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无奈,适合的,不一定是喜欢的。喜欢的,又不一定适合。
他这么出色,她偏生却不喜欢。喜欢的,却注定了不能在一起。
咫尺天涯(五)
两个月后。京师醉仙楼。
靠窗位子的白衣女子,从一大早就坐着了。点了一壶茉莉花茶,慢慢地饮。
她容颜清秀,柳眉淡眸,面上一径浅淡微笑。只是乌亮的长发在脑后盘成髻,作了已婚妇人的打扮。
她似乎是在等人。不过,从清晨等到日中,她等的人还未到。
楼内的人来来去去,到了晌午时分,只剩零星几位,白衣女子饶是端着茶杯细细饮,等了这许久也未见不耐之色,眉宇间始终淡漠安详。
楼梯忽然咯吱作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火红的衣衫映入人眼,急惊风般掠到窗边桌旁。
白衣女子抬起头来,尚未及绽出一抹完整的笑容,已被人一把拉起,在桌边转了个大圈。
[哇哇哇!真的很不一样了哎!]红衣的女子夸张大叫。
落日闻言轻笑,清秀眉目挑起,故意逗她道,[哪里不一样了?]
大漠呵呵一笑,拉她对面坐下,[抱歉,害你久等了。]
落日倒杯水递给她,似是调笑口气道,[你就只有这么一个道歉么?]
大漠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出口的声仍有些气喘,[不止不止,我当然还欠了一个道歉!抱歉,前段时间实在太忙了……]刚受封为相的那段日子,她是日也忙夜也忙,忙得废寝忘食,忙得连落日的婚礼都没有时间参加……
看尽她眼中深深的歉意,落日拍拍她,笑道,[好了,我跟你说着玩儿的呢。怎么样,这个丞相当得还顺利吧?]
大漠笑笑,[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我。]她语气仍是一贯的轻狂,眉间却隐约现出倦意。
落日看着她,半晌无语。
[怎么了?]大漠笑问。
[大漠,你……]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换了句道,[你真的很忙吧?]
[是啊。简直忙死了!礼部刑部户部工部兵部,大事事事要亲定,前一段时间刚举行完祭祀大典,国家的新法也要尽快裁定,还有……]
大漠滔滔不绝地说着,映入落日眼中的,却只有她掩不住的倦容。是,表面上看大漠与往常无异,她仍是谈笑风生,可是——其实不一样了。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大漠,明明神色困倦却偏要强打精神。
她所认识的大漠,向来是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啊。
她知道她忙,忙到没有时间来参加她的婚礼,她不怪她。只是——
“落日,你来看看大漠。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寒师兄劝不动大漠,才飞鸽传书让她来京城,结果,她果然也被这样的大漠骇了一跳,
[皇上既然如此看重我,我绝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这样的话……落日不禁苦笑,不要说是她,恐怕大漠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吧?
鞠躬尽瘁这种事从来不会发生在大漠身上,她只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轻松。就算皇上把再繁重的任务交给她,她也绝对有办法推脱开去。
更何况,皇上对大漠有情,又怎忍心见她如此操劳?
唉——她让自己忙成这样,到底在借机逃避什么呢?
落日伸手按住眉头,说不是,不说又不是。当真是,左右为难。
[对了,你还没用午膳吧?我让这里的师傅——]
[大漠!]见她要起身,落日连忙按住她。
[怎么了?]
迎上她探询的目光,落日暗暗下了决心,[大漠,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啊,等吃完再说吧。]大漠笑道,落日认真的表情让她心中一凛,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地想逃避。
[就让我说完吧。]她怕待会儿她又说不出口了。
[好,你说。]大漠坐下,面上笑容如昔。心中却忐忑得厉害。
[映风来参加了我的婚礼,他现在已经是,武林盟主了。]
果然是——关于裴映风的。
[哦?那可真要恭喜他了!]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那日裴映雷吼裴映风的话——
“眼看武林大会在即,天水庄主身亡,擎天堡退出参选,武林三大家只剩我浩烟门,盟主的位置唾手可得!你要在这个时候为了儿女私情置浩烟门不顾,置你的责任不顾,让自己身败名裂,让浩烟门沦为武林中人的笑柄吗!”
他终于是完成了他的使命,当上了武林盟主,也重振了浩烟门的威名。
其实,那一日,他本身的选择也是——浩烟门。
被放弃的是——她。
用力一摇头,她把记忆抛出脑后,还想这些干什么呢,不是已经决定了,再也不想了。
是,再也不想了。
[落日,下次遇到他,你可要代我恭喜他啊。有个当武林盟主的朋友,连我也觉得面上有光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是就这样说着说着。
[大漠……]看着对面人恍惚的样子落日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可是,不说又不行……现在的大漠像寒师兄所言,非得下贴猛药才行,她终于一狠心,[大漠,映风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呼——总算说出来了。
大漠闻言神色一僵,面目迅速惨白,静默半晌,她竟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颤声道,[是吗?是谁家的小姐啊?]
[是……是慕容世家的六小姐慕容如玉。]
慕容世家……一听就是个武林大家,慕容如玉……一听就是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好,很好,跟他这个武林盟主真的很配啊!
她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刻意忽略心头的抽痛,[那要替我祝贺他双喜临门了!]
[大漠!你听我说!映风其实一点也不想娶那个慕容小姐的!]落日抓住她手急道。
[你怎么知道?]大漠冷冷道。
[我……]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慕容小姐,所以裴映风当然不会想娶了!这只不过是寒师兄想出来刺激大漠的点子,她又不能说穿……[我是听映风说的啊,他私下告诉我的。]
[哦。]他连这种事都肯和落日说。——他当然一点都不想娶那个慕容小姐了,因为他想娶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大漠!你现在去浩烟门还来得及!只要映风——]
[不必了。]她打断她。
耶?!这个激将法好象不管用啊![大漠,你听我说——]
[落日!你听我说!]大漠突然反按住她的手,[真的不必了。]
她一脸的倦色让落日住了口。
[落日,现在的问题,不是他要娶谁,不是他喜欢谁,不是我与皇上的约定,也不是我还怪不怪他。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吗?]
落日摇头。
大漠撇撇嘴,唇齿间有些涩涩的味道,
[浩烟门是裴家交给他的责任,京师是师傅托付给我的重任,他无法放下裴家,我亦不能再背离皇上,其实,我们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便隔着江湖与朝堂。永远,都无法跨越。]
曾经她也曾任性地想要放弃一切跟随他,可是,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短暂相交,就算再努力想在一起,也还是必须回到各自的世界里,面对各自的责任。如今,他是武林盟主,她是皇朝丞相。这样,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她又何必,再强求什么。
系姻缘(一)
时光飞逝,去年的欢庆景象仿佛还在眼前,转眼年关又至。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总算可以歇一歇,皇城内到处可以听见鞭炮声,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有过年的气氛——
[四嫂,寒师兄今晚不回来吃饭么?]
六扇门内,桌边微躬的身影,眉目轻蹙,双手托腮。在看到对面人给出肯定的答复后,神色更是沮丧到极点。
[大年三十都不回来……怎么这样啊。]亏她还特地早早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结果——
[哎,今年就只剩下我这个老太婆陪你喽!]四嫂手上针线活儿不停,絮絮叨叨道,[想去年一大家子的多热闹啊!哎,不过一年的工夫,老爷和四小姐就不在了,二小姐和三小姐也嫁人了,等到哪一天漠小姐你也嫁人了,可就真的只留下四嫂一个人了……你说老爷和四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命不长呢!尤其是四小姐……]她说到这里再说不下去,从怀中取出帕子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好了好了,四嫂,准备开饭吧。我们边吃边等寒师兄,等他回来,我们到城门口放鞭炮去!]大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她的话讲得她也跟着伤感起来了。
[不急。再等等裴大夫吧。]
[裴大夫?]这个敏感的姓氏令她眯起眼来,片刻后才恍然道,[就是那个治好你风湿的大夫?]上次回六扇门隐约听四嫂提起过的,城西新开了一家医馆,大夫是个神医,连四嫂多年的风湿都可以治好。虽才开张了几天,城内上门求医的人已是络绎不绝。
[是啊!裴大夫可真是个活菩萨!不仅医术高明人也是菩萨心肠!他给城里的穷人看病不仅不收诊金,还免费送药材!]一提到这位裴神医,四嫂的表情立刻雀跃起来,滔滔不绝说着他的好。
[哦?是吗?还真是个好人。]大漠随口应道,越听越是兴趣缺缺。
[他一个人孤身来到京城闯荡,也怪可怜的。所以我就想邀他一起吃年夜饭。大家也好相互认识认识,日后有个照应。]四嫂说到这里,偷偷瞟大漠一眼。
[哦。也好。]大漠仍是随意应道。不是看不出四嫂在打什么算盘,她只是不想拂她的意。
看出她的漫不经心,四嫂微皱眉头,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裳,细细叮嘱道,[到时候人家裴大夫来了,你可不要乱讲话,言行举止都要像个样子!]这个漠小姐,一直是吊儿郎当的,门内上下每个男子碰到她都是退避三舍,所以才会这么大年纪都没嫁出去。现在连比她小的二小姐三小姐都成亲了,她都替她担心死了!偏她自己还不放在心上。
[人家裴大夫这么好的人,希望不嫌弃你才好。]一不留心就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来了。
大漠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嫌弃?一个小小的大夫还敢嫌弃她这个堂堂丞相?
[裴大夫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你可不准给我搞砸了!]索性给她说明白了。
在四嫂眼里,反倒没有什么门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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